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相助

我很喜歡這個詞，在孤獨的世界中，它給人群體的感覺。讓人感到溫暖，幸福和踏實。可惜我一直沒有機會用上它。真沒什麽機會，在現今越來越獨立封閉，越來越以個人為中心的社會中，物質利益當頭，生活壓力大負擔重，繁華與喧囂背後包圍著的是孤獨痛苦，厭世，抑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多的是利益關係，工作關係，客戶關係等。過去那種鄰裏間的熱絡，家庭中的親熱，人與人之間近乎三八的相互關心幫助，那樣一種氛圍似乎已不存在，相反保護隱私倒是人人之頭等大事。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活的不容易，無論是心靈上的孤獨，還是生活上的困難都要堅強麵對，需要有點勇氣和智慧。

可自從買了酒吧，發現酒吧周邊這個群體有些不同，讓我想到了守望相助。他們多數都是孤獨老人（其實他們常常是有子女的），每天酒吧的消磨就是他們寄托著快樂的生活。這對我們來講可能無法理解，是我們不熟悉的一個領域。我們這些中國來的移民，個人奮鬥，事業家庭是我們的頭等大事，我們也都相對年輕，對垂垂老矣後的情形並不清楚，也不願多想，也不了解這裏孤獨的老年人是怎樣生活的。在我們的酒吧裏，天天接觸的就是這樣的老人。他們最大的樂趣恐怕就是到酒吧來解悶了。常來常往的都是一直住在附近的客人，他們之間及與吧妹之間都很熟絡。酒吧成了他們每天光顧的地方，其中有些人固定時間，固定座位。一杯酒坐上老半天，醉翁之意不全在酒，還在於與相熟的朋友或不熟的客人一起東拉西扯，談天說地。開著各種葷素玩笑，嘻嘻哈哈一醉方休。付過了酒錢和小費的客人會自我感覺良好，評論時事，批評政府底氣十足。然而像他們這樣年老孤單，身體又都不好的一群人確實需要相互照應，何況他們又都是相識已久知根知底的老街坊。長久的酒吧約會自然也約出習慣和感情了。Gilles沒錢了，Louis會去找他借錢給他，讓他來一起喝酒。顫顫巍巍，哆哆嗦嗦地喝著酒，一直喝到迷迷糊糊，他們就很幸福。我一直自豪自己東奔西走，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嘛。可現如今看到這些相識了幾十年，一直守在一起，感情故事沉澱了一生的人之間的那種似乎有些斷了骨頭連著筋的感覺讓我絕非一般的羨慕。這個沉澱是他們的一筆精神財富，成了他們現在風燭殘年時的資本和陪伴。他們之間的任何新聞，身體狀況等等每天都在酒吧裏流傳。每每當他們自豪地說與誰誰誰認識40多年，講著他們過去的趣事的時候，也真為他們感到幸福。雖然他們也會打架，發脾氣，撒酒瘋，可第二天又全忘了，依然你請我一杯，我送你一盅，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酒和時間定住了他們的感情，他們已經不那麽會記仇了。

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Roger流落街頭大家的反應。

那天一大早，我們像往常一樣在吧妹上班前去打理開門，遠遠的就看見Roger等在那裏。心裏納悶，喝酒也太早了點。進了門，Roger說是要打電話。看著打電話的Roger，忽然發現他一夜之間一臉老態憔悴，與原來衣冠楚楚，精神氣十足的樣子判若兩人，後來才知道他被與他同居的女朋友從溫哥華來的女兒趕了出來。他正打電話給Jean。這一天我正好有事留在酒吧裏，親眼目睹了這群老哥們兒的反應。由Edmond （我們的鄉村音樂樂師）開車，Jean首先把Roger不多的行李存到了他租的存行李的地方（原來Jean 暫時也是流浪狀態），Gilbert馬上到酒吧的提款機去提錢，聯絡朋友Claude，支付他300$讓他騰一個房間（Claude有一個四半）給Roger暫時落腳。大家紛紛說一個75歲的人不能睡大街，也不能打地鋪（他被趕出的第一夜是在我們一個吧妹家地上睡的）。把Roger的當務之急搞定後，他們一直圍著Roger獻計獻策，都買酒給他喝，說著安慰和氣憤的話。Roger的臉上露著複雜的笑容，讓人看著心疼。我不禁問他習慣一個人嗎？他笑笑說：要學習習慣。一個75歲的老人……。眼前這一景象，活脫脫一群守望相助的街坊，不由人不為之動容。後來受了打擊不久就在酒吧裏中風的Roger被我們的吧妹和他的酒友們送到了醫院。之後我們每天都會收到有關他的消息，隻是消息常常有出入。唯一相同的是病情已得到控製，但還沒有出院。想當初剛接酒吧的時候，Roger還很精神，除了給我們獻計獻策外，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每當聽到有人誇誰年輕，漂亮或…他總會笑眯眯小聲接一句comme moi （就像我一樣）。這才幾個月，就今是昨非了。

其實他們很多人都住在或住過我們的一個吧妹家裏。她的家就在酒吧旁邊，和酒吧樓挨樓，後來我發現她家簡直就成了收容所，暫時沒住處的人都會擠到她那裏。她的家並不大，頂多是個小五半，還是租的。Roy（一個住客）告訴我，有一天起夜，竟然發現門被堵死，情急之下尿在了靴子裏，事後他說其實冰箱裏有個容器但是一著急沒想到。結果是Jean的床墊橫在了門口。住在吧妹家的Charles，無法做飯，天天在飯館吃飯，據他說每月吃飯預算1200$。他說自己很幸福，每天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什麽時候餓了什麽時候吃，走到哪裏哪裏吃。如此這般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看似挺瀟灑，可真有事時還真需要別人的幫助。我們的吧妹很能幹，對這幫人也很照應。她當班時，這幫人是她的客人一直到淩晨三點，她不當班時又和他們一起成了酒吧裏的客人。他們都是工作了一輩子，有一定經濟基礎的人，他們的晚年生活倒是挺嘻嘻哈哈，相互關照，無憂無慮的，過了今天不愁明天。這個能幹的吧妹還常常借錢給他們喝酒，他們多數也都會還錢。

這樣的生活形態很獨特，不知道是否應當為他們高興，好在他們還能相互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