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白明誌在霧峰搞社教時,962班的學生們也沒有認真地上多少專業課,而是經常學習一些諸如‘自然辯證法’,‘矛盾論’等等一類的領袖經典名著。說是要用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來指導數學研究。係裏要萬年千準備作一個“用毛主席的矛盾論觀點來分析數學問題”的報告,可他堅決不肯作,說是自己‘矛盾論’學得不好,體會不深,不要把偉人的精神給理解錯了。最後,數學係隻好找了另一個七十多歲,已經處於半糊塗半清醒狀態的老教授張凱陽作此報告。
白明誌結束社教回到學校的同一天,高如雪卻和她們全班同學一起離開學校,到商嬈地區溪水縣搞社教去了。分別了幾個月,這次連打個照麵的機會都沒有。
溪水縣社教工作組的大部隊,是在離縣城不遠的地區。而高如雪和王安香,還有幾個男同學一起,分到了較邊遠的一個社教點,那是一個叫“上下村”的生產大隊。
溪水縣的生活水平不象961班所到的霧峰縣那麽窮,上下村還算不錯。盡管肉類吃得不多,但每天都有豆腐一類的豆製品食物,這點很合高如雪的口味。
難以忍受的是下水田勞動時吸在腿上的螞蝗。
到農村社教不久,就趕上春耕插秧的大忙季節。
高如雪自覺對插秧還能應付,走下水田。插完幾排之後,抬起頭,抹抹臉上的汗水,提起腳來再準備往前。天哪,突然發現每條腿上都掛了十幾條圓滾滾、軟綿綿,長短不一的軟體動物。這種可惡的被稱為螞蝗的東西,似乎還特別欺負高如雪。她看看旁邊的王安香,一邊插秧,一邊順手在腿上拍打拍打,沒事一樣,很是羨慕。王安香告訴她對付螞蝗的辦法就是加快插秧走動的速度,讓螞蝗還來不及叮牢的時候,你就已經拔腿向前逃走了。後來,她也學著照辦,果然有些效果。不過,那些吸得飽飽的、漲得黑紅黑紅的軟東西,還有腿上被螞蝗叮過的洞口,血流如注的景象,始終在高如雪的腦海裏揮之不去,每一想起就感覺心驚肉跳。
那片地區的階級情況也是很奇怪的。整個生產大隊(上下村)是由兩個村莊組成:一個叫上村,一個叫下村。上村富,下村窮。下村以姓查,姓李的為主,上村大多數都姓祝。祝姓是大姓,人多勢眾,宗派勢力很強,與鎮上的幫派勢力也有聯係。實際上解放前上村家家戶戶都有點田地,大部分出租給下村的窮人種。據說上村姓祝的大多數人,隻讀書、收租,不種地。就是說,如果高如雪用書上的觀點來分析這兩個村莊的話,上村大多數都算是地主,下村人是被剝削的。但是在土改時候,卻是讓上村下村分別劃成份,因此,各自都要“選”出一個地主來。所以,兩個村子便分別把這個名額分派給了各自村中老百姓最憎恨、名聲最不好的人。
而現在,土改之後又已經過了十幾年,兩個村莊的家族、宗派、階級關係盤根錯節,糾纏在一起,非常複雜。王安香將這些情況匯報給工作隊的上級領導,但領導們似乎也拿不出什麽高招來。“反正我們就按既定的程序作吧,”王安香對高如雪說。
下村有一個叫李伯南的農民小夥子,看起來不到三十歲,長得很帥氣很精神。李伯南說話不多,但全身上下透著一股精靈氣。他會幹多種農活,還會開拖拉機,據別人說他經常折騰些技術革新之類的事。高如雪感覺他和村裏別的年輕人不一樣。尤其奇怪的是王安香對他的態度,使高如雪覺得他們倆早就認識,並且關係不一般。
高如雪想起王安香本來就是溪水縣的人,便問她這兒有認識的人嗎?王安香說自己的家鄉叫老屋村,離這兒有將近三十裏啊,並且山水相隔,交通不便,原來完全不清楚這兒的情況。不過後來,王安香終於吞吞吐吐地告訴了高如雪她心中的秘密,這個秘密果然和那個帥小夥子有關。
李伯南雖然是這兒下村人,但卻是在老屋村姑姑家中長大的。他比王安香大兩歲,是她小時候青梅竹馬的玩伴,甚至於兩家人還為兩人定過娃娃親。後來,解放了,革命了,這娃娃親當然不一定要算數,但愛情的種子卻已經在兩個年輕人心中生根發芽。王安香坦承,他們深愛對方,兩人一直都保持密切的通信聯係。半年之前,李伯南從部隊轉業到此地,他本來可以留在縣城做一名武裝幹事,但他卻堅決要下到基層農村,當一個真正的農民。王安香也寫信支持鼓勵他的決定。於是,他就正好來到了這兒。不過,王安香交代高如雪不要將此事外傳,否則,可能就要把她調到另一個生產隊去了,她還希望這幾個月能留在這兒對李伯南多看幾眼哩。這消息讓高如雪興奮了一陣子,沒想到王安香這麽一個進步人物加團支部書記,也有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也有一個牽腸掛肚的心上人啊。高如雪早就感覺王安香挺能理解這些男女大學生們的戀愛之事,有時還像是在暗中幫著遮掩。現在就恍然大悟了:原來她早就是過來人了。
高如雪也想念著遠在學校的白明誌。他們隻能用詩來傾訴彼此的思念。高如雪在信中說:
如果我是一隻鳥,
我早就叫著飛來了,
正因為我沒有翅膀,
我隻好呆望門前的大道。
如果我是一棵草,
我早就想得枯萎了,
正因為我不是草,
我隻好忍受那毀人的煎熬……
白明誌也在信中描述他的相思:
相思已苦,別離更難,
情絲一縷,愁緒萬千;
夜擾清夢,日摧心肝,
悠悠日月,此情何堪!
962班的這期社教還沒有結束,文化大革命的星星之火,卻已經在學校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