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美人

二十一世紀中國人寫的《罪與罰》。
正文

《生命靈魂的沉思》

(2004-07-08 07:56:59) 下一個
“怎麽,你還生存著嗎? 為什麽生存呢?有什麽益處嗎? 憑什麽生存呢?有什麽方向嗎? 繼續生存著,不是瘋狂嗎?” --- 尼采《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今天是我生日,二十八歲了,沒有快樂,隻有憂傷和惆悵:我青春的綠樹開始落葉 繽紛。 身不由己被地球裹挾著又轉了三百六十五圈,同時繞著太陽作了一周向心運動,人 生的步履朝墳墓再向前邁進了幾十甚至幾分之一,除去這些冷冰冰的統計數字,我 本該快快樂樂的生日還有什麽其它涵義?我也很希望能借此機會輕鬆一下,哪怕自我 麻痹一天也好,結果是哪一樣都沒有做到。 一年一度的生日總是對我冷酷無情,它將我深深埋藏於塵世沙土裏的腦袋揪出來, 強迫其履行自己無從逃避的職責,站起來直麵那些刀鋒般的問題 --- 我是誰?人是 什麽?我為什麽活著?生命的意義?等等。一想到生命的問題我就不禁黯然神傷。 我是誰?這個問題對我如同我自己的名字一樣熟悉,它是長久以來我含辛茹苦耕耘 的土地,至今幾乎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的收獲,最後成為終身不解之謎看來隻是個 時間問題。這本沒有什麽稀奇,我並不想怨天尤人,要知道在我之前,與我同期,一 代又一代,多少思想苦行僧已經或正在思索這個萬古長青迷人的頭痛問題,他們有 些自稱轉出了這個魔方,而更多的則是緊鎖著大同小異更深的眉頭步入各自的墳墓。 隻是他們的成敗與否和我沒有什麽直接的利害關係,他們尋找的是他們是誰,而我迷 失的是我自己 --- 我是誰? 我是一個人,一個上帝親手或間接創造的生靈,對這一點我毫無疑問。和許多自認 沒有愚昧無知到相信人類是上帝創造的人截然相反,我沒有自作聰明到承認自己是 猿猴甚至蛆蟲的後代 ---“這是客觀存在事實,已經為大量證據所證明,不論你拒絕 還是接受,承認或是否認。” --- 這話我也能說。信仰是一種人生趣味,談到趣味 沒有爭議,任何人都有權力宣稱貝多芬的交響樂不過是幾堆煩人的噪音。 可是 --- 這最令人悲哀的可是,和大多數將全身心交托與所信神明的虔誠信徒不同, 相信造物主並沒有解決我的根本靈命問題,就象知道自己是人卻不明白人是什麽, 確信本體活著但又不清楚為什麽而活一樣。我致命的問題是不清楚我這個所謂的人究 竟處於一種什麽存在,或者反過來說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形成了我這個通常意義上的 人。我是什麽?什麽是我?人是什麽?什麽是人?存在是什麽?什麽是存在?--- “什麽”是什麽?什麽是“什麽”?或許此類問題本身就成問題,我這是在孜孜不倦 地探索真空裏悠揚婉轉的樂音嗎? 首先我的起源絕對不可思議。當初我忠厚善良的父母行使天然賦予的權力,完成平 凡而神聖的使命,如果事情發生在另一個時辰,或早或晚哪怕三五秒鍾;如果他們 換一種行為方式,譬如說愛得更加激情或者稍微溫柔些許;如果那個特殊的夜晚天氣 不那麽配合默契,假若窗外剛好或剛好沒有拂過一陣微風,那麽他們愛的結晶最終 就極有可能不是今天的這個我了。隻可惜所有這些事後的假設全不成立,於是我的 命運被交與鬼使神差:愛的偉力喚醒了千千萬萬鮮活的生命種籽,聚合成一股朝新生 命進軍的蓬勃洪流,滾滾穿越過陰暗的生死隧道, 奔湧向那黑色宮闕裏唯一的光明。 滿懷求生期望的塵埃們勇往直前、爭先恐後,似乎都明白自己以秒為單位的命運不是 生存就是滅亡,他們其中的每一微粒都有大獲全勝的機會,最終擔負起天意或自然 賦予的平凡而特殊的使命,加入有血肉有感情更有思想的萬物之靈的光榮行列,可 是這千載一遇的天賜良機微弱得僅有幾億分之一,冥冥中或許早已命中注定的幸運兒 隻可能產生一個,其餘的統統被無情地淘汰出局,永遠失去由渺小卑微蛻變為高大 神奇的可能。在這場壯麗而殘酷的追逐生命的奧林匹克競賽中,我於萬幸中不幸中了 頭彩,倚仗著陰差陽錯捉弄人的玄妙造化,千萬分之一的理論機率轉化為百分之百 的嚴酷現實,踏著億萬同胞姊妹兄弟的血肉屍骨,我榮登本星球至高生命的加冕台, 十個月後哭號著降臨人間,世紀悲劇就此拉開序幕。 左一個不幸右一個悲劇,實在有負命運之神的莫大恩典。我的降生是我一生中最奇 妙的經曆,她奇妙得讓我怎麽也無法相信唯物論者所謂的自然機率,而隻有順從心 靈的引導謙卑地承認此乃造物主的奇偉作功。隻是造物主為什麽要揀選一個不僅不懂 得感恩戴德,而且對自我存在較真兒得近乎偏執的生靈?放他去塵寰踽踽躑躅一遭 於己於人有何益處?存在即感知,感知了就思索,不安分心靈的觸角撥動大腦活躍 的神經,感知愈敏銳,思索就愈深重。根據我至今積累的點點滴滴刻骨銘心的生命體 驗,我不得不毫不矯情地坦誠直言:基於我們美其名曰追求幸福實則欲塹難填的天 性,個體存在痛苦總是多於歡樂,總體存在人類社會苦難遍地;生命沒有明確的即時 和終極意義,時間和死亡將世上的萬有虛無,再美好的人生也有終場落幕的時辰, 既然短暫光明的結局注定是永恒的黑暗,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幹嗎一定要接受這 先得後失多此一舉的愚弄。認識到這些我難以不扼腕長歎:智慧毀了智者的生命,存 在即合理不適合存在意義不是全然烏有就是荒誕不經的存在,活過一次絕對不比從 來沒有活過更好,而根本就不曾存在過則是一種先天的祝福,雖然這福氣的承受者已 經無從談起。拒絕自欺欺人的人生觀於人類社會從來缺少共鳴,熱愛生命的人們給 我列舉出一千個活著如此這般美妙的理由,他們的親身見證生動而感人,我絲毫不 懷疑他們陽光般燦爛歡笑下發自內在的純真,更由衷羨慕這些與生俱來的赤子之心; 我不忍以尖銳的雄辯戳破他們美麗的童話,將人們自熱愛生命甜蜜的夢中喚醒是殘 忍的行為,這個世界上終生失眠的靈魂有一個就已經嫌多;我無意自詡眾人皆醉唯我 獨醒,尼采醫生的自戀式理療對我的效用早已經過期,況且我也並不認為我精神的 天生沉重要比世人的自然輕鬆更為高貴或先鋒。我尊重所有人形形色色的性格狀態, 理解那是一種難以並且毋需被改變的東西。我對除去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抱以微笑, 同時友善地接受他人相同的饋贈;生活於我而言自然不是一出輕歌劇,這一點不妨 礙我喜愛聆聽人間喜劇中此起彼伏的笑聲;雖然那笑聲對我的積極影響即使不等於零, 卻也微乎其微,我活在一個自我封閉起來的漫漫長夜,在那裏獨自仰天遙望,尋覓 著那不可尋覓的無名的啟明。 我是什麽?首先我是物質,由所謂的有機物和無機物構成。原子暫且不論,物質的 基本單位是分子,幾十億個肉眼看不見的分子以某種神秘的排列方式組合在一起, 於是就形成了一個自開天辟地以來完全獨特的存在體 --- 我。我既是這幾十億分子 的概念化統稱,又是他們的終身製總統,肩負著照看他們日常起居、喜怒哀樂的責 任。表麵上我君臨天下高高在上,實際上是一個被暴民挾持奴役,叫你往東決不能朝 西的走卒。 “人活著就是移動物體。”好像是那位曾寫過一篇平庸的名作“為什麽我不信上帝” 的爵士先生說的,首次讀到時很是觸目驚心。原來我生命的神聖職責是移動這幾十 萬億個每隔幾年就全部新陳代謝一遍的細胞,自它們低級的吐納吸收排泄,到中級的 物欲享受追逐異性,再到高級的文化生活思想求索等精神活動,我活著的全部手段 和目的從來不是為了靜止,而無一不是為了移動,為了細胞子民大眾們貪得無厭, 安逸了還得舒適、舒適了再要快活的移動。彗星孤零零遊蕩於茫茫宇宙,我隨布朗定 律移動在滾滾紅塵。 身不由己隨波逐流,時常不堪重負間或遊刃有餘,就這樣螞蟻搬家似的移動來移動 去,忘卻自我時盡情享受移動的浮華樂趣,回歸自我後沉重感受移動的虛妄本質, 奔波勞苦忙忙碌碌一生,卻從來不清楚為誰而奔忙,為什麽要移動,移動的是什麽, 不移動怎麽樣,移動了又如何?最後終於精疲力竭再也移不動了,毛驢拉磨式的人 生馬拉鬆掙紮著熬到了盡頭,油枯燈滅的時辰到了,我生命的宏偉大廈就此傾覆,千 千萬萬來自塵寰的粒子分崩離析作鳥獸散,重歸組合前他們原先的出處,不是腐朽風 化沒入泥土,就是煙消雲散升入大氣,幹淨徹底得不留下一點兒昔日風光的痕跡。 猶如微渺的流星倏忽劃過漆黑的夜空,我曾經偉大地生命過一回,這無比奇異美妙, 對於我個體來講是如此輝煌壯麗的事情竟然好象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樣;我象一滴 為大海無情拋棄沙岸的水珠,被大地和天空分解收容,收容以後的我就再也不成為 我了,想起來真令人悲哀莫名。當然事情也有不那麽教人寒心的一麵,根據所謂的物 質不滅和能量守恒定律,這幾十億眼下如錢幣般屬於我的分子,於我之後將繼續在 地球的金融係統裏兌換流通,一個也不會逃離大氣,他們將一如既往永存於天地間, 少則數千載,多則幾億年,他們將與星球甚至宇宙同生死共命運,當然那時的一切 已經和我毫無任何關係,我用不著為我今天保險櫃裏的金銀珠寶的未來歸宿操心; 我隻是有點兒好奇,出於妄想永垂不朽的可悲心理,經過多少年無數代,這些曾深深 打上我生存烙印的微粒,保不準會逐漸轉化為動物、植物、水或空氣,經過生物循 環係統複雜的物理化學運作,最終重又進入新的未知人體,再次融入萬物之靈的生命, 由此於某種意義上使我複活再生,哪怕隻有微不足道的部分。順著這個似乎無聊之 極的狂想向前類推,原來我 --- 至少我的身體根本不是什麽嶄新純粹的東西,它不 過是曆史亡靈的聚合變種,取材於無數遠古的化石遺骸,人本來自塵土,複歸於塵土, 我來源於一代又一代先人塵土的積澱。如果生物圈真是這樣荒唐的話,沒準兒我的 血液裏流動著貝多芬、莫紮特曾擁有過的原子;當然萬一不幸正好相反,我的大腦中 也完全有可能攙雜著當初構成希特勒的元素,想到這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接著又 感到冥冥中有一雙略帶嘲弄微笑的注視著我的眼睛。 哦,這種機械移動物體的人生,塵土循環轉化的生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到底 是為了什麽?有什麽存在的意義?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物理支點,我可以托起整 個大地”,我要說“給我一個人生支點,讓我不這麽盲目地移動我自己”。我的眼睛 看不見外部世界無處不在的紅外光波,我的心智感受不到內在生命存在的終極意義 --- 那對我而言重要性一點不亞於陽光和空氣的東西。沒有陽光和空氣我的肉體一 時也不能存活,沒有存在的意義我的靈魂半刻都不得安寧;誰能拯救我於悠閑舒適 的水深火熱之中,引導我走出這亙古的迷宮。卑微無助的我迄今所能夠做的一切是 發問,問那些號稱人類知識寶庫的浩繁書本,問小撮多少可引為誌同道合的良師益友, 而更多的是問那我堅信卻不幸未能篤信的上帝;我執著得近乎頑固地千百遍無數次 地詢問,雖然明知道最終得到明確答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詢問到最後,幾近絕望 的我不覺開始懷疑探索意義本身的意義,終於有幾分意識到我這很可能是在庸人自擾 甚至無事生非,我尋求答案的問題本身成立嗎?你夙思夜想的意義究竟是一種什麽 性質的東西?問什麽是存在的意義,是不是首先得搞清楚什麽是意義,而什麽是意義 呢,看似顯淺其實不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引帶出一個新的不解之迷;再有什麽是 意義的意義?生命的意義反過來對於生命又有什麽意義?存在體的意義是對存在體 本身有意義,還是對存在體之外的什麽存在有意義?等等,如此看來我會不會是在費 盡心力地緣木求魚?為什麽硬要知其不可為而為呢?偏要和自己過不去,聰明人做 著傻瓜的事情。既然慈悲無量的造物主指派我作為高貴的人活著,我俯首遵命盡力活 出個人的模樣兒就是;順其自然有一分光發一分熱,生死由天享受生活的無窮樂趣; 人生苦短歲月如梭,為什麽要嫌自己頭發花白稀疏的太遲呢,幹什麽不好偏要刨根 問底探究天機。設身處地為全能的上帝想想吧,他安排周全的事情一定有他妙不可言 的道理。你隨手給了一個三歲小孩一塊巧克力,一般來講會是出於什麽心理或目的 呢?這小孩子會不會放著巧克力不吃,卻反過來一本正經追問你這種學名叫朱古力的 食品的具體成分是什麽,吃了以後對身心的益處和弊端,和你無緣無故請我吃巧克 力是何居心嗎?放下身段作一個三歲小孩子吧,天真無邪於己於人都大有裨益,沒 聽說笑口常開將使你延年益壽甚至長命百歲麽。可是...可是我要這麽一個外表裝潢 華麗裏麵空空如也的珠寶盒作什麽?我也願意盡可能地貼近大地,可是問題是生命 畢竟不是一塊巧克力;如果沒有意義,為什麽給我探求意義的渴望?如果不給我意義, 為什麽賜我生命! 移動物體眼見得毫無意義,“我思故我在”又怎麽樣?什麽是思呢,我又是一點都 不清楚。我的思是細胞東跑西顛的物理作用嗎?白花花粘滯的腦漿隨著血液的循環 往複神經質地顫抖,類似計算機芯片於電磁震蕩下0和1飛速的張開閉合,於是思想意 識流泉水般汩汩湧出;電腦硬件依靠操作係統運行,支配我大腦的操作係統又是什 麽?是哪隻無形的手啟動並操縱著這種波動?又是誰在神秘地接收波動的結果?仍 是一頭霧水莫明其妙。我的思是基本粒子們玩捉迷藏遊戲的化學作用嗎?某些脫氧核 糖核酸分子的原子的電子流失,正正巧巧為其它的同類捕獲;據生物學家說我塞滿 了五顏六色橫七豎八問號的大腦是目前自然萬物的最高實現形式,那裏的神經元有如 亞馬遜熱帶雨林的樹葉一樣多,沒有任何兩張葉片具有完全相同的形狀和顏色,一 些樹葉無奈隨風飄落,另一些於陽光雨露下茁壯生長,於是就形成了我複雜的所謂 思想,隻是這生動的教學語言對我的求索有什麽直截了當的幫助,對於我簡單明了的 疑問:我思的時候,是“誰”在思呢?如果是“我”在思,我到底“在”哪裏?我 又怎樣才能於這莽莽林海中尋覓到那我所賴以健康存活下去的綠葉呢? 我的思想與我的存在原來是一對難兄難弟:我認真刻苦地思想,但不明白思想是什 麽;我努力不懈地活著,卻不懂得生命的本質。其實形成我思想的生理機製是物理 還是化學變化、電磁抑或生物作用並不至關重要,我真正關心的是大腦背後的東西, 那腦中之腦,自我中的自我,眼睛裏的眼睛。 夜不知不覺漸漸深了,杳不可測的黑色森然接掌了大地;萬籟被催眠著墮入幽秘的 夢鄉,從不知疲倦的晚風也已經歇息;一抹淡淡憂鬱的月光朦朧灑落湖上,默默譜 寫著冥想縹渺的詩意,與天地諸神交流的氛圍漸入佳境...... 我仰麵躺在湖畔濕漉漉的草地上,緊閉上天生不眠者的眼睛,盡最大可能凝聚起全 部心智和腦力,開始我既無比喜愛卻又有幾分畏懼的臥思,往深裏想,再往深裏想, 意識展翅向茫茫腦海的縱深飛翔,穿越過表層一派汪洋,即進入我熟悉的未知領域, 那裏似乎有一個異於感官三維中的世界,讓我既困惑不已又悠然神往。隨著遐思層 層向上高飛,我內心期待著有一道靈光霍然大亮,照耀著我頓悟人生與生命的真諦, 好似昔日希拉山洞裏的穆罕默德、伽耶山菩提樹下的釋迦牟尼。時間一波一波漂移過 去,我的抽象意識流源源不息向上蒸騰,企望於愈來愈稀薄的空氣中搏取終極的升 華。時間於清晰的迷茫中近乎陷於停頓,大腦空間隨之濃縮凝滯,而呈現在我放大了 的思維瞳孔中的一切,除去漆黑一團就是大塊混沌。憧憬中的神明靈光到底沒有奇 跡般顯現,甚至都沒有瞥見一縷海市蜃樓的蹤影,寞然一陣欲裂的頭痛襲來,我脆 弱思緒的觸角碰撞到一層厚重而冰涼的鐵幕,接著就再也無法超越雷池半步。仿佛一 隻身懷高超飛行技巧的小蒼蠅,無辜地被誘入半透明的玻璃瓶中,除了徒勞地左衝 右突,再就是絕望地向外張望。我最終明白,經過大腦超負荷的高速運轉,這裏是我 生理智能的極限、個體意識圓周的邊緣;孤高的雄鷹飛不出寥廓的大氣,我不羈思 維的羽翼折損在超物質無形的永恒黑洞裏。終於,我緩緩重新睜開眼睛,月亮隱沒 了,我遙遙麵對的是滿天俯瞰著我的繁星...... 天上的每一顆星星對應著地上的每一個靈魂,這古老的傳說除了寄予著世人的美好 向往,有沒有還蘊含著其它值得玩味的寓意,哪一顆眼見為實的星星是屬於我耳聽 為虛的靈魂?我的靈魂比我包括腦袋在內的身體更令人迷惘,身體雖然奇妙得幾乎不 可思議,到底還是件感官看得見摸得著的實體,而所謂的靈魂則全然雲山霧罩。首 先靈魂的定義很有些教人困惑,雖然靈魂是物質還是精神的命題我並不十分感興趣。 我真正關心的事情是靈魂的存在與否,和如果存在她與肉體的相互依存關係。從感情 上坦白地講,我是多麽希望靈魂真的存在,這無疑是出於對死亡天生的恐懼。靈魂 存在則幾乎百分之九十九意味著死亡不過是生命的外部形式轉換,那麽幽幽冥河就極 有可能真的不是光明的天堂就是悲慘的地獄,而不是一無所有萬般皆空的虛無。死 亡將生命虛無,而靈魂是再將死亡虛無,從而把生命反虛無的僅存的最後一線希望。 可是絢麗的希望之光會不會發自一顆火熱而絕望的心?這火熱絕望的心是我永不甘 自生自滅的動力源泉。如果我無法肯定靈魂,我就不能否定死亡;如果我不能否定 死亡,我也就無法肯定生命。生命、死亡和靈魂,相生相克環環入扣,互為倚 (?)角 三足鼎立。人生的至高境界之一是發現永恒的道路,通達永生的大門在死亡的鐵鎖 下緊閉,而靈魂是打開這死亡之鎖的唯一鑰匙。我的鑰匙被遺落在哪裏?教我曠日 持久茫茫然若有所失地尋覓。如果我真的具有靈魂,為什麽她竟然會一點不認識自己? 又怎麽會不記得我出生前的任何經曆?莫非真的是忘川做的好事情?但反過來如果 我根本就沒有靈魂,那麽我內在的什麽東西在努力不懈地尋找著靈魂?全權操縱我肉 體的怎麽會是我肉體本身?我與一切動物和機器又有什麽本質的區分?我怎樣才能 向自我證明我的確不是一具高等的行屍走肉,而是一個承載著不朽靈魂的生命本體? 直接認證眼見得沒啥指望,那麽間接證明或者反證是否可行 --- 譬如用影子證明身 體,以月亮歌頌太陽。 我常常隱約感到我獨特的自我意識,特別是我的沉思冥想似乎是一種靈魂的折射反 映。我對神明的天生向往,對意義的執著尋求,和對自然、音樂、藝術與人類中的 一切美善事務的熱愛、欣賞,都象是靈魂的奇妙作功,而難以想象是大腦皮層下神經 元機械的物理抑或化學作用。據說科學家已經通過精密實驗證明了靈魂是有重量的, 這對於我來說不啻一個期待已久的好消息,雖然這世紀發現尚未經諾貝爾學院肯定, 我靈魂存在的假設無論如何總算有了一條科學依據。 我默默行走在大千世界上,以冷峻的目光,觀照著眼前萬花筒似的林林總總、芸芸 眾生,當探賾索隱的審視逐層深入,啟動自我意識收縮回歸,我驀然產生了一種異 樣的分裂感覺:眼下正冷眼看世界的,原本不是通常自認的所謂的我,而隱隱是居於 我體內的另一股存在意識,這存在意識仿佛是個人中之人,他深藏不露地潛伏於我 肉體的軀殼內部,一邊透過我光學鏡片似的眼睛向外探望巡視,一邊以一個局外旁觀 者的身份,洞察一切地解析、鑒賞著滿目的人物事故、光怪陸離。我的身體猶如一部 起居設備一應俱全的旅行車,駕駛者是這個幽靈般的不速載體。莫非此人中之人即 為我苦苦尋找的自我靈魂? 總之對於靈魂我是寧肯信其有而不肯信其無,這就好像對待上帝一樣,當我無法百 分之百確定一件極度渴望的東西,就隻好采取這種多少有些無可奈何,甚至或許是 自欺欺人的人生態度。當一個男人深深愛上了一個值得為之生死的女人,卻又完全不 能確定她是不是對自己也有意,可憐的他是寧願自作多情還是自抱自棄,作為一個 悲觀的衝浪兒我幾乎別無選擇,縱然自作多情的結局往往並不十分美妙,每一次衝 浪的收場最後都是以失敗告終 --- 跌宕起伏也罷,平緩無波也罷,人生本來不過就 是一次衝浪。那麽接下來的問題是靈魂和肉體的相互關係,靈魂之於肉體,好似光 明之於火焰,還是音樂之於鋼琴?肉體是靈魂的臨時驛站抑或永久家園?這兩位一體 是平起平坐還是主仆分明?誰掌握著誰的現世命運?誰將決定誰的最終歸宿? 哦,當我這臭皮囊終於化為塵土,我高貴的靈魂魂歸何處?她將於天堂裏歡快自由 地飛翔,還是在十八層地獄下盡情哀哭,或是變作孤魂野鬼依舊流連塵世,於漫漫 黑夜中飄忽遊蕩,再就是隨著肉體的煙消雲散化作絕對的虛無。啊,我多麽希望我的 靈魂能夠永垂不朽,於身後繼續以某種存在形式,任何一種形式存在;縱然前去萬 劫不複永世不得翻身的地獄,也比真空版幹幹淨淨的虛無強千萬倍。我熱愛存在遠 遠勝過我留戀生存,生存之旅是暫時的,它轉瞬即逝的終結全然不以人的主觀意誌所 轉移;而存在至少有可能是永久的,這永久之可能賦予了生命唯一可能的現世意義。 為什麽我如此熱愛存在,因為存在即意識,而“意識著”是世間,並且想當然也是陰 間頭等美妙的事情,即使我還不了解意識的全部奧秘。悲哀地意識著比麻木的無意 識更加幸福,角鬥士的處境比植物人的更令人羨慕,憂傷的夢境比昏死的酣睡更值 得體驗和回味麽?--- 我覺得應該是的,至少從某些意義上來說。靈魂隻要不死,哪 怕在地獄中我仍就可以感受和思索,就象生前於世間時努力所做的一樣。雖然暗無 天日,地獄一定比人間單純幹淨,最起碼沒有這裏無窮無盡的貪婪、情欲和誘惑,除 去了肉體的終身鐐銬,希望我得以延續的精神活動也將就此脫胎換骨煥然一新。隻 是到了那個時候我還將感受什麽呢?人生與生命的體檢已成為落幕千年的古希臘悲 劇;在天堂或地獄中我再作何種思索呢,當永恒和靈魂的謎底水到渠成全都揭曉;或 許存在意義的命題將依然成立,當然其蘊涵的內容將全部翻新。隻要願意思索,還 用發愁找不到值得一試的內容嗎。地獄裏再痛苦能比得上人間的痛苦嗎,當那死去活 來的痛苦已經自然而然地徹底解脫 --- 我再也用不著尋找永恒在哪裏,再也不需要 探求靈魂的有無了,因為那時我將滿懷喜悅清楚地知道,我的靈魂終於超越了時態, 她存在於永恒之中! 我的夢總是在最美妙精深的關鍵時刻被遽然驚醒,回歸現實後的傷感和失落一時難 以用語言描述,這是一種熟悉的可稱之為生而複死的感覺,類似於午間小睡後神誌 恢複的狀態瞬間;回轉過來的意識仿佛身處清晰而陌生的夢中,而方才半沉思半迷幻 中的我象是在遙遠的另一世界裏模糊地醒著,這時空錯位的顛倒感又是怎麽一回事 情?在冷靜的現實理智與熱烈的超然幻想之間我找不到一種合理的心理平衡。我的 人生大夢誰能解析,當我自己當局者迷已經全然無能為力,神父哲學家心理學大師們 旁觀者清看來也都束手無策。我的滿腹疑問有誰願意聆聽甚至解答?是誰將這對生 命之光的焦渴埋藏在我內心深處,然後又悄然隱遁了呢?你害得我患了致命的相思病 了,這病連世上最溫柔甜蜜的愛情也無法連根治愈。生命之光一天不照亮我殘缺的 心靈,我一天活得不如一隻自由自在飛翔的小鳥,即使我能夠長命百歲,坐擁金銀 成山、美女如雲。我知道隻需一道靈光閃現,我的世紀絕症即可霍然痊愈,從此我甘 願拋棄一切身外的牽掛、世俗的所有,去為這拯救我於人間的生死煉獄,帶給我全 新靈命的神明的發揚光大奉獻終身,可是我夢寐以求的神明救星到底在哪裏?我的心 靈日以繼夜為你的光臨禱告,有誰垂聽? 人生之路無論如何總得繼續摸著黑走下去,有北鬥遙遙閃爍天際當然最好,望不見 燈塔失落了羅盤也罷 --- 我朝天之旅的方舟早已獨自啟航,離弦之箭不相信回頭是 岸。既然生來對星星感興趣,你隻有長年累月露宿黑夜;如果你渴望親近太陽,唯一 的捷徑是去攀登珠穆朗瑪峰。這些既是我先天預定的旅程,也是我自己一步步將自 己逼上了懸崖,然後背水一戰以求絕處逢生,對此我除了盡量做到不喜不怒、無怨無 悔,所能夠自由抒發的情感十分有限。我自然明白哪裏是我內心憧憬的終點、靈魂 歸宿的家園 --- 我想以有限(?)的眼淚(?)換來不息的歡笑,我企望用今生的苦索 謀取天國的簽證;做不做是一回事情,能不能是另外一回事情,崇高的私心最終可否 如願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如果我還不想半途而廢。我不願強迫自己信奉尋找光 明的足跡即鐫刻著生命的意義,哪個掘金者肯承認揮舞了幾下鐵鎬就算挖著了鑽石, 這與功利和超脫的問題風牛馬不相及;我不想於大限來臨之際自我告慰不論怎樣總 之你嚐試過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雖然你所求未果但是精神可嘉,古往今來失敗 的英雄更具可歌可泣的色彩 --- 即使我欺騙得了我的心,我又如何欺騙得了我的腦 袋,身處黑暗之中我將永不瞑目。如果存在確實得之並受惠於神明,她真理的西番 蓮遲早會向我綻開,對此我不能不繼續堅信不移,不然還有什麽理由依舊盤桓在這裏; 反之如果人生真的是夾在生前身後兩大虛空之間的一出無聊的遊戲,生命原來是死 亡的一場欺騙,上帝和天堂不過是人類自編自導的千古白日夢幻的話,那麽...那麽 ......,想到這我不能再想下去,不願再想下去,不敢再想下去,淚水驀地湧上眼眶, 刹那間模糊了眼睛,教我再也瞧不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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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gonature 回複 悄悄話 《生命靈魂的沉思》 是很好的文章. 我讀了多遍.

再未見到近期的作品, 擱筆了?


格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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