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西

人無法選擇自然的故鄉,但人可以選擇心靈的故鄉。
正文

晨跑 (原創小說,連載二十三)

(2012-01-21 14:07:21) 下一個

        

 

 

遇到“紅衛兵”才讓她的好心情起來。張合歡臉上的妝不知是誰替她化的,二條粗眉毛倒掛,嘴畫得滾圓,腮邊二坨紅,什麽不在幹也象在呼口號。恩妮迎麵一見,被逗得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張合歡一看是她,立即一驚一乍地抓住她,抓得那叫緊,好像怕她跑了。她大著嗓門咋咋呼呼地說:“哎喲,你躲哪兒去了?滿世界找你,你怎麽不跳舞?嗯?你怎麽不跳舞?!”

她那二根粗眉因為眉飛色舞倒掛得更厲害,恩妮笑個不停,張合歡緊抓著她,大呼小叫地找人:“克林頓呢?,克林頓在哪兒?嗨,你,去把克林頓找來。”

一會兒,綽號“克林頓”的男生被人推了過來,他是拉丁舞比賽冠軍,學校裏有名的“舞聖”。他奪冠時的舞伴已經畢業離校了,張合歡如此點將,用意十分明顯。

“你倆跳一個。”張合歡樂嗬嗬地說,她打量一下克林頓,說你這打扮的是什麽?披個大披風蹬雙大馬靴,是個王子?嗨,這不齊活兒了,咱這位是白雪公主。”

克林頓二話沒說,一步跨上單膝跪地,跪倒在恩妮剛過膝的大蓬裙下,周圍響起友好的起哄聲,張合歡大著嗓門朝什麽人喊:“讓他們放拉丁舞曲,讓他們放拉丁舞曲!”

和克林頓在外籍教師聯誼會跳過舞,是個熟人,恩妮沒有推辭,甚至生出一種挑戰的心情。克林頓雖然看上去有點娘娘腔,但一跳舞就全身心投入,是個非常好的舞伴。舞蹈應該是美麗的,虔誠的,抒發神聖情感的,而不是瞎搞惡搞的。

他們雙雙走進舞池,沒有人跟進,這場舞成了他們二人的專場演出,恩妮調整一下呼吸,告誡自己要專注。她知道自己有個毛病,一支舞即使練得滾瓜爛熟,頭腦一熱步子還是可能出得太快。今天被臨時拉入舞池,用心專注才能跳出水平。

        音樂響起, 恩妮感覺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思想開小差讓她微微踉蹌了一下。克林頓覺察到了,握著她的那隻手輕輕地鼓勵地捏了她一把,把她的魂兒收回來,信心也跟著上來了。

       這是一支頗有難度的倫巴,也是她第一次在這麽多人麵前即興表演。是的,是表演,克林頓是個天生的表演家,一上來就活力四射,他感染了她,她很快進入角色。

        音樂融進了他們的血液裏,音樂被他們用肢體“講”了出來,他們用優美的舞蹈盡情講述著歡樂,講述著虔誠和愛,講述著生命的純潔  新鮮,力量和美。

        好!”叫好聲和掌聲突然爆發,最後一個音符還留在空中。這陣掀翻屋頂的彩聲中有那麽多的感動,恩妮自己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再來一個!”有人叫好,有人打呼哨,“王子”用眼睛征詢她的意見:再跳?她含笑搖了搖頭。她累了,她今晚沒有玩心,跳一支足夠了。

      “王子”把手環到她的腰上,很盡責地帶她下場。她氣喘噓噓,環顧四周尋找羅九陽。本已減弱的掌聲不知受誰煽動又狂了起來,“再來一個”的聲音又出現了,她趕緊把眼皮垂下,盯著地板,不讓自己的決心動搖。

       “王子”把她帶下場,她看見有誰為他們搬來了長凳,“王子”讓她坐,她就坐了。

  她接過誰遞上來的一包紙巾,小心地擦著額上的汗。周圍全是男生的腿,包括“王子”的腿,他還站著,男生們在互相交談,卻沒人理睬他。

“這個DJ真他X的欠揍,”安戎的聲音突然在頭上響起,二條破爛的褲腿隨即進入視線。恩妮抬頭一看,看到他沒戴麵具的臉,緊張地繃著,目不斜視地對著“王子”說話。

“這家夥居然把曲子又放了一遍,連放二遍,這不逼著人跳嗎?看把你們累的”。

 啊?” “還真是”,“連放了二遍?”“怪不得這麽長”,“我咋沒聽出來呢?”“聯接得天衣無縫啊……. ”。一幫子男生立刻七嘴八舌搶著說話,這炸開了鍋的熱情是被什麽燒起來的,其實很清楚。

 恩妮臉上微微發燒,這麽多男生“孔雀開屏”,讓她又羞又緊張,安戎的突然出現也讓她心慌意亂。美女的悲哀在於老是要被迫選擇男人,這種沒人幫得上忙的事擔子全落在自己肩上。

      “王子”見安戎跟他說話,有些受寵若驚,他邏輯不太清楚地說:“放了二遍還算可以,今天發揮得一般,要是練一練就好了,同學你累了吧?”

恩妮趁勢站了起來,輕輕地說了聲“還行”。她眼角的餘光掃到周圍一大幫男生表情鬼祟,她怕了,虧得有安戎在。

她必須離開這裏,她不懂為什麽羅九陽不來找她。舞池裏現在迴旋著一首慢四步,大家都去跳舞了,這幫子男生卻還圍在這裏。

 “王子”就在身旁,她可以對“王子”說她想從這個包圍圈裏出去。但她不太信任這個外號叫克林頓的人,她剛才已經看到了他在這群男生中的弱勢。

她隻能求助安戎,她隔著“王子”的肩膀對他說:“這麽多人,怎麽出去呀?”。

“勞駕,讓個道兒”。安戎就向周圍說。

她慢慢走出去,安戎緊緊守在她旁邊,除了個別男生壓低嗓門嗷嗷怪叫,一切還算和平。

安戎說:“你舞跳得真好”。

“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小時候學過舞蹈?”

“說過。不過沒想到竟這麽美。累嗎?瞧你剛才那個喘。”

她已經說過“還行”了,他都聽見了還問,她就說:“你跳舞的時候別老蹬地板,上身也要配合一下,這樣,”恩妮板直身體做給他看,“會好很多。”

“你帶我跳一支。”

“不跟你跳”。

安戎垂下腦袋,腳尖頂在地上碾什麽,恩妮不忍心了,為自己辯解說:“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忘掉我吧,這不都是已經決定了的嗎?”

        “決定?喝,你說的是你那些想法吧。我有時真鬧不明白一個想法到底有多少價值。有的想法經年累月積累起來,都以為是顛覆不破的真理了,卻可以一朝垮掉,煙消雲散。不對,這個世界的運轉肯定不是由腦袋瓜子裏的那些個想法支配的,倒個頭才對。人首先是一個活的生命,有血有肉有愛有追求有欲望。生命決定想法,不是想法決定生命,肯定是這樣的。思維最終是派生的,死守著某個想法那是劃地自限。”

“行了,說得人頭都暈”。恩妮說,她想既然說開了,那幹脆說說明白。這裏是舞會,大家都挺高興,也許能輕鬆愉快地把事情了掉。她就說:“不說大道理,就說我們二家,你說合適嗎?我們二家不合適。且不說我們門不當戶不對,就說我和你媽,我們能相處嗎?還有我家親戚的想法。我奶奶為了我們的事都犯病了,她說我要是不聽話那就是要她死。對不起,我不想冒犯你,要是不愛聽你可以罵娘,但這是現實。”

安戎沉默了,周圍是悠揚的音樂和熱舞的人群,恩妮可以丟下安戎不管,選擇快樂,享受音樂欣賞舞蹈。但她的感官變得十分遲鈍,對周圍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努力把持著自己,不想被安戎那令人心碎的沉默拖下水。人生,有歡樂有悲哀,這跟有日出有日落不是一樣無法抗拒的嗎?

安戎忽然又長又痛地歎了口氣,聲音的顫抖讓恩妮懷疑他在哭泣,但他並沒有哭泣,他隻悠悠地說:“恩妮,我愛你,我不怪你,要怪隻能怪命,還怪他們為什麽一直把事情捂著。要是早把事情攤開來,該負責的負責,該道歉的道歉,也不會一下子爆發成這樣。我不會死纏著你不放,我也有自尊我也有羞恥心。但是……,唉,什麽地方是不對勁的,我說不好。要說沒你我過不下去?沒那回事!是好是賴都是活,沒誰日子不照樣過?但要是說沒有你我就…..,唉,我也說不好,就成就不了真正的我?又覺得酸溜溜的。反正我真的說不好。其實你不用管我媽,她是個政治人物,配合度很高的。配合度你懂嗎?就是審時度勢的能力。幹她們這一行的對力量對比嗅覺非常敏銳。我們相愛,她打不破,她就會妥協,她會找出方式和我們相處。其實,退一步說,要是你們實在沒法相處,我們出國,大家離得遠遠的還不行嗎?”

“怎麽能說‘不用管我媽’?有你這樣的嗎?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媽嗎?”恩妮斥責地說。再怎麽說,這是他的母親,她可以不愛,他不可以。

嘿嘿,安戎愀然變容,摸了摸後腦勺暗自高興地說:“不就這麽一說嗎?怎麽這麽在乎嘴上說的?我愛我媽,這是天性,我既然不掩飾我愛你,自然也不會壓抑愛我媽的天性。對了,我現在忽然想明白了,生命需求才是硬道理。什麽意見啊情緒啊意識形態啊都是末梢產品。對嗎?你說我說得對嗎?事情辦好了,想法就都跟著變了。是不是這麽回事?”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反正你愛你媽我管不著,我不愛你媽總行吧?我爸說你粗,你就是粗,我們兩家這麽大的矛盾你繞得過嗎?”

 “我是怎麽回事還真沒研究過,不過你還從來沒見過我媽呢,我可見過你爸了。‘顧全大局’這意思你懂嗎?要是他們倆的情商都很高呢?要是他們都是“顧全大局”的典範呢?為了……?”

“胡說什麽呀你,過日子還能‘顧全大局’?讓不讓人活了?行了,不跟你扯了,你站住別動行不?我要過那邊去了”.

“恩妮……”。

恩妮發現羅九陽朝這邊過來了,樂不可支的樣子,他那“老紳士”的裝扮仍然一絲不苟,其他男生跳舞跳得早把身上累贅的物品都去掉了,他還是禮帽領帶一身筆挺。他二手不擺動的走路姿勢很可笑,但恩妮笑不出,她有些生氣,早幹嘛去了?這麽久才過來找她。

他走近,沒理恩妮,卻主動和安戎打了個招呼:“老安”。安戎愛理不理,趾高氣揚地嗯了一聲,恩妮一見,真的來氣了。她要是冷靜一些的話應該會想到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應該會想到他不知道羅九陽是衝著她來的,可是她不冷靜,她的心十分脆弱,經不起一點點磕碰。

不理羅九陽就是瞧不起人,她象許多脆弱的人易犯的錯誤那樣把別人的無禮往自己身上攬,她覺得安戎是故意對他們傲慢無禮,她覺得他根本瞧不起他們。

她覺得這一刻生死攸關,要麽讓安戎學會尊重別人,要麽讓他象現在這樣不可一世。

她故意的,完全是故意的,風情萬種地拉起羅九陽的手。她要做給安戎看,不,她並不想做給任何人看,她隻認為這樣做是她的權利。她立刻就慶幸這樣做了,因為羅九陽還在糾結著要跟安戎套近乎,馬上要象日語係的日籍教師那樣彎腰鞠躬了。

羅九陽有些嚇著了,不知所措地看恩妮的臉色,一付手忙腳亂的樣子。安戎好像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他剛才說了一半的話還沒說完,堅持著說:“恩妮,我們跳個舞好嗎?”

      “是啊,跳一個”。羅九陽樂嗬嗬接口很快地說。

“不跳”!恩妮很堅決,義無反顧,她嗲裏嗲氣地推推羅九陽,說:“走啦。”

        她累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羅九陽很不好意思地拚命對安戎點頭哈腰。他被恩妮拉著走,又幸福又過意不去。他們走出幾步,恩妮忽然感覺身後有些異樣。

什麽也阻止不了她回頭。

從沒見過安戎這種樣子的:呆若木雞,木樁一樣釘在原地,他的臉色大變,眼睛冒火,口鼻全凍住了。

她的回眸驚到了他,他突然轉身,豹子一樣衝入人群,很快把打扮成林黛玉的虞千千拉了出來。“跳舞,來跳舞”,他狠勁十足地說,粗野地不容分說地把嬌滴滴的“黛玉”往懷裏拽。

 哦。場邊有人起哄。

  恩妮隻想逃跑,她拉著羅九陽說,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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