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裏的人特別多,擠得我沒有地方站。大人們都忙著跟媽媽道別,我心裏告別的話根本沒有機會說車就開了。一點也不象我想象中的告別。
回到家心裏空空蕩蕩的。進了屋,我無心寫作業。往日無所事事的時候,總會第一個想到姐姐。可是現在她看不見也摸不著。如果她在,我保證再也不跟她吵架了。我莫明其妙地有點想哭。在家想聽收音機時可以選擇不同的頻道。可是在這兒隻有有限廣播,不能調頻。小廣播裏反複播放著那首《金蛇狂舞》,它本來是一首歡快的曲子,此刻聽上去卻特別鬧心。我走到廚房問奶奶要信紙,說要給媽媽寫信。
奶奶說“你媽媽才走了半天你就寫信?”奶奶看我的眼神好象是在說我挺麻煩的。
我點點頭。奶奶告訴我家裏沒有信紙,就用作業本上的紙寫吧。
我攤好筆紙寫了兩句: 親愛的媽媽,我想你了。就不知該如何繼續。我以前從來沒有寫過信,學校的作文也來沒有讓我們練習過寫信。
“告訴我哪兒想媽媽了?”奶奶用哄小孩子的話問我。
“後背想”我毫不猶豫的回答。奶奶撲哧的笑出聲來。
“我聽說過心裏想,腦子想,還是第一次聽說後背想的”。
“我就是後背想。晚上害怕的時候也是後背害怕”
“你就在信裏跟媽媽說,你要好好學習,開開心心的,奶奶給你多做好吃的,把你養的胖胖的。”奶奶顯然是要幫我。
我忙把奶奶說的話寫下來,可又覺得不對勁兒。這種吃吃喝喝,養得胖胖的內容怎麽可以寫在紙上呢?再說這些根本不是我想說的。我開始用筆在紙上亂畫。我究竟想說什麽自己也不知道。隻覺得一種強烈的悲傷堵在心頭。也許找本書看看會好點兒。爸爸悶悶不樂時總是捧著一本書。我放下紙筆,開始在幾個屋子裏亂翻,奶奶問我找什麽我也不回答。我翻遍了所有我能翻的地方,除了幾本<<毛澤東選集>>和一本<<馬克思傳>>什麽也沒找到。這裏找不到<<封神榜>>,找不到<<我的大學>>。難怪表弟表妹聽故事時問我二郎神是什麽。
“奶奶,我們在新疆的家每天都有人送報紙。在這兒到哪裏去找送報紙找人呢?”
“報紙?報紙得去郵局訂。”
“那我們去訂好嗎?我喜歡看《文匯報》。”
“訂報紙得花錢。” 奶奶埋頭做她的活。
原來很多習以為常的事後麵還我那麽多不知道的故事。聽上去訂報紙也是不可能了。我想哭的感覺剛剛好一點現在又回來了。我極力忍著不讓眼淚掉出來。否則奶奶會以為是她給我委屈受了。我想找個人說說話。往日在家每天和姐姐做功課時總會八卦一些學校的事。比如別人給我起的外號是什麽;音樂老師和乒乓球隊的教練親親密密好像是在談戀愛;六年級的俄羅斯族同學尤拉被選拔到自治區體校;還有我們西哈努克訪問西北的節目的攝製進度。雖然媽媽不斷地警告我們不要議論老師的事兒,我們還是會把我們所了解的所有的事兒及時準確地互相通報。眼下一個可說話的人都沒有。表弟表妹都不知跑到哪裏玩兒了。姑姑和姑父好象不限製他們玩的時間,也不布置什麽學習任務。他們生活多麽無憂逍遙。此刻他們都溜得無影無蹤。這些生活在大後方的孩子是多幸運!他們不用擔心米格25 與邊疆的人民備戰的恐慌,國家的交通狀況與邊疆的市場供應關係。他們隻要無憂無慮的過他們的日子。
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呆著。走到院子裏,總是有人走來走去。我要是掉眼淚,一定會有人看見。往日不開心時,我會坐在工學院球場角落的雙杠上看大人打球,或者把雙腿攀在雙杠上頭朝下。這時四周的疊嶂的山巒,蔥鬱的樹木,悠悠藍天會毫不費力地盡收眼底。它永遠是那麽沉默安祥,永遠耐心的望著我,聽我白日夢的噫語。在那些沒有人的日子,若大的球場顯得越發空曠和安靜,我是那麽渺小。沒人會注意到我,我也不想讓任何人注意我打攪我。雪山伴我渡過了無數寂寞的下午。那種安靜能讓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聽見白雲漂遊和樹葉的細語。有一次居然冥想中從上麵掉下來。
我越是回憶過去就越忍不住眼淚。跑到街上,街上到處都是人。最後隻有跑到廁所。剛剛想讓眼淚任意地流,謝老師進來了。她跟我打招呼,我埋著頭不讓她看見我的臉,她還是不停地打聽媽媽到北京的事。我胡亂的應付著。她最終還是發現我的不對勁。於是問“這是咋了,乖乖?”她這一聲乖乖叫得我心理發抖。放開嗓門大哭起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