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十 二
羅九陽要送禮物給她,說我們的關係都定了,我還什麽表示都沒有,我媽都說我了。
她說你來我家帶了那麽貴重的人參和煙,怎麽能說沒有表示?我奶奶可高興了,我還沒謝你呢。
人參是我媽從韓國買來的,雪茄煙是我爸從古巴帶回來的,不過你爸好象是不抽煙的,他抽不抽?
不抽。但這麽正宗的古巴雪茄他可以拿去做人情。一支雪茄好幾百塊錢呢,送一支人家都很高興了,你們送了我們這麽大一盒。
幾百塊?我媽關照我一定要說明這個牌子的手工製雪茄是最貴的,一支煙最起碼二千元以上,你回去跟你爸說,叫他送人的時候一定要說明,說得漂亮不漂亮直接影響送禮效果。
她說好。
他說我要送你生日禮物,帶到你家去的那些東西是我媽準備的,不算。我給你發一個網站過去,看看哪一款LV包你喜歡,我爸馬上又要出國了,讓他到國外去替你買。
再說吧。她說。
他們二個手拉著手往校門外走,是羅九陽打電話約她出來的,說帶她去“周生記”吃太爺雞。那天她說起“周生記”裏的太爺雞很好吃,他說我也聽說了,哪天去嚐嚐。
羅九陽對肢體接觸有特殊的饑渴,隻要在一起不是摸就是抱。他人那麽瘦,骨頭都顯得輕,一和她擁抱勁卻立即就上來了,玩到激情處還能玩出一身的硬氣。
這也是為什麽她遲遲不願上他家去的原因之一。他們家那麽大,要是把她關進一個房間,不出“那事”就不是羅九陽了,她認為。
奶奶說他是才子相。奶奶說老古話裏講“才子佳人”,你們這對是真正的才子佳人,好姻緣不會錯的。阿彌陀佛現在沒有文化大革命了。
她跟他說羅九陽你有時間多運動運動,老坐著看書身體機能會退化,你們足球隊的活動恢複了?
聽說是。
出了校門,羅九陽拉著她朝“周生記”相反的方向拐,她說不是去“周生記”嗎?
我們先去安戎的公司拐一拐,他有個公司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不是賣給學校了嗎?
今天他要把東西出空,下星期移交,在請大家幫忙呢。大家都去了,我不去不好意思,我去露個臉兒。你說我一個大學生,能動手幫他搬家?這小子肯定是破產了,把公司賣給學校是給自己臉上貼金,開後門讓學校替他收拾爛攤子才是真。否則你想,找幾個民工能花多少錢?犯得著自己動手?還求爺爺告奶奶叫大家幫忙,真把自己淪為勞工了。
那你拉我去幹什麽呀?我不去。
不要你去幹活,就要你去給我幫個忙。你在外麵站著,我就能說我還有事,正當的理由離開。他這個人在女生麵前特假,裝紳士裝大爺,咱就給他個機會扮扮紳士。路不遠,走二個街口就到,這麽說說話就已經快到了。
恩妮看著這道熟悉的樓梯,尺寸比時下的新建築裏的寬些,扶手是上好的硬木,反複不知道漆過多少次了,現在是一種鄉氣的紅色。
上得二樓往左一拐就是“白屋”,窗框是木質的,地上是泛白的雜木地板,她要他把放在地上的印刷機擱到架子上去,騰出一點走路的地方……..。
這一切是多麽的熟悉。
她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麵,羅九陽以為她不樂意,就說我很快的,很快就出來,你隻要稍稍等一會兒……。門開著,羅九陽走進去,示意她停在門外。她聽話地站下,閃在一邊小心地不擋住抱著大包小包進進出出的同學們。
屋裏麵還是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她探一探頭,閃過正在搖手拍肩的羅九陽和安戎,看見屋子裏多了一道門,也大開著,通到另一間屋,也有同學抱著東西從那兒出來,地上也滿是紙片垃圾。
他說過想把隔壁一間也搞下來的,她有些感慨。
進進出出,出出進進,來幫忙的人還真不少。見大家那高興勁兒,嘴裏還都不饒人地互相打趣,她就想怎麽和網上千夫所指的情形差這麽多。要是隻坐在書齋裏看互聯網,以為安戎都快被人罵死了,實際上不是這樣嘛。
跑上跑下的人裏有人熱得脫下滑雪衫,都是些男生,她不認識人家,人家也不認識她。她看見有三二個女生在屋裏給一些文件打包,也都是她不認識的。
她感覺心裏五味雜陳,這麽站著很傻,已經有人不解地悄悄瞧她了,但她一點也不想離開,又沒有勇氣進去。
一直不見羅九陽出來,無論是搬著東西的還是空著手的。她忍不住又向屋裏探探頭,隻見他還在和安戎說話,安戎背對著門,羅九陽可一眼就瞧見她了,朝使個眼色。
她退回來,無聊地貼牆站著,看見一個跑上跑下的男生戴著眼鏡,年紀不小了,這人好眼熟,這不是她們係主任的博士研究生嗎?給她們上過輔導課的,也來勞動?
她也蠢蠢欲動了。這麽年輕, 這麽健康,這麽活潑好動,憑什麽就非得是淑女,不能碰體力活呢?在家裏長輩讓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在外麵她本能地想嚐試做各種愛做的事情。那次去登山, 安戎背虞千千下山,事後大家都說老安你傻呀?累成這樣,現在誰還這麽賣力?把自己當勞工?安戎說我有力氣我又愛幹,怎麽就不能幹了呢?
她轉身下樓去,有一輛大卡車停在下麵,剛才來的時候看見東西都在往上麵裝,她想下去搭個手也好。
都是陌生的男生,都不理她,都忽然特別起勁,有人還害羞呢。她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忽然聽見有人叫她名字:“張恩妮”。
她左右一看,卡車駕駛倉裏有個男生探出頭來,原來是過太浩。
她就過去,副座一邊的車門打開,過太浩探出頭來說:你在幹什麽?在找什麽?
沒什麽,瞎看看。
那你上來坐坐。
恩妮就上了車。駕駛不在,過太浩在副座上,副座後麵還有個座位,恩妮就爬進這個座位。這個窄小的空間裏男性味十足,帽子手套亂扔,腳墊上是亂腳踩出來的泥印,用美女豔照做封麵的舊雜誌有一摞。
她說這裏好暖和。
過太浩說樓上的東西搬得怎麽樣了?快完了嗎?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知道,我沒進去。
他說理解理解,我也不想累個半死,這不,在這兒躲著呢。待會兒老安帶咱們去哪兒吃飯?
她說我不知道。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說了,她說我跟安戎早就分手了,等會兒我和羅九陽去“周生記”。
過太浩一聽,在椅子上顛了顛,真有嚇了一“跳”的味道。他說你和老安分手了?跟誰都能說就是不能跟我說,我還不知道?跟羅九陽去下館子?想用這種法子激老安那你也找個象樣點的男生,就這個姓羅的?呆子,除了過舒服日子什麽誌向都沒有,這麽大一個人還一心想當媽媽的寶貝疙瘩。我跟你打賭,這個人就是把所有的書都讀得爛熟也成不了人才,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想幹啥嘛。你還真別跟老安耍小性子,吵架這麽個吵法他挺慘的。
她說你想教我怎麽做?
“喲,哪敢?”過太浩舉一舉雙手做個投降的姿勢,“不愛聽我不說還不行嗎?現在我閉嘴,你說,你說什麽我都聽著。”
她說安戎現在是我的好朋友,明白?你最好積積口德,別罵人呆子 。
過太浩臉上一呆,嬉皮腔不見了,變成一種受了驚嚇的嚴肅。他以老氣橫秋的口吻說:“真的?”
恩妮不理他,她心裏很亂,一個男生在她心亂如麻的時候百無一用。她感覺這裏的空間小得令人壓抑,連空氣都不幹淨,她說我要下車了。
過太浩看著她到處找門把,也不幫忙。她摸到一個把,轉了幾轉,卻把窗子搖了下來。
她說我要下車。
過太浩回過神來,又有些嬉皮笑臉,他說你可別看著老安身邊的女生多就以為他不愛你,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不愛你他會賣公司?現在才明白他說球賽還沒結束是什麽意思了。他這事,嗬,代價可不小。
你在說什麽?扯什麽賣公司?
“老安不想經商,想考研究了,這是不是因為你的關係?男人心底裏喜歡為女人看中的東西拚命,皆大歡喜才幸福美滿,是不是這樣?反正我認為是這樣的。”
“安戎想考研究生?”恩妮很是吃驚,卻不得不把下一句話咽回去,——就他那成績?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
“我要下車”,她說,“門怎麽開呀?從前麵你那邊開?”
到了樓上,從敞開的房門裏看進去,人都在外間,熱鬧,熱火朝天。羅九陽不在了,安戎和幾個人蹲在地上打包,三二個女生在收拾架子上和桌子上的東西;一個漂亮的女生拿著一個黑色垃圾袋,把紙片什麽的往裏扔。
“安總,這個還要嗎?”
“不要了,扔了都扔了。”安戎半跪在地上用繩子捆東西,頭也不抬。
“是用過的文具?都不要了,買新的也花不了多少錢。”一個男生抬頭看看。
恩妮感覺有道看不見的屏障,把她阻擋在這扇門外麵,——這裏曾經是她最喜歡來的地方,喜歡竟是那麽複雜的事情,現在搞得連腳都抬不動。她退後一點,想在被人注意到以前偷偷離開這裏。羅九陽不知到那兒去了,這個人真是的!
有人從樓下上來要進屋,她就停一停讓人先走,人進屋把她擋在外麵,忽然聽見安戎大叫:那個別扔那個別扔!
她越過那人的肩膀,看見安戎從地上躍起,從女生手裏搶下一樣東西。大家都停下手裏的活,好奇,然後嘻皮笑臉,有的人嘴都張開了,準備戲謔一番,恩妮想看看他拿了什麽,東西很小,握在手裏,看不清。
“一枝圓珠筆。”有人說。
“小姑娘用的嘛,噢噢,老安你初戀情人送的?”
“忘不了,忘不了…….”有人怪聲怪氣唱,惹來一陣笑。
“安總,那這個筆架也要?”漂亮女生說。
“要要,拿過來拿過來”。安戎說。
他接過水晶玻璃的筆架,把手裏的東西安上去。
恩妮心裏猛地撞擊了一下,她看清了,是那枝筆——紅的,圓潤的,二顆卡通造型的心,一深一淺,緊緊抱在一起,讓人記起童年時美麗的幻想。
他說我送給你一個小禮物;她說這是你給的,還給你。
“恩妮”。她聽見自己的名字,是羅九陽在叫她,羅九陽把手機按在耳朵上, ……。
她嚇得一激淩,不是因為羅九陽,是因為安戎。安戎猛地一轉身,她躲都來不及躲…….。
靈魂到底是靠什麽交流的?視覺?聽覺?五官和皮膚的感覺?還是靠總是詞不達意的語言?
她招架不住了,想說什麽,嘴唇卻在顫抖。羅九陽上來和她比肩而立,一邊歪著頭打電話一邊朝安戎點頭道別。羅九陽的手碰到了她的手,大家都在看,她很是緊張,她不能甩掉羅九陽的手,便把被他拉住的手在背後藏一藏,不讓安戎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