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
金醫萬對白明誌敘述他親曆的一個故事:
那是去年夏天時的事啦,有一天,夜半時分,石鍾山有一位黃老大娘派人劃船來找我,說有一個緊急病人,溺水,受傷,昏迷不醒,需要立即進行緊急救治。這位黃大娘和她的得白血病夭折的女兒,都曾經是我的病人。我很敬重這位大娘的為人,她善良、樸實、聰慧、穩重,當年她女兒患病時,我還曾經教過她一些醫療知識和急救措施,她很快學會了,在那一帶救治過不少遇難的船民,還救出點兒名聲來了。所以,我知道,不是到了緊急關頭,她是不會派人半夜來找我的。好在水路不遠,我就趕去了。
我到那兒時,那女孩已經休克、命在旦夕。我用針刺或用手指甲掐她的人中穴和內關穴,都已經不起作用,多種傷害造成的多種病因,已經導致她的呼吸循環係統出現衰竭,可那地方離有呼吸機的醫院很遠,並且,在她那種狀況下,要轉移到醫院,在搬動身體的過程中,隨時都可能致命。
我幾乎措手無策地呆站著,見女孩的嘴唇輕輕動著,像在說什麽。我將耳朵貼近,加上觀察口型,終於判定出她反複念著兩個字:“名字,名字……名字,”這時,我突然想到了民間的招魂術,我過去做道士的時候也用過類似的方法,說老實話,我做道士那時候很年輕,心裏並不是真正相信此類‘妖術’的,而隻是把它用來作為糊弄人,賺小錢的一種工具而已,但是,因為連自己都不相信,便經常會感覺問心有愧。這也是我後來決心通過自學來努力學醫的原因。我學通了醫道之後,仍然照樣做招搖撞騙的道士,不過,又加上實際的行醫開方治病之舉,作為一種自己心靈上的慰藉和對民眾的彌補。也就是說,我這幾十年來,做了壞事卻也做了好事,起碼可以說是褒貶3、7開吧。
可是,在那個我感到用醫學方法黔驢技窮的時候,我卻想到了招魂術。我想,也許不能把這招魂術完全看成是迷信,它可能有一定的科學道理嗬?當一個人的生命正在走向死亡的時候,她會想到些什麽?想到的一定是她在在世界上最眷戀的事或人,那時如果有她的親人不停地在身邊召喚她,這種召喚會加強她生的意念,克服病痛的勇氣。生命過程也就像是一台機器,要麽正轉要麽反轉。親人的召喚就可能讓生命的機器停止反轉,正轉回來,病人很可能就能緩過這口氣來。況且,那女孩子是那麽年輕漂亮,又沒有得什麽不治之症,這麽年輕的生命,是不應該就這樣終結的。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這女孩的來曆,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被傷成那樣,當時也不懂她口中所言的“名字”是什麽意思,但我想,這兩個字一定是與她生死攸關、無比眷戀的東西,於是,我就開始在她的耳邊反複大聲不停地念:“名字,名字,名字來了,名字在,名字在等你,名字想你,名字念著你,名字,名字……”,身邊的黃大娘和她的兒子也學著我念,跟著我念。三個人念著念著念著,奇跡出現了。我逐漸能感覺到女孩脈搏的跳動,越來越強,呼吸也慢慢地趨於正常。我們念叨了十幾分鍾之後,她終於真正醒過來了。
金醫萬講到這兒,回頭見白明誌已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便對他說:“剛才聽你說了高如雪失蹤之事,我就懷疑:黃大娘那兒……那個瀕死的女孩也許就是她,她一心牽掛的‘名字’就是‘明誌’,就是你啊……但是……”
金醫萬說他一點都搞不清楚那個女孩是哪裏來的,所以沒法證實他的猜測。她是不是就真的是高如雪呢,或許是慘遭橫禍的另一個姑娘?
白明誌卻堅信不疑,他對金醫萬說起同學何夢煙去看過的‘湖邊大戲’中演的那段彈唱故事,那故事中的女紅衛兵就是T大的學生,那個救紅衛兵的老人人稱王大娘,你這兒說的是黃大娘,不過,這一帶人說話是‘王’、‘黃’不分的,所以沒問題。
白明誌對金醫萬感激不盡,說真沒想到有這麽巧合的事,在這兒碰到了高如雪的救命恩人,也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金醫萬便說:你不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嗎?那天要不是你把我揹回來,沒準兒已經被山上的野獸分屍啦。那山中雖然沒有老虎,亂七八糟的動物還是不少的。高如雪的得救嘛,恐怕真得首先感謝那位黃老大娘,至於我那天去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那是一個奇跡……我想,是你們的愛情救了她,愛情真是一個奇妙而偉大的好東西哦,愛情的力量無比,愛情能使人戰勝病魔,起死回生。金醫萬又說:“後來我又到黃老大娘那兒去過兩次,那姑娘已經一天一天好起來,隻是,她被傷害得太重,兩條腿,以及手臂雙肩,都有部分骨折,俗話說:傷筋斷骨一百天,沒有好幾個月的功夫,她是沒法恢複行動能力的……”
“那你知道她現在的情況嗎?”
“這半年以來,也就是你來這兒之後吧,革委會的人不是又在緊追我的裏通外國問題嗎?他們現在更加緊限製我的行動,我不能隨便出去行醫,隻能為他們的病人服務,所以,我很久沒有得到過黃老大娘的消息了。沒有革命群眾的許可,我也沒法陪你去石鍾山打聽……”
“我自己去吧,你幫我畫個草圖,解釋解釋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