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轉基因

常有朋友問轉基因食物是否安全。要回答這個問題，還得先回顧一下曆史。好在轉基因的曆史不長。

先說轉基因大豆吧，因為它涉及一個很經典的例子。我們都知道大豆含有很多蛋白質，但是大豆蛋白的營養價值很低，原因是大豆蛋白中的蛋氨酸（Methionine，也叫甲硫氨酸）含量很低。蛋氨酸是我們身體內不能自我合成的氨基酸，但偏偏又是極重要的一種氨基酸，因為我們體內每個蛋白質的合成，第一個氨基酸就是蛋氨酸。

怎樣才能改善大豆的營養價值呢？轉基因技術一出現，農業科學家便想往大豆裏轉一個蛋氨酸豐富的蛋白基因。巴西堅果（Brazilian nut，學名叫Bertholletia excelsa）裏的2S白蛋白裏含有極多的蛋氨酸，所以自然而然地被農業科學家轉進大豆裏麵了。

於是人人叫好。

於是巴西堅果裏的2S白蛋白基因不光轉入了幾種豆科植物，也轉入了煙草和油菜等等。

於是大家彈冠相慶，官商同樂。

可是樂極生悲。

人們早已知道有些人對巴西堅果過敏，而過敏原（allergen）正是巴西堅果裏的2S白蛋白，而轉移到大豆裏的2S白蛋白也一樣地使人過敏。1996年，該發現發表在新英格蘭醫學雜誌（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支持轉基因的人常常說吃蛋白質沒事，因為蛋白質在吸收以前都被消化成了氨基酸。說這話的人當然不是完全無知。我們食物中大多數蛋白質確實是被消化成氨基酸再被吸收的，但是還是有些沒有完全消化的蛋白質會進入我們的血液而導致過敏反應。

我們農業國的祖先們通常沒有機會攝入大量的蛋白質，所以不會有很多沒有完全消化的蛋白質進入他們的血液。可是時代不同了，我們現在誰不是大魚大肉？沒有完全消化的蛋白質自然就比我們的祖先多一些，所以過敏原進入我們血液的機會也多一些。

所以每次聽到有人說吃轉基因蛋白質沒事，我就想起煙台的一個雕塑（下圖），人稱扯蛋。

如今Swissprot/Uniprot 數據庫裏列了很多種會導致過敏的蛋白質(截止於2010年夏天列了686種。現在肯定多得多了。)世界各地想做轉基因實驗的先生女士們都會先到數據庫裏麵查一下，看看自己計劃中的轉基因實驗裏的蛋白質基因和數據庫裏的過敏原有沒有類似。有類似的便有可能是過敏原。但沒有類似的卻不能說自己轉基因實驗中的蛋白質必然不是過敏原，因為未知的過敏原還很多。

上一世紀七十年代，聯合國為了解決非洲和亞洲貧困地區裏的人們的營養不良問題，向這些地區提供了奶粉和混了奶粉的食物，結果是大批的人因為乳糖過敏而生病甚至死亡。須知我們的祖先的遺傳物質和發育生理，世世代代，千年萬年，已經與我們所吃的食物產生了良好的適應。食物中突然來一個不速之客，我們的細胞便往往不知所措。我們的身體也便進退失據。

當然過敏隻是人的千萬種疾病中的一類。我舉這些例子隻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真正的豹子，恐怕要麵目猙獰得多呢。

轉基因食物有沒有風險？風險如何評估？在有風險的情況下如何做決定？這些是最關鍵的問題，但轉基因論戰的雙方都沒有涉及。

打個比方說吧。如果一個人隻有兩種選擇。要麽餓死，要麽吃轉基因食物。那麽他通常會選擇後者。從一個國家領導的角度說，如果不引進轉基因食物要餓死三千人，而引進轉基因食物可能會因食物過敏等原因死去三十人。如果不考慮所有其他因素，那麽三千人對三十人，孰輕孰重，智者自知。

再打個比方說，在一個發達國家或地區（比如歐盟），如果不引進轉基因食物可能要餓死三個人，而引進轉基因食物可能會因食物過敏或食物中毒等原因死去三十人。如果不考慮所有其他因素，那麽三個人對三十人，孰輕孰重，智者自知。所謂蘿卜白菜，各人所愛。所以歐盟拒絕引進轉基因食物，也就不足為奇。

大公司的風險評估是把人命換成錢來算的。如果一條人命值五十萬元，而引進轉基因食物可以賺五十億元，那死幾個人算啥？賠他就是了。馬克思說：“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這句話後來被人更形象地詮釋為 “如果有20%的利潤，資本就會蠢蠢欲動；如果有50%的利潤，資本就會鋌而走險；如果有100%的利潤，資本就敢於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潤，資本就敢上斷頭台”。

彼時是如此，此時也是如此。

袁隆平老先生現在也研究轉基因。為什麽要以己之短，敵人之長呢？為什麽不繼續專心一意地研究他拿手的雜交稻呢？其實都是一個道理。袁氏雜交稻需要大量勞動力的輸入。如果有大量的廉價勞動力，袁氏雜交稻便很有潛力。可惜廉價勞動力越來愈少，資本就要到別的地方去了。

還是先讓我們再看看西方的西藥監管體係吧。也許會受到一點啟發。

知道西藥為什麽大多是小分子嗎？因為小分子的功能團有限。花上幾千萬美元的科研，通常可以把一個小分子在人體中產生的副作用搞得比較清楚。要是個大分子，功能團無數，那就是花幾億美元科研也是通不過藥監機構的。況且我們腸子裏的細菌無數，每個細菌都可能對經過我們腸道裏的大分子做點手腳，大大增加這些大分子對人體產生副作用的不可預測性。

當初香港政府很想發展中藥，但後來發現中藥裏的活性物質大多是大分子，於是大家就很失望。大分子有兩個很大的問題。除了前麵提過的功能團太多沒法通過藥監機構的問題，還有一個極難合成的問題。要是非得從動植物裏提取，那就賺不了多少錢了。權衡利弊之後，資本就拍拍屁股，揚長而去了。（屠呦呦的青蒿素，僥幸是小分子，不然早就嗚呼哀哉了。）

轉基因食物裏麵的不速之客，都是大分子。要是科學家能有本事證明這些大分子都是無害的話，我們的中藥就可以向大雅之堂大大地邁上一步了。可惜科學家現在還沒這本事。

所以你要是聽到別人說轉基因食物絕對無害的話，你也可以把煙台的那個雕塑送給他。

末了隻剩下一句話。咱草民百姓有選擇嗎？要是沒有選擇，又何必多說多問，自尋煩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