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
話說何夢煙到廟觀找白明誌,不料白明誌已出發上N城去了,自覺無趣,見金道士正談到興頭上,便耐心坐下聽他聊天。看來這金道士本應是個非常健談之人,可惜長年累月被當作內部‘管教分子’,窩在這邊遠小縣城的破舊古廟中,有滿肚子的話需要找人傾訴呢。前幾個月向白明誌敞開心扉,聊起了勁,隻是白明誌隻一心一意糾纏在尋找高如雪的念頭上,沒有多少功夫與他探究其他的問題。今天,這金醫萬見何夢煙端坐在麵前洗耳恭聽,便有些飄飄然起來,忘了自己 ‘被監督’ 的身份,忘了這是一個隻能聽一個‘最高指示’,隻能愛一個‘最高領袖’的偉大時代,而大侃特侃起來所謂的‘男女之愛’:
“我告訴你吧……這男女之愛呀,有好多種……君子仕女的古典愛、公主王孫之童話愛、老夫少妻之忘年愛、青梅竹馬之童心愛、一見鍾情之閃電愛、平民百姓之現實愛……都是愛……刻骨銘心的愛是愛,平常夫妻吵吵鬧鬧、嗑嗑跘跘也是一種愛,戀人之間你爭我鬥,鬥嘴打趣……都是愛啊……”
金道士一邊說,一邊沏了兩碗茶,放到給自己和何夢煙麵前的茶幾上。將自己那碗端起來到嘴邊呷了一口,放慢語速繼續說:“雖說都是一種愛,但隻有那種愛得你死我活、刻骨銘心的愛,才是愛的極致,愛中的精品,那是很特殊、很少見的……”
聽起了味道,何夢煙也拿起茶來喝了幾口,繼續聽金道士的‘愛情論’:
“我是個醫生,用西藥也用中藥。住在這兒幾十年來,我經常到山上采草藥……你知道吧,這落星岩上有一種很特別的藥草,叫‘落星草’,它開的花可以入藥,傳說能治心口疼病。我對病人試過,的確有效。這種落星草,其花美豔非凡,而其味卻苦澀難咽,很多人喝了後,立刻引發大嘔吐。我剛才所說那種刻骨銘心的愛情呀,就像這種落星草花一樣,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它的,隻有犯心疼病的人,才需要它。並且,有的心口疼病人還對它喝上了癮:情有獨鍾、甘之如飴,飲則病去,不飲則心痛不已。”
金道士侃到痛快處,大笑起來:“哈哈,我看,你的這個同學白明誌呀,就是犯了這種心口疼的病……”
從落星廟觀出來,何夢煙腦中豁然開朗。是呀,愛有許多種,那種刻骨銘心的愛,真不是每個人都能消受得了的。起碼,不適合我!
何夢煙覺得還是鄭少青那種嘻嘻哈哈、實實在在的愛適合自己。兩個多月沒見麵了,分外想念起來。來外婆這兒住了這麽久,過的是和原來完全不同的生活,認識好多完全不一樣的人,也包括這個被管製的金道士在內,可以說已是得益匪淺,高如雪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剩下的讓白明誌自己去解決。另外,畢業分配的日子可能也快到,於是,何夢煙立刻決定回去收拾收拾,也準備回家了。
白明誌回N城家中時,二姐正在家附近的巷子口教幾個大娘大嬸跳忠字舞。幾個中年婦女又比劃又唱歌,跳得挺快活。隻是,隔壁的陳媽媽,也不知是哪省人的口音,每次都把:“毛主席就在我心上”這句話,唱成了:“毛主席就在我身上”,讓白明誌聽了忍俊不禁,差點笑出聲來。
看見弟弟回來了,白明琳停止教舞,跟回家中。且不等白明誌開口找她幫忙,她就首先單刀直入問題核心:“昨天下午,高瞻的女兒來找你,被我罵了個狗血淋頭趕走了!”
聽二姐如此說,白明誌心想,看來在這件事情上,也沒必要與二姐談更多了。革命運動風浪急,社會結構大變遷。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看問題的觀點和立場。這些事情這些人,除了那該死的武鬥者之外,全都可以被理解、被原諒。其實,聽了二姐的話之後,白明誌心中暗喜,真想歡呼雀躍,感覺比昨天好多了,因為終於得到了如雪已經回到N城的消息。“隻要她在這個城市裏,我怎麽也能把她找到!”
看望了爸媽,又向二姐詢問了一下家中的情況,二姐說一切如常,兩個老人沒問題,自從二嫂上個月把侄女薇薇接到北京去了之後,二老過得很清閑。每天早上照樣一起掃街,算是一種運動吧,好像兩人還越掃越親熱,越掃越又說有笑起來。看爸媽現在的狀態,我就放心了,下個星期我就要去下放的新宇農村了。“反正不是太遠,我會經常回來看他們的。”二姐補充說。
接著,白明誌去到省委大院高如雪的家裏,雖然房門緊鎖,但門口塵土上的腳印令白明誌心喜,睜大眼睛看了好久,研究了半天:這說明不久前曾經有人來過啊,並且,穿的是解放牌女式球鞋,如雪穿過的那種。並且,看這腳印的大小,應該是如雪的吧……
白明誌又去到T大數學係962班的宿舍,碰到剛從接受再教育的紅旗煉鋼廠回來的王安香。王說:“高如雪半小時前來過這兒了……”王安香的這第一句話讓白明誌激動萬分,差點就要把她當作高如雪抱起來了。樂極如瘋的白明誌按捺住心中的波濤,緊握住王安香的雙手拚命搖晃:“太好了!你的消息太好了……”搖得王安香整個人都在晃蕩。
白明誌正要想跑走,到別處去找高如雪,被王安香叫住了,說正想找他談談高如雪的事情。白明誌奇怪:“為什麽剛才不和她自己說呀?”王說:“剛才她的情緒不太好。並且,有些事情也不方便當麵問她,所以才想和你談談呀……”
哦,如雪情緒不太好?那麽,我更需要趕快去找到她啦。你知道她到哪兒去了嗎?不知道啊,好像是朝湖邊那條路去了吧。湖邊啊?好,我得走啦,你說的事,下次再談好嗎。白明誌幾句話打發了王安香,急急忙忙地走了。
到湖邊溜了好幾圈,還有原來那片小樹林,也轉了又轉……。湖水依舊,但人煙稀少,學生們大多數都各幹各的革命去了。在小樹林裏徘徊沉思:青山依舊在,不見故人來。難道我們每次都是如此陰差陽錯地錯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