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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紅林 辛達海 長篇小說《射日》第三章

(2013-07-03 12:48:37) 下一個

第三章



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不以人的意誌而轉移,一件事……,一件令卜羿夢中也沒想到的事出現在他生命曆程中。

卜羿這一時期常常感到:太陽太溫暖了令人困倦、懶惰,月亮太明亮了令人想入非非。月亮很可能是太陽在夜裏的一個替身,不然怎麽會使人變得複雜、消沉、墮落呢?隻有星兒可愛,那仿佛是兒時一個遙遠的夢,時常還眨著詭譎而童稚的眼睛。

偶爾,在晴朗的夜晚,卜羿也獨自走上附近的山崗,久久的仰望著那枚月亮,那明月讓山路不再黑暗,讓樹木夜裏也可回顧自己的影子,讓大自然近乎重現白晝本來的形體和顏色。

好在卜羿真正作為山溝漢在那河峪裏呆,也就幾個春秋。這期間,他也到城市去尋找歸宿處,懷中揣著砸石頭賣沙換來的幾個小錢。卜羿在外象綠頭蒼蠅樣亂竄,找親戚、找同學要工作,在他們的介紹下,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尋覓著合適處,可惜,親戚、同學們都無權無勢,給他的幫助就是讓他賣苦力,用最原始的體能掙日子。卜羿不習慣這種單調得靠本能活著的生存方式,加之又無一技之長,所以徬徨得幾乎絕望。

那種長時間的不自由使他逃之夭夭,尋找到口袋裏隻剩下路費了,父母也托人帶信叫他回去。他根本不願意可也沒法地隻有踏上歸程。因為同樣出力賣命,在家的收入不會比外麵少。再說在家裏是自由之身,想咋樣就咋樣,在外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極不自由不論,有時血汗錢也一拖再拖,拖到無影無蹤的事也發生過。他感受著生存的艱辛,忍不住回憶故鄉,從對比中發覺,認為還是先回鄉劃算,然後騎驢子找馬,起碼生存有著落。但他把心存留在城裏,幻想著鯉魚跳龍門。後來他竟真的跳龍門了,神奇地出現在一座城市裏,還成了這座城市一市之長的乘龍快婿,他不能不感到榮幸,可心裏又回旋起不切實際的飄浮感覺。盡管那市長的女兒有點呆癡,反應遲鈍,木頭木腦的,舉止神態與常人有些異樣而已,但,絕對是個漂亮的女人,名叫玉兔。

玉兔這年二十四歲,出脫的白晰而苗條,人見人愛。因她那純真無暇的活潑像使人不設防,天真的言行似表演,常常逗得人們忍不住開懷大笑。不知玉兔是怎麽想,近來總愛往市政府幼兒園跑,喜歡和孩童在一起,紮進兒童堆中做遊戲,玩得十分開心;伴家家就是其中之一。她個兒高,長得漂亮又和氣,是小朋友歡迎的對象,有活動就圍著她轉。可惜,因她是大人,沒有那位小朋友願與她伴家家。做這個遊戲時,就把她涼置在旁邊,成了無人理的遺棄物。玉兔不明白地主動上前,可小朋友哄笑著跑到別處重新開始。

玉兔原地不動地呆立著,感到困惑了,眼睜睜地望著小朋友們離開自己,孤零零地產生迷茫感,沒有人玩的滋味使她難受,於是她去找接送孩子的大人伴家家,上前扯住男家長的衣袖,翹起嘴巴低著頭,嬌聲嘀咕,要成親結婚。

如此的行為,給人們留下想象的空間,都注看著她千姿百態的容顏,明白她長大了,應有相伴終生的人,所以她的要求得到滿足,親朋好友紛紛行動起來,把物色到的對象介紹給玉兔。

邱市長得知女兒的心事後,酸痛得回旋出欣喜,覺得應該為女兒操點心,費點力;於是他抽出寶貴的時間與人見麵,結果是一個也瞧不上,沒個滿意的。但那些好心人固執己見,毫不氣餒地一趟又一趟上邱家的門,搞得邱夫人心煩意亂又不敢得罪登門人,隻好笑臉迎進送出,說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話,竟產生出外旅遊散心的想法,便招呼一聲後就參加旅遊團走了,給人留下一個謎。結果是提親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市委市政府兩院新分配的幾個大學生也托人求婚,令邱善市長還真有些犯難呢!

保姆王姐見邱市長連日來心事忡忡,憑她幾年來對這位領導的了解,知道這次他不是為公事而煩惱,一定是為家事,為女兒玉兔的事犯難。王姐看見飯後的邱市長斜倚在沙發上又怔神了。她一邊忙家務,一邊想著該給主人解解憂鬱,便喊道:

“又有人為玉兔提親了?”

邱市長怔著的眼睛,反閉合了,身子卻仍一動不動。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好事,這又有啥,憑咱玉兔的貌像,憑咱這家道,還愁找不到一個帥小夥?”

邱市長突然支起身來,“王姐,我聽你整天為玉兔講故事,有沒有大人聽的?”

“有!還有一個擇女婿的呢,不過……”王姐突然有點結舌。

“來來來,你就講講這個《擇婿》的故事。”邱市長搖搖手,招乎王姐坐在對麵的沙發上。

王姐解下圍裙,走過來坐進沙發,顯得文文靜靜。在邱市長的再三摧捉下,慢條斯理地講了起來。

 

於英生得聰明,長得俊樣,父親於智非常疼愛,視為掌上明珠,凡看到聰明好學、有出息的男孩,就對其說:“好好念書,長大把事幹成了,將我於英配你。”

說者心淡,聽者意濃。王泰、李光、趙聰等三個孩子,腦海深處也都打上了這樣的印記。十多年過後,他們由蒙生變成童生、秀才、舉人,且都考了進士。於英此時也出落得楚楚動人,天仙似的;針線活精密細致,巧奪天工,誰個不喜愛呢?進京回來後,因功成名就,都紛紛托媒上門求親,說這是嶽父大人早年曾親自當麵許過的諾言。

媒人上門,於智見求親都是進士身份,心裏自然高興。可一個女兒麵對三個高婿,究竟許配給誰呢?這一下,把這個未來的嶽父大人,真難住了。他隻好推托說:“你們先回去吧,待我和女兒商量一下,再作回複。”

自己惹下的麻煩和女兒能說個什麽呢?於智想來想去,煎熬得飯吃不下,覺也睡不好,一天到晚,不說話,不幹事,轉出轉進,愁眉苦臉,把個本來很胖的人,在不長時間折磨得顯骨露形了。家裏人以為他病了,他說“沒有。”問他有啥事,他也不回答。其實他心裏清楚:說了,有什麽用呢?放的一個人不愁,讓全家苦惱,頂個屁用。何況自己是一家之主呢。

父親有心事,於英很快就覺察出來了。但他肚裏是啥難解的疙瘩,卻不知道。一天傍晚,見到父親,經她再三開導安慰,父親才不得不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地向她訴說了一遍。於英聽後,嫣然一笑說:“爸,這有啥難。約個日子叫他們來吧,我有辦法。”

“孩子,這可是終身大事呀!”於智擔心地說。“弄不好,出了醜,不僅丟了咱家的人,叫你一生一世,也不好在人前走動。”

於英笑著說:“爸,您放心好了,我又不是三兩歲的孩子,那能拿這事開玩笑。到時,您一看就明白了。”於智見女兒心中有數,放心了。接著,父女倆又說了一陣閑話,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定親那天,三個女婿都穿戴整齊,坐轎引仆,前來就約了。到了廳堂,坐定後。於智說:“各位來了,老夫很歡迎,但小女有話,現都是進士,自然文才出眾,智力過人。小女想出個題,看看各位的真才實學。答得好的,自然許配無疑。若答的不好,就請各自方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一提考試,三個興高采烈。都想:“憑我的本事,不信這門親事成不了,何況出題者是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她又能考個什麽?京裏的題都沒難倒,還能栽倒在一個弱女子麵前”。便一致說:“就按大人意見辦事,叫令媛快快出來命題吧!”

通過傳喚,在丫環的攙扶下,一個著衣華麗,亭亭玉立的女姣娥從樓梯上緩緩下來了。到了廳堂,她向父親道了:“萬福”,坐下後說:“諸位都是文人學士,又是新科進士,自然才高學廣,但我要見識見識諸位的真正文采,不能隨便了事,辜負父意,嫁一個徒有虛名之人!”

不等於英說完,三人早耐不住了。齊說:“小姐,快命題吧,有才無才,文章自分高下,我等決不反悔”。

於英微思了一下說:“我出個對答題吧!什麽什麽一點紅,什麽什麽一張弓,什麽什麽雙雙對,什麽什麽烏洞黑。”

壯闊些,方顯出氣派與風度。王泰便搶先高聲對道:“太陽出來一點紅,弦月升天一張弓,星星露臉雙雙對,夜雲遮天烏洞黑。”

王泰想,對得早,說明我文才敏捷,這給姑娘首先有個好印象。再把詩吟得宏亮些,一定能感動佳人。                                                                                                                                                                                                                        

王泰對完,李光接著開了腔。他笑王泰有點腐儒氣。這不是講天文地理,回答對象是個姑娘,對詩當然要文雅高潔,多少還得沾點香脂味,方顯出文章的風流,也影射出對象的形態。便對道:“桃花一開一點紅,桃葉一彎一張弓,結下桃子雙雙對,濃葉一罩烏洞黑。”

第三個不用說是趙聰了。他想,咱是來求親的,耍那麽多花招幹啥,幹脆實話實說吧,隨對道:“小姐嘴唇一點紅,小姐眉毛一張弓,小姐配我雙雙對,花燈一熄烏洞黑。”

對詩一完,還沒等於智開口,於英說道:“王泰對日月星,你就配日月星。李光對桃樹,你就配桃樹。趙聰對的我,就和我相配吧!”說畢,讓丫環一攙,姍姍上樓去了。

於英一走,於智說:“諸位,小女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就按小女說的,各自去辦理吧!”

王泰、李光灰溜溜地走了,隻有趙聰甚為得意。他走上前,深施一禮,屈膝喊道:“嶽父大人在上,小婿這裏有禮了。”於智趕忙扶起,讓坐賜茶。樂得他心裏想:今天,要不是有這麽個聰明伶俐的好閨女,他真不知道這個台階該怎麽個下呢?

 

邱市長沉著臉認真地聽著,聽著聽著,臉卻漸漸沉不住了,有了顏色,直到顏色撲近耳根。王姐將故事講完了,邱市長卻沒吱聲,照樣斜倚著沙發在怔神,王姐見狀起身接著做家務活去了。

邱市長倚靠在沙發,手托腮幫呆想著,這則民間故事給他的啟發太大了,幾乎是讓他茅塞頓開,讓他經曆了一次感情與理智的再次交鋒,覺得結婚就是過日子,而過日子就不能有花裏胡哨的東西,感到招婿就應實在,而唯有實在才能過好日子。

近來,邱市長接待了好幾位親朋好友關心女兒,給她介紹的男青年。他一一觀察詢問後,隻皺眉頭不鬆口,不是感到相貌太差勁,就是對應征者不放心,—盤問露了餡,覺得他們是想以自己為背景找跳板,撈世界。還有個別應征者以上兩方麵還可以,值得考慮,但家庭關係太複雜,上有幾老,橫有兄弟姐妹好幾位,如此繁雜的親屬關係,日子能過好嗎?再說文化程度又不高——隻讀完初中。邱市長心目中女婿應有的標準是:長得要高大英俊,為人要忠誠勤懇,家庭關係簡單明了,高中以上有追求。邱市長認為隻要有這麽位青年,那職業不用考慮,環境更不用考慮,成了女婿,這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是迎刃而解的小事一碟,但到那裏去找尋這樣的人呢?

這些日子,保姆王姐見邱市長在家坐臥不安,愁眉不展,滿臉心事,吃不好睡不香的樣子,著急了。她好幾次借故向邱市長探詢,又沒有下文,隻好跟著幹著急,也心事忡忡地丟三忘四,有次炒菜放了幾回鹽都不知道,端上桌苦得吃不進口。邱市長見了覺得奇怪,關切地詢問。王姐老實地回答,說看您不高興的樣子,就惦記著,所以做事老出錯。邱市長有點感動,說:“還不是為玉兔的事。”王姐驚怪地問,還沒有合適的?邱市長歎口氣,說,難!見了不少,就是沒個滿意的。轉之,他隨意問王姐有沒有合適的人選?王姐反問要什麽條件的?邱市長把在心中念了無數遍已定型的標準跟她慢慢道來,然後就苦笑著自嘲,我這要求是否有點過份?王姐略一思索,腦海裏就浮現出好多人舞動著身肢在河灘砸石的情景,那次經過清水河橋,無意中發現最佩服的同學在寒冷的河灘,艱難地揮膀砸石,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在河灘砸石賣沙,做苦力混日子。現在她見邱市長注看著自己,便低聲地說,有是有這麽個人,就是不知您相不相得中?邱市長急病亂投醫,脫口說,你能不能招來?讓我看看。王姐滿口答應,說,要快就得叫輛車。

這時,保姆王姐坐進邱市長的秘書安排的轎車,出了市區。司機在王姐的指使下,小車駛上往南的西塬上的油路,一路急奔,馬不停蹄地直到清水河旁,轉彎就來到清水河橋中央。王姐喊停下,就推開車門站在車外,雙眼象雷達樣掃視著河灘,在王姐全神貫注的查找中,那目標在一陣砸石聲裏被她鎖定了。王姐盯死眼眸的目標,定了定神。滿懷複雜的心情大聲呼喊:卜羿!……卜羿!……卜羿!……卜羿!……。

就這樣,邱市長經過幾番選擇,通過保姆王姐為愛女玉兔介紹了位鄉下青年。現在,邱市長終於看到了尋找來的目標,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走進眼裏的人,感到眼中閃亮,不免睜大眼睛定神細致觀察,透過普通得有點土氣的外表,竟然覺得來人憨厚樸實裏。蘊含著懇切的虔誠,忍不住產生好感,升騰起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滋味,冒出迫切要了解心事的念頭。

他注視著小夥子濃眉大眼,外形俊朗的帥氣模樣,覺得心中要找的對象就是眼前的青年,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千呼萬喚始出來,心裏女婿的模樣就是眼中的人,忍不住湧起一股激動,情不自禁地問:

“聽王姐說你姓卜——是博士的博嗎?”

在豪華的客廳裏,邱市長麵對著王姐為女兒玉兔介紹的對象,與他分坐在茶幾兩邊的單人沙發裏,凝望著小夥子局促不安的厚道誠實樣,越看越上眼,產生喜歡的感覺,便放下當官形成的威嚴神態,表情就顯得慈眉善目,和藹可親。

“不!是紅蘿卜白蘿卜的卜。——我叫卜羿。”卜羿聽到問聲,慌亂失措地快速解釋。他進門瞄到撲進眼裏的長者是威嚴莊重的神情,聽王姐說他是市長,就懼怕得邁不開腳步,因為從沒接觸過當官的人,生來就畏懼官員,形成了敬而遠之的觀念,對官人有種天然的拒絕感,止不住產生逃離的感覺。但他明白此行的目的,強烈要離開河灘的念頭使他隻能硬著頭皮勇往直前,膽怯得渾身不自在,心悸地給自己打氣,無論如何也要離開河灘地?機會難得。盡管他垂頭不敢正視眼前的長者,隻是默默地安慰自己要鎮靜,但他來的目的是明確的,那就是離開河灘,尋找新天地。所以他靜心聆聽絲絲入耳的聲響,分辨著音調,探尋著那道門,緊張得想笑卻不知為何笑不出聲,但心裏有種快樂的感覺。

邱市長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但很快便消失殆盡了。陷入一陣沉思之中。他對眼前青年人的回答感到有點失望,覺得他回答得太土氣,不象個高中生,是沒文化的表現,不然“卜”完全可以說成卜卦的“卜”,預卜的“卜”,為何要說成紅蘿卜、白蘿卜的“卜”,是語言環境所為?還是觀念不同形成的方式?看來與農民出身有關,自然習慣用農事、農產品打比方。但他高中畢業了,怎麽不住雅處聯係呢?是語言修養不到位?還是讀書太少?邱市長可是經過大勢麵的人,顯得從容不迫,又不願放棄看著順眼逗人喜歡的目標,於是他決定進一步測測這位使心裏感到舒服的年輕人的真實能力,考考他的思維和智力,看他到底是怎麽一個人?

“你們家是在沋河上遊的清水河邊?”

“是,我們村就叫清水河灣。”

“清水河邊曾出過一位皇後,叫曹娥,你可否知道她的有關傳說?”邱市長啟發著卜羿。

卜羿感到邱市長平易近人,心中的畏懼感不由自主的消失了,覺得既來之,則安之,怕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隻有好好地表現自己,被對方相中,才能離開河灘地,找到適應自己的生活方式,過上不發愁的日子,懷著這種願望,他的心情也漸漸放鬆下來了,便不緊不慢的說:“沋河川裏曾出過三位皇後,曹皇後、陰皇後和獨孤皇後。其中曹皇後的傳說最普遍,也最為豐富。”

“這會兒,你能不能講講關於這曹皇後的傳說?——我可愛聽傳奇故事呢!”邱市長說。

卜羿略加思考後說:“曹皇後的傳說和一種叫斑鳩的鳥相聯連,這則故事的名字叫《姑姑——等》”接著卜羿便一眼一板地講說起來。

 

斑鳩在鳴叫時,發出地聲音是:咕咕——嘟,咕咕——嘟。但老人們說:那不是叫“咕咕嘟”。是在喊:姑姑——等,姑姑——等。那麽,這姑姑是誰呢?為什麽要叫她“等”呢?

相傳在沋河源頭,鳳凰山下,有一條小峪套,因住了戶姓曹的人家,人們便把這裏叫曹峪。這姓曹的一家三口:男的叫曹興,妻家姓斑,又排行在九,人們便叫曹妻為“斑家九姑娘”。再一個就是曹興的妹妹,九姑娘的小姑子——曹娥。

曹娥小時,父母雙亡,和哥嫂一起過日子。由於她瘡疤無比,年紀幼小,常常受到嫂嫂的虐待。這九姑娘欺她人小,無人痛愛,七、八歲時就叫她涮鍋洗碗,擦桌掃地。稍長,又叫丈夫買了幾頭牛,令她在深山放牧。放牧中,又覺得她閑著無事,便令其在牧中紡線。總之,不能叫她有一點空閑。

曹娥開始紡線,九姑娘給她二兩棉花;但放牧回來,花都全成了線。過了幾天,九姑娘覺得有點便宜了她,便把棉花給增至四兩,隨後加到八兩、一斤、二斤……。但不管給多少棉花,曹娥放牛回家,拿回來的全是細細的、均勻的棉紗。

時間長了,九姑娘覺得有點奇怪:這禿東西,有多大能耐,花多花少,都能紡成線?她叫丈夫前去偷看。這一看不打緊,卻讓曹興吃了一驚:原來妹妹在山上,一不放牛,二沒紡線,而是躺在山上一棵樹下的大石板上睡大覺。牛在“隻聽人聲,不見人影”的吆喝下,到青草繁茂的地方去吃草。拿來的棉絮,滿山的酸棗樹上,到處掛的都是,山上山下,不見紡車轉動,隻聽紡聲一片。他越看越奇。到快回家時,隻見妹子到每株酸棗樹前,把紡錘一收,往肩上一挎,就大搖大擺地往回走。牛兒們一見,也都自動地排成隊,跟在了她的後邊。

回到家,曹興把所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妻子。說妹子不是一般人,要她好好對待,勿再責斥。從此,這九姑娘對曹娥也確實好得多了,不管吃喝穿戴,都不象以前那麽苛刻了。

一天,曹娥正在幫嫂嫂燒鍋做飯,忽聽門外鼓樂喧天,她忙站起身說:“嫂嫂,我要走了,皇家派人來迎我”。說畢,轉身就走。九姑娘把麵剛下到鍋裏,正需要加火燒煮,不由生氣地拿起擀麵杖朝其一揮說:“象你這禿樣子,白給還沒人要哩,皇家誰來迎你?”這一擀杖正好打在曹娥的頭部,一個像盔一樣的爛痂,“唰”地一下從頭上掉了下來,她一下子成了位滿頭黑發油光發亮,長相十分美麗的姑娘。挪動著輕盈步履,飄然而去。九姑娘見小姑子成了一位天仙似的美人兒,馬上就是皇上的老婆了,一下想起沾親帶故自己也能享榮華富貴,便急得火也不燒,飯也不煮,往出就攆。攆出門,曹娥早已不見,樂隊也去得無影無蹤。九姑娘不死心,邊跑邊喊,直往前衝去,晃忽中,跌了一跤,再沒爬起,忽然化作一隻斑鳩,朝著曹娥走的地方飛去,一路飛一路叫:姑姑——等,姑姑——等。

 

聽了卜羿講的《姑姑——等》的傳奇故事,邱市長沒想到眼前這位近乎呆板的鄉下人,會在講述之中遊刃有餘,忍不住盯了對方幾眼,呈現出著迷的神態。此時他甚至忘了身份,忘了他在幹什麽。他不僅為故事情節怪誕離奇的意境所感染,而且被卜羿聲情並茂的敘述,對故事的完整性處理,以及對故事中一些關鍵情節的語言繁簡把握的適宜度所折服。

邱市長說:“過去我曾無數次聽人講過這則故事,在撤地設市,撤市設區之前,我還在小市當市委書記時,在下鄉期間,曾繞道去過傳說中曹娥的故鄉——曹峪,不過你今天的演講——可以叫演講吧,算是給了我一個最完美的故事,不愧是曹娥的故鄉人!”邱市長還忘乎所以地就該故事中審美與審醜的有機結合,真善美與假醜惡的鮮明對比談了自己的看法。終了,瞄到卜羿的像貌,才記起自己此時的使命來,說:“王姐,你們談吧。”便邁步進房辦公去了。

王姐會心地一笑,見他邁步進了房,低著道:“卜羿。本來應歸邱夫人和你麵談,我是沒資格和你談的,可玉兔她媽出外旅遊不在家。邱市長對女兒的婚事又抓得緊,就托我想想辦法,隻好把你找來。玉兔你剛才已見到了,對她你的印象怎麽樣?”

“我——我同意這門婚事!” 卜羿邁進邱家門時順著王姐的手指,見到位秀麗白嫩的姑娘映入眼裏,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所以他現在大膽地表態。

“哦!……大概情況你都知道了吧,以後生活在一起,她不可能象一個正常女性那樣盡到妻子的義務,你們可能會出現好多意想不到的困難和麻煩,這些都希望你能認真地想一想。”

“這些我已經想過了,我會對她好的。” 卜羿脫口而出,堅定地說。

“這麽說來,我就有了一種踏實感,也算是女人的直覺吧,不過有些話我想說在前頭為好,——如果沒有這樣的家庭背景,就是倒找你錢,你也不會娶玉兔的,我這明白,也能理解……”

“我是衝著這個家來的。如果我否認這一點,鬼也不會相信。我念了十多年書,還鑽在河灘裏砸石頭撈沙子,我覺得窩火。我希望改變處境,做一個人。……”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王姐,你們談好了沒有?”邱市長從房內踱出,和善地微笑著打斷談話,覺得眼裏的青年人誠實得可愛,態度懇切,神色自如,毫不掩飾地流露心聲,赤裸裸的坦誠使邱市長對他產生信任感,回旋起把女兒托付給他的想法,所以忍不住邁出腳步,滿意地拍了下手掌。

“爸爸……爸爸……這人是不是我女婿?”玉兔從房內竄出,一手拉著爸爸的胳膊,一手指著卜羿問。

“現在叫男朋友!”邱市長笑著給女兒說。

“那王姐咋說是我女婿,王姐是王八蛋老是哄我……”

“王姐說的也對,你們了解一段時間,都沒意見,他就是你女婿。”邱市長在女兒麵前表現得很耐心,也是在讓卜羿聽。

“那他就是劉砍娃。”

“不,他叫卜羿。”

“你甭哄我,我啥都能知道,王姐他女婿都叫劉砍娃——哎——後羿——後羿射日,王姐講的後羿能射天上太陽,後羿是個英雄……”

卜羿的麵頰忍不住扯拉著,差點哼哼笑出聲來,可當他麵部恢複原型後,心頭卻泛起一絲陰影,但那河灘艱苦的情景立即浮現在眼前,轉之就蓋壓住了剛泛上的心頭的陰影,情緒振奮,產生必需接受此次機會的意念,因為他明白,要脫離砸石賣沙的日子就必需接納眼前的姑娘,她是唯一能改變自己命運的人。

一陣門鈴聲後,閃進一個中年男子,他手提一個黑色公文夾朝卜羿微微一笑點了下頭,卜羿也忙起身讓座。來人和邱市長低聲說了幾句話,接下來邱市長便和家裏人打了招乎,對卜羿說:“你在家隨便,想看書我那邊屋子裏有,我有點事出去一下。”隨即便與那來人出了門。

王姐過來為卜羿抓糖倒茶,那熱情勁讓他好不自然。

“邱市長一家人可好哩,我來他們家已好多年了,大家在一起相處得跟一家人一樣,在我前頭照看玉兔的劉媽,呆了十多年,家裏有孫子了要她回去,走時流著眼淚舍不得這一家人。這幾年邱市長夫婦逢年過節還忘不了去劉媽家走走。玉兔有病,隻要我們多留心點照顧著,她生活差不多能夠自理,女人這種病幸許結婚後會慢慢減輕的……”

王姐的話卜羿大概就聽到這裏,他麵對刨理板裝修的四壁,和四壁上紅綠相配的壁燈,窗明幾淨的單元房裏現代化的擺設,及棗紅色的地毯使他恍惚起來,似乎自己就是主人了。後來他的目光落在距彩電不遠處的一個金魚缸上。那魚缸底部四角各有一隻玉色燈泡,使水體呈現一種淺綠色,底部雨花石間有一笛子狀的一根不鏽鋼細棒,每一個小孔均不停地冒著氣泡。紅的、白的、黑的、褐色的、金黃色的和一些雜色的魚兒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進、調頭,悠閑而自得地遊翔。一條暗灰色的,並不怎麽顯眼,卻大其它魚好多,似飽蓄了一身力氣卻仍慢悠悠地遊遊停停,沒有半點焦躁不安的神情。金魚缸上設計有一個精巧的小花籃,裏麵盛放了一些永不衰敗的塑料花,給人一種清新感,也給魚一種清新感,不過人可以用手去觸摸那花,魚卻永遠不會有這種可能。它們和那花的距離,不隻是一層玻璃,而是一個世界。魚兒是離不開水的世界,水是它們的空氣,水是它們的土壤,水是它們的衣裳,沒有這水,即便是一條很有力量的飛魚,也會摔斷筋骨翻起白眼的。

卜羿癡望得入了神,感覺到自己羽化為魚,自由自在地遨遊在河裏,飛速地淌流,越來越接近希望,便身不由己地歡騰起來,感受金燦燦的陽光,那是迷魂的地方,使人向往,使心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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