四旬節期間的每個星期五晚上,菲利舅舅照例在Fish Fried 當“收銀員”,我們隻有客隨主便一起跟著去用晚餐。菲利舅舅得等到所有的人都用完餐才能過來,我們隻好先找地方坐下, 這時老泰德衝卡羅舅媽招手並走過來寒暄,卡羅舅媽忙著給我們互相介紹:“這是菲利的老板泰德(TED), 這是我們的……”
“見過,見過。”泰德在卡羅身邊坐下指著我先生問:“每次來田納西都會到KROGER幫忙,我沒記錯吧?”
“No,Sir.”先生的回答既有模仿典型的南方人的口氣,也有對泰德的尊敬。然後他把問題返回給泰德“你什麽時候退休啊?”
“那要看他的時間,不是我的。”泰德指了指上方回答。
廚房裏請示“領導”的呼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話,泰德擺擺手說回頭見就去忙了,走到半路他想起了什麽似的轉過身來問:“畢業證的事有消息了嗎?”
泰德比我前幾次看見時瘦了許多,原來挺在外麵的啤酒肚基本上看不到了。他身材高大,身板仍像往日一樣挺的筆直, 說話底氣十足。我並不直接認識泰德,每次都是我們來拜訪菲利舅舅的時候與他打招呼,聽卡羅舅媽絮叨他們的故事。
泰德和菲利其實從來沒有過雇傭關係。卡羅之所以這麽介紹他,是因為在過去的N年裏,他們一直從事礦區的扶貧工作。泰德和菲利都是哥倫布的騎士(The Knights of Columbus)。不過現今的騎士已不複有東征時的凜凜威風了,即不騎赤兔馬也不佩戴鬥篷和寶劍,甚至連拐棍都沒有, 泰德所有的是滿頭白發和蹣跚的步履, 還有一把教會儲藏室的鑰匙。哥倫布的騎士主要功能是為各種慈善事業籌集資金,據說梵蒂岡每年上百萬的的修繕費用都是來自這些騎士(Knights ),他們還是殘奧會的主要讚助者。泰德的責任除了到處遊說,號召個人或企業捐錢捐食品,還要負責指揮將它們運到目的地。每個星期六或主日,無論寒暑陰晴,教會門前必然有一張桌子在外麵,旁邊放著數不清的紙箱,再遠一些的地方停著一個中型的集裝箱,箱子滿了裝到車裏,車滿了就運到山裏。裝車完畢,泰德就會打電話給菲利,告訴他可以出發了,菲利的回答:“Yes, Sir ” 讓泰德順理成章地當起了老板。
泰德今年89歲,退休前是個公司的CEO,有一個典型的天主教大家庭,連子女帶孫子重孫共有四十多口。用他自己的話他們從不敢有真正聚齊的全家聚會,逢年過節回家的孩子們大部分都的住旅館,家裏實在是盛不下。他的91歲的太太兩年前從教會“退休”。很難想象泰德是如何享受天倫之樂,因為他和他太太幾乎所有的時間,所有的責任都與教會有關。
他主管的地帶是一片關閉的礦區,礦工失業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人之常情也會聯想到為什麽這些人不搬家到有工作的地方去生活,泰德反而替他們辯解說:“這是他們的家呀!”好像世界上根本沒有“擇木而棲”這回事。有人問他:“為什麽要救濟那些要毀滅我們的人?(指伊斯蘭國家的難民)”泰德的回答更是讓人感動不已,他說:“We are doing this not because they are Catholic, but because we are .”泰德鼓搗人捐贈的時候不僅僅把剩下的或用的給窮人,他堅信住在這個區的人是有能力“擠”出來的。他從不會記得你上次已經捐過的表情,一定會說服你再掏腰包。
主日是泰德最忙的日子,彌撒之後泰德一定會領著一群年輕人到附近的食品店或百貨店裏把店裏捐獻的物品拉到教會,然後將它們裝進一個中型的集裝箱。有幾次我們到菲利舅舅家作客,彌撒之後我的先生也被菲利舅舅一起拽去做搬運工,年輕人搬東西走得快,泰德和菲利就在後麵一路小跑,回到家菲利體力不支要求小睡,卡羅舅媽說他太老了,一周要出四天車,簡直就像一個全日製的工作,菲利舅舅替自己辯解說:“你怎麽能說我老呢?跟那個老泰德相比,我能算老嗎?
和泰德相比菲利舅舅更低調,健康狀況也遠不如泰德。他雖然隻有84歲,而且一年來在花園裏的時候的體力已經不象以前那樣一幹就是一上午,更多的時間是坐在陽光下靜靜地看書或休息。雖然在過去的幾年裏他經曆了一係列“零件”更新,白內障的切除,膝關節手術……, 但是年齡畢竟是個不可抗拒的現實,手術後恢複緩慢,開車的時候腿無法長期保持一個姿勢,他不得不多次停下車來休息,所以開大車越來越困難,時間也越來越長,以往早晨出發下午就能趕回來,現在常常會弄到很晚, 加上他耳朵背,卡羅舅媽打電話他又聽不到鈴聲,害得老太太幹著急。有一次他開車到了目的地,發現自己雙腿和整個後背都疼痛無比,隻能坐在車裏一動不動,一坐就是數個小時,好容易咬著牙把車開到家,經曆了一個多月的理療之後他又上路了,這次他為了消除卡羅舅媽一個人在家擔心,他提出了重度蜜月的建議,不過不是去歐洲,而是去山裏。他開車老太太看景色,如果回來天色晚了來不及做晚飯,他會帶著老伴兒出去吃,然後還詼諧地哄她說:“你喜歡我做飯吧?我不但作飯連碗都替你洗了。”
這個周末菲利舅舅家的網絡出現問題,他因為耳朵背,電話上解決問題常會給他帶來一些小小的尷尬,所以先生決定在我們離開之前幫他們把這件事處理了,就直接打電話給通訊公司說明我們的需要,電信公司答應盡快派人來修, 該辦的事都辦了我們也該啟程回家了。這時菲利舅舅的手機響了,象往日一樣菲利把電話放在免提上,除了他本人全家人都能聽到電話裏故事。放下電話菲利舅舅一臉茫然。他沒有聽清楚誰打來電,隻言片語地捕捉了一小部分信息,於是演繹成:“TECH (Technician)本來已經出門了,但因為心髒病發作,被送到XX 醫院的2 號急救室。”全家人都覺得很奇怪,電訊局的人心髒病發作為什麽要跟我們說得如此詳細,而且菲利的印象是個叫戴安的打來的。卡羅舅媽連忙打電話詢問她的鄰居戴安,聰明的卡羅沒有花很長時間解釋原委,而是問戴安忙什麽,戴安說他們正在院子裏剪草。顯然剛才電話裏的內容與他們這對鄰居毫無關係。 坐在一邊旁聽的先生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把“偷聽”來的故事告訴菲利。打電話的不是戴安,而是蘇珊, 被送到急救中心的人不是TECH, 而是TED 。 菲利坐回沙發不作聲,不知是因為泰德的消息對他衝擊太大,還是自己的解釋很可笑。還陷在剛剛得到的消息裏無所適從。此刻座機和手機一起響,一邊是教會的人打來的,說在Publix 食品店裏撿落東西的時候泰德心髒病發作,交待他們一定要把食品拉回去並放回儲藏室,可是現在他們都等在儲藏室的門口,滿車的食品等著卸貨,不清楚誰有鑰匙,需要菲利來幫忙解決。另一邊是神父打來的,菲利拿了一下電話什麽都沒有說就掛了。全家人都奇怪他這個舉動,卡羅舅媽崔問的想辦法,他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泰德有一把讓人嫉妒的鑰匙。”他不斷重複著這句話,在廚房裏踱來踱去。最終還是先生提醒了菲利我們得去醫院,一來看看泰德,二來不鑰匙拿回了。
全家人湧進醫院的時候神父和蘇珊還有泰德的很多家人已經到了,急救的地方我們根本無法接近他,據說泰德一直神誌清醒。蘇珊在泰德換下的一堆衣服裏翻來翻去找出了那串鑰匙,討論了半天覺得還是由神父帶最合適。我們這一趟既沒有見到泰德也沒有拿找鑰匙。把他們送回家我們就匆匆告別上路了,臨別時卡羅舅媽叮囑說:別忘了為泰德禱告!
“該為泰德祈求什麽呢?” 我暗想,若求泰德身體的康複,上帝不笑話我嗎?我所知道的泰德是孫子可以抱,有清福可以享,有輝煌了曆履可以回憶的人,可是他早已經進入了‘與人無所求, 與己無所欲’的境界,他永遠是在忙別人的事,神的事。昨天卡羅舅媽發郵件來告訴我醫院已將除去了所有的醫療器械時,他的那個正在越南教書的小女兒將是家裏要等的最後一個人。我們都知道,泰德的時候到了。
神,求你紀念你衷心的仆人泰德, 他為了你的事忙碌到生命的最後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