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9月13日出生,堂哥9月3日。同年。這導致,我一出生,就和堂哥有瓜葛了。讓我隱隱覺得,堂哥的一切不幸都與我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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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處女座,性格比較接近,都不怎麽熱情,比較含蓄,所以,很多話,至今都還沒有說。我從來沒有叫過他一聲哥哥。
堂哥長得一表人才。看張藝謀的電影《山楂樹之戀》時,強烈地感覺那片中男主角的貌和神,簡直就是堂哥的化身:有點黑,有點羞,高個,大眼,消瘦的臉,潔白的牙,眼簾始終是下垂的。
堂哥是奶奶的長孫。是奶奶大兒子的兒子。
奶奶早年喪夫,靠著爺爺留下的一座山的竹林,頑強地獨自將三個兒子帶大,沒有再婚,也很少求人,是村裏交口稱讚的能幹的媽媽,大家都很尊重她。
對於教育,農村的人當然是很粗的,更何況孤苦的奶奶。所以,三個兒子都經受了奶奶的棍棒教育,並都變得服帖而又孝順。實乃“棒頭下麵出孝子”的印證。
奶奶的大兒子生性調皮,愛惹禍;小兒子老實巴交,反應慢;我爸呢,是二兒子,聰明聽話,愛讀書,是奶奶的最寵。所以,奶奶認定,我爸爸將來是可以脫離農村的有前途的人,所以,把賣了竹子的錢,除了過日子,就全給我爸讀書了,從未讓我爸下過地,把偏愛也明顯地給了我爸。果然,爸爸後來通過上學、工作,來到了大城市。
我的大伯,和我舅舅一樣,當過兵。但,他一輩子像焦裕祿那樣地把愛和錢全撒在家以外的地方了:或陌生的求助者,或家鄉的建設中,甚至他弟弟的婚禮上。所以,他娶的家鄉的老婆,沒有跟他過上好日子。複員後,他除了冠了個共產黨員的美名和擁有了一輩子犧牲自己的覺悟,一無所有。奶奶很不屑,依然寄希望於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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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媽媽和我大伯的老婆同時懷孕時,奶奶就祈禱兩個媳婦都能生兒子,結果,相隔十天,我繼堂哥出生了。奶奶非常失望。
“換,換。”奶奶似乎是用她習慣性的口氣,命令道,抑或建議道。
“豈有此理!”我媽,和天下所有十月懷胎的媽媽一樣,在這個問題是不會讓步的,擺出了一副“甭談”的架勢。所以,我媽和奶奶,從我出生那天起,就結下了心結。我是奶奶口裏的“多餘”,是媽媽懷裏的“寶貝”。似乎是失而複得,媽媽對我格外疼愛。
也許是為了避免矛盾,爸爸選擇了逃避。所以,媽媽的月子做得很辛苦。同年10月1日爸爸在離家1000多公裏的北京天壇的留影,就是他丟下媽媽和我的證據。當然爸爸是否認的,並有種種不得已去出差的理由。
第一次見堂哥,大概是我小學吧。正好是國慶期間。我們帶他去看國慶期間臨時改成步行街的大馬路上的燈海。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漫天漫地的彩燈中,我以為堂哥會歡喜不已,想不到,一直憂鬱的堂哥突然冒出一句“這麽多燈同時亮著,多浪費啊。如果我能拿一盞燈回家,該多好啊。”他的輕輕的感歎,讓我非常震驚。他怎麽活在連點燈都很在意的地方。
我第一次知道,作為大城市的孩子,是多麽的幸運。
3
和爸爸一起回老家,是我高考前的那年春節。
大伯讓出來最幹淨的房間給我們住,而堂哥則一直趴在他矮樓的窗前,複習迎考。很內向,很沉默。讀高中的我們,都羞於與同齡的異性講話,即使是自己的親戚。所以,我們很少交流。但彼此都知道,高考就橫亙在我們麵前,我們要奮力一搏,改變人生。
很多時候,堂哥是坐在他矮樓的窗前學習著,我遠遠看著他的背影。
他和他姐姐是這個村裏唯有的考取縣高中的孩子。可是他們的爸爸需要的是幹體力活的接班人。所以,對他們非常不滿。“讀書,讀書,一個讀了,另一個還要讀。田都荒了。”大伯和大嬸身體都不好,可是兩個孩子卻如此“無能”。
對於父親的責怪,堂哥從來隻是沉默著,不回答。大伯是很強勢的,堂哥和他說不清理。他和姐姐最要好。但高考落榜的姐姐,也一直尋找著離開農村的機會,不肯相親不接受說媒,大伯更是歎氣。
我離開老家的前幾天,堂哥挑著一擔米和梅幹菜,去住校了。那瘦瘦高高的背影,在鄉間的田埂上一顛一顛的,漸行漸遠。我不由深深感歎堂哥好可憐好委屈啊。他緊緊地咬著牙,努力要用自己的智慧,真正脫離這個家這個農村,他要去燈火燦爛的地方。
高考成績揭曉時,堂哥的考分高於我,但是,他的省份錄取的分數很高,他差2分,落榜了。引來的當然是大伯暴風雨般的指責。堂哥繼續沉默著。他流淚了嗎?他絕望了嗎?我不知道。他更寡言了。
高考後,堂哥依然愛讀書,依然不下地。他要做什麽呢?誰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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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堂哥突然出現在我們家,那時候,我正過著快樂的大學生活,作為大學校文藝部長的我,也會唱很多歌。在堂哥麵前,我跟著電台,不時哼唱。堂哥則默默地聽著。突然,他冒出一句:你大概唱了200多首不同的歌了呢。了不起啊。
真的嗎?有那麽多嗎?我自己也不知道。
這一年,堂哥和我交談比較多了,我們跨過了尬尷的年齡。堂哥總是用羨慕和佩服的口氣與我對話,膨脹著我的驕傲。而我總覺得他眼裏有很深的苦和痛,他一直鬱鬱寡歡著,不正視人。
幾年後,我們全家又去老家,參加堂哥的婚禮。新娘是堂哥的高中同學,非常秀氣和高挑,是縣裏有錢人的女兒。小姑娘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嫁給了高中女生中共同的男神,來到了貧窮的農村。
大伯的焦裕祿般的無私慷慨和不安於農田生活的愛讀書的兒女,導致這個家一直貧窮著。新娘的媽媽擔心女兒受苦,陪嫁中有洗衣機,冰箱,可是堂哥的家隻有井水和河水,怎麽開啟洗衣機呀。見到這一切,新娘的母親哭了。但,被愛衝昏頭腦的新娘,毫無怨言。她深愛著我的又帥又聰明又厚道的堂哥。
隔年,他們的女兒出生了。新娘回到了娘家,把堂哥也帶走了。那個作為堂哥新房的屋子,便一直空著。
據悉,堂哥在縣城尋找機會,未果;堂哥更去了深圳發展,受挫。
堂哥因為出生在農村,因為高考入取分數的不公平,他始終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曾對他說:“你應該感到滿足,你有這麽漂亮的媳婦。”他淡淡地拋出一句:“她怎麽能與你比呢?”
我愣住。
堂哥的心好大啊。漂亮的新娘根本滿足不了他的追求。他愛過她嗎?他的冷冷的生活態度,是不是還包括對婚姻生活更高追求的空落。
堂哥每一次出現,都是空著雙手,沒有一件行李。他說他的行李就是錢呀。他四處闖蕩,轉換陣營時,他就空著雙手而去,連一件舊衣都不帶,分給老鄉朋友,瀟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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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堂哥的亭亭玉立的女兒已經考取了研究生,他的姐姐已經嫁進了大城市,但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在哪裏?是不成功就不露麵嗎?
前年,我又回了趟老家。坐高鐵後,我包了輛出租車,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我終於來到了這個全村人都和我有著相同的奇怪的姓的鄉村。
家鄉的房子都變得結實了,農田的田埂已經不複存在了,小河的水還歡快地流淌著。我站在小河邊,彷徨著,不知道哪一間是我爸爸的屋子。村民們即刻叫出了堂姐的名字,問:你是不是誰的妹妹呀?我連連點頭。
天呀,血脈相連,20多年了,居然他們還能認出我和堂姐是一家人。
我找到屬於我爸爸的屋子,看到上麵有我爸爸親筆寫著的此屋留給堂哥的字跡。再然後,爸爸的弟弟,我的叔叔也來了;叔叔的兒子,我的堂弟也來了。我們一起嘮家常,爬竹林山。出租車司機開著計價器,等著我,並為我們拍了一張又一張大合影。
3小時後,我告別了。臨走時,大家終於收住笑容,感歎一句:如果你堂哥在多好啊!我不敢接話。
我這回家鄉匆匆一趟,以為是為自己尋根的。想不到,滿心滿懷的都是堂哥的影子。我沒有找到堂哥的下落,我們誰都沒有,無法告慰在天的大伯和我的爸爸。
假如當年就照奶奶建議的,讓我和堂哥對換呢?堂哥會變成怎樣?我又會變成什麽樣?
“幸虧沒換。”享受著我的孝順的媽媽總是這樣說。
可是對堂哥而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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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xiaobawang99有同感,堂哥有很多“閏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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