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有上千近萬的熱血沸騰的海外知識分子滿懷愛國之情毅然回歸祖國,成為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批“海龜”。這些海龜們回國可能是出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但可以說都是希望為滿目瘡痍、百廢待興的新中國作出自己的貢獻。然而,他們中很大一部分人回國後或由於所學專業不為國家所用,或對眾多的政治運動不適應,或有不同的信仰和理念,或在國外的“特務嫌疑”不能被洗刷幹淨,無論他們有何等愛國熱情,有何等學問專長,他們注定會遭遇很坷坎的命運、悲慘的人生。家破人亡的有,苟且偷生的有,一事無成的也有,他們的遭遇很少被世人所關注。
我在讀大學前在故鄉縣城就認識的這樣一個美國海龜,他的命運就可能是許許多多這樣的海龜之縮影。此海龜姓吳,我們都叫他吳眼鏡或吳博士,以至於從不知道他的大名。據他說, 他是響應周總理號召,54年回國的。他不幸運在美國學經濟,已取得碩士還未讀完博士,還無任何成就和名望。念美國何大學我早忘了,但我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方鴻漸就讀的“克萊敦”野雞大學。他接觸的或談論的大概都是與基督耶穌有關,因此我猜他回國很順利,沒受到任何阻撓或刁難,更無任何政治迫害。顯然他無任何回國的本錢,因為他所從事的專業回國後除了改行沒有任何用處, 他在國外無功無名注定他回國後無法受到重視, 他的宗教背景以及他順利的歸國經曆使得他不能洗清他在國外的“特務嫌疑”。但是,他還是攜老婆回國了。
吳博士的父親是縣城最大的地主。幾乎所有南門的店鋪都是他家的,南門的福音堂是他家捐建的。據說他家長工擔水是不許換肩的,前麵一桶是吃水。後麵一桶因長工可能放臭屁隻能作為用水。他留學顯然不是考上什麽獎學金,而是他父親用剝削佃戶的錢送出去的。他父親在解放後土改時被鎮壓了。故有人說他是在美國無錢了,又找不到工作,才不得不回來。這樣說也許有道理但我不這樣想。我想當時在海外的大多數留學生對共產黨和新中國充滿了希望,認為回國建設必將發揮所長並大有作為,並因此而踏上歸國之路的。
吳博士在美國學的是經濟,回國後當然無用武之地,還好他被分配到中央編譯局作英文翻譯。不清楚隨吳博士一道回國的老婆分配工作沒有或分配到什麽單位。據說吳博士的老婆是一華僑女子,與吳博士一道回縣城探望吳博士的母親幾次,縣城許多人見過,說她就像電影《南海長城》那個留洋的地主兒子帶回家的漂亮老婆一樣。最後一次她回縣城探親時被人揭發吳博士家入夜後有嘀嘀嗒嗒的電台聲。公安局隨之破獲一個震驚全縣城“美蔣特務”案。她竟然是一個“美蔣特務”!她被捕入獄後不久就病死了。
吳博士在“反右運動”已是不帶帽的“右派”。他的“美蔣特務”老婆使他成了“特嫌”。很快他就被中央編譯局譴回原籍勞動改造。吳博士回縣城後先在民辦中學教書,文化大革命時民辦中學解散,他無固定工作,給人挑過水下過力,與居民老太婆一起糊過紙盒,和地富反壞右一同掃過大街小巷,最後被安排到居民委員會辦的街道白鐵廠工作。直到文化大革命結束後,他才被調到縣城中學教英語。
我開始注意吳博士在讀初中時。一次校長在做報告時提及到他這個正在白鐵廠做水桶的“敵特”反麵教材。吳博士一表文質彬彬斯斯文文的“博士”樣, 在縣城的確顯得與眾不同。他瘦瘦的矮矮的個頭,帶一付好幾個圈的深度眼鏡,頭發梳得非常整齊。在我的印象中他常穿著一件很舊的黑色毛料西式大衣,袖口帶著藍色的袖套;天熱時穿一件洗得很幹淨,有幾個補丁的白襯衣,紮在深色的西褲裏。他說話總是慢慢的,聲調底底的。他走路也是慢慢的,眼睛總盯著地,從不與人打招呼,麵部不帶任何表情。我從未看到他有笑容,急怒或不滿,無論人們如何作弄他,斥罵他,或是取笑他。
在尼克鬆訪華和中美建交時,可能由於吳博士有些異常,常讀《參考消息》,被列為公安局重點監控的對象。公安局的好幾期“敵情動態”記錄在案他的一舉一動。
我最後一次看到吳博士是我上大學前回縣城看望父母。他當時已經在縣城中學給學生講英語。他還是和原來一樣,但走路眼睛不再是總盯著地上,不時和熟人打著招呼,白襯衣不再有補丁。我妹說他教英語教得不咋樣,東拉西扯,抓不住要點,學生不太喜歡他。
在80年代中期大規模平反冤假錯案時吳博士孤身一人離開了縣城去北京要求原單位平反複職。從此他再也沒有回過縣城。我也由於忙學習忙工作再也無心關注他的消息,再加上後來父母離開了縣城,也無從打聽他的消息了。不知道他被平並反恢複工作沒有,也不知道他再成家沒有,更不知道他去逝沒有。
據說吳博士在談到他回國的不幸遭遇時他曾說了一句話:“是周總理騙了他”。
寫於2012年3月
隻有sb才相信共黨,跟它走的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是花姑娘的幹活。沒有到49年就死了,不知道誰是他的後人, 也許就沒有過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