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中考,我就坐船去青島了。
我的舅舅早年離家當兵,在部隊中與山東籍的醫生結婚,轉業後就去了青島。舅媽生了兩個兒子,舅舅家沒有女孩。我的到來,把這個家攪得不輕。
原來,沒有女孩的世界,蘊藏著如此澎湃的愛。我第一次發現。
舅舅一口一聲地喚我寶貝,舅媽一口一聲地叫我心肝。而兩個表哥則把我帶著四處見朋友看電影,高聲炫耀著叫嚷著“這是俺表妹!”
我從來就是個乖乖女,得寵,也隻有來自媽媽的。爸爸的教育是嚴厲的。我不知道,我可以得到男人世界的如此寵愛。那一年,我15歲不到,正像花兒一樣潔白美麗。
小表哥比我大2歲,長得人高馬大,很挺拔。舅媽總是用欣喜的目光仰視他,對表哥的寵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連洗腳都幫他的。小表哥的朋友都知道他的媽媽對他的溺愛,他的一切,媽媽都支持。小表哥的聚會,舅媽都參加(晚上),更多的是舅媽把小表哥的朋友招來家裏,為他們下廚做菜,一起吃喝聊天。舅媽常常是病臥在沙發上,頭痛,但是,小表哥一回來,她會即刻振奮,為他忙前忙後。小表哥也是個有耐心的孩子,從來沒有對舅媽表現不耐煩,母子倆感情非常好。
但,漸漸地,小表哥不喜歡和父母走在一起了,舅媽很失落。所以,當小表哥對我表現出極大熱情的時候,舅媽也對我極熱情。她希望她的一切能獲得小表哥的認可。其實,我的到來,給舅媽增添了很多辛苦,小表哥說要為我買這買那,舅媽就即刻去執行,毫不吝惜;甚至晚餐後,小表哥說:俺妹的牛奶呢?舅媽就會“飛”出去。
從來我有早睡早起的習慣,舅舅一家努力用美味來改變我過早睡的習慣,驅趕我的瞌睡蟲,以讓清醒的我和他們相處久一些。因為我的存在,這張餐桌,就滿員。我瞌睡時,他們就會為我喂食提神。舅舅是當大官的,家裏有吃不完的零食。
我在這個家被充分重視著。隻要我坐在餐桌前,出現在客廳裏,和他們一起走進商場、電影院,他們就歡聲笑語不斷,每個人都在逗我,讚我,誇我。我還從來不知道我有如此價值。
而真正的晴雨表其實是小表哥。隻要“俺妹”“俺妹”的,小表哥對著我說個不停,全家就笑盈盈;小表哥和我鬧小別扭了,我不理小表哥了,小表哥沉默了,全家就結霜。
因媽媽在電話裏說我考取了市重點,我便要提前回家了。
我一直是個傷別離的人。離開青島的那天,我哭成淚人。舅舅一家都來送我。舅舅用他大大的雙手,捧著我的臉,一個勁地哄著我說:“寶貝不哭了,不哭了。以後再來。”我的舅舅我的媽媽年幼喪父,受盡了生活的苦,舅舅是老大,他把對他妹妹的歉疚和愛,轉在我身上了。舅媽把大包大包的禮物塞給我,大表哥忙著為我整理行李。小表哥則在一旁抹著淚,一聲聲地任性而又無奈地嘟噥著:“你不是我表妹多好啊。”“你不是我表妹多好啊。”在小表哥的世界裏,沒有什麽要求是他媽媽不能滿足的,唯獨這件事。所以,他氣惱他傷心他抹淚他跺腳。
我當然明白他的進一步的意思。我需要別人的愛,我享受被寵愛的日子,所以我依戀這一家子。但,我沒有戀愛的感覺。
在大學畢業後的有一天,表哥結婚了,他攜新娘旅遊,經過我家,小住。
新娘和我同歲,五官比我漂亮,皮膚也非常白皙,隻是有點鬆胖,個子也比我矮一點。是個勤勞美麗會做家務過日子的好女孩。而不像我,除了讀書,什麽家務都不會。
有一天,他們倆購物回來,小表哥甩著兩隻大膀子走在前麵,新娘穿著新的皮鞋一拐一瘸地跟在後,手上拎著好些個袋子,袋子裏裝滿了“戰利品”。
“你怎麽不幫她提重物呀?”在我的世界裏,這是不可思議無法容忍的。女生和男生在一起,哪有男生不照顧的?我接過新娘的袋子,轉身責怪表哥。
“她又不是我妹。”表哥理直氣壯地說,走開。
我噎住了。
我的頭腦裏即刻出現了莫泊桑的長篇小說《一生》的女主人公的故事。這本書是我的畢業論文選題。在研讀中,它讓我懂得,婚姻中,美麗的開始未必有美麗的結局。
但,小表哥的新娘,從一開始就不幸了。我對新娘充滿了不解。她愛他什麽呀:家境?樣貌?有必要如此委屈自己嗎?
新娘是個工廠女工,在小表哥麵前,她忍聲吞氣。
我泡了盆溫水,讓新娘洗淨雙腳。我又拿過小凳子,讓她把雙腿擱在我的腿上,小心地為她挑開腳上的一個個水泡。每一針下去,新娘都微微一震,刺痛著我的心。
走進婚姻的女人,等待她的本來就是沒完沒了的辛苦,如果還不被男人疼愛,實在不值。這個小表哥呀,承受著家裏畸形的愛。當然地,他的妻子是走不進他的世界的。以後,我常常問媽媽:“他們離婚了嗎?”媽媽生氣地批評我:“在你眼裏,誰都該離婚?”小表哥曾經的嘟噥,媽媽是不知道的。
再後來,他們果然離婚了。我為那漂亮的新娘鬆了口氣,也更讓我堅信:勤勞,與可愛無關,與幸福無關。據說,她生育後變得更胖了。可憐!他們漂亮的女兒,當然地由我的舅舅舅媽帶著,被寵得不行。
我是他們婚姻的陰影嗎?但願不是。
去年回國去青島,爬完嶗山,我沒有去敲舅舅家的門。我叫了輛出租車,在青島城、在舅舅的住家附近、在我喜歡的海濱浴場,繞了又繞,沒有下車。
舅舅年過八旬了,這一次回避,也許就將難再相見了。我回避什麽呢?是不想再攪出些什麽,還是希望自己永遠是舅舅一家記憶裏的那個花樣少女?
登上飛機時,我淚滿盈。
謝謝!
謝謝大家的討論和分享。我寫(下)了,抱歉不逐一回複了。
我是女人,所以對女人就多一份同情。
祝好。
是的。所以你不必自責是"陰影"了,小表哥不是因為割舍不下你...
謝謝分享,等待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