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之城》
(2004-06-22 13:27:39)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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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炭兩股勢力於我體內擺下戰場,短兵相接的白刃肉搏僵持而慘烈,如兩匹烈馬自
頭腳兩端將我套上車轅,再一齊發力向前發狂奔去,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你死我
活是各自唯一的歸宿;撕心裂肺的哀號聲中,我全身心每個細胞飽嚐到被肢解的滋味。
終於,心靈在光明和黑暗的左右夾擊中瀕臨崩潰,神經於自我高壓下近乎分裂,準
瘋狂狀態下的我做出了一個重大奇異的決定:由她而不是我來書寫我倆共同主演的
這出悲劇的結局。這將是一次偉大的行為藝術實踐,絕無僅有酷烈的心靈試煉,對
我和她來說。
清晨,我一早起床 ---- 昨夜幾乎一宿沒合眼,想起今天就要實施的計劃,渾身漫
過一波步向刑場的寒流。窗外晨光燦爛,朝霞鋪滿湖上,音詩的一天奏起了晨曲,
卻將是我生命的終點站,一下子眼淚幾乎湧出;我極力控製住自己:得了得了,請
不要在自我麵前丟人現眼,既然決心已下,再優柔寡斷就真的變成可憐蟲了。與其
窩窩囊囊被自己逼瘋,不如豪豪爽爽地賭它一回,將死看成砸碎枷鎖逃離煉獄,一種
無聊遊戲的結束,死就是件不僅輕鬆更且豪邁的事情,就這麽去吧。
前所未有地莊重沐浴完畢,頭發梳得一塵不染,穿上整潔筆挺的全套西裝革履,打
上那條我最喜愛的燦爛星光領帶,完了,我走出臥室,一步一個腳印,來到餐廳,
和夢蒂一道用最後的早餐。
我來遲了,今天的早餐由她親自預備:自製麵包、草莓醬、炒雞蛋和牛奶,在我的
眼中充滿了生命的豐盛。用著早餐,我一反常態不發一言,隻是目不轉睛凝視著她,
象是要將這天地美結晶的形象吸收進大腦,毫厘不差地雕刻上心靈,好帶去天堂或
地獄。
看著看著,我內心的波瀾湧起:多麽真善美的少女,太陽下純潔生命的化身,你人
生擁有的理應永遠是鮮花、音樂和歡笑,怎麽也不該遭受這暗無天日地牢的血淚浸
泡;而我,這天生的畸零兒,人間是命中注定無可逃避的煉獄,未來的歸宿是萬劫
不複的地獄;那麽,今天就讓我們主客易位,將顛倒了的黑白現實顛倒過來,由你
來扮演那劫持者,被劫持者的角色由我來擔當,我要將自己完全地交在你手上,由你
全權處理,這既是向你懺悔贖罪,又是還你以應得的公義。如果你真的做了我也沒
有把你看錯,因為你到底不是水晶天使,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個體,有著正常人的
喜怒愛憎和複仇女神賦予的天生權力。反之如果你沒做,我...哦不,我不能自欺欺
人地想象你不做,因為你沒有任何不做的理由......
凝望、凝望著她,不知不覺地,淚水湧上我眼睛......
她很快查覺到我一反常態的異樣目光,不聲不響低著頭用餐,動作一如既往地優雅
嫻靜,卻難以掩蓋內在的困惑和慌亂;可我卻欲罷不能,這是最後的凝視,對我來
說分分秒秒比金子還珍貴;透過朦朧的淚眼,她的倩影漸漸化作一朵白雲,近在咫
尺遠在天邊於我麵前飄舞,最後竟是一片模糊......
她匆匆用餐完畢,默默地站起身,走去水池將自己的杯盤衝刷幹淨,完了半轉過身,
低低含糊地對我道聲有個愉快的一天,就急促地走出餐廳,穿過起居室上樓回自己
房間去了。
哦夢蒂,為什麽你要祝我有個愉快的一天,你難道不知道嗎,自從你來到我這裏,
我從來沒有一天真正歡樂過,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我怎麽可能愉快得起來。本
以為我們命運的軌跡已經合二為一,生死相依永不分離;可直到眼下,我們倆的人
生隻有苦而沒有甜,采擷純淨甘美的花蜜得到的是難以下咽的黃連,現在這一切該
收場了,永恒的劫難讓我一個人承受,你的苦盡甜來也就是我的,我將含笑於九泉......
呆呆坐了幾分鍾,忽然我霍地站起,大腦裏隻有一個念頭:必須立即開始行動,我
不能再給自己一分鍾時間重新考慮,那樣會使我徹底失去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
我太了解自己了。
大踏步衝進書房,我徑直走向保險櫃,打開密碼鎖,自裏麵取出幾樣東西:一瓶安
眠藥,一瓶威士忌,和一把左輪手槍,啪啪啪一一釘上書桌,我坐下來,抓過紙筆
開始寫信:
第一封信:
“地區警方及檢察官先生,如果你們讀到此信,我很有可能已經離開人世了,如果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請將此信當作我的最後聲明和遺囑。
致我於人生絕地的不是她人,而是我本人,是我自己所犯下的累累罪行。我死得罪
有應得,和夢蒂沒有任何關係。自始至終她是無辜的,是我將她劫持並囚禁在這裏,
進而對她實施了非人的精神折磨和肉體摧殘。她已成為我的私人財產,或說生命不
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我要將她作為終身奴婢永遠占有,隻要我活著一天我一天不還
她以自由。
我是一個無可救藥,自絕於人類社會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人間是我的成人迪斯尼,
我將自己的生命作押與我所抗爭的人世豪賭,以獵取、占有和蹂躪美麗善良的女性
為樂。我的價值體係和人生觀已經重新打造澆鑄,與爾等世俗大眾所共有的那一套
針鋒相對格格不入。本來,我也是一個有著美好憧憬和遠大抱負的正常青年,立誌
以創造美為終身追求,幻想將自己的才華乃至生命貢獻給人類的音樂事業;不幸的是,
我的崇高理想不容於這個庸俗的時代,我的唯美追求演化成一場悲劇;辛勤耕耘培
育出的藝術之花被虛妄淺薄的世人冷酷地嘲弄,無情地拋棄踐踏,終於,我的心破
碎了,我的靈扭曲了:好的,既然整個人類都在墮落,那就請把我也捎上吧;既然
你們拒絕甚至排斥美善,那就讓我獻上醜惡好了;你們刺死了我的真誠和夢想,刺
得我的身心血淚淋淋,讓一個貝多芬式的天才成了一塊無所作為的廢物,一報還一報,
我也要讓你們試試刀劍穿胸的感受,品嚐品嚐自己血淚的滋味。夢蒂是你們的偶像,
我要砸碎這偶像再還給你們。就這樣,我和魔鬼簽約,一步步跌入夜空中的黑洞,
成為罪人中的罪魁,直到今天這步田地。
天良偶而發現,我自知罪孽深重,但又決不願改邪歸正,因為我已經病入膏肓,一
步步邁向窮途末路。整天整夜,我腦子裏想象著比迄今已經做過的更為瘋狂恐怖的
事情,我要害人,我要作惡,害人作惡已成為我生命的事業和活著的唯一樂趣。這
樣下去或早或晚,夢蒂必將遭到我的致命一擊。作為被迫害者她有權進行自衛,和
我施加予她精神與肉體上的種種酷刑相比,她對我的任何反擊都不為過,都屬正當防
衛。再重複一遍,如果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夢蒂她完全是無辜的,我則是咎
由自取,罪有應得。
我死後,唯一的心願是希望夢蒂重獲自由 --- 自由是她的生命,重獲自由是她的新
生,並請求她慈悲為懷的寬恕 --- 我相信她會的,雖然她的寬恕我不配。
我的私人財產,一半捐給“尋找失蹤少女基金會”,一半留予夢蒂,她的接受將使
我死而暝目。
好了,這些就是我想說的,謝謝你們!--- 大衛。”
第二封信:
“夢蒂,我昨夜一宿沒睡好,今天身體不大舒服,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剛剛服用了
安眠藥。你自己料理中晚餐吧,不用管我。隻想告訴你,門窗都鎖死了,報警係統
也已啟動,前後房門的鑰匙藏在我最隱密的貼身處,不驚醒我你是找不到的。手機
鎖在保險櫃裏,鑰匙也在我身上;屋外有我那凶猛的大狼狗把守著,你一跑出去它
會把你撕成碎片。我嚴厲地警告你,不要試圖逃跑,連想都不要想,不然的話不要怪
我醒後對你不客氣。你得明白,我是你的全權主人,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用不了
多久我就要把你的身心徹底占有,叫你成為我的終身性伴侶和奴婢。你這輩子不可
能活著離開我這裏。好了,就這樣。--- 瘋狂於你的大衛。”
走筆至末了,該簽名了,手哆嗦著,筆象鉛塊一般沉重,忍了又忍的淚水終於簌簌
落下,打濕了信箋,眼前一片模糊......
機器人般站起身來,我隨手抓過手槍、酒瓶、藥瓶,和那第二張信箋,轉身朝門外
衝去......
起居室沙發前,一個現代派造型的茶幾十分引人注目:茶幾的底座是一座白色大理
石雕像,三隻嘻戲著的小海豚憨態可掬,裂開微笑的唇吻朝上三足鼎立,托舉著一
塊晶瑩透亮的橢圓形水晶玻璃台麵。夢蒂好象挺喜歡這茶幾,每天晚飯後都要來這
裏坐坐,喝喝茶,看看電視,翻閱翻閱書報,除了練琴,這是她作為一個高級囚徒
僅有的一點生活樂趣。
大步走向茶幾,我振臂一揮,將書報雜誌橫掃向地麵,置換上我今天的道具,將信
箋放於茶幾正中央,這我和她約定俗成傳遞信息的地方,特別是當衝突發生後短期
內互不言語的時候。
接下來我仔細檢查手槍,確認六發子彈已上滿鏜;這是一把輕巧的小口徑左輪,名
廠家高質量產品,擊發時從來不會卡殼,小孩子都能拿起來就用。我小心地拉開保
險拴:困難的事情由我親自完成,最後一步技術上已經毫無問題。
槍械是人類最邪惡的發明,它使得本來血淋淋的殺人變得象玩遊戲一樣容易且刺激,
隻需食指微微一動殺人者就大功告成。自幾百年前第一支槍問世以來,死於槍下的
幾億生命絕大多數都是冤魂。但是今日,我若是被送入這無數火器犧牲品的行列,
卻沒有任何資格鳴冤叫屈,槍械在這裏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即賦予正義的弱者以
力量,去戰勝邪惡的強者。
我一邊胡亂想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將左輪擺放在信箋的左上方,再仔細調整好槍
管的指向角度,這角度是我的最後幻想。槍放置好了,心狂跳起來,雙手脫離槍身
的瞬間,一個隱隱的聲音於腦海森嚴地響起:凡動刀劍的,必死於刀劍!
事已至此,我不能停留片刻,停留就意味著計劃的流產,我太了解自己的性格,已
經反複思索、精心策劃了兩周的崇高行動決不允許在最後關頭半途而廢。
眼睜睜盯著茶幾上的手槍和信箋,我的大腦逐漸被抽成真空,渾身的血液一滴滴冰
凍凝固,兩隻手的動作僵硬而機械:打開藥瓶,倒出全部藥片,一共應該有五粒,
一並送入口中,吞吧...好...吞吧...好...吞...吞... 我要吞...吞下了嗎?好象
吞下了,口裏沒有了;最艱難的一步邁出去了,真正沒有了退路,那就開懷痛飲為
自己壯行吧,我一把抓過酒瓶,拔去瓶塞......
我天生對酒精過敏,平日一向滴酒不沾,眼下在這個非常時刻破戒,既為了消除最
後的恐懼,又為了人工地製造一種悲壯的氣氛。勉力飲了小半瓶,我已不勝酒力。
大醉著站立起來,雙臂軟綿綿下垂,酒瓶自手中滑落,玻璃碎裂聲自遙遠的天際傳
來......
用足氣力撐開眼皮,我環顧室內,茶幾...鋼琴...樓梯...陽光......,滿目景象以
我為中心在旋轉,越轉越快,越快越轉,目光被拋向窗外:別了,太陽;別了,天
空;別了,大地......
音樂,攫住了正一絲絲逃離這空洞軀殼的紛亂意識,醉眼朦朧的景像隨之一亮;那
是她晨練的琴聲,我沉重地別轉過暈暈呼呼的頭顱,支撐起眼皮向樓上望去:這是
支什麽曲子,怎麽熟悉得好似我心靈的一部分;這搖籃曲如此甜美,甜美得我都不
忍入夢了。噢,是莫紮特的D小調第三小提琴協奏曲,還有什麽比她更宛如奔騰於春
天幽穀中一條婉轉小溪的樂音。噢,莫紮特,你這自陰暗齷齪的人間荒漠提煉出五彩
繽紛歡樂寶藏的魔術師,我多麽想再生你但為什麽不能?噢,夢蒂,你這於漫漫寒
夜仍拒絕停止歌唱陽光的夜鶯,願你自天國攜來的光芒普照人間!
別了,世界;別了;世人,我愛你們......
如一棵被連根鋸斷的大樹,我直挺挺撲倒在長沙發上......
飛...飛...讓我飛...我要飛,起...起...起來了...我飛...我飛起來了......
緩緩地,我雙腳脫離了地麵,身體輕盈地向上飄升,飄升,啊,我開始飛了,驚喜
交集......
我低空飛翔於靜悄悄的城市,穿過夜幕籠罩下的樓房、街道、花園和墓地,心無旁
騖全神貫注,盡量使身體和意識放鬆,隻怕一不小心會重又墮落回地麵。
天,漸漸地亮了,一輪金色的旭日冉冉升起於東方,我沐浴著絢爛如火的朝霞飛翔
......
象一隻自由不羈的信天翁,我淩越過花圃、草地和森林,我翱翔於湖泊、平川和山
巒,景色處處如詩似畫,感覺真是奇妙莫名,沒有惆悵,沒有憂傷,有的隻是萬念
皆空,沉靜的喜悅,悠遠的安詳,最後,我融入一片潔白似雪的雲......
我一邊飛翔,一邊思想:我怎麽忽然會飛了呢?該不是在做夢吧,感覺如此清晰真
切,怎麽可能會是一個夢呢?可不是夢又是什麽?噢,想起來了,我不是自導自演
了一出行為藝術,一定是我那永遠的愛人夢蒂,趁我大醉昏睡的時候幫助我成全了
心願,這麽說,眼下我其實已經死了,死了的我脫離了生的臭皮囊,這是我的魂靈
在飛翔。明白了。
啊,靈魂的飛翔真奇妙,死亡的滋味實在很不錯呀,比生前最大膽樂觀的想象還要
勝過千百倍;原來死亡根本不是漆黑一團,也不是虛無漫渙;而是一種超越有限進
入無限的境界,那特異微妙的升華感覺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即便身臨其境也難以如
實描繪;死亡原來竟是如此得真,這般得美麽,無與倫比的孤高、寧靜,輕飄悠然,
空靈奇幻;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當初,苦苦執著於那鐵幕重重的人生迷宮,癡情眷戀
陰陽顛倒的虛妄人間。
哦,惡名昭著的死神呀,曆盡滄海桑田,今天我終於和你握手相逢,原來你不是什
麽猙獰恐怖的鬼魅,而是恰恰相反,是一位溫柔體貼的另類天使;你救拔我於光怪
陸離的混沌塵世,告別那畸形的黑色生命,置換成一個全新的靈的存在,感受到前
所未有的超然幸福;啊,死神,你是我再生的母親,永恒不渝的情人;一曲讚歌獻
給你,我...我愛你!
飛越陸地和海洋,穿過藍天和白雲,人寰於身後漸漸遠去,遠去,最終化作一點塵
埃,我開始問自己:接下來飛去哪裏呢?何處是我永生的家園?什麽是我身後存在
的終極目的?
即刻,象是回答我的疑問,一個無聲的聲音自靈魂深處響起:“你來跟從我吧!”
我微微吃了一驚:“跟從你?你是誰呀?”
“我是我。你來跟從我吧!”
“你是你?...好吧,我且跟從你。”
追隨著那冥冥中的引導,我仰起頭來,雙臂大張鋪開,整個人成十字架形,我開始
上升,上升,再向高處攀升,最後感覺脫離了大氣圓圈,我的靈融入浩渺太空,或
是一種不曉得是什麽的空間狀態。周遭上下一派黑暗,卻純淨得幾乎透明,接收頻
率中的光波盡皆消逝,不曉得是沒有還是看不見;聽不到一絲振蕩音響,感覺不到
時光的內外存在,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但是沒有絲毫的惶惑和恐懼,仍然隻是心
平似水,悠然寧靜......
思緒收縮回歸,我不禁喃喃自語:難道這裏就是我長眠的地方?
方才那個無聲的莫明聲音,再次響起於潛遊意識的耳邊:“你向上看!”
於是我向上看,我看到了什麽?我看到了,透明的黑色中泛起點點星辰,或明或暗,
遠遠近近,好似我生前遙望過無數次的夜空,雖然浩廓壯美卻是非常熟悉,我不覺
產生了些許困惑:太空,星星,我見得多了,莫非此刻的我仍舊飄浮於地表之上麽?
“你再向上看!”低沉的召喚不帶命令語氣,但蘊含著難以抵禦的權柄。
我再向上看,卻依然不得要領:天穹無垠,除了星星還是星星,似乎比剛才更多,
更密了,雖然激動人心,但也算不得神奇,還有什麽?這又怎麽樣呢?
“你再向上看!”無聲的聲音繼續引導我超升。
我再向上看,我再向前看...啊,我看見了,我終於看見了!我看見了什麽 ---
那不是一縷稀薄的星雲,也不是一圈模糊的星團,那是億萬顆大大小小的熠熠星辰,
密集聚合鑄起的一座星的天城;以無邊無際深不可測的黑色作背景,光華四射燦爛
輝煌,星光之城一展聖潔的壯麗,教紅塵遮蔽的眼睛難以承受,雄鷹展翅的想象羽
翼折斷在這裏......
星光之城遙遙高懸天頂,明光照徹目所能及的整座宇宙......
哦,我的靈,我渺小卑微可憐的靈,震懾於這天體景象的超自然神奇,一時呆呆地
凝滯在原地,仰望,仰望,再仰望,張口結舌,顫栗不已,久久不能言語......
驀然,我霍地自癡呆迷醉中驚醒,一聲哈裏路亞,替代了千言萬語,我跋足,哦不,
我振翅向星光之城飛去......
“我從前風聞有你,現在親眼看見你......”
哦我的神,你一定就在那星光之城,你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你自己就是那永恒之光,
永恒之光就是那道路、真理和生命;我要見你,象離家出走浪跡天涯的遊子與慈母
嚴父重逢;我要含淚親吻你的雙足,張開雙臂撲入你懷中,向你傾訴我於人間經曆
的悲辛,感激不盡你接納這迷途的浪子回家......
“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
的事情都過去了。”
生前每當我想起這悲天憫人的話語,熱淚就充盈眼眶,心中的悲哀、哭號和疼痛此
起彼伏,久久不能平息;生命真是一場在劫難逃的悲劇,我不知道自我和人類存在
的終極意義,我找不到為什麽活著的真正目的,高貴的靈魂受製於可憎的肉體,始
終不懈地追求光明得到的永遠是黑暗,努力付出真情和愛但找回來的盡是些冷漠和
無情,支離破碎的歡樂片片浸透了斑斑血淚,到最後我由無比熱愛發展到厭惡甚至憎
恨生命。
感謝神,這出被迫由我自己主演,反過來讓我一次次心碎的悲劇終於收場了。
神啊,我的神,你造我養我看顧我,不光於我生前並且在我身後,隻有你能擦幹我
眼中流不盡的淚水,撫平我身心無底深淵的傷痕,就此靈魂徹底與塵土斷絕聯係,
回歸純真良善的原始本體,最終獲得屬天的喜樂與安寧......
什麽?她人的淚水和傷痕?哦不,我沒有忘記,我怎麽可能忘記,每時每刻它是我
刻骨銘心永遠的痛;也隻有你我的神,願意聆聽我遲來的懺悔,洗清我於人間欠下
的罪孽,最後賜我你慈悲無量的寬恕;你知道,我無所不知的神,我給她人造成的
痛苦也就是我自己的痛苦,她人的淚水點點滴滴浸泡著我那雖生猶死的心靈......
可是...可是直到眼下我依然不明白,美是物質世界中的光,美是美好的,向往追求
美怎麽培育了惡之花;愛是精神領域裏的心,愛是無罪的,盡情去愛為什麽反倒結
出了劇毒的果,這完全違反自然與邏輯,荒誕得不近情理,我至死不能理解更難以
欣然接受,可悲人類滔滔苦海的源頭,全在於這百驗不爽的悖論;難道是,這裏麵
蘊含著某種宇宙的運轉法則、生命的玄妙奧秘,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現在可以向我
揭示謎底了吧,神,為什麽,你所精心設計的這一切究竟為的是什麽?
另外還有,死是什麽?我應該怎樣死著?死著的存在目的和意義 --- 如果死和生兩
相對應,也是一種所謂的存在?當我遨遊於生命那遒勁而渾濁的河流,幾乎無時不
刻,我不是充滿好奇地向後溯源,就是戰兢恐懼地向前眺望,結果到頭來卻是兩頭
都沒著落,一片白茫茫除了海市蜃樓就是水蒸汽;既不知道從何而來,更不曉得漂
流到哪兒去,但又不甘心就此隨波逐流,於是在一個個旋渦中掙紮得筋疲力盡,一口
接一口灌飽了苦水和淤泥;眼下我象一粒沙塵被拋入這死亡之海,我還是要顧後瞻
前,知其不可為而為地向你索要意義。因為不論是於生於死,不知道即時和永久的
存在意義,我感覺不到存在的真正樂趣,而感覺不到存在的樂趣,我不甘願莫明其
妙地存在,那對我而言是一種終身的刑罰。
思想到這裏,我的靈失去了平靜,閃念之間,驀地隻覺得眼前一黑,星光之城倏忽
消逝無蹤,輕盈如翼的雙臂重又沉重,刹時,我失控了,高速墜向深不見底的空間
......
“不!---”我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竭力睜大眼睛,企望找回那得而複失的天體異
象......
一道強光迎麵襲來,意識停頓了......
我醒了,我又回到了這該死的生,心中的痛惜難以名狀:原來剛才奇異的境遇,到
底還是一個美麗的幻夢。夢蒂她沒有使我如願以償,我仍然活在這生死兩難的人世,
更為殘酷無情的現實是,天堂的虛實依然是一個懸而未決的迷。
我緊閉著眼睛,沉浸於那千載難逢美夢的回憶,心中充滿著痛楚的甜蜜;忽地隻覺
得眼前通亮,又是一道閃電光波襲來......
我恍恍惚惚睜開眼睛,隱隱約約麵前立著一個身影,好象是一個少女,再凝神定睛
看,不由大吃一驚:她...她是夢蒂,雙手舉著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我胸膛。
我想翻身站起來,卻怎麽也挪不動身子,低頭看,明白了自己眼下的處境:繩索橫
七豎八,象無數條毒蛇纏滿周身,我被她從頭到腳結結實實地捆起來了。
心裏頭一急,我猛然發力,身體一挺,竟然生生地坐了起來......
“別動!”她慌亂地後退幾步才壓住陣腳,手裏的槍抓得更緊。
“夢蒂,你先把槍放下,有事情好商量,你聽我解釋......”我想到緩兵之計。
“我不要聽你解釋,告訴我,鑰匙在哪?”她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冰涼,刺得我一陣
寒顫。
“什麽鑰匙?我不明白。”
“別裝糊塗!房門和藏電話保險櫃的鑰匙,交出來!”
“噢,鑰匙,它們好象在廚房的餐桌上。”
“你撒謊!”她麵色蒼白,嗔怨的目光幾乎噴出火焰,噢,我第一次發現,天使的
憤怒別有一番美麗,美得令人心兒欲碎。
“我...我沒有......”
瞬間我改變了主意,我不要死了,更不要一個人去死。和光明天使活在一起,地獄
就是天堂,冰河期的人間永遠是春天;心中陽光燦爛,管它身外長夜漫漫;我擁有
了她,就擁有了整個世界;與真善美相擁廝守,片刻即是永恒......
“還敢說沒有,廚房餐桌上根本就沒有鑰匙!”她的聲調怒不可遏,我很擔心她隨
時可能扣動扳機。
“請等一下,讓我再想想看,噢,我終於想起來了,你看我睡迷糊了,鑰匙在我胸
前貼身的襯衣口袋裏。”我雙手背在身後,暗地裏磨著綁緊的繩子。
“你騙人!”她的語氣不知為何軟了下來,透著失望和傷心,教我聽了好不忍。
“這回真的沒騙你,夢蒂。”我麵部表情極為誠懇,同時兩隻手加緊工作。
“你從一開始就騙我,你始終在騙我!”她的語調開始帶著哭聲。
“夢蒂,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相信我。”一時我感到揪心的慚痛:“不信,你鬆開
我,好讓我拿給你。”
“你不要再把我當作小孩子哄騙,我鬆開你,你就會起來傷人。”
“你不相信我,我也沒辦法。那你就自己來拿吧。”說到這,繩子磨斷了,我麵上
不動聲色,內心一陣狂喜:美人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看你能逃到哪去。
“大衛,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她忽然扭轉話題,聲音也一下子變得柔和平靜。
“請說吧,夢蒂。”我不得其解,想不通她怎麽忽冷忽熱的:“為了使你相信我的
誠意,我將如實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你,愛我嗎?”她的問題教我大吃一驚。
“哦,夢蒂,這怎麽會是一個問題呀。”我不由悲從中來。
“請直接回答我,大衛。”
“我愛你,夢蒂!我當然愛你,我怎麽能夠不愛你,我愛你至死,我愛你遠遠勝過
愛我自己的生命!”不知哪來的勇氣,我莊嚴地高喊出壓抑日久的心聲,曾幾何時,
我自認不配發出這心聲。
“真的嗎?”她漠然道,表情似諷非諷,讓我聽了看了不寒而栗,她的反應怎麽會
是這樣?
“是的!”迎著她冰冷的目光,我鼓起殘存的勇氣。
“你真傻,大衛。”她慘然一笑,激得我渾身又是一個寒戰。
“我傻?......”
“是的。你知道嗎,本來,我也很可能會愛上你的。”
“你......”我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眼睜睜看著她,秀美的長發飄然一甩,款款走向那邊壁爐,一揚手,將左輪槍扔
了進去,即刻壁爐裏騰起一股烈焰。回轉過身,她又緩緩走到我麵前。
“大衛,你誌向高遠,才華橫溢,音樂是我們的共同語言,和連接雙方心靈的最佳
紐帶,我們當然有可能相互欣賞、理解,進而由此產生愛情......”
“哦,夢蒂......”頓時我淚眼模糊,聲音嗚咽:“我...我真傻呀!......”我精
神整個地垮了。
“可是,你竟然綁架了我,讓我的身心受盡了折磨,這使我再也不可能對你抱有任
何指望,更不要說產生什麽感情。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
一抬手,她將什麽東西丟在我腳下,趕緊低頭一看,是我的貼身鑰匙。
“再見,不,永別了,大衛。希望你從此停止害人又害己。”
言畢,她向我投來最後深情與哀怨交織的一瞥,轉身向屋門走去......
我淚水奪眶而出,心中的哀愴波濤翻湧;呆呆地坐在原處,大腦裏一片混亂的空白;
本能要我立刻撲上去將她一把捉住,人卻好象攤了似地沒有力氣......
透過如幕的淚水,我目不轉睛盯著壁爐裏的熊熊火焰,漸漸地,朵朵火花化作了滿
天繁星,怪誕的幻想隨之展開飛舞的翅膀。我從小就喜歡火,特別愛玩火,好幾次
差點釀成火災,把家裏的房子燒掉。我愛火那跳躍飄忽的光焰,我愛火那銳不可當
的氣勢,我一直以為火是一種異常美麗的東西,她是宇宙間最偉大物質 --- 光的源
泉,沒有火,也就沒有光;而沒有光,也就沒有生命,這麽說,火才是一切生命的原
始起源;火一手創造了生命,但反過來又是生命的終結者......
等一下,火是生命的終結者,這話怎麽解釋,我怎麽會忽然冒出這麽一句,難道我
是預感到自己將葬身火海,還是指遲早要崩塌成黑洞的太陽終將吞噬地球,這人類
漂流寄居的孤島,毫不留情地火葬文明世界、芸芸眾生,一切高貴的和低級的,有
靈和沒有靈的所有的生命,幹淨徹底得連灰燼都不留下一撮,末日的景象注定要壯
觀展現,不是今天就是今後幾億年間,那就是我們始終向往、不懈追求的所謂不朽和
永恒的終點;哦,想起來真是令人悲哀,我們自認偉大的人類這樣看來有什麽存在
的終極意義......
壁爐裏的火越燒越旺,滾滾熾流蛇樣扭曲著溢出,決了堤的火流四下漫延,轉眼間,
地毯被點燃了,家俱冒起青煙,我珍愛的大鋼琴開始熊熊燃燒......
“不好,著火啦!”我好似自迷離夢遊中驚醒,人搖搖晃晃站起來,身體一抖甩掉
道道繩索,我必須馬上逃離這兒,顧不了許多了,再美的水火也無情,說走就走,
我剛剛邁出一步,驀然眼前火光一閃,恍然壁爐裏升騰起一個飄舞的身影......
我睜大驚異的眼睛:啊,是夢蒂,原來是夢蒂,燁燁火光中格外奇幻美麗......
夢蒂回來了,她回來救我脫離火海,她向我張開天使羽翼的雙臂......
激動萬分地迎上前去,我也向她張開雙臂,我要熱烈擁她入懷,在這幸福從天而降
的時刻......
倏忽,夢蒂的光影消失了,我撲了個空,登時跌入熊熊烈焰之中,隨即耳畔響起音
樂,她的琴聲悠揚婉轉,美豔淒空,這是給我送終的哀歌,還是天堂之門敞開的聖
樂......
“夢蒂,等等我!”我大叫一聲,舍命向前撲去,刹時眼前一片光火,耳旁音響轟
鳴......
伴隨著跌宕起伏的華彩樂音,我自大夢醒轉......
怎麽我又醒了?不早就醒了麽?難道烈火驚魂的一幕也是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情?
自地毯上吃力地支撐起上身,睜大眼睛四下環顧:對的呀,這是我自己家的起居室,
寬敞明亮又清潔,看上去再熟悉不過:明媚的春光洋洋灑灑湧進落地窗戶,白色大
理石壁爐裏哪有一星半點火焰,我心愛的鋼琴默默佇立在那裏,象一位久別的戀人
等待我前去擁抱親吻;屋子裏好安靜,安靜地襯托著那宛若自天上流淌下來的樂音
......
我重重地接連眨巴眼睛,使勁搖晃著昏脹的腦袋,以催動大腦恢複正常運轉;三五
秒鍾後,思維進入了工作狀態:夢醒...接著夢...再夢醒,啊,明白啦,到底明白
啦:夢蒂與火焰的一幕是夢,而那星光之城則是夢中之夢。哦,夢裏有夢,夢外還
有夢,美夢、噩夢,都遠遠強似這醒來的夢,永不醒轉的夢最美麗,可人生哪有不
醒的夢喲。
抬頭看,牆上日曆已翻過一天,掛鍾時針剛剛過了正午,怎麽,我一口氣睡了24小
時甚至更多?真的是昏了頭。
我努力回想著早上 ---- 昨天早上發生過的事情,記憶的腦細胞很快活躍起來,目
光隨即朝那茶幾撲去:信箋不翼而飛,落到了幾步開外的地毯上;讀完信她一定是
既驚且怒,先是驚恐得半晌不知所措,接著憤怒得雙手都發抖了,任憑信紙自指尖
滑落,一定是這樣的;再然後呢?再然後順理成章應該是......
手槍,手槍呢?那不是,手槍居然還在,我蹭蹭匍匐爬過去,腦袋湊近仔細觀察著:
槍管分紋不差與茶幾左上角邊線成45度角,看不出有絲毫被移動甚至觸摸過的痕跡;
刹那間,湧上我心頭的,不知道是慶幸還是遺憾,感激還是羞怒,甜蜜還是苦澀,
抑或興奮還是痛苦,一時,我一頭跌入一種灰色的狀態......
“夢蒂!”我大叫一聲,人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
琴聲嘎然而止,她旋即出現在樓梯口,和夢中一樣絕頂美麗,活生生比夢中更親切
動人;好似經曆了一番生離死別,重又見到她我內心充滿了甜蜜的傷感和悲哀的喜悅。
“大衛,你醒啦。”她淡淡道,淡淡中流露出自然的關切。
“我醒了,我真希望自己仍然還在夢中。”
“你已經睡了一天了,怎麽叫也不醒。”
“可是我終於還是醒了,醒過來又看見你真好。”
“你沒事吧?喝了那麽多酒。地上到處是碎玻璃,我已經收拾幹淨了。”
“對不起,夢蒂。”
“你人沒事就好。”
“噢,夢蒂,你還是這樣,你總是這樣。我多麽希望你是我夢中的你,而我不是我
夢中的我。”
“對不起,大衛,我告訴過你的,我不想出現在你的夢中,作為什麽天使或女神。”
“可這一次,夢中的你不同於以往的你,這個你既不是天使也不是女神。”
“那也不要再對我講述你又做了什麽夢,我們都生活在現實世界中,請你讓我保持
心情的平靜。”
“我知道我的直抒心臆一向很自私,可這一次實在是刻骨銘心。”
“你到底想要表白什麽呢?什麽樣的夢讓你這樣動感情?”
“這一次,不是夢中的你觸動了我的心,而是清b實中的你過去這一天的所作所為,
教我不能不黯然神傷,永生難忘。”
“你的話我越聽越不明白,你酣睡了一整天,怎麽知道我做了什麽,這一天我其實
什麽都沒有做,除了......”說到這她一下子頓住,麵頰騰起薄薄的一層紅雲。
“你的不凡不在於你做了什麽,而恰恰在於你什麽都沒有做。直說了吧,夢蒂,我
很想知道,為什麽你沒有趁我昏睡不醒的時候將我結束?”
“將你結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呀?”
“是的,將我結束,送我上路,送罪人去地獄 ---- 那唯一屬於他的地方。我本來
都已經準備好了。”
“噢 ...,怪不得你故意醉臥在起居室裏,茶幾上放著一把手槍,還有一封莫名其
妙的信,原來你...想誘使我用槍打你,槍殺你,哦不,大衛,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這是真的,這切切實實是真的呀,夢蒂。”
“你想自殺但又缺乏足夠的勇氣,於是想借用我的手嗎?大衛,你不能......”
“說實話,夢蒂,我並不是真的想自殺,痛不欲生的我依然無比熱愛生命,我隻是
把選擇權交在你的手上,由你來裁決我倆今後的命運。令人痛惜的是你竟然選擇了
放棄,使得我們現在又必須共同麵對這殘酷的現實。”
“你不是想自殺就最好。現實是很殘酷,可是你為什麽不敢正視它,相反卻想以死
逃避?”
“為了公義!在這個隻有你我的孤島上,這是良善戰勝邪惡的唯一可能方式。雖然
行為有點極端,得到的結果卻是最佳。”
“在我看來這是最壞的結果 ---- 對於我們倆的任何一方來講。既然你有讓良善戰
勝邪惡的心,為什麽不用理性的方式解決問題?這應該不難做到,你完全有這個能力。”
“不,我沒有這個能力!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正因為我深陷罪中難以自拔,才決
定采取這酷烈、非常的手段。”
“我不能理解你所強調的困難。而且,你又怎麽能相信,我會按照你的心思去行事,
去...殺人?”
“我猜想你會,我夢想你不會;結果你以你的實際行動,粉碎了我的猜想,實現了
我的夢想。”
“在我看,你的猜想和你的夢想完全顛倒了。我真不能相信你將我計劃成一名殺手,
對著一個睡夢中的人開槍。”
“和你相處我總是事後羞愧痛心,我對普遍人性的深刻分析運用在你身上永遠不靈。
我本以為,被欺辱與被損害者的最大渴望是伸張正義,而複仇是達到此目的的唯一
途徑;對壓迫、施暴者的仇恨和反抗不論采取怎樣激烈的手段,都完全符合世俗的
道德評判。”
“我是屬於你所說的被欺辱與被損害者,我也的確渴望公義的早日來臨,但是我並
沒有對你個人懷有仇恨,這就是為什麽我不可能對你開槍的原因。”
“我實在難以明白,夢蒂,在經曆了如此的劫難之後,為什麽你心中,仍點燃不出
星星仇恨的火花?兩相對照,你才是那強者,而我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懦夫,不論
從行為、心理、道德和人性哪方麵看。我很想知道,你的心究竟有無可能滋生出仇
恨 --- 在更加殘酷、惡劣的環境底下?”
“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隻知道,命運加於我身上的一切,
主必然給我力量承受。我所能夠做的隻有禱告,願主保守我的心思意念,即使我還
遠遠做不到愛每一個人,那就首先讓我不要仇恨任何人吧。”
“你的這任何人竟然包括了那親手加害於你的人。你這是在以柔克剛,以善良的溫
柔回應邪惡的強橫,邪惡在你麵前注定屢戰屢敗,直至最終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大衛,你不應該把自己想成這樣。坦白地講,在我心目中,你是一個既壞又好,
有惡也有善,黑與白都很鮮明的人。你遠不是毫無希望。”
“你的明亮映照不到他人的陰暗,你的善良讓你輕信他人的心 ---- 甚至魔鬼的。
你怎麽能斷定我是半個好人,也有善良的人性?我外在的行為可以欺瞞他人尤其是
你,但是它欺瞞不了我自己,隻有我自己才真正清楚骨子裏我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善良的一麵,情感豐富、思想深刻的你自然也不會例外,象你
寫給警方的那封信,就很能說明問題。”
“什麽?我寫給警方的信?她看了我寫給警方的信了?!”收回仰視著她的目光,
我急忙轉過身去,自地上拾起那張紙,一看登時傻了眼:哦,我簡直不能相信,這
麽一個計劃周密的行動,竟然讓我給擺了烏龍:那留在茶幾上的,是我寫給當局的信。
那我給她的信呢?我三步並作兩步衝入書房,寫字台桌麵上沒有,拉開左中右一個
個抽屜,還是不見蹤影,抬起頭來,瞪大眼睛房間裏上下左右搜尋,終於,目標在
廢紙簍裏出現,卻已經變成了一個紙團 --- 一切又都明白了。
我雙手捧著攤開的紙團,騰雲駕霧般回到起居室;她已經步下樓梯,麵帶微微緊張
的神情,靜靜地注視著一步步逼近的我......
“這麽說,兩封信你都看過了?”我在她麵前立停,茫茫然問,大腦急速運轉著,
想在短時間內理清這兩信的內容和讀信的先後次序,與她思維情感反應變化的種種
可能的邏輯關係。
“是的。”她的麵頰忽地脹得緋紅:“我也無意讀了你寫給我,不知道什麽原因卻
又沒有交給我的這封信。對不起,大衛,我擅自進了你的書房,翻了寫字台的抽屜,
我......”
“進我書房、翻寫字台抽屜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你究竟想要找什麽?又找到了沒有?”
我板著臉道,決定先終止這頭痛的邏輯推理,以應付眼下的局麵:“如果還沒有找
到,我是不是可以幫忙呢?”
“我...想找房門和保險櫃的鑰匙,但是沒有找到。”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很誠實。但是,你找那些鑰匙做什麽?”我開始咄咄逼人:“你是想逃離這裏。
你難道忘記了我們當初簽訂的君子協定 --- 你一天不試圖逃跑,我就一天不對你
施用暴力?”
“我沒有忘記那協議,但是覺得它對我很不公平。”她抬起眼睛看著我的眼睛。
“覺得不公平可以再和我協商,為什麽先做起了單方麵撕毀協議的事情?”
“換了你,也會這樣做的。我隻是想逃離這裏,這裏不是我應該呆的地方。”
她勇敢地直視著我射向她的鷹樣目光,可那隱約微微發顫的美麗眼簾,卻暴露了身
心的強做鎮定,頓時,一股憐憫波湧上我心頭,伴隨著欲絕的哀從中來......
“哦,夢蒂呀,親愛的夢蒂,你永遠不用再徒勞地尋找那打開這罪惡牢籠的鑰匙了。”
言畢,一股豪邁自我胸中騰起......
“什麽意思?”她顫抖的聲音已無法再強裝鎮定。
“‘神要擦去我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
前的事情都過去了’,夢蒂!”
“你在說什麽,大衛?你要將我怎樣?”
“我要還你自由!”
“還我自由?大衛!”
“從而結束你不公的苦難,和我天生的罪惡!”
“什麽時候?”
“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