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兩段我曾經在新浪博客(亦是以6個12之名)上發過,因是我的<文革記事>中自己覺得較有意思的兩段,少了它們,要表達的內容似乎不全,這裏轉貼出來,不知是非違規?
10 萬臭無香
文革中,為‘反標’(反革命標語的簡化說法)而屈死的人,一定不少。僅僅小小的安慶城,就有‘大案’多起,槍斃不少人。四十年過去了,有些仍不能忘卻。
大概七零年前後,一個夜間安慶鬧市出現許多張‘反標’,全市如臨大敵,所有會寫字的人,都要寫幾行字來對筆跡。緊張了一陣,說是破了案,槍斃了不少青年人。好像有一家兩個兒子一個女婿全上了法場。當時大查處‘反標’時,把那‘反標’上的字拆開給人們辨認,從認字中,我們可以猜出‘反’的是江青與林彪。那時正是林江不可一世的時候,這些敏銳的年青人為憂國憂民不幸夭折,且禍及家人,令人歎惜。
另一起也是讓我們每人寫字對筆跡。那是緣於長江邊的石堤上用毛筆寫的‘慶父不死,魯難不已’八個大字。這引於古書的一句被說成是用意惡毒的‘反標’——怎麽惡毒?何以成了‘反標’?無人解釋說明。‘慶父’指的是誰,似乎人們心中已有共識,可上上下下噤若寒蟬沒人敢說。過了一段時間,不知抓了哪位真神還是替死鬼,說是破了案。誰為此而喪命,我已記不得了,隻那大而遒勁的墨筆字,卻鐫刻腦海。
經常聽說廁所裏有‘反標’,有一次我工作的學校女廁所中的隔板上出現了‘打倒毛主席’的字樣。所有的女性,都如履薄冰。對筆跡自然在所不免,學習班也頻頻辦起,終於一個初中的小女生在隔離的學習班壓力下,承認是她寫的(因為年齡小,家庭出身好找不出指使者,沒有坐牢)大家才鬆了口氣。——文革後,聽說這個已成大姑娘的女生,說那字並非她寫,是在晝夜不停的逼問下被迫承認的。
那些年中,我們幾個相知的朋友互相告誡,不敢隨便上僻靜處的廁所(當年隻有公共廁所),不敢隨意在黑板上寫字——必擦乾淨了才寫,要不然,重迭的字劃裏也可被人‘找’出個反動來。
稍後,各種‘反標’多到已令人麻木不仁,人人能裝糊塗就裝糊塗,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見什麽都裝做看不見,省得上麵抓不著人時,把殷勤報告的人,當成做案者頂數。
後來,學校進門處宣傳用的長黑板上,不知何人寫了‘萬臭無香’四個大字。工宣隊軍宣隊的頭頭火急火燎地召集教師開會,會上他們說:這不是小孩的瞎寫而是成人指使下的惡毒的反標。他們意思大家都明白:是指有人把‘毛主席萬壽無疆’的‘萬壽無疆’四個字說成是‘萬臭無香’。但既然這四個字前麵沒有‘毛主席’三個字,他們哪敢妄自加上?會場上所有老師毫無反應,大家都裝做不知這‘萬臭無香’是什麽意思,有啥反動之處。工宣隊軍宣隊又能奈何,於是這事便不了了之。這是查‘反標’中難得的令人暗自舒暢的事。
17 美其名曰?
文革中出現過不少新鮮事新鮮詞,略舉一二可窺全豹。
之一:學習班。知道什麽是‘學習班’嗎?文革中‘革命群眾’的‘學習’是坐在一起,讀《毛澤東選集》讀《毛主席語錄》讀報讀文件,然後鸚鵡似地歌共產黨的‘功’頌毛主席的‘德’;介於‘革命’邊緣的‘準群眾’,就叫進‘學習班’了。這可是個叫人戰慄的‘班’!凡進了,就基本失去了自由:用當時常說的一句話說便是:隻許老老實實不準亂說亂動。不能回家,不能與自己同類交談,隻能戰戰兢兢地正襟危坐,低頭聽領導訓示聽群眾批判聽同類揭發,寫檢查交待罵自己狗血淋頭揭發別人巨細無遺,一旦被允許從‘學習班’出來,不再‘學習’,那真如得皇恩大赦,兩腿發顫。
之二:‘群眾專政’。這可是個新發明!假‘群眾’之手行‘專政’之實。‘群眾’可以堂而皇之地惘顧任何法規無視任何禁戒地窗口窺探入室搜查甚至破門抓人。你根本不必有任何過失,隻要有哪怕是一個‘群眾’指認,都可能被在眾目睽睽之下或是夜深人靜之時帶到‘群眾專政指揮部’,被無端審訊甚至拳腳棍棒皮帶相加。當任何罪名都無法坐實時,‘群眾’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揚長而去。什麽是‘群眾’?既不必‘群’也不必‘眾’,隻要合乎當權者鬥倒對手的需要,能造成‘紅色恐怖’的,就是他的‘群眾’。
之三:‘既定方針’。內容是什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說起它,是因為七六年老毛死後,報上學習文件上恨不得時時處處都說‘既定方針’,而我所工作的學校說是遵照上級指示,要每人寫份保證書,向逝去的毛主席表忠心,說一定照他老人家的‘既定方針’辦,並明確指出該誓言要放入個人檔案。明知這將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特之劍,誰敢不寫呢?見不到‘方針’,卻要‘照辦’,什麽邏輯?可又有誰敢質疑呢?‘既定方針’怕就是潘多拉那個還沒打開的盒子,人們驚懼著它打開後,將會跑出什麽可怕的東西。
之四:‘早請示,晚匯報’。這是林彪事件發生前流行的東西。與虔誠的教徒的禱告可以一比,但又有根本的區別,那就是這裏無關信仰不論真假隻不過是一種表演形式。第一次看到如此滑稽的場麵,我差點忍不住笑!瞧瞧吧,凡遇大家一起,首先起立,拿起小紅書,高舉過頭搖晃著祝四個偉大*的毛萬壽無疆,祝毛的親密戰友林副統帥身體健康;再齊聲頌讀幾段與活動內容沾點邊的語錄。毛語錄的應用到了可笑的地步,如要打人,就說‘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若被打則可用‘要文鬥不要武鬥’來求饒,乞丐可堂而皇之地拿起別人在飯店買的食物用毛語錄‘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讓付款者啞口無言。
之……
整個中國象個充斥著白癡的國度。
*(四個偉大乃偉大領袖偉大導師偉大統帥偉大舵手)
我在文革中還算是幸運的,因為解放時才九歲,沒有曆史問題,六二年秋大學畢業到中學當老師,是最青年的,抓不到什麽把柄.我被某些學生辱罵過,但沒挨過打,沒被關過牛棚,算不得慘的.
我們學校自盡的三位高中老師都是熟悉的,他們的家屬所受的苦我也親見.
有點曆史'問題'的(解放前參加過三青團之類),文革開始那年掛牌子在大門口示眾,你能想得出:士受辱而不得不屈的沉痛嗎.
十年中不能說天天如此,但頭兩三年常常會處於戰戰兢兢之中.
荒唐的國度,荒唐的曆史。
我小學一年級的一位年青女老師,被逼跪在一堆玻璃碎片上幾個小時接受紅衛兵和革命群眾大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