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語的童年 (三)

     次日下午，在 家 裏憋 燜 了半天的寶莉遲遲不見放 學的 寶萍回到家裏 。 斷定她是直接奔了醫 院 。 她 再也 耐不住無人答 理的沉 悶 和寂寞 。 寶 莉 認定 寶 萍 根 本 就 沒 有 信 守 姊 妹 倆‘輪 流’ 到 醫 院 去 看守 外 婆 的 約 定 。 而 是 自 己 天 天 下 了 學 就 往 醫 院 跑 ， 迫 使  寶 莉 留 在 家 裏 陪 太 太 。 因 為 寶 萍 不 回 家 ， 寶 莉 就 沒 法 去 醫 院  。她 不 喜 歡寶 萍 把 自 己 願 意 做 的 是 都 霸 著 ， 而 不 愛 幹 的 事 都 推 給 寶 莉 。 尤 其 不 喜 歡 利 用 耍 小 伎 倆 的 方 法來迫 使 寶 莉 陷 入 無 可 選 擇的 境 地  。 可 是 這 個 道 理 寶 莉 不 會 表 達 。  所 以 她 今 天 決 定 反 抗 。

      沒有跟太太打招呼，她就穿街走巷，居然還過了一條車水馬龍的繁華大道， 來到 北京第六醫院。她知道外婆就住在這兒。

 

 到了醫院寶莉才知道探訪遠非她想象的那麽簡單。探視的 時間已 經 過了 。 傳達室門口擠 了一堆人 ， 試圖讓看門的大爺通融 一下 。 大概因 為 看大門的老大爺競顧著張囉大人的事兒 ，以為寶莉是跟著哪個大人，所以沒怎麽注意， 也沒人攔她。竟然讓她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寶 莉 以為醫院就跟自己的鄰裏一樣，一提的外婆大夥兒都認識。可是問了幾個護士，得到的回答都是 ：“你外婆叫什麽名字嗎？” 寶莉突 然感覺到大人的世界之複雜和難 以 駕 馭 ，索性就不再問什麽、徑直往裏走。

 進了大樓 ，一 邊 是 門診部， 另一邊是住院部。 她弄不懂門診部是幹什麽的 ，猜想外婆是 住 在 這 裏 的 ， 就 往 住 院 部 的 方 向 走 。 在樓的拐彎處，急救科，外科的字牌中她隻認識‘外’字，不知道這些分類意味著什麽。正犯愁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迎麵一群醫生和護士推著一個擔架床風風火火地衝過了來，走廊的人立即閃出一條道，給他們讓路。擔 架 上 躺 著 一 個上 一 些 年 紀 的 婦 女 ， 那情形與外婆送到醫 院急救的那個晚上並無二 樣 。寶莉聽見病人家屬哭嚎著央求醫 生 :“求 求您 了， 大夫 ， 我 家裏老的老 ， 小的小 ，沒 有 她 這 個 家 就 散 了 。 ” 聽到這個聲音 ，寶莉好象覺得那 個哭喊的人正述說著 一個星期以來自己家發生的事 。不同的是寶莉家沒人哭也沒人喊 。 難道世界上真有和自己家一樣的故事 嗎 ？ 一股難 以克製的衝動促 使她湊上前去要看個究竟 。

 大夫一邊 吩咐護士準 備手 術 ，一邊讓人把病人家 屬拉到外邊。 寶莉不適時宜湊熱鬧讓大夫心煩不已 。“小家夥，你不跟著大人好好呆著，亂跑什麽？碰傷了你怎麽辦？”

   “我沒大人。”寶莉也正一肚子氣沒地兒撒呢，話出來來都是橫的。

     大夫本想說句話就放她過去，聽了這話有頓住腳步，“你等等，什麽叫沒大人？你跟誰來的 ？”。

   “我沒跟誰來 。 ”寶莉仰著頭，為自己今天出門如此不順利感到沮喪，眼圈開始紅了。

   “你家大人呢？”看到她一 副要哭的模 樣 ，大夫追問 。

     寶 莉人小 ，可她不傻 。 媽媽以前交代過 她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 不要跟 不任認識 的人講家裏的事。 更何況目前的情況 ，她最不願意讓人知道的就是她們 家人是誰 。  此刻好奇心讓她把自己變成了被追問的對 象 ，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 她 喜 歡 大 人 對她 不 理 不 睬 ， 她 知 道 這 種 情 況 下 ， 她 就 平 安 無 事 。 當 有 人 注 意 她 ， 問 她 問 題 ， 或 叫 她 大 名 兒 的 時 候 ， 她 的 麻 煩 就 來 了 。

  “你是孤兒嗎 ？”大夫問 。

  “什麽叫孤兒 ？”寶莉忽閃著大眼 睛拖延地 問 。    

   醫生沒功夫和她瞎掰 ，就吩咐旁邊的一個護 士 “小劉 ， 你先把這個孩子安 置了再來。” 

   護士點了一下頭 ，一 邊拉過寶莉， 一邊給她解釋 ：”孤兒就是沒爹沒媽的孩子。”

    完全失去了安全感的寶莉不知 道 護 士要 把 她安 置 到哪裏， 急 忙 說 :“我有媽也有爸，有外婆，還有太太。”

  “太太？太太是你的什麽人？”護 士 好像被寶莉複雜的家庭關係給弄懵了。

  “太太是我媽媽的奶奶，姑太太是陪我們家人聊天的人 。”寶 莉 完 全 沒 有 意 識 到 自 己 正在 向 陌 生 人抖落著自己的家事 。

   “ 你爸你媽也真夠嗆，讓你這麽點兒 的孩子滿世界跑。丟了怎麽辦？”。

   “你爸媽才夠嗆呢！”別看寶莉在家一副受氣包的樣子，在外頭可厲害著呢。寶莉翻著白眼強著脖子，拚 命 要 掙脫 那 支 緊 抓 著 她 的 手 。

   “我說你這個孩子怎麽這麽沒家教。”護士瞪圓了眼睛，她顯然是沒有什麽征服孩子的經驗 。 聲音招來不少圍觀的人。大夥紛紛議論這孩子是哪兒來的。 正白圍觀的人弄的沒局，人群中鑽出了寶萍。她一把揪住寶莉就往電梯裏跑。

 

     在電梯裏上上下下倒騰了個夠，寶萍說：“好玩吧。”寶莉頓 時 樂的合不上嘴。怪不得寶萍願意到醫院來看外婆，原來醫院有這麽多新鮮的東西。在電梯上玩夠了，寶萍拉她回到護士站，

    “呦，寶萍，又來看你外婆了？” 護士站台後露出一張漂亮的臉蛋。寶莉立刻就被這張臉吸引住，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頂著護士，小護士被寶莉盯得的有點不知所措，覺得這孩子好像丟了魂兒一樣，就忙問：“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來看誰呀？”

     護士這一問，反而把寶莉給問醒了，她沒反應過來護士問她什麽，就情不自禁地來了一句：“阿姨，你真漂亮。”小護士被寶莉的話說的弄得有點招架不住，忙說:“這是誰家來的孩子，嘴這麽甜。”說著從抽屜裏拿出一塊高粱飴遞給寶莉。

   “這是我妹妹，她是我們家最小的，所以我們都管它叫‘小不點’”寶萍湊過來，期望自己也能得一塊。

    “我不叫小不點，我叫尹寶莉。”寶莉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小不點兒 ， 一本正經的連名帶姓一起報上。 “還 有 ， 我 媽 媽 就 要 生 小 妹 妹 了 ， 到 那 時 我 就 不 是 最 小 的 了 。 ” 寶 莉 為了 擺 脫 ‘小 不 點 兒 ’煩 惱 不 失 時 機 的 做 著 努 力 。

   “尹寶莉，多好聽的名字！你幾歲了？”護士的親切和藹讓寶莉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我快六歲半了 。 ” 寶莉特別加重那個“快 ”和 “半 ”字 ， 唯 恐 大人把她當六歲的孩子 對待 。

 “你 離 六 歲 半 還 遠 著 呢 。 ”寶 萍在 一 邊 揭 她 的 老 底 兒 。 然 後 轉 過 來 跟 護 士 說 “她 剛 剛 過 六 歲 ， 到 了 秋 季  學 校 沒 準 兒 還 不 收 她 呢 。 ”暗 示 寶 莉 年 紀 小 無 疑 是 寶 萍這 個 大 姐 姐 得 意 的 事 。  

  “寶 萍 ， 你是不是又直接從學校來的 。  你外婆真有福 。 有你這樣的好孫女 。 ”護 士 看 著 寶 萍 ， 充 滿 了 憐 愛 的 目 光 。

這時護士長走進來，看見寶萍就催她“寶萍，你外婆今 天 中 午 醒過來了，她現在神智清楚，快去跟她說幾句話吧。” 顯 然 寶 萍 已 經 是 這 裏 盡 人 皆 知 的 ‘名 人 ’。人 人 都 能 叫 出 她 的 名 字 ，  

   寶萍拉著寶莉在樓道裏拐了無數的彎兒，瘋 了 似 的 衝 進 了一個六個人的病房。外婆住在進門最靠邊的一張床上。寶萍一下子就撲上前去，“外婆，您可醒了。這些天我們都擔心死了。”外婆看見寶萍，臉上現出一絲微笑，淚水卻 順著臉頰留了下來。寶萍就摟著外婆的脖子開始起膩。

     寶莉怯生生 地走上前。她可見外婆往日總是蒼白的連今天顯得蠟黃。一向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頭發散亂不堪。離著三，四步的距離，寶莉輕輕地叫了一聲“外婆。”好像生怕 聲音大了會把外婆再嚇 病。外婆一頭青絲好像幾天之內有了很多白發。憔悴的容顏讓寶莉直豎汗毛。“您好點了嗎？”寶莉學著大人們生病時常用的問候語，幹巴巴地問了一聲。

  “寶 莉 ，你怎麽也來了？  家裏得留個 跑腿 的人 啊 。 ” 外 婆 的 聲 音 微 弱 。

  “我 一 會 兒 就 回 去 ， 就 是 想 來 看 看 您 。 ”寶 莉 聲 音 直 哆 嗦 ， 唯 恐 外 婆 知 道 自 己 擅 自 出 門 的 事 。 外 婆 現 在 一 定 是 什 麽 都 經 不 住 。 更 不 能 讓 她 生 氣 。

  “家 裏 怎 麽 樣 ？ 太 太 和 姑 太 太 都 挺 好 的 吧 ？ ” 外 婆 好 象 說 一 句 話 得 喘 好 幾 口 氣 。

   寶 莉 剛 要 跟 外 婆 說 姑 太 太 去 世 的 事 ， 突 然 想 起 來 姨 父 的 囑 咐 ， 就 強 硬 的 做 出 假 笑 ， 點 了 點 頭 。   

   這時同並房的病友們都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以來。一個說：“這姐倆兒長得可真像。你們不是雙胞胎吧” 另一個說“像是象，可是性格可是性格差的遠了去了。”那個跟姥姥親的摟著脖子。這個（指了指寶莉）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還有人索性直接問寶莉“你們倆是一個媽嗎？怎麽她那麽親近，你那麽生分？” 寶莉從來沒有見過女人們這麽七嘴八舌的情景。一時不知先回答誰，還是外婆用微弱的聲音給寶莉了圓了場：“這個（指著寶萍）是我帶大的。那個(指 寶 莉 )一直跟著她媽媽，去年夏天才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