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狼與小羊的故事》
(2004-06-29 12:45:57)
下一個
“這一定是個夢, 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你根本用不著慌張。”我強作鎮定, 對
自己說。 可是我能不慌嗎,我怎麽能真的相信眼前可怕的一切不過隻是個夢?
房間裏黑洞洞的, 我趴在窗前,睜大眼睛向外張望:大事不好了,天使湖湖麵上閃
爍著無數昏暗的燈光,那一定是警方的船隻,正在向我的孤島包圍過來,隻轉眼間
功夫,一艘艘快艇靠了岸,一個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和士兵紛紛跳下船,恐怕足足有
好幾百人。慘淡的月色下,他們手中的刀槍閃耀著駭人的寒光,寒光鋪展成一個恐怖
的扇形,向我這邊壓縮過來,越逼越近......
困獸尤鬥,豈能坐以待斃,我撲向床頭,伸手去枕頭底下摸槍,糟了,我的18發全
自動勃勞克手槍呢?怎麽突然不見了,我明明記得藏在這老地方的;再找,我衝向
書桌,狂亂地拉開一個個抽屜,還是沒有。天啊,在這要命關頭我的防身家夥不見
了。這時,嘈雜的吆喝聲自窗外傳來,他們殺到了,我急出了一身冷汗。
還有,夢蒂呢?我不能一個人單獨跑,必須帶上她一道突圍。一來我今後的生命不
能沒有她,要知道我還沒有真正占有她,怎麽能放她離去;二來我可以把她當作人
質,挾持著她,我們一定能安全地衝出包圍圈。我要帶著她亡命天涯,去一個警方
永遠找不到的地方,一個隻有我和她的世外桃源,從此我倆就可以相親相愛,幸福美
滿地生活在一起,永遠不分離。這真是個好主意。
可是,她會乖乖地跟我走嗎?或者說她愛我嗎?我不清楚。情況緊急,沒功夫考慮
這麽多了。她願意走當然最好,不願意走也得走,她一定得跟我走,因為她已經成
為我部分的生命,好啦,就這麽定了。問題是現在她人呢?
我火速衝出房門,忽然聽到悠揚的音樂聲,好熟悉的樂音,啊,是夢蒂在拉小提琴,
都火燒眉毛了,她怎麽還有心思拉琴,她拉琴給誰聽呀?不是給我聽,就是給他人
聽。給他人聽?啊,我忽然明白了,她深更半夜裏拉琴原來是給警察聽,警方一定
是循著她的琴聲追蹤到這荒郊野外的,原來是她引狼入室,無情地出賣了我。夢蒂呀
夢蒂,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一片心。意識到這一點我憤怒了。
我噌噌噌竄上樓梯,直奔她琴房,她的房門緊閉,琴聲自裏麵傳出,我開始用力拍
門:“夢蒂,開門,快開門!......”沒有得到回應,她象是沒聽到似的,依就拉
著小提琴,我怒不可遏了。
後退幾步,我衝上前,肩膀猛地向房門撞去,隨著轟的一聲巨響,房門被撞開了,
音樂聲嘎然而止。我踉踉蹌蹌前衝幾步才站穩,抬起頭來,眼前的景象使我大吃一
驚:明亮的房間裏,夢蒂亭亭立在正當中,她雙手平舉著一把手槍,槍口正對著我
胸膛,那不是我的勃勞克嗎?什麽時候被她偷去了?
我驚呆了,足足有好幾秒鍾才緩過神來:“夢蒂,把槍放下,你聽我說。”
她臉若冰霜,沒有說話,更沒有放下槍。
“夢蒂,你不會向我開槍的,我知道你不會,你是最好的女孩。”我盡量用真摯的
語氣:“把槍放下,好嗎?有話慢慢說,請聽我解釋,你知道我是多麽得愛你......”
她還是沒有放下手中槍,她的目光充盈著悲憤和憎恨。
文攻無效,沒法子隻有動武了。我暗自思忖著:我和她相距隻數米,如能分散一下
她的注意力,衝上去繳下她的槍應該不成問題,但要注意不可以傷著她,沒有時間
了,說幹就幹:
“不好,夢蒂,”我猛然驚叫一聲:“你背後來人了!”
她立刻被嚇了一大跳,趕忙別轉過頭去,說時遲那時快,我兩腳用力一蹬,整個人
突然起動,咦,我的身體怎麽原地不動!
“砰”的一聲轟鳴,槍響了,我隻覺得眼前強光一閃,人隨之向後栽去,接著墮入
無邊的黑暗......
“夢蒂,不!---” 我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早晨九、十點鍾的太陽斜射進窗戶,照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我一動不動靜靜地躺
著,心有餘悸回憶著方才的噩夢,暗自慶幸自己仍然活著。耳畔傳來了悠揚的樂音,
好象就是夢中聽到的旋律,夢蒂這麽早就在練琴了。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虛幻的夢境能影響醒來後的情緒,這不,雖然明明知道夢蒂沒
有也不可能對我下殺手,此刻的心情卻仍然對她懷有一種莫名的怨恨。
真是自尋煩惱,太可笑了,別庸人自擾了,起床吧。接連好幾個陰天,情緒一直低
落,總算盼來臨太陽,今天的日子應該不那麽難過。
咦,我怎麽動彈不了,起床呀,時間不早了,別賴床了,一、二、三 --- 起,噢,
還是起不動,我的手腳不聽使喚,怎麽回事?難道我還是在夢中?我一下子睜開眼
睛,使勁咬咬嘴唇 --- 好疼,我分明不是在夢裏,我早就醒過來了,可是怎麽挪不
動自己的身體,我心裏猛地一驚。
不行,再試,我雙手用力撐,同時運足氣力在腹肌,一二三起 --- 噢,上帝,可怕
的事情終於得到了驗證,我的四肢僵硬,身子石頭般沉重,我人整個地癱在了床上
--- 怎麽回事情呀?!我又驚又怒。
我被麻翻了?!--- 這是第一個念頭,誰幹的?--- 夢蒂?!除了她還能有誰?這
裏除了我和她再沒有第三個人,昨晚我吃了什麽?喝了什麽?--- 我吃的就是她吃
的,我喝的就是她喝的,食品飲料都是我親手采購料理,整個晚餐我沒有離開餐桌半
步 --- 我對個人飲食一向異常警惕,要知道我是一個曾不止一次對人下過毒的人。
現在她好端端的沒事,說明飲食沒有問題,她的心地那麽善良,怎麽會做隻有我才
幹的出來的事情,冤枉她幾乎是一種對神明的褻瀆;可是不是中毒又是什麽?眼下的
現實是我一點動不了,平白無故我怎麽會一大清早起來癱瘓在床上?等一下,莫非是?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頓時大了,整個人象是一下子墮入了冰窟窿,終於明白了 ---
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周期性麻痹症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家族遺傳疾病,平均發病率僅為十萬分之一。病理
不詳,現代醫學對其研究甚少,屬疑難病症。病如其名,患者周期性出現軀體肌肉
係統麻痹,以及隨之而來的軟弱無力和對電刺激無反應等症狀,與血液中缺乏必要
的鉀元素有直接關係。如不及時治療,可引起心博緩慢或完全的心肌梗塞。發病周期
受綜合因素影響,因人而宜沒有固定,短的幾小時,長可達數年。
我生平第一次犯病是十七歲那年,當時病情並不嚴重,隻是有一天突然感到四肢極
度乏力,走路時會莫名其妙地跌倒在地,就診後醫生沒有相關經驗,經過多重檢驗
才自遺傳上查出病因。服用了適量含鉀藥物後當天即恢複正常。病來得快去得也快,
複原後我又象往常一樣生龍活虎,也就沒有引起高度警覺,隻是知道了自己身體不幸
繼承了父親的這筆不健康的遺產,倒也不是特別在意,當然在意了可能也沒用。好
在我天生也繼承了母親的體育細胞,自小酷愛各類運動,什麽項目一學就會,會了
就更加著迷,遊泳、滑冰、足球、籃球、網球等無所不能;從小學到大學,運動場上
從來少不了我矯健的身影。體育鍛煉幫助我派遣了不少過剩的精力,並對長期保持
良好體魄大有助益。十幾年來麻痹症從未再來光顧,我也就幾乎將之遺忘,甚至以
為良好的營養加上充沛的運動已經使其不治自愈,卻萬萬沒有料到這病魔竟如此頑梗,
它陰險地潛伏於我體內的某個角落如此之久,積蓄著它的毀壞能量,最後終於在我
身心俱疲的今天給了我這凶猛的一擊。
不,我不能就這樣倒下去,憑著我的超人意誌和頑強生命力,幸運女神一直伴隨著
我,幫我渡過了多少艱難困阻,每一次都是有驚無險,這一次也毫無疑問會一樣,
病魔整不倒我,我一定能夠重新站起來。根據僅有的那此患病經曆,我知道,隻要
我能夠努力自床上坐起來,就能扶著家俱慢慢站起來,而隻要站起來,就能夠貼著牆
壁開始一步步走動,在不懈的走動中麻痹病狀會逐漸減輕,直至最終消失。
我馬上開始行動,使出吃奶的力氣扭動軀幹,以期帶動四肢活動起來。第一衝擊波
失敗了,再來,更為拚命的第二衝擊波釋放出去,依然毫無動靜;我隻感到自己的
兩條腿象是被釘在了床上,幾乎不能挪動半分;兩隻手臂倒是沒有完全癱掉,但也
隻能極其艱難地一厘一厘蠕動;病情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因此更要抓緊時間盡力
活動,拖延下去麻痹症隻會愈演愈烈。我再次鼓足全力,發起一輪新的猛烈衝擊,
不料更為可怕的事情隨之發生了:我的胸口傳來一陣陣抽搐,心跳明顯地虛弱下來
--- 徒勞的掙紮不但沒有絲毫作用,反而損耗了我僅有的一點體力,加速了麻痹的
蔓延,病魔已逼近到我的軀體中樞,開始威脅我的生命。
我不得不停下來,放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自救,絕望的陰影襲上心頭:不行,這
樣下去隻能是死路一條,沒辦法了,隻有叫救護車了,趁著手臂還能勉強挪動,這
實在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一邊想著,右手一邊一點一點地爬行,最終夠到了床頭櫃
上的手機,艱難地按下911鍵,耳機裏傳來了接線小姐的聲音:“這裏是911服務台,
我能夠幫你做什麽嗎?”--- 這是救命的福音啊,那公事公辦的女中音此刻聽起來
格外親切,我的內心一陣狂喜,但是緊接著就黯然走向反麵:不行,我不能召人來
救我,我真是急昏了頭,怎麽想出了這麽個好主意。救護人員到了,我的性命自然馬
上可以得救,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他們發現了夢蒂,隨即召來警察,出了醫
房我就被直接送進牢房,我寧死也不要蹲監獄,我決不能自投羅網。
“對不起,撥錯號了。”不等對方回答,我毅然掛斷了電話,也斷絕了最後僅有的
一條生路,隨之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惱恨:夢蒂要是不在這裏,救護車來了我馬上
即可得到及時治療,接著不到半個時辰就轉危為安,這種不大不小的病症哪會造成
什麽生命危險。現在可好,我是眼睜睜的有醫不能求,任憑病魔於體內肆虐蔓延而束
手無策,這回很有可能真得要死在這女人手裏;我早就意識到她那稀世驚天的美貌
是一種神秘的能量,象火、象光,這種能量既可以創造出人間奇跡,也可能導致毀
滅,搞得不好會殺人。奇跡至今沒有按照我的美好期望出現,致命的毀滅卻突如其來。
這也怪我自己心腸太軟、優柔寡斷,雖然也曾出於安全考慮,想到過夜晚將她囚鎖
在地下室深處的鬥室內,白天才放出來,但始終下不了最後決心,覺得這樣做太殘
酷,超出了我心理的承受能力。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給了她雖然有限但是寶貴的自
由,自己現在卻失去了求醫的基本自由,並且很可能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在這
嚴酷的世上好人真是難做,我這豈不是自作自受。
這時,我隻感到心跳愈加微弱,腸胃也開始抽搐,很快發展成劇烈的痙攣,才覺得
有些惡心,一股濃烈的酸水已經自食道湧上喉嚨,趕緊別轉過頭去,立刻止不住大
口大口嘔吐起來,汙穢物噴濺得滿枕頭都是;嘔吐好不容易才止住,隨後又小便失
禁,又腥又臊的氣味彌漫於整個房間,嗆得我幾乎窒息......
上帝啊,這就是你賜予我的懲罰嗎?--- 那還用問,你多行不義,今天是審判的日
子,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審判我什麽,沒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身體麻痹了,
意識卻格外清晰,這真是無比複加的雙重折磨。往昔的日子象電影慢鏡頭般於腦海
中緩緩飄過,我回憶起個人的一生,思想和作為,大大小小一樁樁事情。通過回憶,
我很想證明自己無論如何還是一個好人,不該遭到如此殘酷的天理報應,結果卻歸
於徒勞,我終於發現我實在無法欺騙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其實自打我決意劫持她
那天起,我就時常隱隱感到我命運的結局將會不妙,甚至有可能很悲慘,但卻怎麽也
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出其不意,會是這幅光景:一夜之間就病成了一具活僵屍,
不僅沒有親人陪伴,沒有愛的溫暖慰藉,更被剝奪了作人起碼的尊嚴,轉眼間我即
將象一條被人遺棄的喪家犬一樣孤獨地死去,沒有人會為我灑下一滴眼淚;蒼茫的天
空下,淒涼的北風中,我那永遠沒有鮮花的墳墓上很快就將雜草叢生 。
想到這裏我禁不住涕淚交流,淚水模糊了眼睛,我甚至沒有氣力伸手到床頭櫃上取
紙巾,一向心比天高、脾睨萬物的我怎麽會落到眼下這步田地,要知道十幾個小時
前我還充滿著勃勃生機,隻愁渾身上下的熱血精力無處宣泄,倏忽一覺醒來就變成
了這幅模樣 ---“人啊,你是什麽?你不過是口裏有一口氣。”
就這樣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我浸泡在自己的汙穢物中,細細品嚐著等待死神的滋味。
不知不覺中病情似乎停止了惡化,感覺甚至略有好轉。是身心已經麻木到頭,還是
一種回光反照,我不知道,也不敢想,絕望的盡頭還有希望,我真的不甘心就這麽
無聲無息地走完人生,我還年輕,我應該再想辦法自救。
右手一寸寸向頭部方向蹭去,想先抹去滿臉的涕淚,不意碰觸到枕旁一件生硬冰涼
的東西 --- 我的手槍,一個念頭條件反射般油然而升,垂危的病體象是被注射了一
劑強力嗎啡,頓時重新振作起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都爬到地獄門口了居然又
發現了一條回頭路:時間應該不早了,夢蒂很快就要下樓來用午餐,去廚房她要經過
我的臥室,我可以隨便編造個借口喊她進屋,然後用槍控製住她,以死相脅迫,逼
著她為我按摩身體,按摩可以大大促進病患軀體的血液流通,是最簡單有效的急救
措施,這是早先我從醫書上獲得的保命知識,一定錯不了。
隻是這樣做對她非常不恭,長期以來我精心營造的多情善感的藝術家形象,她因此
對我僅有的一絲好感,都將被我黑洞洞的槍口和惡狠狠的言行摧毀殆盡。可是在這
火燒眉毛的生死關頭我還有什麽必要象和平時期那樣假冒為善,裝扮成正人君子,
要明白這可是我眼下唯一可行的求生之道,我再癡情也總該分得清我真麵目的大暴露
與我的性命相比那個更要緊。
隻是...如果她不吃我這一套怎麽辦?難道我還當真將口頭威脅付諸血淋淋的行動?
--- 是的,沒錯!如果她不肯屈服就範,絕情地對我見死不救,我將萬念俱灰生不
如死,也就顧不得什麽憐花惜玉,她無情我隻有無義,況且我早就立誓要與她生死
與共永不分離,今生今世我得不到她,他人也休想;隻可惜當斷不斷至今沒有把她幹
成,悔之莫及我將死不暝目,那麽,要解脫大家一起幹淨。我這樣做不是為了狹隘
的報複,更不是為了淺薄的私利,而是為了愛情,為了超脫一切世俗觀念的崇高愛
情。世紀之愛不能留下遺憾,所以我沒有理由獨自離去而留下她 --- 我生命的另一
半繼續存活在這冰冷陰暗的人間。神聖的愛賦予我帶走她的責任和權力,也隻有這
樣我的美學追求與實踐才能有一個堪稱圓滿的結局;我和她共同主演的這出轟轟烈
烈的愛情戲若能以喜劇收尾當然皆大歡喜,但是悲劇卻更符合美學的內涵定義,我早
就預感到自己天生就是一個悲劇角色,為了藝術為了愛情是我無從逃避的宿命,愛
到極端等同於死亡,古往今來,從奧賽羅與苔絲狄蒙娜到羅密歐與朱麗葉,從卡伐
拉多西與托斯卡到卡西莫多與愛絲米拉達,還從來沒有聽說膚淺的喜劇可以表現偉大
愛情的悲壯和不朽。為了延續人類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的高貴傳統,今天是大衛
與夢蒂攜手共赴黃泉的日子......
刹那間夢蒂已出現在我眼前,麵對著猙獰的槍口和比槍口更加猙獰的我的神情,她
的麵容象紙一樣蒼白,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抖,看上去她想跑,可是不敢,跑不掉
隻有屈服,又實在心不甘情不願,悲憤和屈辱交織的淚水,霎時湧上來她美麗的眼
睛,一時她呆楞楞在那裏,說不出一句話來,更動彈不得半分;我怕夜長夢多,不耐
煩地連聲催促,終於,在我愈來愈凶狠的催逼下,她毅然以突然的行動做出了最後
的抉擇,不是伏身上前來屈就,而是扭頭向門口跑去......
“砰”的一聲尖厲的槍響,我扣動了扳機,跑動中的她頓時象被施了魔法似地定住
了,緩緩回轉過身體,鮮血汩汩湧出,一片一片染紅了她雪白的前胸,宛如飄落滿
地的玫瑰花瓣,她向我投來最後充滿哀怨的一瞥,接著人向後飄然倒去......
“不 ---!夢蒂!你沒有死!你不能死!!”我發出撕心裂肺的呼號,手一鬆,凶
器滾落一旁。
我淚如泉湧,哀慟得幾乎昏厥過去:我做 了什麽?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我沒有
殺了她,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夢蒂死了!夢蒂竟死麽?!我怎麽能夠相信眼前這
世界末日的景象不是真的。
哦,我都隻剩下最後幾口氣了還在絞盡腦汁琢磨著怎樣去害人,怎樣去害一個不僅
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而且善良美麗得人見人愛的人,醒醒吧,你這不害人就無
法存活的異數,惡念存在你心中要到幾時呦。你因絕望而瘋狂,瘋狂反過來使你更
加絕望,而絕望加瘋狂的你已經完全不成為你了。
好啦,我醒了,我終於醒過來了。我不能,我不能讓無辜的她成為我絕望的殉葬品,
縱然我一生行惡多端,最終卻不能死有餘辜。敢做敢當吧,你這悲夫。既然你昨天
親手栽下了罪惡的種子,那麽今天就請你自己收獲死亡的果實吧。沒能象一個高貴
的人那樣去生,起碼應該象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那樣去死。天公地道,在劫難逃,你認
命了吧!
我此生今世的命運遠遠不夠光明,僅有的些許燦爛全都是她的賜予,我怎麽能夠狠
毒到臨去前拉她來墊背的地步,我又怎麽能夠帶走這世上所有美好的人和事物;陪
我殉葬的隻應該是我徹底的悔悟,而不能是臨終前的罪行。即使我垂死掙紮的計劃
今天能夠僥幸得逞,在槍口的威逼下她屈服了,不得不助我脫離眼下的絕境,今後我
還有什麽臉麵麵對著她,繼續苟且偷生下去 我將象蠕動在泥土中的一條蛆蟲,一具
連我自己都不恥的行屍走肉。所以一個人去死吧,為自己保留最後僅有的一道尊嚴
--- 那比有限生命更為寶貴的東西,這樣我的生與死才有可能稱得上是一出古希臘
式的現代悲劇。我一個人的悲劇讓我一個人演完,雖然孤獨、淒涼,卻顯得更加慘
烈而悲愴。黑暗過後是光明,讓我的悲劇成為她的喜劇,如此我的悲劇才會具有某
種我畢生努力追求的美學意義。
想到這我重新摸過手槍,調轉槍口對準自己的腦袋:哦,我怎麽會生有這麽一顆腦
袋,一顆具有非凡智慧但又填滿了邪思淫念的腦袋。沒有這麽個又恨的腦袋,我會
是個快樂一生的大俗人;有了這麽個可愛的腦袋,我的人生成了苦難的化身。智慧
折磨著向往永恒的靈魂,自從意識到生存不過是一場虛空;惡念變本加厲誘使身心墮
落,黑白分明的智慧想主持正義卻無能為力,掙紮到最後反過來成為罪惡的幫凶,
於是我的生命成了活生生的一座人間煉獄。現在這一切該收場了。
那麽,安心就死吧。有日出就會有日落,除了上帝和死神誰能不死,既然早晚必有
一死,早幾天又有什麽了不起,早一天早一天解脫,為什麽心裏感覺吃了大虧憤憤
不平;與其歎息不能多活些時日,莫如感謝上帝讓我熬到了今天。別舍不得離開這
使你受盡苦難的世界,更不必惋惜你這於己於人都有害無益的臭皮囊的終結。停止自
戀喚起的生平回顧吧,你的往昔那一份幸福不夾雜著十分痛苦,回憶隻會加重臨終
的傷感和歎息,已經靈魂沉重一輩子了,臨到末了也該放鬆放鬆。我是哭號著降臨
這世界的,離去時能不能帶著微笑?踏在生死的界限上是不是更應該向前看?--- 脫
離了這個悲慘世界,我不知道將去哪裏,不知道將去哪裏,我怎麽知道應該微笑還
是哭泣?--- 唉,又來了,行行好,不要再明知故犯自討沒趣,你思索一生得不到
答案的問題,怎麽可能在最後一刻出現轉機,將去哪裏真的有那麽重要?知道了怎麽
樣,不知道又如何;即使出現了轉機又有什麽用處,你將要去的地方知道了得去,
不知道也得去,上天堂下地獄歸於永恒的虛無不是一道選擇題,你可憐的好奇心今
天就可以得到滿足,必由之路的謎底馬上即將揭曉。
聽嗬,死神的腳步越來越近,影子朋友終於等得不耐煩了,它陰森的足音粉碎了我
想方設法拖延時間的把戲,大腦的回光返照挽救不了肉體無可避免的死機。此時此
刻,我感到自己的四肢幾乎已經完全僵硬,僅有的血液流動局限於胸腔,心跳衰竭
一秒比一秒加劇,呼吸愈來愈急促 --- 大限的時辰到了,與其屈辱地被剝奪,不如
果敢地自行了斷,上帝在召喚我,我有什麽權力和能力抗命。罷了罷了,這輩子就
這麽玩完了,真是沒有多大意思。那麽,別了,美麗的自然;別了,我愛我恨的世
人;別了,音樂和藝術;別了,愛情和女人;別了,我的天使夢蒂,真希望你知道我
至死愛你,願上帝保守你一生平安幸福,再不要遇到象我這樣的男人。人間世界,
所有的一切,一切的所有嗬,我還能再見到你們嗎?兩行熱淚湧出我緊閉的眼睛,
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別轉過頭去,我右手食指搭上了手槍板機......
音樂,婉轉明亮的旋律,純潔似少女柔情的清唱,溫馨如慈母搖籃旁的低吟,聽上
去好熟悉 --- 是貝多芬的“G大調浪漫曲”,我特別喜愛的小提琴曲,曾經多少次
凝神聆聽,每次都深受感動,象是經曆了一道淨化靈魂的沐浴。夢蒂是知道我喜愛
這支曲子的,她為什麽在這個時刻給我送來這樂音?是把她當作為我送行的安魂曲嗎,
在我彌留的時辰?不象,安魂曲怎麽可能象她現在拉得這樣優美抒情,這樣閃爍著
善良慈悲的光輝人性,這樣充滿著對人生與生命的讚禮,讓我不能不為之沉醉,深
深沉醉於感受和讚歎美的甜蜜。哦,夢蒂,你這哪裏是在拉小提琴,你這是在拉我正
墮入無邊黑暗的一顆心呀。
啊,我的心仍然在跳,血還在流,我象正常的時候一樣對音樂、對美異常敏感且充
滿熱情,這說明我的心靈遠遠沒有瀕臨死亡;哀莫大於心死,既然我的心依然熱烈
地活著,我怎麽能夠輕易地決定放棄,放棄自己唯一寶貴的生命。上帝在召喚我,
不是召我去天堂或地獄,而是鼓勵我繼續活躍在人生的舞台。我不能死,我還年輕,
熱愛生命的心永遠年輕。生命雖然虛空,人生的確悲苦,可我總還是熱愛她們的,
我其實是始終熱愛她們的,我的絕望原來是愛得太深的緣故;但是月亮的陰影不能
隔絕我對她的感情,愛的絕望不應該毀滅愛本身,不然就不是真愛了,所以我應該繼
續愛下去,為了繼續愛下去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問題是怎麽活下去。隻要有活下去的精神,必定會有活下去的能力,
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吧。我的病雖然凶猛但不是什麽絕症,它扼不住我命運的咽喉,
我要與之頑強抗爭直至取勝。起來,我一定要站起來;躺著是死路一條,站起來就
意味著生。來吧,再試一次,以前所未有的精神和勇氣 --- 上帝呀,我求求你,至
誠、謙卑地懇求你,懇求你救救我,讓奇跡在此時此地發生;作為合理的等價交換,
我向你發誓保證:得救後一定就此洗心革麵、重新作人;你是慈悲無量的神,一定
不忍心拒絕我這回頭浪子的這個小小請求,那我們就成交了。“死呀,你的毒鉤在
哪裏!”
我咬緊牙關,集中起意念,運足一口氣,全身的肌肉繃緊,緊接著,猛地向床沿翻
滾過去 --- 嗬,我動了,我的身體動起來了,真是自助者天助,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終於降臨了,這下我有救了,一陣狂喜襲上心頭...啊呀,不好...失控了......
“轟”的一聲巨響,我的額頭狠狠撞向床頭櫃邊角,整個人象隻被拋出去的沉重的
沙袋於半空中打了一個滾,再重重地向地麵砸去,刹那間我隻覺得眼前一黑,就什
麽都不知道了......
我這是在哪裏?騰雲駕霧似的,腦袋又脹又痛,臉上怎麽有股濃濃的溫濕的感覺?
是天使在輕輕拭去我在人間留下的眼淚?這天使真的是好美呀,聖潔溫柔的神情,
帶著一縷淡淡的憂鬱,依稀看上去怎麽這麽熟悉,啊,天使原來是夢蒂,夢蒂呀,
你終於來了,來到我身邊,撫慰這身心俱損的靈魂;你怎麽到現在才來,來了就好,
來了就不晚,我不怪你,我早就知道我們是不會分離的...可是,我已經離開世界了,
你不是還在人間麽?我這到底在哪裏呀?......
猛地我睜開眼睛,明晃晃的陽光下,天使不見了,夢蒂消失了,原來我還沒有死,
可臉上溫濕的感覺還在,眼前黑呼呼毛融融的一大團,什麽東西?是...李斯特,我
的德國牧羊犬,我歇息的時候總是忠心耿耿地守護在房門外,沒有我的招呼從不擅
自闖進來,一定是剛才聽到了屋內的異常聲響,才衝進來救護它的主人。
頓時我一悲一喜,悲的是臨到末了夢蒂仍是一個夢,喜的是我到底沒成為孤家寡人,
病危時身旁還有一個親人,我的這個親人雖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人,卻比任何人對
我更親。
看到我睜開眼睛,李斯特開始撒歡了,使勁搖擺著大尾巴,伸著舌頭在我身上上下
亂親,興奮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同時嘴裏嗚嗚叫著,催促這個貪睡的懶蟲趕快
起來。
可憐的李斯特,你怎能知道你的主人永遠站不起來了,雪上加霜的這一跌無情地摧
毀了我的精神勝利法,更加惡化了我的處境,進而敲響了我的喪鍾:平躺在冰涼的
地板上,四肢癱軟得好像不是身體的部分,心律微弱得僅夠維持殘喘般的呼吸,腦
殼疼痛的象要裂開一般,口幹舌燥的近乎虛脫,病魔吸去我體內的大部分水分 ---
最後一絲生的幻想終於破滅了。
“李斯特...我的好朋友...我的親兄弟...你...你聽我說...我知道你能懂的......”
眼望著我臨終前的托付對象,我心裏甜酸苦辣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李斯特...我就要離開你了...離開這陰暗、冰涼的世界...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再
也不會回來了...人間太令我失望了...離開也沒有什麽舍不得的...唯一舍不得的...除
了她就是你了...下個月的五號...是你三歲生日...你已經長大成人了...當初我把你
抱回家...你眼睛還沒有全睜開...才一個巴掌大小...我成了你的父母...眼看著你
一天天長大...長成現在這麽威武、勇猛、忠誠...更出奇的聰明、機智...我的心裏
有多高興...你知道我愛你...我也知道你愛我...可是我的愛遠遠不如你的...因為你
永遠不會傷害你所愛的人...而我不幸正好相反...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我的愛不
光害了她人...還害了我自己...我依然不明白的是...愛怎麽會變成了害人的東西...好
啦...不說這個了...說了你也不懂...單純的心不懂得罪惡...我為什麽沒能象你這樣
單純...我的好李斯特...我要走了...實在對不起不能再照料你...你別嗚嗚地哭...你
這樣想哭又不會哭...讓我的心都要碎了...隻有你一個人...才會為我哭...噢,這
是個什麽世界喲...讓我們都不要難過...象男子漢那樣道別吧...我走之後...你就跟
了夢蒂吧...你隻有跟她了...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一定會比我更好地待你...你
也要好好待她...你向我保證...保護她不被任何壞男人欺負...她太美了...又太善...太
純真...人世險惡...讓我真不放心...李斯特...你怎麽跑了?你去哪兒?回來...李
斯特...回......”
糟了,李斯特跑掉了,動作突然得跟閃電似的,喊都喊不住,這是它第一次不聽我
的命令,聰明忠實得過了頭的它跑去哪裏,不用說一定是去叫夢蒂,夢蒂來了我咋
辦,哦,全完了!
我不要見夢蒂,不是我冷酷無情,而是冷酷的情勢使然。早上醒來後發覺自己犯了
這怪病,我就立即意識到必須封鎖消息,決不能讓她看見我落到了這副光景。原因
是明擺著的,她如果見到我癱瘓在床,完全失去了對時局的控製力,苟延殘喘在那
裏象個活死人,毫無疑問會乘機逃去,接著自然而然引來警方 --- 當然可能還有救
護人員,給我來個甕中捉鱉,我豈不是隻有束手就擒的分兒。後來病症惡化感覺自
救無望,我很想見到她卻又不敢,一見到她我的槍口難以不對準她,由此產生的任
何結局都將置我於生不如死的境地。再後來也就是現在我去意已決,把對警察牢獄的
恐懼置之度外,我還是不願見她 --- 我不能讓她看到我這副垂死賴皮狗的模樣,倒
不是擔心她的不恥或嘲笑,有著天使心腸的她不可能為之幸災樂禍,即使對她的施
虐者也即仇人;不願讓她看見我這副慘樣是為了維護我自己:我在她心目中雖然是一
個地地道道的壞胚子,但同時又是一個典型的精神貴族,一個多愁善感才華橫溢,
有著不凡藝術家氣質的少年維特式的情種,這我幾個月來苦心營造的形象,我不能
臨到末了自行搗毀,就象虛偽的我不能讓她看穿我心底裏的齷齪,高傲的我無法忍受
她見到我肉體的肮髒,尊嚴常常是比生命更為重要的東西,縱然至死得不到她寶貴
的愛,起碼我要贏得她應有的敬重。
我要見夢蒂,臨終前無論如何都應該見她最後一麵,正式向她說聲道歉,這一聲道
歉不能彌補我虧欠她的萬分之一,絲毫無助於使自己死而暝目,但終究是一種積極
的做人態度。她的胸懷慈善寬容的好象聖母的一樣,一定會願意接受我臨終前的懺
悔,甚至因此而寬恕我對她犯下的種種罪行。可是我卻不能原諒我自己,向她道歉不
是為了求得她的寬恕,乞求寬恕的道歉不是出於真心的懺悔,而我的懺悔是生命換
來的血淚感悟。她的寬恕將加重我本來就難以承受的痛苦,使我走得更加沉重 ---
若能以我眼下死的沉重換來她今後生的輕鬆,我更應該見她,況且我是多麽愛她,在
自己心愛的人麵前離世是人生可能得到的最後幸福,真正可謂不幸中的萬幸;悲慘
了一輩子,我應該去追求這幸福;隻是親眼目睹一個人由生入死遠遠不是件令人愉
快的經曆,我最終的短暫幸福會不會變成她一生抹不去的噩夢 --- 這麽說我還是不
應該見她......
正胡思亂想著,李斯特急促的吠聲自樓上傳來,接著是咚咚咚走下樓梯的腳步:李
斯特真的把夢蒂引來了,她來了我該怎麽辦,對她說些什麽,我的思想還沒有準備
好 --- 不對,我的全身在發抖,上下間牙齒止不住地磕碰作響,怎麽這麽冷?陰冷
到了骨頭,躺在冰涼的地板上怎麽會不冷,我身上的毛毯呢?毯子哪裏去了?天呀,
糟了,我病昏了頭,要原形畢露了!
轉眼間,紛亂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李斯特第一個跳躍著奔進屋,接著是一個熟
悉的倩影,嗬,我的天使,你終於來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
“哦,我的上帝!......”我的天使發出一聲驚呼,忽地扭身跑出房門,夢蒂她...她
看到的是橫躺在地上的一具男性裸體......
終於,她看到了,看到了我挖空心思一直想展示給她看的東西:
我平時總是裸睡的,從頭到腳完全的赤裸。冠冕堂皇地說這是一個崇尚從身體到靈
魂回歸自然的天體主義者的日常實踐,不可告人地講這是一個男人在對他心愛的女
人施行色誘。我當然了解男女生來有別,男性裸體對女性的生理刺激一般來講極為
有限,遠不如女性裸體對男性那樣具有銳不可擋的震撼力,知其不可為而為實在也是
沒有辦法的辦法,企望以我強健的雄性軀體喚醒她少女沉睡的隱秘情欲。心理分析
統計男人平均每五秒鍾想到一次做愛,入睡後的男人更是滿腦子都是性,白天的壓
抑愈深重晚間的反彈愈凶猛,對我而言這理論再科學不過。我焦炙的孽根幾乎夜夜一
柱擎天如怒海中永不熄滅的燈塔,正值青春妙齡的她偷覷到了內心若能被激蕩起那
怕一縷春波漣漪,我就達到了我那循序漸進,積小勝為大勝的目的。為了達到這個
目的,我通常都晚睡晚起,故意半掩著臥室房門,任斜對著門口的床上光景自門外一
覽無餘。一切安排妥當後我開始守株待兔,多少個早晨,我假裝熟睡,側耳傾聽著
她經過我臥室時的動靜,同時心裏想著:她應該看到了,她很難不看到,隻要她有
一丁點好奇,但為什麽她來去的腳步聲總是那樣的悠雅從容,從來沒有流露出一點內
心的慌亂不安或興奮激動,魚兒對誘餌不屑一顧,讓漁夫真是一點沒有辦法。幾次
三番無功而返後我大為泄氣,心裏實在搞不懂,每天清晨她經過我門前向李斯特親
切道聲早安的時候,難道從來沒有有意無意地朝屋裏瞄上一眼,從而被迫吞下我為她
精心預備的誘餌,我那比力多蓬勃高漲的陽剛軀體?
眼下,她終於看到了,在我最不希望她看到的時候,我幹的這叫什麽事情。
“李斯特...毯子...給我...毯子......”羞愧攻心,僅剩下最後一口氣,天使降臨了
又離去,我徹底絕望了。隻是赤身而來,不應該赤身而去,我隻有救助於永遠不會
嫌棄我的朋友,它總是那麽忠心耿耿又善解人意:“謝謝你...李斯特...我最後一道
尊嚴的守護神...我所遭受的人間屈辱到頭了...現在...我可以安心地去了...看來
不去不行了...你自己多保重吧...永別了...李斯特...永別了...夢---蒂---”
在李斯特含糊不清的嗚咽聲中,我感覺自己漸漸進入彌留之際.......
“大衛,你...沒事吧?”
一個輕柔的聲音仿佛遠在天邊,聽到這熟悉的美妙聲音,我緩緩睜開眼睛,一眼看
到她立於門旁遲疑的身影,立即又煥發出幾分精神。
“夢蒂...早...早上好...原來你...沒走...剛才...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你...這是怎麽啦?”她一臉驚訝和疑惑的神情:“喝醉了?你的臉色好怕人,李
斯特救火似的,一定要攆我來看你。”
“抱歉...讓你受驚...見笑了...我這裏真髒...氣味也差...可是......”我勉強擠
出一絲苦笑:“可是...你知道...我從來幾乎是...滴酒不沾的......”
“那你這是?...昨晚還好好的。”
“我...犯了急病...周期性...麻痹症......”--- 都到了這個時候,實話實說吧。
“你病了?感覺還好吧?”
“感覺?...沒有...任何感覺......”
“沒感覺?那什麽是周期...麻痹症?”
“就是...癱瘓了...全身麻痹...一點兒都...動彈不了...就是這樣......”
說完,我心裏一陣輕鬆,負擔解除,聽天由命了。皮球踢了過去,看她如何反應吧。
生的遊戲行進到了這地步,剩下的懸念已經極為有限,更遠遠超出了我的掌握。
“你說你動不了了,怎麽會?”她似乎將信將疑:“連站都站不起來麽?”
“連坐都坐不起來...我現在...和半身不遂的人...沒什麽兩樣...甚至更糟......”
--- 對你來說這不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你這害人的惡魔,也有今天!”
“這麽說你病得實在不輕?”她急急忙忙接著問。
“是的...我病得...很重...不能再重......”--- 你還等什麽?還不趕快行動起來。
“那......”一時她顯得急促而慌亂:“我去叫救護車,打電話,電話不通,你的
手機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的第一反應是要喊人來,趁機逃離這鬼地方,我應該成全她嗎?
我成不成全又有什麽不同,沒有電話她就無法從從容容地跑嗎。
“不用了吧...夢蒂...謝謝你的...一番好意......”一時,我萬念俱灰,不知道該
怎麽辦好,隻是很感到有些心有不甘。
“怎麽不用了?救護車一叫就會來的,醫院還有緊急直升飛機,快告訴我電話在哪
裏,抓緊時間,大衛,你的病要緊。”
啊,我的主,那兒似乎有明亮的光芒一閃,我怎麽好象捕捉到了一線生機,從她絲
毫不加掩飾的關切、焦急的神情和語氣裏,因為我知道她從來不會作假,表裏如一
得仿佛水晶,她的表情就是她心情的鏡子。可是,這會是真的嗎?這實在不可能是
真的呀。
“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欲擒故縱嗎?
“沒有必要?為什麽?我不明白。你都病成這個樣子了,不叫醫生怎麽成呀!”
哦,我的神,這真的有可能是真的:根據以往的經驗,什麽事情把她往好裏揣想從
來不會有錯,反之則必定有誤...可是...可是...這可是一件於我於她都是生死攸關
的大事,我別又是在做白日夢吧 --- 唉,就算是此生的最後一個夢吧,這個夢如果
碎了,我的生命還有什麽意義;即使最後證明是夢,也還是有必要試一試,試不成
再正常不過,千萬不要對她產生怨恨,要恨就恨你自己吧,好好想想你對她幹過的
那些事情;反之,萬一試成了呢...沒什麽萬一了,反正橫豎不過是一死!
“我是說...眼下我的心跳...正在加速減弱...我的生命...開始以分秒計...我已經
...等不及...救護車了......”--- 最後這句話裏沒有可能二字,我在撒謊,為了
達到什麽目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都死到臨頭了還幹這種事情!
“你是說你就要不行了?!哦,我的天,這裏就我一個人,那...那我該怎麽幫你呀?”
她驚恐和悲傷交織的聲調已經帶著哭音。
上帝啊,這是真的,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這是真的!我在天的父神呀,原來你
沒有遺棄我,原來我的救星近在眼前!哈裏路亞,哈裏路亞啊!霎時,為了不教熱
淚盈眶,我不得不緊閉上眼睛......
“大衛,你醒醒!醒醒,大衛......”
在她聲聲的呼喚中,我睜開淚水迷蒙的眼睛,發出靈魂悲鳴的聲音:“夢蒂嗬...親
愛的夢蒂...你可以幫我...隻有你能...救我......”我強忍著嗚咽:“如果...你
真的...願意...的話......”高傲和自尊再也維持不住,望著望著她的麵容我想起了
母親,小時候發高燒生急病時母親日日夜夜衣不解帶守護在我床前的情景,頓時變
作一個十足的可憐蟲。
“我當然願意,我該做什麽?”她伏身凝望著我,她那美得不能再美的眼睛裏充溢
著悲憫,這是西斯廷聖母瑪麗亞的眼睛。
“那就請你...幫我...活動四肢...按摩身體...讓血液流動起來...麻痹就會消失...我
...你......”
“好,這很容易。”
說著她走近一步,在我麵前蹲下身體,開始依照我請求的方式,在我示意的身體部
位做推拿。先從兩條手臂開始,經過肩膀、胸部和腹部,最後逐漸移向下肢;她專
心致誌地努力做著,儼然象個專業按摩師。按摩是一件很需要體力的工作,況且我
的四肢麻木而沉重,不一會兒功夫,她就已經氣喘噓噓。
隨著她按摩的深入進行,我閉著眼睛躺著一動不動,安靜得好象一個正在接受高明
醫師手術的病人,將身心的安危盡悉交托。感受著她柔軟細膩的手指在我身上來回
揉捏用力,我冰涼的軀體逐漸回暖,麻木的四肢一寸寸恢複感覺,呼吸和心跳也慢
慢地趨於平穩;掙脫死神的強行親吻,我一步步返回生命。
滿懷感激不盡的心情,我的大腦卻是一片渾混,理不清頭緒,找不到思路,不知道
應該從何想起,又能夠想些什麽---可我總該想些什麽才是,在這非常時刻:
這裏發生的一切好象在上演著一個古老的寓言故事:有一隻餓狼,從羊圈搶走一隻
小綿羊,哪管小羊和她父母兄妹的哭嚎。狼把小羊刁回洞穴,準備好好美餐一頓,
沒料到自己先遭了難,被一根大骨頭卡住喉嚨,既吐不出又咽不下,任憑如何掙紮
也無濟於事,耗盡氣力後隻有躺在地上等死。小羊見到這情形,走上前去,將自己的
頭伸進狼張大的口裏,從裏麵取出骨頭;狼的救了,蟠然悔過,還小羊以自由。
傻小羊嗬你為什麽不逃跑,趁著這天賜良機?你在這恐怖之旅中所遭受的驚嚇和痛
苦難道還不夠,你不是一直在企望著早日結束這凶險莫測的噩夢嗎,千載難逢的機
會來了你為什麽輕易放棄?這頭惡有惡報的惡狼的死活和你有什麽關係;如果說有
關係,那就是它的死等於你的生,而它的生意味著你的死,這再簡單不過的推理你怎
麽會不懂呢?是真的不懂還是懂得但不在意?你這樣以善報惡是出於什麽情感和心
理,這是一個令人痛苦不解的迷。
你想感化主它嗎?以你的善感化他的惡。感化一個天生險惡的靈魂值得你押上自己
最為寶貴的自由甚至生命?惡若能為善所感化,這惡也就不成為惡了。根據它對你
所做的一切,你難道還沒有看穿它的本質,還覺得它不是不可救藥的麽?你是過於
天真了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 你該不是愛上這頭狼了吧?哦不,趕快就此打住吧!
這毫無根據的狂想是對你善行的莫大歪曲和褻瀆,施虐者指望被害人是受虐待狂,
這又從一個方麵證明了這頭狼的嗜血本性。可是我們的所作所為不是出於恨就是出
於愛,從另一個角度講你眼下的行為的確是出於愛,你尊崇並且熱愛自總體到個體的
所有存在和生命。博愛是崇高的,愛自己的仇敵更是,這麽說你有意以此來追求崇
高?--- 追求崇高通常為了達到某種超世俗的目的,是有意識地搏取理想精神上的
功利,而你的作為象清泉一樣自然真切,看不出有絲毫那怕是高尚的目的性的企求,
所以說你以此追求崇高並不確切。那麽還有什麽可能的原因?想來想去你為什麽要
這樣做,唯一令人信服的解釋是你在決定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多考慮為
什麽,你的行為本身就是對崇高的最好注腳,你的以善報惡很簡單地出於你自然的本
能,你這樣做不過是在順應你內在的天性。
悲天憫人救死扶傷是你的天性,追求自由熱愛生命也是你的天性,而且應該是更為
基本自然的天性。當這兩種美好天性在非常情況下相互衝突不可調和,選擇一種無
可避免會傷及另一種的時候,為什麽你連想都不多想就自然而然地做出了這極可能
將給你帶來無窮後患的抉擇?我知道你的抉擇基於你的善,善是你生命的主要組成部
份,沒有了善,也就沒有了你。我不知道的是為什麽你會 --- 這麽善,善得不食人
間煙火,善得過了頭,以至於不符合人之常情,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覺得不大
真切,有些怪誕懸虛。我的不解是由於我自己本身屬於惡的緣故嗎?或許善對於你來
講就象你潔白如雪的皮膚一樣自然天成、平淡無奇,而對於我來講卻象那明亮皎潔
的月亮一般可望而不可即;於黑夜裏待得太久的眼睛已經難以適應太陽的光明,惡
的靈魂無法參透善的心靈,這是我人生的最大悲哀之一,我的惡造成了我的不幸,而
你天生的善是你的幸還是不幸?
這個問題的答案今天得由我來決定,眼下掄到我做出選擇:我還能有什麽選擇餘地
嗎,除了做那連餓狼都知道做的事情。親愛的夢蒂啊,我的天使,我的聖母,我的
女神,從今天起,你自由了!--- 這回絕對是真的。上帝借著這生死考驗傳達給我
的明確旨意我無法違背,在你慈悲溫柔善的偉力的震撼之下,我徹底失去了再次恩將
仇報的力量和勇氣,不是我還你自由,是你自己為自己贏得了自由,是光明驅散了
黑暗,善終於戰勝了惡!
“感覺好些了嗎?大衛。”她慈母般的聲音將我從半沉思半夢幻的狀態中喚醒。
“哦...夢蒂......”我睜開眼睛:“我感覺好多了,你看......”我試著蹬腿伸臂:
“我的手腳,已經可以活動了!”我不由興奮起來。
“真的哩,太好了!”她喜悅地露齒而笑了,笑盈盈得格外美麗動人,接著按上我
大腿的雙手也好象多了兩分力氣。
“夢蒂...你,歇歇吧,擦擦汗,喝口水;看把你累成這樣,我真......”
“一會吧,趁熱打鐵,我還行。”說著她用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
“我想,我應該能起來了。”我一邊說著,一邊雙臂用力向下壓,努力想支撐起上
身,才隻進行了一半,不料手臂一軟,又向後跌了回去。
“哎喲,你怎麽了?... 沒摔著吧?”
“對不起。”我喘著粗氣:“你瞧我,還是不中用,真沒辦法。”
“別心急,我這裏再加把勁兒,很快你就能起來了。”
“那...真難為你了,夢蒂...我......”
“你隻管躺著別動。”
我隻有聽命,繼續乖乖躺著,接受著她溫馨的揉撫,心裏忽然不覺一動:她說什麽?
---“我這裏再加把勁兒,很快你就能起來了。”--- 起來了,什麽東西起來了?---
哦,你幹什麽?!你幹什麽?!你這混帳不是人的東西!!
我低頭望著她:她金色的長發向下傾灑,秀美的額頭歪側向一旁,眼睛不看我的身
體,隻管雙手在我的大腿小腿上捏拿用力。她單薄的衣衫已經為汗水滲透,緊緊貼
上她柔美的後背前胸;秀挺的乳房幾乎被包裹不住,迷人的凹凸曲線清晰畢露,隨
著她的動作上下波動,象是就要從裏麵噴薄而出......
刹那間,我隻感到一陣昏旋,趕緊又閉上眼睛;熱血竟奔湧上來,轉瞬擴散到全身:
--- 她的乳房,好大,不是一大團棉花似的大,而是...豐滿...豐碩,還不確切,
是...高聳,對,高聳是相對恰當的措辭。她戴胸罩了嗎?不用猜肯定沒有,沒看見
她們在裏麵自由歡快地上下跳動,性感得簡直是美不勝收。
--- 住手!畜生!她在救你,聽到了沒有她---在---救---你!不許你意淫她!!
--- 我沒有意淫她,我隻是在審美她,這麽迷人的女孩不被審美行嗎;審美不是罪
過,審美是高雅的精神活動,是我自然的本能,天生的權力。
--- 你......
--- 她的乳房,既不是不幸失去了重心的口袋型的,也不是天生發育不良的奶嘴型
的,而是最高境界的碗型的,但又比一般碗型的還要挺拔俏麗,比那過尤不及的鍾
型的柔婉含蓄;一句話,她的乳房純粹是完美型的,勝似美的典範斷臂維納斯的那種。
--- 你瘋了嗎?!剛剛你還對她感激不盡,把她奉為天使、聖母和女神,怎麽轉眼
功夫就變了一個人。我警告你,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先兆。
--- 沒這麽嚴重,我仍然並且將永遠對她感激不盡,她是我終身的天使和女神。我
隻是一時為她誘人的乳房所吸引。其實我曾親眼看到過她赤裸的身體,那時完全可
以和這美麗無雙的造物盡情親近,可是我卻臨陣而逃了,出於某種自認為高尚的原
因,過後回想起來一直後悔莫及,今後還會有機會嗎?
--- 天啊,就是變色龍也沒有你這麽善變的,惡念的複辟竟和身體的康複同步,惡
念直指的對象竟是救活這惡念載體的白衣天使。你不可以這樣,真的不可以這樣呀!
她剛剛解救了你的生命,做人總得有起碼的良心,不然和禽獸有什麽兩樣,你可千
萬不能喪失基本的人性。
--- 言重了,我欣賞、欽慕她的乳房乃至身體怎麽就是喪失人性了呢?應該說這恰
恰是正常的人性反應,正常的人性自然和身體一道複活,不是嗎?
--- 你這番似是而非黑白混淆的理論你自己真的信嗎?如果你的人性尚未完全泯滅,
睜開你靈性的眼睛好好看看她吧,看看她正冒著叵測的凶險,將自己的安危置之腦
後,辛辛苦苦地用她那雙拉起小提琴來出神入化的珍貴的手,在你這又肮髒又臊臭
的腿腳上做著什麽,她這樣做圖的又是什麽?
你愛她的美,可她真正的美不在她的身體,而在她的心靈;她的善才是她最有價值
的精華,煥發著輝煌燦爛的人性光輝,代表著人類博愛的生命意義。她身體的美遲
早終究會凋謝,而她心靈的美所體現的意義將不朽長存,你不是一直在追求人生的
意義和生命的永恒嗎?她現在於自然的行動中向你展現出的不正是這些抽象的東西;
所以說她不光在挽救你的生命,更為可貴的是她還在拯救你的靈魂,雖然純真的她
不會意識到這點,但是你自己應該意識到,而意識到了這點,你就更應該放過她短
暫、有限的外在美的身體,轉而去理解,去愛她豐盛、永遠的內在美的心靈;當你真
正愛上了她的心靈,當你愛她的心靈勝過愛她的身體,你就將分享到她寓偉大於平
凡之中的生命的陽光和美麗,從而得到你一直在苦苦尋求的靈魂的豐實與平安。
--- 這話自己道來都讓自己感動。其實我一向是愛她的心靈的,愛她的天姿聰穎,
愛她的人格品行;愛她的純潔溫柔,愛她的高貴氣質。而在她所有的優秀品質中,
讓我最愛的其實還就是她異於常人的善了。當我多發現她的善一分,我對她的愛就
增添十倍;而她的善少說也有十二分,由此可見我對她的愛有多深。這也就是為什麽
我越發覺她善,我就越不能忍受失去她的原因。為什麽我自己不善卻愛她的善?---
為什麽我不會飛卻最愛那雲端翱翔的鷹?所以說我並不是不愛她的心靈,她若是沒
有超凡脫俗的善的心靈,她傾國傾城的美貌決不會讓我為之如此癡迷得近乎瘋狂,從
而做出了劫持她這種罪不容誅的事情。
愛她的心靈和愛她的身體原本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但後來這個整體逐漸地被割裂開
來,我就將對她身體的占有當成了自己唯一的追求。問題並不完全出在我實在是更
愛她的身體,問題出在她的身體既可以愉悅我的精神,又可以給我的肉體帶來無窮
的感官享受;而她美好的心靈,除了讓我哪怕由衷地感動、讚歎,卻從中得不到任何
具體實質性的東西。所以說到底這是普遍的精神與物質的矛盾在我身上的衝突反映。
我一向以精神貴族自命,但在女人麵前立刻恢複了赤裸裸的原始本性。當我深深迷
醉於她嬌豔欲滴的顏色時,不知不覺就忽略了她清純似水的芬芳。現在我應該將這倒
置的本末扭轉過來。
可是單純地愛一個人的心靈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對我這個人,尤其在男女的
問題上,把對她的專注從她的外在轉移到她的內在真可謂難於上青天;要知道人都
是活在眼目之中,我們的眼睛掌控著我們的心靈,其它的感官不過都是些無足輕重
的附屬品,說人類是自己眼睛的奴隸並不過分,這麽說我永遠不可能愛她善良的心靈
勝過愛她美麗的身體?--- 唯一的可能在神跡,在神沒有不可能的事情。隻有求主
的恩典了,我是信上帝的,上帝剛剛成就了我求救生命的禱告,接下來我求救靈魂
的禱告也一定會垂聽,因為拯救靈魂是比挽救生命更有意義的事情:公義、慈悲、全
能的主啊,求你保守我的心思意念不受魔鬼無時不刻的誘惑,賜我力量和智慧追求
善勝過追求美,讓我成為一個正直、善良的人,使我做人的腳步從今天起照你美好
的旨意去行,阿門!
禱告完畢,我重新睜開眼睛,滿懷自信地向她望去,不意隻覺得眼前一亮,霎時瞳
孔於十分之一秒內擴張了十倍,我...我看到了什麽:她...她正巧剛剛換了一個蹲
著的姿勢,無意中裙擺被飄然帶起,於是她雪白光滑的兩條美腿,自足踝一直延伸
到根部,就赤裸無遺地展露在我的眼前;這是比衣衫包裹中的乳房更為迅猛的衝擊,
我好不容易才剛剛建築起來的心理和生理的防火牆頓時陷入全線失守的危機。
絲毫沒有察覺到我身心出生入死般的起伏,她仍就隻是一心專注於自己眼下的工作,
雙手不停地為我的下肢推拿;經過幾十分鍾的辛勤勞作,她幾乎已經耗盡了所有的
力氣;我感覺到她的兩隻手軟綿綿的,既柔滑又細膩;於我敏感度已經複原的腿腳
間上下遊走,那樣得具有音樂的節奏,這與其說是按摩,不如說是撫摸,一種我隻是
於夢中曾經體驗過的愛撫:病痛解除過後,眼下的感覺如同飄飄欲仙的享受,她對
我的精心治療到此時已經完全變了味道。
不好,事情要糟,猛然我又感覺到了什麽:心律加速促使熱血奔湧,我那該死的毒
蛇終於蘇醒過來了,正在以飛快的速度磨刀霍霍蠢蠢欲動;根據經驗我知道,隻需
區區三五秒鍾功夫,它就將完成從按劍到出鞘的全過程,自潛伏的陰暗角落騰地躍
出,最後直挺挺地仰天昂首而立,然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我真想把它強行按捺下去,
可這不以我的主觀意念所轉移,理性的滔滔江河澆不熄這零星欲火,我唯一能做的
隻有聽之任之嗎?哦不,你這龜縮起來象灘爛泥,原形畢露後凶狂無比的怪種,我
絕不能容忍你在這美好而莊重的場合竄出來羞辱我,更不允許你羞辱聖潔的她!
“停 !!”我大叫一聲,全身猛地發力,人一下子坐了起來......
“哎喲,大衛,你怎麽......”她被我突如其來的聲音舉動嚇了一跳:“突然坐起
來了?”
“我...我...感覺好多了,一下子激動起來,沒留神嚇著你了,真對不起。”
“沒事。隻是你的病情剛剛有所好轉,動作可別太猛了。”
“是的,你說的對,我實在不應該這麽...動作粗魯。”
“現在感覺還好嗎?要不要我接著進行?”
“不用了,這就夠難為你了。我這次一定可以自己站起來了,不信你看......”說
著,我一隻手按緊身上的毯子 ---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滑落,另一隻手緊緊扒著床
沿,結合著雙腿一齊用力,同時口中喊著:“一,二,三 --- 起!”
“大衛,小心!”見我兩條腿顫顫巍巍的,身體搖搖晃晃的象是隨時要跌倒,她趕
緊上前一步,伸出雙手使勁攙扶住我的手臂和腰身 --- 這及時雨似的一臂之力卻再
次給了我過電般的一擊:
天呀,真真切切地我感覺到了什麽:女人的胸脯,少女的雙峰,此刻竟緊緊地貼住
我的身體,並且隨著她的調整用力,上下左右滑動產生妙不可言的摩擦效應,象出
水蓮蓬一樣豐實,比新鮮的水蜜桃更富有彈性;接下來的感受竟然更加銷魂:透過
那一層若有似無的雲紗,我清晰地感覺到她那兩顆小小櫻桃突起堅挺的壓力,這是怎
麽回事情?若非她反過來也受到了我的電擊?還有什麽因禍得福比這更為奇妙。她
的小小櫻桃一定是粉紅色的,對,我不是見過的麽是粉紅色的,那是身為處女的她
純潔的象征。哦,我是多麽渴望能依偎在她柔嫩溫馨的懷裏,象個貪戀母親乳汁的嬰
兒,口含那櫻桃盡情吸吮著甜蜜......
終於,借助著她的攙扶,我站起來了,六尺高的身軀重新頂天立地,一旦站起來了
就不會再倒下去,我又是一條生命力強盛的男子漢;可惡的病魔呀,看咱倆誰笑到
最後,你那勾魂索命的無邊法力現在哪去了?哈哈哈......
“大衛,你站起來啦,站起來啦!大衛,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情不自禁地叫
著、笑著,一時歡快得象個小女孩,自從她來到我這裏,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她高
興成這樣,發自內心地笑得這樣美麗。忘情的她的雙手還緊緊托扶著我的手臂,我
們的身體依然貼靠在一起,感覺中她的乳房好象更加飽滿充盈,激發著我的滿腔熱血
加速向下奔流;此時此刻,小鳥依依偎在我身旁的,再不是什麽飄渺在雲端的天使
或女神,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女人,一個活生生、水靈靈、美色無雙、性感逼人,
可以讓我為所欲為暢快身心的肉體的女人;刹那間,我終於失控了,毒蛇般的劣根勃
然而起......
不!--- 剛才這裏上演的不是一出狼和小羊的喜劇,而是農夫與蛇的悲劇,毒蛇是
我,農夫是你;甚至更進一步,那就是你比那農夫更農夫,你溫暖救活的是一條曾
咬過你不止一次的毒蛇;而我比那毒蛇更毒蛇,在被凍僵之前咬過你,在被救活之
後還是不準備放過你,還要繼續不斷地追你、咬你,直到最終反過來取得你的生命!
夢蒂啊,你挽救得了我的生命,可是你拯救不了我的靈魂;靈魂得不到拯救,我要
這生命何用?!上帝啊,我才以虔誠、謙卑的心向你禱告,懇求得到你最基本的恩
典,幫助我脫離與生俱來的罪惡的捆綁,使壞事變成好事,讓這次意外變故成為我
新舊生命的分界線,從今以後洗心革麵重新做人,做一個好人,一個至少不傷害她人
的人。可是我發自內心的禱告你沒有垂聽,或是垂聽了但是不肯施恩,任憑我仍然
深陷於難以自拔的黑暗之中。這救人靈魂的好事情你為什麽不願意成就?既然不願
意成就,又為什麽讓我獨自承擔這罪責和由此產生的非人的折磨?順應天性而行,我
又何罪之有呢?如果天性不都可行,那又是誰的過錯?神嗬,我怎麽能不質疑你的
不公,怎麽能不覺得我的惡你也有份,我的罪應該分給你一半?!
驀地我平舉起一隻手攥成拳頭,重重地向自己的胸膛砸去......
她又被我嚇了一大跳,一下子鬆開粘在我身上的雙手,人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幹什麽呀?大衛!”
完了,她的乳房逃跑了,她的身體離我而去了;精神負擔暫時卸去了幾分,內心卻
悵然若失到了極點:真是糟糕,怎麽一不小心就把她給嚇跑了呢,這麽美妙的經曆
往後還會有嗎?會有 的,一定會有的,隻要她不插翅飛去。
“我...想測試一下手臂的複原狀況,腿腳站立的是不是很穩,實在抱歉又嚇著你了。”
“測試手臂?也不好自己打自己呀,嘭的一聲這麽響,要打出事的。”
“沒事兒。我胸部的肌肉夠厚,打幾拳會更結實,我這個人屬釘子的,就是欠錘打。”
“你說什麽呀,那你怎麽不去練拳擊?”她忍不住被我逗樂了。
“好建議,我會認真考慮。”
“不開玩笑了,快說說你的測試結果怎麽樣?”
“好的不能再好,我幾乎已經完全康複了。”
“那太好啦,真是感謝上帝!”她微笑著。
“快歇歇吧,夢蒂。”
“好的。”
她走去一旁坐下,接過我遞上的紙巾,擦著滿臉晶晶的汗水,仍然微微地嬌喘不已,
看上去累得實在不輕。
“夢蒂!”
“嗯......”
她微微揚起頭,明麗的眼睛柔和地望著我,嘴角彎彎掛著清純的嫵媚,一副心滿意
足的愉快神情:救活人的感覺一定很棒,然而被救的呢?
“你挽救了我的生命!”
“別這麽說。”
“給我送來生的光明的白衣天使不是你麽!”
“其實這很容易。”
“事實上這很不容易。”
“你的這病好奇怪,一下子犯了,又一下子就好了。”
“沒有你的救亡我今天鐵定下地獄。”
“讓我們不談這個了吧。”
“我該怎麽謝你?”--- 這明知故問也太拙劣了吧,還有什麽比答謝她救命之恩更
容易的事情。她如果順水推舟接過話題,你就忍痛答應了她吧!她是一個多好的女
孩,你真的忍心繼續殘忍下去?
“不要你謝。”見我滿臉嚴肅,她不覺收斂了笑容。
“那麽至少叫我知道為什麽。”--- 立刻趁機扭轉了話題,最後順杆兒爬的還是我
自己,你這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哪!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救我?--- 一個不值得你救的人。”--- 鱷魚的眼淚又開始流個不停
了,我這個人還有救嗎?
“不為什麽。”別轉過頭去,她淡淡道。
“你當時是怎麽想的?”--- 已經無恥了,就無恥到底吧。
“沒怎麽想。”
“沒怎麽想你就做了?”我的聲音聽起來機械而麻木。
“請不要逼我了好嗎,大衛。”她重新回轉過頭來,目光平靜地直視著我的眼睛:
“換了你,也會的。”
“換了我,也會的?”我喃喃地,同時避開她的眼睛。
“當然啦。”
“你不是在...諷刺我?”
“我沒有。”
“好人總把別人想好,壞人總把別人想壞,這話看來千真萬確。”
“你其實並不是那麽壞,行了吧?”
“夢蒂,你真的這麽認為?”
“是的。”
“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
“你一定要這麽想也可以。”
“那你錯了,完全錯了。”
“什麽意思?”
“我是...我是...一個壞蛋...很壞很壞...壞得不能再壞...哦不...我是......”
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我真的要發瘋。
“大衛,別自己折磨自己了。”她的聲音清柔得象泉水一樣:“感謝上帝,你的病
這麽快就好了,大家應該高高興興的才對。”
“高高興興?......”
“是呀,象李斯特那樣,你沒見它在你站起來後高興得跟什麽似的。”
於是我們一齊向李斯特望去。見引起了主人們的注意,狗兒簡直樂顛了,不住呲牙
咧嘴著算是在大笑,滿地打滾上竄下跳,盡情表演了一番後,回過頭竟縱身向夢蒂
撲去,後腿直立起來幾乎有人高,兩隻前爪一左一右搭上了她的肩頭,張開血盆大
口吐出長長的紅舌頭,對著她俏麗的麵龐沒頭沒腦就是一陣亂舔;麵對著這麽個大黑
狼似的家夥,小美人一點沒有顯出害怕,非但不躲不閃,反而躬身湊上去,笑眯眯
地噘起她紅玫瑰花瓣似的嘴唇,竟正經八百地和這畜生親熱地接起吻來,吻的還又
長又深真象那麽回事,讓站在一旁的我直看得麵紅心跳目瞪口呆,好一陣作聲不得,
妒忌得差點沒又犯麻痹,雖然明知道它這是在為我向她表示感謝;心裏憤憤地想原
來我辛辛苦苦喂大了一個情敵,狗東西的豔遇得來全不費功夫,他們倆好成這樣我
怎麽一直被蒙在鼓裏,這狗崽子真的好福氣喲。
終於,她脫開大黑狼的亂吻,“好啦,李斯特,該高興夠了吧。”結束了這場叫我
哭笑不得的調情戲。
可狗兒還餘興未盡,顛巴顛巴走去房間那邊,轉眼叼著一件什麽東西跑回來遞與女
主人:
“大衛,你看,你的李斯特多聰明,我隻教過它一回,它就會自己找來遙控器,要
我開電視給它看呢。”她回頭笑盈盈對我說。
“別理它。”我似乎有些預感到什麽,剛想阻止她行動,已經來不及了,她隨手按
下了開關:
電視怎麽在這個時候播新聞,一定是又出大事了,隻見女播音員滿臉嚴肅,語氣緊
張而急促:“緊急消息:今天上午十點左右,城南蒙哥馬利鎮銀泉中學一名高中三
年級女生,被一陌生男子誆騙出校園旋即失蹤,據信遭到了綁架;地區警方聞訊緊
急行動,於全州範圍內啟動安波報警係統,在市郊各交通要道設卡盤查往來車輛,並
呼籲市民協助,報告有關可疑線索。詳情請看以下本台對警方的追蹤采訪直播......”
房間裏的空氣一下子陷入凝重,她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全神貫注於電視新聞,我想
上去關掉這該死的電視機,卻又隻敢想不敢動。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早不晚怎
麽偏偏就撞上了這麽條新聞,把我們這裏可遇而不可求的前所未有的大好氣氛破壞
殆盡;本來壞事變好事我倆的關係有望通過這次突發事件得到改善,不想一轉眼又走
向了反麵,想到這我內心懊惱到了極點,但同時又懷有一絲僥幸:或許,沒準,希
望她不會看重這類消息,至少不太受刺激;時間過去了半年多了,她多多少少已經
適應了這裏的生活,甚至與我培養出了一定的感情。
妄想終歸是妄想,立即被無情的現實擊得粉碎。從背後我看不到她的麵部表情,看
到的是她的側麵背影,隻見她的肩頭在微微顫抖,高聳的胸脯起伏波動,顯然受到
了震動,那麽她眼下是傷心還是憤怒,應該是兩者兼而有之,我不忍心見她傷心,
更不敢麵對她的憤怒,這樣下去不行,得想個法子轉移她的注意力,嗬,她怎麽忽然
一下子站起來了,新聞還沒有播完,她已經看不下去了,站起來後頭都不向我這邊
回一下,就扭轉身向門外走去,她要去哪兒?我現在該怎麽辦?說什麽?做什麽?
攔住她還是不攔?不攔住她會不會出事?攔住她說什麽?道歉還是安慰?一切從何說
起?...哦,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看哪,救星來了,李斯特竄過去擋住她的去路,
再一低頭叼住她的裙角,好李斯特,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也算是引起這場電視風
波的將功贖罪。
“李斯特,你幹什麽?讓我回自己的房間去。”她撫摸著狗兒的腦袋,輕輕的聲音
透著委屈、傷心。
李斯特鬆了口,抬頭衝她汪汪幾聲,同時大尾巴使勁甩動,一副象是有什麽話要說
的架式,認真得可笑的樣子引起了她的好奇,也就不再試著移動腳步,見她一時沒
有離去的意思,李斯特高興了,又三步兩回頭地向屋內跑去,這狗機靈還要出什麽
新花樣?看樣子它是想做些什麽逗她開心,好讓她不要離開,大家快快樂樂待在一起。
它要是真的能使她轉悲為喜,無疑是大功一件,事後我可要好好犒勞犒勞它,明天
就去給它提親,問題是它有這個能耐完成這件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嗎?
我心裏正犯著嘀咕,卻見狗兒徑直跑到電視櫃前,伸嘴就向錄像機拱去,它這是幹
什麽?用嘴開錄像機?夠滑稽,等一下 ... 哎呀不好,事情要糟!
“李斯特,住手!......”
隨著我炸雷般的吼聲中止於半空,電視新聞女播音員的聲音同步消失了,整個房間
一下子可怕地寂靜下來......
三雙眼睛一齊向轉換了場景的電視熒幕望去:
畫麵裏出現了一個金發少女,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她平躺在一張大床上,於燈火通
明下,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象是在昏睡不醒......
接著出現的是一個健壯的男子,同樣的赤身裸體;他雙膝跪在少女的麵前,目不轉
睛上下端詳著少女的裸體......
少女是她,男人是我。
整個房間霎時變為一座冰窖,冷得我牙齒上下磕碰作響,軀殼內在象是被抽成了真
空;呆滯的目光自電視畫麵向她背影移去,隻見她的身子象害了傷寒似地發抖,整
個人頭重腳輕搖搖欲墜,看上去馬上就要不支倒下,我很想上前攙扶住她,卻無論
如何也邁不出第一步,逃跑都來不及,我怎麽敢在這個時刻去碰觸她的身體,於是隻
有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眼前這不堪的景象肆意轟擊。我屏住呼吸,等待著,絕望而
悲哀地等待著,等待著她複仇火山的爆發,或是淒風苦雨的哭泣;大腦裏一片混沌,
隻覺得有千萬根細微的針尖從四麵八方雨點似的刺來,一開始還感到錐心般的疼,過
不多久一切都化為麻木;就這樣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地獄裏的分秒與年月沒有
什麽不同。
終於,她搖搖晃晃掙紮著回轉過身體,她的麵色混含著赤紅青白,汪汪的淚水後麵
閃爍著藍色的火焰,天使的憤怒盈斥著令人心碎的美麗,她向我投來的目光將我自
地獄提升到煉獄:
“你...你...到底做了...這種......”
“我...我...沒有......”
“你...下流!...變態!...野獸!”
話音未落,她猛的一揚手,將電視遙控器使勁甩向地麵,就轉身向門外跑去,帶去
一陣嗚嗚的哭聲
我木呆呆地立在原地:下流?--- 我是;變態?--- 我也是;野獸?--- 我不是,
地球上哪種野獸有我這麽變態、下流?我...我...禽獸不如!
誰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