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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國樂》謝幕後的餘音

(2015-12-15 17:39:02) 下一個

中央民族樂團的大型民族樂劇《又見國樂》在華府的三天演出於12月13日落下帷幕。在聖誕新年將臨之際,這場精彩的演出,無疑是華府華人收到的一份最好的節日禮物。要說它是一場聽覺視覺的盛宴,那麽它奉上的多層次的藝術呈現不僅包括源遠流長的傳統名曲,溫文爾雅的一流演奏藝術家,還包括賞心悅目的服裝和美輪美奐的燈光布景。經由藝術家的演繹,那些經常在我們汽車裏播放的二胡琵琶曲,變得如此內涵豐富而韻味悠長,讓人驚喜。舞台布置格調高雅,品味純正,真讓人喜歡。毫無疑問,中央民族樂團展示了國家級樂團的實力。據我個人觀察,在多年來到訪華府的各類演出當中,《又見國樂》受到的好評,如果不是獨占鼇頭,也可穩居前五。

演出的另一個亮點是古典樂器的介紹和展示,那些重獲新生的古老樂器發出的聲音,攜帶著悠遠的胡聲,和傳世的經典樂曲互美,生動地演繹了雄渾的曆史和燦爛的文化。應該說,在普及民族音樂及推進民族音樂的現代化方麵,樂團的苦心和匠心,難能可貴。事實上,樂團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直接的判斷標準就是:聽眾沒有睡著。這個成就聽起來有點搞笑,但要說它一直是古典民樂界企望到達的一個目標,絕非言過其實。

在演出形式上,《又見國樂》也力圖有所突破:包括演奏家出現的觀眾席中,指揮演員和觀眾的互動,演奏中穿插朗誦,舞蹈和獨唱。毫無疑問,這都是創新,值得肯定。

好話說得差不多了,現在就來雞蛋裏挑點骨頭。

我個人感覺,在演奏中間穿插朗誦,至少對有一些古典名曲而言,可能會破壞樂曲的連貫和韻味,因此加入朗誦與否,應當因曲而異,因曲製宜。就《又見國樂》的演出而言,《十麵埋伏》的朗誦增強了樂曲的畫麵感,製造出了戰爭張弛進退的節奏,是成功的例子。不過,“兩千年前我的名字是劉邦,兩千年後我的名字是某某某”,文字上仍可推敲,文思不順。

《陽關三疊》用韻白吟誦王維的絕句,沒有違和感,可以看作錦上添花。

《二泉映月》就值得商榷了。此曲流傳數十年而不衰,是因為琴聲對於心曲的述說,已經淋漓盡致,是因為旋律能夠引起的共鳴,已經經過了歲月的洗禮。因此,對這種屬於內心獨白的曲目,還是不要打擾為好。退一步說,即使我認同插入朗誦舞蹈,《二泉映月》的表演也仍不盡如人意。咱們的演奏家朗誦起來,情感飽滿,字正腔圓,大得話劇台詞朗誦之神韻,恨不得把他要表達的東西一古腦兒都輸送到聽眾心裏。可是,阿炳就是一個底層市民,一生坎坷,經曆複雜,靠賣藝討生活,既沒有明星般的表現欲,也不想說服誰灌輸什麽東西。要表現他的內心,用力過猛就失真了。再說阿炳的舞蹈。一般而言,理解舞蹈語言要比理解音樂語言更難,這就是為什麽舞蹈大都有音樂背景。而《二泉映月》的導演反其道而行之,試圖用舞蹈來詮釋一支人們耳熟能詳的名曲,不能不說是一招險棋。用什麽舞蹈語言,用什麽人物造型,和音樂的關係如何擺放,每一個細節都很難處理。很遺憾,我覺得導演給出的答卷沒有及格。阿炳的舞蹈如夢如幻,似魅非魅,即無美感,也無恰當定位,實屬畫蛇添足。坦率地說,這段不成功的且頌且舞,擾亂了我欣賞名曲的心境。

不過,最讓人困擾的是《春節序曲》。那位陝西嗩呐藝術家對家鄉的小村莊的獨白,談到最後一位老人去了,談到整個村子都空了,惆悵悲憤,溢於言表。這種家鄉情懷是很感人的。然而,如果這樣的獨白出現在一出環保劇中,或是出現在鄉愁的劇中,出現在滄海桑田的劇中,也許都可以成立,唯獨不應該出現在《春節序曲》中。春節是中國人辭舊迎新的日子,無論什麽坎坷遭遇人生沉浮,都得放一放,讓位給歡樂喜慶溫馨祥和的氣氛。楊白勞都七天不敢著家了,還想著“扯上二尺紅頭繩兒,歡歡喜喜過個年”呢。這是中國過年的規矩。而《春節序曲》這首曲子的本意也在於此:熱烈而歡樂。所以,聽著那段悲情的獨白,我真想衝王潮歌導演喊一嗓子:大過年的,咱們先不說這個,行嗎?

《又見國樂》的新元素當中,還有幾處可以商量。比如,《沂蒙山小調》的男中音是否恰當?指揮的戲份是否應當削減以彰顯樂團指揮應有的大家風度?台上幾次貼心地問聽眾;“您穿越了嗎?”不夠高明。因為,騰挪時空置身於過去並不保證就能理解名曲,而聽眾以自己當下的理解對名曲進行再創作本來就是名曲之為名曲的魅力所在,這是文藝欣賞的常識。還有,《東方紅》是民歌,這沒錯,但考慮到它攜帶的意識形態能量,似有夾塞兒之嫌。最後,中央民族樂團的幾處自報家門的強調似乎衝淡了演出的藝術品味而徒增了商業氣息。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除了細節,理念上也可以探討一二。之所以提到理念,是因為看到了一些媒體對於《又見國樂》的宣傳以及披露的樂團的自我評價之後,使我感到在欣賞之餘,還是有保持清醒頭腦的必要。比如,一篇轉載甚廣的通訊“《又見國樂》在美首演大獲成功”是這樣說的:“ 《又見國樂》在藝術表演形式上是世界獨有的,與西方的歌劇,話劇,交響樂,芭蕾舞或音樂劇等都不同”,“是創新的,更是顛覆性的”。此類言論,大而不當,是否太自戀了?

就像瓦格納的音樂劇沒有取代歌劇,一種新的舞台表演形式是否比它脫胎而來的“舊”的舞台形式更好,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原汁原味和推陳出新,永遠是一對矛盾。舉個例子。我愛吃臭豆腐,喜歡的就是拉過一張板凳,就著熱油鍋吃。一根竹簽,一碟辣醬足矣。現在您決定用銀托盤上臭豆腐,配上銀質刀叉,點上蠟燭,佐以芝士芥末,鋼琴奏著,伺者伺候著,我也臭豆腐照吃。很可能,有人更喜歡這樣。這都沒有問題。 但您要更進一步,說這樣的臭豆腐比油鍋邊的臭豆腐更好吃,我就覺得有理論理論的必要了。

現代的技術手段表演形式自有它成立的理由。就以台上台下互動為例。台上台下互動,常見於搖滾,鄉村和流行歌曲的演唱會,是那些想嗨一把發泄一下的聽眾的最愛 。此類歌唱發聲自然的特點,使台下的聽眾的參與成為可能。你常常看見歌手把話筒對向台下,場麵熱烈溫馨。但在其他一些演出場合,台下的參與並不總是必要和可能的。想象一下帕瓦羅蒂唱high C的時候邀聽眾參與,那該是何等尷尬的場麵。其實在現代的芭蕾舞,交響樂,歌劇,話劇以及現代舞的演出中,演出結束時的起立鼓掌,依然就是聽觀眾參與的最高形式了。誠然,《又見國樂》並沒有邀請聽眾演奏笛子琵琶,但他們的確被邀請回答台上的問題。在我看來,這樣的“被互動”破壞了我欣賞古典名曲需要的靜謐的心境和專注的意向,是對現代表演形式的生吞活剝的一個失敗的案例。畢竟,子期是不會在伯牙彈琴的時候跟他聊天兒的。

創新總是很難的。如果說在新表演形式是否恰當上聽眾還可以發表不同意見的話,媒體把一台尚有探討空間的演出歡呼為“世界獨有”,明顯是用力過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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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人城 回複 悄悄話 這不是音樂會,是“騷“。國家級樂團把精力放在了音樂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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