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戀》 1-028
(2011-11-11 07: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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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風卷狂瀾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詩經·秦風·無衣》
二八。
高如雪在溪水縣搞社教之時,白明誌等人正在作與畢業論文有關的研究工作。他和陳鳴威分在在萬年千教授的指導下,研究一個與阿貝爾群有關的應用問題,鄭少青則算是由張凱陽教授指導,作一個微分幾何課題。不過,他們的題目定好之後沒過幾天,還沒有開始查詢資料,就接到學校通知:所有課程及有關畢業論文的工作都暫時停下來,因為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這是一九六六年五月中旬。學校開始停課後,立即展開對“燕山夜話”,“三家村黑店”的批判。六月一日,毛主席號召打倒資產階級學術權威後,T省大學師生在校黨委的領導下,揪出了付校長,曆史學家古景躬。數學係也把火力對準了包括萬年千、張凱陽在內的幾個“資產階級”教授身上。人人都感到這次運動的火力之猛、聲勢之大、揭露之深、學校領導之重視程度,的確是前所未有。
全校師生又寫大字報、又搞資料室、又開討論會。幾個星期的周末都沒有放假休息。經常弄到半夜三更,有時甚至通宵達旦。
“我的思想總是落後於形勢。我覺得古校長不過是個有點資產階級思想的老頭子,不一定真的是用心惡毒地反黨、反毛主席。”白明誌困惑地對陳鳴威說。
“其實,大多數的大字報,也都是人雲亦雲,給這些反動權威扣上幾頂大帽子,再簡單地分析批判一通。” 陳鳴威說。
“對係裏像萬年千這類人的批判,我覺得更無法理解了。我們對他還是很熟悉的。他不過是驕傲自大,尾巴翹得高一點而已。”
“你記不記得,楊校長上次在動員大會上,鼓勵大家要當孫悟空,要有三打白骨精的精神……” 陳鳴威若有所思,鏡片下的兩眼閃閃發光。過了一會兒,他又接著說:“怎麽樣才能算是‘孫悟空’呢,肯定不是總抓住這幾個‘死老虎’大打出手。我看,要向北大的聶元梓那樣,寫大字報得要寫出一點新意來才行。”
“可能是吧。”白明誌表示讚同。
除了大字報之外,白明誌還經常被係裏搞宣傳的人抓去寫東西,沒有時間和陳鳴威商量如何寫出一些‘有新意’的大字報來。
一天,鄭少青急急忙忙地跑來找白明誌,平時笑嘻嘻的他一臉嚴肅。
“不好了,陳鳴威貼了一張標題為‘請問校黨委這是為什麽?’的大字報,向黨委問了十八個問題。”
“問幾個問題有什麽關係?”
“我聽陳棟梁書記對朱進城和李全保說,這不是小事,領導把它看成是射向校黨委的十八支毒箭。”
朱進城是961班的政治輔導員。鄭少青的預感沒錯,這張大字報果然不是小事。第二天,校黨委便召集了全校大會,楊臨時校長在會上作報告。而這次的矛頭,不再是指向資產階級學術權威們,主要是針對各係蹦出來的‘小孫悟空’,‘個人野心家’們。
“……數學係961班的陳鳴威寫的‘請問校黨委這是為什麽?’,還有化學係的李斌的‘怎麽辦?’,哲學係的……這些文章的出現不是偶然的,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向黨發起進攻的信號……,有的個人野心家想在這次運動中打倒黨委,渾水摸魚……我們一定要緊緊掌握運動的大方向,打退資產階級右派的進攻。”
楊校長今天的聲調特別高,還將捏著拳頭的手向上揮動了一下,像是一個在戰場上號召戰士打退敵人進攻的將軍。
第二天,全校範圍內批判陳鳴威以及其它係的“反動分子”的大字報便鋪天蓋地而來。數學係各年級還組織了討論會和批判會。
鄭少青又急急忙忙地跑來找白明誌。
“白明誌,我聽說你在批判陳鳴威的會上發表了一些與眾不同的意見,這太危險了。” “我隻是說出我的真實思想而已。因為我了解陳鳴威,我知道他並不是什麽‘反革命分子’,別人可能並不了解他們。”
鄭少青告訴白明誌自己父親當年被打成右派的經曆。開始也是讓寫大字報,給黨提意見,幾個月之後父親就成了右派分子,並且後來因此而吃盡了苦頭。
但是白明誌認為不能因為害怕受到批判,就隨便把朋友說成是反革命分子。
“不過,同學們對他們的大字報的分析、批判的話,聽起來也很有道理。”鄭少青說了一些大家之所以認為這兩個 人是‘反革命分子’的理由。
“同學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陳鳴威的大字報在客觀上的確是說了反革命分子想說的話,把鬥爭的矛頭指向了黨委,大家才會認為他們是反革命。但是大多數人對他們並不真正了解。我們是他的好朋友,我們比較了解他。 如果我們也跟著其它的人一樣說的話,那大家就會更相信他是反革命分子了,因為連最了解他的朋友也這麽認為。
” 白明誌又說:“反正我們又沒有寫攻擊校黨委的大字報,可能不至於被打成右派吧。但我們也決不能去做那種把自己的朋友說成右派,落井下石的小人。我想我們應該去找他談談,聽聽他到底是怎麽想的,這樣才能真正地幫助朋友。”
“對。”鄭少青覺得白明誌說得有道理,他們便一塊去圖書館找到了正在考慮如何寫檢討的陳鳴威。
這幾天,陳鳴威分外沮喪。自楊臨時校長的“6·26”報告之後,他的情緒一落千丈。原來以為是響應黨的號召,提幾點疑問,沒準兒能搶先做個“孫悟空”。然而,為什麽校黨委對我提的這幾個問題反應如此之大呢?他覺得,這幾天好像走到了人生的最底點,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地感到迷惑、彷徨、孤立無援。短短的幾天時間,使他深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沮喪的心情將陳鳴威臉上原來總顯露著的一點傲慢之氣一掃而光,看起來更像一個小老頭了。
白明誌和鄭少青找到陳鳴威後,三個朋友經過了整整一晚上的認真討論,仔細思考,也談了很多全國範圍內文化大革命開展的情況,交流了一些小道消息,等等,他們覺得澄清了一些問題,在認識上求得了統一。
首先,他們都認為,陳鳴威寫的‘請問校黨委這是為什麽?’並不是什麽“大毒草”;其次,黨委為什麽對這份大字報反應如此強烈呢?這不是正說明黨委存在這些問題,想捂蓋子嗎?老虎屁股摸不得,毛主席不是教導我們就是要“摸老虎屁股”嗎?
於是,他們決定組織一個戰鬥小組,取名為《叢中笑》,在一起寫大字報,為捍衛毛澤東思想,為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而奮鬥。這個小組,便成了當時數學係最早的“造反派”,因為他們站到了校黨委、黨總支以及絕大多數老師和學生的對立麵,用大字報的形式,與大多數人展開辯論,表明他們對這次文化大革命運動的看法;對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理解;對校黨委一些不符合毛澤東思想的做法的批評;當然也包括對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古景躬及其他教授們的批判。
三人各有所長,相輔相補:陳鳴威文筆犀利,思想尖銳,但有時顯得偏激;鄭少青腦子轉得快,點子比較多;白明誌考慮問題比較全麵深刻,能瞻前顧後。
這三個書呆子也的確認為自己是在為捍衛真理、捍衛毛澤東思想而戰。即使有被“秋後算帳”,打成右派分子的危險,也應該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