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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故鄉的河埂

(2013-11-05 17:29:36) 下一個

故鄉的河埂

      我的老家在安徽的一個魚米之鄉。家鄉的大小河流縱橫交錯,河埂四通八達,像一條條紐帶,把各個村鎮連接在一起。這些河流以及擁抱它們的河埂蜿蜒曲 折,增添了大自然的柔情。河埂鑲嵌著綠油油、黃澄澄的農田,向人們展示出一幕幕美麗的田園風光、一幅幅動人的鄉間風景畫。孩提時起,我在這些河埂上跑、 跳、滾、爬,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記憶。

      早春之際,河埂兩旁的柳樹率先發出嫩芽。在陽光的催促下,這些嫩芽變成碧綠碧綠的柳葉,隨風飄擺,向人們宣告冬去春來,新的一季農活開始了。爾後,一大堆不 知名的野花、野草也爭先恐後地從地裏冒出來,把個河埂整個妝扮得婀娜多姿。在柳樹的中間還夾雜著一些桑樹和榆樹。入夏,桑果成熟的季節,孩子們可以大飽口 福。大自然是如此慷慨,我們不需要施一次肥、澆一次水、噴一次殺蟲劑,就可以每年得到果實。桑果熟透時,紅紅的,軟軟的,一口一個,甜中帶酸,勝過草莓。

      夏天,河埂上長滿了青草。孩子們常常騎在耕牛的背上,讓它一邊走,一邊啃著河埂上青草。由於雨水充足,這些青草被牛越吃長得越歡。所以,在農活繁重夏天,耕 牛都有青草吃,不像冬天隻有枯草吃,大自然真的很公平。除了耕牛,家家戶戶養的雞和豬,也常去河埂上,找它們喜歡吃的東西,或者結伴在那裏玩耍。加上有幾 條狗不時光顧,河埂上一天到晚都很熱鬧。到了夏末秋初,牛不吃的雜草會越來越高,樹枝也長得很茂密。這時,村裏的老大娘就會拿把鐮刀去割草和多餘的樹枝。 然後把它們曬幹,用來做燃料。

      大約十四五歲時,我學會了釣魚。家鄉釣魚有兩種不一樣的釣法。第一種釣法與現在城裏的釣法相似。魚竿就是普通的竹竿做的。找一處風水好的河埂,把釣鉤扔下 去,手握魚竿蹬在河埂上等。為了引魚上鉤,除了釣鉤上放誘餌外,還在附近水裏撒上幾把油炸的大米。半天下來,可以釣上幾十條大小不等的各種各樣的魚。除留 下一兩條自己吃外,其餘的都拿到鎮上去賣。

      第二種釣法,是用一米多長的柳樹枝做釣竿。在前一天晚上,把穿了魚餌的釣竿一個一個地插到河埂底部,讓釣鉤沉到水裏,每五到十米下一個釣。第二天早上起釣子 是最興奮的時刻。有時,老遠看見釣竿被上鉤的魚拉得很平,就知道肯定是個大魚。當然,也有上當的時候,偶爾會有一條貪嘴的大蛇上鉤,等把釣子起上來,會被 嚇一跳,連蛇帶魚竿一起扔進水裏。

      從我家往北走半裏路,有一條大河,家鄉稱它為天河。這條河最寬的地方有一二百米,下遊直通長江。洪水季節,河水可高過屋頂。為了防洪,在我小時候,兩岸的河 埂每幾年就要加固一次,不僅加高,而且加厚,十年之內差不多增加一倍。所以,這條河埂看上去很是壯觀。很多年後,這上麵可以跑汽車,也是那些年奠定的基 礎。

      這條大埂上,每天人來人往不斷,因為它是去附近集鎮的唯一通道,周邊十裏之內的鄉親都要從這裏去鎮上做買做賣。這條大埂也是放牛娃的樂土。孩子們一大早把牛 趕到這裏,放開讓它們隨意吃草。然後,一幫小朋友們就開始玩自己喜歡的遊戲。直到肚子餓得不行了,才又騎到牛身上趕它們回家。

      我上中學和高中時,每個星期至少要在這條河埂上往返一次,有時候,甚至每天都要往返一次,因此,我幾乎能記得住它的每一個彎,每一個坡,每一個坑,每一個窪。

      走在河埂上,一邊是綠色的田野和散落在田野中間的村莊,另一邊是寬闊的河道以及爭先恐後、來往穿梭的大大小小的船隻。早年公路交通不發達,水上運輸非常繁 榮,有帆船、輪船,有貨輪、客輪,也有農家的小船。最搶眼的,要數那些隆隆作響的拖輪。別看它們自己身軀不大,力氣可真不小呢,竟然可以拉得動幾十節比它 們長兩倍的木筏或煤炭船。看著它吃力的樣子,我禁不住產生這樣的念頭:如果萬一拖輪的拉索斷了,這個拖輪會不會鑽進河水深處?這些忙忙碌碌的船隻發出的高 低不等的馬達聲,伴隨著此起彼伏汽笛聲,使得這條河每天歡快地奔騰著、歌唱著。走在河埂上的人們從中感到生活的氣息以及生命的力量。

      端午節,家鄉有賽龍舟的習俗,農曆五月五日以及後來一個月內要賽好幾次。每當這個時候,河埂兩旁,人山人海。觀戰的、放鞭炮的、送禮的,一個個忙得不亦樂乎,那的確是一年中河埂上最熱鬧的季節。

      當年沒有橋,河兩岸的人要過河,都必須要坐輪渡。因為我上學的高中在我家的河對岸,坐輪渡是我的家常便飯。擺渡的一般是兩個人,一個站船頭,一個站船尾,用 大竹竿撐船。遇到大風大雨的天氣,浪很大,小渡船搖搖晃晃,很是嚇人。後來換成柴油機做動力,渡船也穩當多了。可能是因為我少時印象太深,現在還常常做 夢,夢見坐輪渡的情景,逼真得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

      有一年家鄉雨水成災,老天一連下了七天七夜不睜眼,內河大漲,淹沒了所有的農田和很多房屋。幸虧有這條天河的河埂,因為它的地勢高,家家都在河埂上搭起了臨 時帳篷,以作臨時安身之所。河埂的腳下有一個很大的蘆葦蕩,晚上蛙聲一片,清晨鳥語陣陣。躺在大自然的懷抱裏,我忘記了對大水的恐懼。

      三年前,我在闊別了十八年後,又一次回到了我的故鄉。我記憶中的河埂已經完全沒有往日的喧鬧。天河的河埂除了來往的幾趟汽車,全不見了人的蹤影。天河裏已經 看不到什麽船隻,河水就像靜止在那裏一樣,沒有生命的跡象,沒有馬達,更沒有汽笛。大埂上雜草長得有半人高,連來往的汽車都被擋住了,給人的印象,好像這 裏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過。我當時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我記憶中美麗的、活蹦亂跳的河埂如今怎麽全死了?我問村裏人這個問題時,他們告訴我說,現在有汽 車、火車,誰也不走水路了,自然看不到船。年輕人大多在城裏打工,有的全家都走了,家鄉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人少多了。孩子們現在有電視看,甚至有電腦 玩,誰還會在外麵玩?你當然看不到人在外麵走動。包產到戶,大家種自留地,買不起、也不需要耕牛。沒有牛吃草,加上現在家家都是瓦房,地裏收回來的草稈加 上煤炭,燃料足夠了,不需要出去割草了,這草哪能不長高?

      與農村的情況相比,我讀書的小鎮情況更糟。原來我們經常散步的河埂,現在已經是垃圾滿身,一直延伸到河裏。垃圾裏有塑料袋、玻璃碎片、混凝土塊以及一次性的 塑料泡沫飯盒。這些垃圾將永遠不會腐爛,隻會越積越多。河水已經由黃變成綠褐色,還時常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油汙。回想起我們當年在這裏遊泳,在這裏洗碗, 喝這裏的水,我的心有點發緊地痛。我不敢想像,再過二十年,這裏會是個什麽樣子?

      這就是發展的代價、文明的代價嗎?我故鄉的河,我故鄉的河埂,你的美麗難道一去不複返?難道我隻能在記憶裏尋找你的倩影,隻能在夢中和你相伴?

20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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