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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城之人文遊記

(2011-12-03 18:14:04) 下一個
我對墨西哥城的向往開始於1986年,那一年的世界杯足球賽在墨西哥城舉行。轉播世界杯賽的導播們想必對墨西哥的美女早有心儀,球賽中不斷插播一些美女的特寫。那些儀態萬端,熱情奔放的辣妹們,在我們那擠得滿滿的大學宿舍裏引起陣陣喧嘩,一時間竟蓋過了球賽的風頭。以至於若一場比賽沒有美女出現,不滿和抗議便此起彼伏。說來也怪,自那以後的曆屆世界杯,美女特寫再也沒有如此引人入勝了。墨西哥城在我心中的地位就此奠定。

宿願今年終於得償。八月在墨西哥城呆了一周。沒想到,深深吸引我的,不是墨西哥城的俊男美女,倒是墨西哥城醇厚的曆史人文風情。


墨西哥城!


憲法廣場的清晨


瓜達盧佩聖女廣場上的小教堂


國家美術館

鐵血高原

在加拿大,美國境內雄偉的洛基山脈向南延伸到墨西哥境內後,山勢稍緩,散開成為墨西哥高原。墨西哥城地處其中部的墨西哥盆地,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瑪雅文明所在的尤卡坦( Yucatan)半島的大平原。雖說是盆地,但盆地四周的山峰,並不像四川盆地周圍的橫斷山,巫山那麽險惡連綿。也許是火山的作用吧,這些山峰大多挺拔婀娜,漫坡伸展。在靠近城郊的山坡上,建有層層疊疊的簡樸的民居,那是貧民的家園。如果說尤卡坦的瑪雅遺址給人更多的是懷古的幽情,那麽墨西哥高原帶給人的,是曆史前進的沉重和文明更替的慘烈。在這個舞台上上演過的史詩,金戈鐵馬,驚心動魄。

墨西哥高原是印第安三大文明之一阿茲台克(Aztec)文明所在地。然而在此之前的特奧提華坎( Teotihuacan )文明也是遐邇聞名。遠在相當於中國秦代,特奧提華坎便成為墨西哥盆地北麓建立起的當時世界上人口最為密集的城市之一。城市以金字塔為中心,大道寬闊,布局舒展。和埃及金字塔不同,印第安金字塔都是實心的。最初的金字塔的規模要小得多。每個新的部落入主以後,為了掩蓋前朝的痕跡,無一例外都要在原有金字塔外麵再砌上一層。朝複一朝,代複一代,金字塔終於形成了現在的規模。現在你看到的太陽金字塔共分五層,從下而上分別代表農業,狩獵,軍隊,音樂和首領。就在特奧提華坎達到自己文明的頂峰的時候,這座城市突然被放棄了,其原因至今不明。自那以後,這些金字塔寂寞地佇立了五六百年,直至被阿茲台克人重新發現,並被命名為太陽,月亮金字塔。回想當年同時的中國文明,城市規模定然更加宏大。項羽“火燒秦宮,三月不絕”。然而土木的世俗宮殿畢竟不如石質的祭祀高台來得久遠。秦宮已經無處可尋了。

墨西哥高原的文明的中心在經過短暫的東移之後,於阿茲台克時代又回到了墨西哥盆地。那時相當於中國的明代。阿茲台克人建立了當時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之一:特諾克梯坦 (Tenochtitlan)。城市建在湖心小島上,三麵有湖堤與大陸相連。城內街道橫平豎直,建築高低錯落,雄偉壯麗,風景如畫。人口有二十到三十五萬之多,當時隻有巴黎,威尼斯和君士坦丁堡可以與之比肩。在墨西哥人類學博物館,設有特諾克梯坦的城市模型。幾乎所有的參觀者都會在此駐足不前,為這座宛若仙境的城市讚歎不已。

然而,有誰會想到,這些美麗的高台會為阿茲台克人帶來令人賭咒的惡名?阿茲台克人原為一支驍勇的雇傭軍,以軍人篡位的方式奪取了政權。阿茲台克人有一套自己的奇特宗教信仰,他們認為,太陽必須隨時以人血來祭奉,才能為城市帶來平安。為此,阿茲台克戰士在戰場上總是選擇活捉對手,不遠千裏把他們押回城市。然後,成群的戰俘被逐一送上高高的祭壇,在萬眾歡呼中被挖出心髒,獻給太陽。這種令人恐怖的儀式在 Mel Gibson 執導的電影 Apocalypto 中形象化了,整個場麵血腥而震撼,慘不忍睹。許多史家相信,這種血腥的人祭傳統,正是阿茲台克被擊敗的原因之一。而阿茲台克滅亡之後,西班牙人頒布的第一條命令,就是永遠廢除這項傳統。

當曆史上這血腥的一頁終於合上的時候,誰也不曾想到隨後的一頁會更加慘烈。1519年4月,正是阿茲台克帝國的鼎盛時期,西班牙殖民者埃爾南。科爾特斯 ( Hernan Cortes ) 在距離首都特諾克梯坦200 英裏的海灘登陸。西班牙人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阿茲台克帝國的金銀財富。西班牙人很快就與其他印第安部落結成聯盟。這些部落一直籠罩在被阿茲台克滅亡的恐懼之中,有理由相信,阿茲台克之所以留著他們,隻是想讓他們源源不斷地提供人祭。盟軍在向首都進軍的途中,一路屠城。 據科爾特斯信中寫到,他的手下在一個城市3小時內殺戳了3 千到3萬平民。殘酷的屠城震驚了高原,同時也預示著首都的末日已經不遠了。聯軍對首都的第一次進攻以失敗告終。七十名西班牙戰俘被送上祭壇,他們的心髒被掏出以榮耀阿茲台克戰神。聯軍隨後采用了包圍戰術,首都與大陸的所有聯係都被切斷了。更糟的是,由西班牙人帶來的天花開始在城中蔓延。事實上,由於沒有免疫力,天花在僅僅六個月內已經奪去了墨西哥高原近三分之一人口的生命。終於,1521年4月13日,阿茲台克的最後一位皇帝 宣告投降,隨後被處死。阿茲台克人淪為亡國奴,甚至他們的語言也被禁止。首都周圍的湖被填平,小島和大陸聯成了一片。市內的神廟,祭台被全部拆除,其石料就地建成歐式的教堂。持續了200年的阿茲台克帝國就此消亡。到今天,這些教堂依然聳立,雄偉壯麗,美輪美奐。教堂深灰色的牆壁顯示著五百年的滄桑。當人們從教堂旁走過,有誰能肯定,這些灰暗的顏色不是當年阿茲台克祭壇上的鮮血染成?

文明的衝突從來是曆史中慘烈的一頁。然而,墨西哥高原的印第安文明,在它如日中天的時候,被入侵的西方文明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如此徹底地征服和滅絕,這才是這部曆史劇的驚心動魄之處。曆史的無情和厚重,在這座高原舞台上演繹得可謂淋漓盡致。


墨西哥高原的山川形勢


墨西哥盆地沃野千裏,滋養了三種文明


走近太陽金字塔


從太陽金字塔遠眺月亮金字塔


墨西哥人類學博物館中的特諾克梯坦大神廟模型,背景是全城鳥瞰(采自網上)


阿茲台克祭祀神像,肚臍處的凹處用來盛放人祭的心髒


Statue of Cuauhtémoc,最後一位阿茲台克皇帝


Mexico City Metropolitan Cathedral,墨西哥城大教堂

人文滄桑

隨著阿茲台克帝國的隕落,墨西哥高原的人文環境也發生了劇烈的改變。墨西哥城所在地曾是以特斯克克湖 ( lake Texcoco)為首的五大湖區。在大約相當於中國東周時代,湖區就有人類定居。在隨後的近兩千年的時間內,這裏一直是印第安人的領地,直至西方殖民者的到來。由美洲大陸的“發現”帶來的民族遷徙,在北美和墨西哥高原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格局。由於宗教原因遷入北美的移民,大多扶老攜幼,舉家渡海西遷。家庭血緣大致保持穩定。而遷入墨西哥高原的殖民者,大多為男性,且隻身前往。他們與當地的印第安婦女發展起不同的兩性關係,從結婚,納妾,同居到非正式的交往,逐漸造就了新一代的混血兒。從西班牙殖民時期到墨西哥獨立,是墨西哥的族群融合期。在這個融和期間,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從最高貴的到最卑賤的,依次是西方出生的白人,墨西哥出生的白人,白人-印第安混血兒,印第安原住民,印第安-黑人混血兒,黑人。這種種姓製度隨著墨西哥的獨立而壽終正寢,其結果是族群融合的加速進行。到現在,原阿茲台克和瑪雅後裔隻占墨西哥人口的百分之二不到。西班牙-印第安混血族群已占人口的百分之九十八。他們就是現代墨西哥人.

如果說族群的融合,新族裔的產生需要一段漫長的過程的話,天主教在墨西哥高原的落地生根要快得多。印第安人原是信奉多神教的。對於最初皈依天主教的與西班牙人結盟的印第安首領來說,基督不過是他們崇拜的諸神中新近加入的一個。在西班牙殖民者的鐵腕之下,印第安人的諸神很快遭到廢黜。這時的印第安人精神上的壓抑定當是無與倫比的。然而,民族的苦難是宗教的溫床,本土的救世主必然會應運而生。在西班牙人的炮火硝煙中掙紮的印第安人很快就在自己的靈魂深處找到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大慈大悲的寄托。1531年,也就是阿茲台克滅亡後十年,一位印第安農民在現今墨西哥城郊的一處戈壁上見到一位年輕婦女。這位婦女告訴這個農民,在此處建立一座教堂,如果人們不信的話,“以你身後的玫瑰為證”。農民一轉身,驟然看見一叢玫瑰亭亭玉立。他采下玫瑰,用他的鬥篷包好帶回到村裏。一打開鬥篷,玫瑰繽紛落處,鬥篷變成了織錦,織錦上現身的正是那位婦女。她雙目低垂,臉上似喜似悲,雙手合十。正像中國的觀世音菩薩。這神跡震懾了所有人,眾人情不自禁地跪拜祈禱。墨西哥本土化的瑪麗亞,瓜達盧佩聖女 ( Our Lady of Guadalupe )就這樣誕生了。據信,聖女操阿茲台克語,其自述身份與天主教的聖母瑪麗亞相同。我很難想象,這樣一位操本族語言的聖女會給生活在無邊苦難中的印第安人帶來多麽溫暖的慰籍和巨大的感動。瓜達盧佩聖女的出現為天主教在墨西哥的傳播掃清了文化上的障礙。如今,墨西哥已經成為除巴西以外擁有天主教徒最多的國家。而瓜達盧佩聖女已成為墨西哥國家的象征。在瓜達盧佩大教堂,我親眼目睹了墨西哥人對她的敬仰,其虔誠令人感動。據導遊講,教堂每天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向公眾開放,布道每小時一班。信徒之眾,使它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堂之一。廣場東北角的一座雕塑,表現了那位農民打開他鬥篷的一刻,那正是瓜達盧佩聖女降臨墨西哥之時。

在訪問墨西哥城之前,我內心始終充滿對殖民主義的憎惡和對原始文明的同情。然而,當近距離地接觸了今天的墨西哥人民和社會,我竟然感到這種正義感有太多的書生的迂腐。逝去的已然逝去,但文明仍在前進。我們不應用這種或那種理論作為曆史評判的製高點來對文明的興衰指指點點。我們所能做的,恐怕是開放我們的心胸,盡量靠近那些置身於曆史漩渦的人們,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分享他們的榮譽與自豪。在墨西哥國家宮的遊廊裏,掛著曆屆總統的畫像。而在開國總統的畫像前麵,是兩幅印第安人首領的畫像 (不記得他們是誰). 在墨西哥城內,到處可見阿茲台克最後一位皇帝的塑像。作為世界上講西班牙語人口最多的國家,墨西哥在它的憲法中規定,本土語言與西班牙語有同樣的法律地位。這些都表明,墨西哥已經擺脫了曆史的重負,走進了一個現代的墨西哥。又有誰能說,這樣一個開放自信的墨西哥,比之它燦爛的過去,又有絲毫遜色呢?



瓜達盧佩大教堂中的聖女像,朝拜者來自世界各地


雕塑:瓜達盧佩聖女降臨墨西哥


瓜達盧佩聖女大教堂,世界最大的天主教教堂之一


特佩亞花園中的瓜達盧佩聖女

徘徊的幽靈

現代墨西哥實行總統代議製。盡管象腐敗,裙帶,黑金,低效等在美洲政治中常見的弊病在墨西哥也屢見不鮮,但民主選舉,三權分立,新聞自由等基本政治框架在今天的墨西哥還是運行得井然有序。一個有力的證據便是憲法廣場上那些抗議者搭起的帳篷。作為國家象征的首都中心廣場,在所有示威者的戰略中,永遠都是取得勝利的必爭之地。墨西哥的示威者的方略如出一轍。廣場上的帳篷,牢固而整潔,顏色形狀各異。我大清早從旁經過,可以看到人們在打掃衛生,準備早餐,一幅安營紮寨,打持久戰的架勢。酒店的人淡淡地說,這些帳篷在廣場上現身已經有一年了,誰也說不準它們會呆到什麽時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作為一個遊客,在這雄偉的廣場上舉目望去,看到的不是晨曦中深灰色教堂的剪影,不是國家宮一字排開的紅色雕花的宮牆,倒是色彩斑駁,擠到甚至令人難於穿越的簡易帳篷群,著實讓人掃興。但你又不能不承認,這個國家,這個社會,對於人們表達自己意見的權利尊重和寬容,已經有了堅固的基礎。它明確無誤地告訴你,這是一個現代的國家,一個成熟的社會。



然而引起我更大興趣的,是墨西哥人對於另一種政治思潮表現出來的尊重和熱情。我要說的是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在它已經成為官方意識形態的國家,有一幅威嚴,不苟言笑的麵孔,深不可測地永遠端著架子。但在墨西哥,它是一種仍然年輕的思潮:活潑,有朝氣,不拘小節,雖無權勢,但有吸引力。當你漫步在街頭,公園,博物館,常常會與它不期而遇,正像人群中閃出的一位清純俏麗的少女,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在國家美術館旁的阿拉邁達(Alameda )公園,橋頭的塗鴉是鐮刀斧頭。在改革大道附近的一家院落,你會看到一幅毛澤東的壁畫,高達3米。華燈初上,我們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憲法廣場步行街閑逛時,目光被一位老人所吸引:他肩荷一麵紅旗,上麵寫著:“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萬歲”。他在人群當中穿行,不斷與各色人等交談。顯然,他並不是在兜售廉價的紀念品。他們略顯嚴肅的表情表明他們一定是在討論著他所信奉的主義。這些街頭小景帶來的新鮮和好奇,在我們參觀國家宮,弗裏達故居和托洛斯基紀念館時,很快會被更加嚴肅的思索所代替。共產主義在墨西哥,尤其是在墨西哥知識界的影響,是我始料不及的。


迭戈. 裏維拉(Diego Rivera)是墨西哥當代最富盛名畫家,被譽為“墨西哥的畢加索”。他為墨西哥國家宮創作的若幹幅巨型壁畫,曆來是國家宮的亮點之一。在正門樓梯的過廳牆上,有一幅他的高4米寬十幾米的巨作。壁畫講述了墨西哥的曆史,場麵壯闊,人物數百。在壁畫左上方,你會看到馬克思那披著長發的頭像。他目光嚴厲地注視著大眾,右手指點著前方。左手象出示給被捕者通緝令一樣展示著一紙文件,上麵赫然寫著:“迄今為止的一切社會曆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曆史”。我不禁茫然。我不能理解為什麽迭戈會安排馬克思在這裏出現。但顯然,要把印第安人與西班牙人之間的衝突解釋為階級鬥爭不是那麽一目了然的。1933 年,洛克菲勒出於對迭戈藝術成就的敬仰,邀請他到紐約為洛克菲勒中心創作一幅巨型壁畫:人在路口。壁畫即將完成的時候,洛克菲勒發現,壁畫上竟然有列寧的形象。洛克菲洛找到迭戈,要他把列寧像拿掉。迭戈一副大腕風範:“我的畫,不能改”。洛克菲洛也惱了:“好,畫是你的,可牆是我的”。付完畫酬之後,壁畫立刻被覆蓋。一年之後,整堵牆也被拆除了。迭戈把此舉稱為 “對文化的摧殘”。這是一次兩種思潮的碰撞,藝術和金錢的較量,前後有三部電影重現了這次著名的短兵相接。

迭戈的妻子弗麗達.卡洛(Frida Kahlo)在藝術上或許不如她丈夫那麽輝煌,至少在她在世時如此。但她一生坎坷,容貌可人,意誌超常,性情不羈,轟轟烈烈的一生下來反而使她比他更閃亮出彩,以至於好萊塢專門為她拍了一部電影: Frida。弗麗達的故居“藍屋”,現在每天仍是遊人如織。我們甚至見到一隊隊小學生前來參觀。藍屋的二樓向陽的一間大房是弗麗達的工作室。從工作室向右一拐,是一間過廳。過廳邊放了一張小木床,那是弗麗達畫畫累了小睡一下用的。在小床腳頭一邊高出床約一米的牆上,掛著一幅像框,像框裏是馬恩列斯毛的肖像。像框的位置,使弗麗達躺在床上時正好可以舒服地看到。五位人物的形象馬上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們和以前天安門廣場上豎的大幅肖像簡直一模一樣! 我湊近仔細端詳: 這是五幅絲織人物標準像,下麵落款:杭州絲織廠,一九五四年出品。我幾乎不相信我的眼睛: 這幅畫像竟然來自遙遠的中國! 而且是一九五四年!要知道,弗麗達是一九五四年七月逝世的. 這幅人像是她彌留之際火速送達她床前,還是她去世之後由家人掛上以示紀念?無論哪種場景,其重現都足以令人動容。摯愛如斯,何以複加?

迭戈和弗麗達曾是墨西哥共產主義運動的領軍人物,他們的感召力至今不衰。然而我覺得他們對於共產主義的追求,更多的是出於藝術家對於一個理想世界的浪漫情懷。從迭戈與墨共,蘇共反反複複的齟齬,從弗麗達對斯大林和托洛斯基兩個死敵一視同仁的善意,使人不能不懷疑,共產主義在他們的心目中可能仍然還是隻是一座空中樓閣,不食人間煙火。殊不知,一旦離開書齋從理想中降臨現實世界,共產主義一路走來,經曆了不知多少驚心動魄的時刻,留下了不知多少說不盡的故事。

托洛斯基的故居距弗麗達故居隻有兩個街區,那是一個由高牆和崗樓封閉起來的院落,和本。拉登的最後藏身的宅子很相似,隻是老派些。盡管時過境遷,一進院落,一種壓抑感還是撲麵而來。房子的門窗特別狹小,牆壁特別厚,給人感覺是進了一座古堡。門窗上那本來應該裝紗門紗窗的地方,裝的是鋼板門窗。臥室牆上的彈孔清晰可見,那是斯大林派來的暗殺隊留下的。托洛斯基的墓孤零零地佇立院中,給院子更憑添了一分寂寞。在這一片淒涼蕭颯的氣氛中,誰能想到,托洛斯基曾是蘇聯紅軍總司令,僅次於列寧的二號人物,而且是最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者,甚至超過了列寧?按照馬克思的想法,無產階級是沒有國界的,所以全世界無產者要聯合起來。又由於隻要有階級存在,無產階級就一定在最底層,所以無產階級必須把世界範圍內所有階級差別全部消滅。這就是所謂無產階級隻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後解放自己。列寧基本上接受這一觀點。但認為無產階級的發動可以有時間先後。比如俄國,可以先行發動,但無產階級的勝利仍然有賴於世界範圍內革命的成功。到了斯大林,有了一個大的修正,他宣稱社會主義可以在一國取得勝利。這一修正是意味深長的, 它與由來已久的俄國強國夢暗和,同時也是對世界資本主義的休戰。托洛斯基對斯大林的修正完全不認同,仍然強調無產階級必須解放全人類,鼓吹無產階級要在世界範圍對資產階級不斷革命。在這個意義上,托洛斯基可稱為馬克思主義的原教旨主義者,或者說教條主義者。不過,斯大林把托洛斯基說成叛徒,可並不是因為理論上的不和,那是斯大林對異己的迫害和清洗的一部分。托洛斯基先是被剝奪了權力,被流放,驅逐出境,然後被剝奪國籍。 流浪幾年之後,應迭戈和弗麗達之邀來到墨西哥。由於和弗麗達爆出緋聞,他搬到了現在的居所。在這裏,他逃過了一次武裝襲擊。但最終被他女助手的“男友”所殺。凶手在二十年後出獄,然後直飛莫斯科接受了克格勃頒發的列寧勳章。

托洛斯基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一個悲劇人物。斯大林對他的冷血追殺,寫下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最黑暗的一頁。從理論上說,他沒有看出,馬克思主義的擴展和馬克思主義的本土化其實是同一個過程,因此修正是不可避免的。難怪那些致力於為本國政治訴求披上馬克思主義的真理外衣的國際共產主義主流派會對他不屑一顧。他的信徒在各國,包括中國,同時受到來自左右兩邊的迫害。對於這樣一個從身體到影響都歸於消亡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棄兒,說實在的,我不知道還有哪個國家會容得下他。然而,墨西哥仍然為他保留著一片淨土,讓他的靈魂得以休息,讓他的故事得以流傳,不是因為認同他的信仰,不是因為懾於他的權勢,而隻是因為他曾流落於此,最後客死於此。多麽簡單的理由,簡單得都使人不敢相信。也許這就是墨西哥吧,經曆了太多磨難的墨西哥。難得。




首都中心廣場示威者的營地


阿拉邁達公園橋頭的鐮刀斧頭


院落裏的毛澤東壁畫


迭戈,弗麗達和托洛斯基


弗麗達床頭來自杭州的的領袖像


列寧時期的俄共中央,攝自托洛斯基故居


托洛斯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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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幾年前的坎昆之旅相比,這次墨西哥城之行可以說是一次人文探寶。而墨西哥城確實是一座曆史人文的寶庫。在這裏,印第安金字塔和西班牙風的教堂相得益彰。當看到大街上那些年輕人的笑臉,你不禁會猜想,他們印第安式的純樸之中混入了多少來自西班牙的優雅?從那些無處不在的街頭音樂家的演唱中,你可會隱約辨認出弗拉門科舞曲的韻律?當看到那些虔誠的墨西哥人步出天主教堂時平靜祥和的麵龐,你還會為天主教當初的入侵而忿忿不平嗎?文明的衝突,不僅僅留下殘垣斷壁,它也會催生出新鮮的花果。墨西哥城便是其中之一。




月亮金字塔前


市中心的政府大樓


午餐時分


下班路上的白領


快樂的墨西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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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GuShang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達理的評論:
我也因為找不到老毛唇下的痣,無法驗明正身。
翦一休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達理的評論:
謝謝達理博點撥。那幅“毛澤東”像,心中確有疑惑,曾不想用,但又舍不得刪除有關文字,故貼上了。因此得到高人指點,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達理 回複 悄悄話 這是一篇表達了很深刻思想內容的遊記。遠遠超出到處都是的那種浮光掠影走馬看花的照片說明書。遊人有時間的話,一定要到美術宮裏麵參觀,那裏陳列了三大壁畫家的作品,都是些寓意很深的作品。與作者商榷的是,那幅院落裏的毛澤東像,可能有誤;兩個人,一個是古巴的何塞.馬蒂;一位是墨西哥曆史上的一位印第安血統的總統,胡亞雷斯,他領導人民打敗了入侵的法國人。 墨城人類學博物館的確是一家通俗傳播人類學知識的優秀文化展覽館。博主的努力也非常值得敬佩。
夢海星 回複 悄悄話 哈哈,我是不是真正的沙發?第一次!

感謝分享!我也喜歡墨西哥--坎昆去過了;墨西哥城是下一個夢想,特別是日月神廟 :) 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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