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語的童年 (四)

(2014-10-07 12:58:55) 下一個
 

      秋天,表叔到北京辦事,媽媽就讓他把寶莉象捎包袱一樣捎回了北京。寶莉一路小跑地在前麵,為的是證明自己認得方向。可是到近前才發現表叔帶她來的不是從前那個長滿了葡萄架和夾竹桃的院子,而是一棟三層的公寓樓。外公外婆搬家了!

     從前寬敞無比可以任意奔跑的四合院不見了。 各樣的花草和家具如今都擠進了一個兩套三居室分立的單元房。隻有那副有著一對大蝦的水墨畫寶莉還能認出來。 剛到的那兩天一直都沒看見外公。寶莉以為外公出差了或工作走不開。 以前晚飯上桌了外公還沒到家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兩天,三天,一個星期……還沒見外公。若要是媽媽在,寶莉早就趴到媽媽耳朵邊問東問西,可是媽媽不在,什麽問題都得等到時機到了才能弄明白。以往回北京,外公必定招呼廚房的高師傅多加幾個菜,現在別說加菜了,高師傅人影兒都不見了。 熱鬧無比的大家庭如今空蕩又冷清。舅舅們和姨們都走了。直到有一天聽大人們說外公死的時候留下兩封信到現在全家人都沒有看到,才明白為什麽一直遲遲不見外公露麵。

     

   “小家夥,讓開路,護士來送飯了。靠近角落的那張床上病人的招呼聲把寶莉從回憶裏拉了回來。 護士推著一個兩層的小推車,上邊一層放著各樣的飯菜,底層有碗和勺。

     “大媽,您想吃點什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護士長特意囑咐一定得讓您吃點兒護士把車停在外婆床前。 外婆奮力地欠了欠身子,終於還是因為力不從心而躺下。

    “要不來點粥吧,小米的。護士建議。  

    “哎,外婆答應著。

  整個一頓飯外婆隻在那碗粥上抿了幾口,就已經大汗淋淋。等護士把吃飯的家什收走,窗外已經夜幕初臨燈火闌珊。護士長進來,非常嚴肅地給寶萍寶莉上了一課。她告訴兩個孩子外婆剛剛死裏逃生,需要靜養和進一步的檢查。如果家裏大人不能來,她們明天也不要來。好讓外婆好好休息。

 

     告別了外婆,姐兒倆走出醫院。寶莉驚奇地發現北京的夜晚如此神奇。陣陣寒風使佇立在冬天裏的一切都顯得僵硬呆板。哈氣在空中延伸,直到和夜色融為一體。那是寶莉所能給予這個世界的唯一的東西。她麵對熱鬧非凡外界即興奮又恐懼,興奮地感受著沒有大人監督的快樂,同時也恐懼會隨時消失在這鋼鐵洪流之中。

      寶萍建議她們坐公共汽車回家,因為寶莉不用買票。車上顯然已經過來高峰的擁擠。姐妹倆找了兩個相鄰的空位自坐下。 有了寶萍的指點,寶莉就心安理得地享受嗬護。忙了一天的寶萍卻在汽車有節奏的搖撼中睡著了。寶莉興奮地對窗外華燈齊放的夜晚應接不暇。直到她看見交道口往自己家拐彎的路口。慌忙中推了推沉睡中的醒寶萍,可是已經太晚了。她們坐過了站。姐倆下了車,隻好步行往家走。 這一程弄得兩個孩子晚上八點多才到家。

     

     進門時,二樓的王奶奶正陪著太太說話。 看見姐兒倆進來,太太劈頭蓋臉就來了一句:“你們兩個小祖宗,還知道回來呀!寶莉連了屁都沒放就跑了,我上哪兒找你們呀?

   “是啊,外頭這麽亂,你們讓太太多惦著呀!王奶奶應和著。     

 寶莉麵無表情地低著頭,兩眼盯著地板不言聲。她知道自己的錯。家裏是有規矩的,出門道別,進門請安。可是寶莉暗想: 罵就罵吧,活該自己出門沒吱聲, 反正自己在太太眼裏也沒點兒仁義。 於是把耳朵一關,開起小差兒來。太太您不就能罵我兩句嗎?我早就習慣了挨罵,我怕什麽?有本事您站起來追我。 一想到太太踮著那雙小腳,拄著拐棍哆哆嗦嗦地追打自己的樣子,寶莉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她這一笑,更惹得太太怒不可遏。太太操這濃重得天津話:”你笑麽(什麽)為了避免進一步激怒太太,寶莉忙捂著肚子說要上廁所,躲了。

    “太太, 外婆今天醒過來了,還跟我們聊了一會兒天兒呢。 就是沒怎麽吃東西。寶萍接過話茬兒。 這就是寶萍招人愛的地方。 在大人不高興的時候,她總能找點好消息,或甜蜜的話。不像寶莉就知道噘著嘴,耍她那個臭脾氣,隻對自己喜歡的人說好話。

     太太沒再言語。

  “你外婆大難不死。菩薩保佑她, 保佑你們全家。王奶奶在一邊說, 一邊給兩個孩子盛上飯。  她告訴兩個孩子,她預備了晚飯。讓她們趁熱吃了, 就起身告辭了。 她在轉身帶門的時候,寶莉在廁所開著個門縫往外觀動靜,正好瞄見王奶奶出門時提了一下鞋,在腳和鞋底之間夾著一迭糧票……

 

  陽光透過窗簾滲進屋子裏。經過了香甜的一夜,寶莉顯得格外愉快。她睜開眼發現早已日出三杆。上鋪的寶萍已經上學去了。揉了柔眼。拉開兩層窗簾。沒看見太太,知道她一點是象往常一樣進了禪房打坐去了。 寶莉躡手躡腳地溜進洗漱間。一邊擠牙膏,一邊對著鏡子聲情並茂自言自語。一會又跑回房間把自己的娃娃抱出來,給她的孩子洗臉梳頭。嘴裏還喃喃地說: 寶寶乖,講衛生。媽媽給梳頭,咱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又把娃娃舉到鏡子麵前: 鏡子啊,鏡子,誰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孩子的自我世界是一個非常快樂,和諧而又生動的地方。當他們陶醉那個世界的裏時刻,那份無邪,那份真實,那份忘我,是任何人,任何災難都無法踐踏的。因為隻有他們才屬於那個世界。

  北京也有寶莉喜歡的的地方。在這兒,沒人早晨把她從被窩裏揪起來,在她眼睛還沒睜開的時候就催她快快快。和爸爸媽媽在一起住時,天天早晨一睜眼,催命就開始了。爸爸說寶莉快點穿襪子,媽媽說:”寶莉快點吃了你的鈣片。有時饅頭在嘴裏還沒嚼碎,就硬被媽媽用遞過來的杯子給衝了下去。有好幾次寶莉被他們催得索性把早飯仍在地上。在這兒,她想睡到什麽時候就睡到什麽時候。別看寶平天天那麽神氣兒地顯擺她的學校個那些同學,她能在家裏這麽踏踏實實地睡到太陽曬到屁股嗎?

 

 太太從禪房走出了。她吩咐寶莉用雞毛撣子撣一撣客房的灰。這些原本都是姑太太的活。不過幹活並不會使寶莉覺得格外的負擔。她喜歡自己能排上用場。她拿著撣子從裏屋耍到外屋,又把撣子夾在兩腿中間象騎馬一樣從外屋扭到裏屋。一會兒學著蘇三抹淚的樣子,一會兒又前抬腿後抬腿跳芭蕾舞的姿勢。一不留神,就把香壇邊上太太心愛的景泰藍花瓶給捅到底下。太太聞聲出來,看看寶莉正拿著幾個碎片往一起拚。太太聲音惡言惡語地說: “你說你會幹什麽?讓你挪個小板凳,你把你姑太太挪到了西天,讓你撣撣子灰,你就摔我的花瓶,我們家怎麽來了你這麽個掃帚星?

寶莉知道這次禍惹大了。自從姑太太去世。 太太還沒有提過挪小板凳的事。我沒有摔。寶莉低著頭為自己辯解。

你沒摔,它自己跑到地上的嗎?太太拄著拐棍奪步上前,嚇得寶莉直眨眼。被惡毒的話語深深地刺痛了。她不知該如何, 蹲下去繼續擺弄著那個破碎的花瓶。她準備一直這麽下去,直到聽到太太示下。

太太彎下腰,拉起寶莉的手說: “得了,去拿個笤帚簸箕把它斂落幹淨,別再把手紮破。”

聽到這句話,寶莉反而淚水湧了出來。剛剛拿著笤帚,樓道裏傳來了敲門聲。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