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樂搬家
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人這一輩子免不了要倒騰幾個地方，尤其是在中國改革開放以後，工作的挪動越來越頻繁了，新鮮感也增加了，不用一輩子都在一個地方貓著、永遠隻有一個交際範圍。
對於海外華人來說，出國這個工作“調動”真不能說不徹底，不僅單位換了，交際圈變了，說話洋了，有的人甚至連國籍都改了。這其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高興的，有難過的，也有後悔的。今天我來講一點我的故事。
上大學無遺是我人生旅途的第一次大調動。感謝鄧小平的高瞻遠矚，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及時恢複了高考，否則，自己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角玩呢。這第一次搬 家異常簡單，整個就一床被子、兩套換洗衣服、一雙球鞋、幾支鋼筆和幾個親朋好友們送的筆記本。所以，全部家當一個木箱子就放下了。想當年，拎著小木箱，坐 上火車闖省城，真是清寒無比。我們那代人創業之艱苦，根本不是新一代年輕人所能想象的，但那個時候，我心裏是甜的，精神上是充實的，充滿了年輕人的理想和 對未來生活的憧憬。
大學畢業後，由於自己沒有後門，被發配到一個偏遠的小城。本來，十五年寒窗後，終於盼到了立業的一天，自己應當高興，但我當時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與五年 前相比，恍如換了人間。大學五年，腦子新裝了很多知識，有用的和沒用的，也新添了無數的牢騷和一大串看破紅塵的感慨。這次調動，行李增加了好幾倍，光書、 本、筆記就運了三大箱，加上這幾年添加的衣、帽、鞋、襪、杯、盤、包等等，有了像樣的一套生活用具。這回沒那麽瀟灑了，同樣是坐火車卻帶了個尾巴，因為行 李需要托運。
應當說老天對我是公平的，人生低潮期隻持續了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又迎來了革命生涯的另一個驚喜。當我告別單位的領導和同事，昂首踏上去北京讀研的列車時， 六年前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這一次搬家，與一年前相比，行李沒有變，所變的，是我的心情和周圍的環境。我看到了那些鮮花盛開的城鄉村鎮，看到了 那些微笑朝我走來的人們，真可謂“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在北京窩了七年，無論事業還是生活都很順利，有點心滿意足的感覺，要不是碰上政治氣候的更改，恐怕也不會搭上這條西行的大船，趕上那次史無前例的大遷徙， 所謂跟著潮流漂，隨波逐流最能反映我當時出國的動機。這次工作調動動靜不小，首先，手續特別複雜，中美兩個國家都要照顧到。其次，要對自己做一次重新包 裝，跟隨自己多年的小木箱不得不舍棄，在北京多年添置的隨身物品，由於不符合新環境的要求，也要撤換。那些滲透著自己心血的書本、筆記本，大多不能再跟隨 左右。連自己的另一半，也要被暫時分開。兩個大旅行箱能裝的東西畢竟有限，能裝得下現在，就裝不了過去；能裝得下現實就裝不了浪漫。但它們能裝得下我的歡 樂和焦慮，我的決心和承諾。這兩個箱子承載著我自己對未來的向往和期待，也承載著無數與我有關的人們的希冀和祝福。老婆臨別灑淚：“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 陽關無故人。”朋友笑語開導：“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來到美國，托熟人先找了一個臨時住所，是一種學生宿舍的形式，每月幾百元租金，包吃、包住，但要參加勞動，大家伺候大家的那種。剛開始，管理人員把我領進 一間房子，讓我見識了什麽是亂。看著地上的垃圾、床上的衣襪、桌上的杯盤狼藉，嗅到迎麵撲來的又酸又臭的氣味，我趕緊搖頭：不行，不行。能不能換一間？我 被領到第二間，嗯，不錯，至少達到了我在中國的水平，我欣然接受。後來得知，我的室友是一位ABC，難怪這麽整潔。後來回憶起來，這就是來美國的第一個家 了，竟然連一張照片都沒留下，真有些可惜。
在第一個家裏呆了大約一兩個月，我便在朋友的幫助下，與另一位同胞合租了一套公寓。所以，當時那兩個箱子基本上原封不動又被搬到新家裏。在這個新家裏，我 開始了真正的美國生活，有自己的廚房，雖然是與別人合用的，自己的電話、電視、收錄機、VCR、攝像機、照相機、自行車，我也學會了自己做飯。也是在這個 家中，我迎來了與老婆團聚的時刻。記得那天一大早從超市買一一束鮮花、穿著整齊去機場接她。當時，我對美國的習慣不是特別熟悉，忘了將價格標簽撕下來了。 一位好心的美國人，走過來提醒我，給我講述了一番美國的文化習慣，告訴我說，送禮前一定要把價格標簽撕下來。我在後來的20年裏，每當給朋友送禮，就想起 那位老美，我打心眼裏感激他。我可以驕傲地說，在後來20年裏，我再沒有犯同樣的錯誤。
為 了迎接新生命的到來，我在兩年之內第三次搬家。這次搬家，充分體現了資本主義的腐朽，我很難相像，怎麽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自己的財產翻了好幾番？來的時 候隻有兩個箱子，走的時候竟然兩大卡車？！這裏還要順便交代一下，這兩卡車的東西可不都是新的，大多是在Yard Sale，Moving Sale找來的二手貨，誰叫咱是第三世界來的窮人呢？能在一夜之間擁有“萬貫家財”，也隻有這樣當當暴發戶才成，是吧？
在第三個家裏，我們喜添新丁。抱著能虧待自己不能虧待這個小美國佬的信念，我們又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將這個本來還空了一半的新家塞得滿滿當當，以至於在 八個月之後，我們搬入第四個家時候，要用大卡車了。這之後，我又因為所在學校學生公寓的的一再拆建，搬了兩次家，家越搬越大，一直堅持到八年後事業上又一 次騰飛，第七次搬家，千裏挺進美利堅中西部。
這次工作調動距離比較遠，雖然說“破家值萬貫”，但如果運費超過了這個破家所值，也隻能忍痛割愛了。我們不得不將過去八年的奮鬥成果“拱手讓人”，真是 “辛辛苦苦七八年，一夜回到到解放前”。瀟灑地說，我們將包袱留下，把記憶包裹，讓知識托運，坐上自己那輛載滿歡樂和甜蜜的豐田轎車，在沙漠上奔馳，在原 野裏放歌。從西到東、從南到北的軌跡，描繪的是一條通往成功的道路，書寫的是一行密密麻麻的創業誓言。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家當越來越多，頭緒也越來越煩，什麽帳單、稅表、朋友電話號碼、地址、工作筆記、電腦軟件、電器連線，等等，就像一團亂麻。每次搬家總要折騰很久，才能理 清，每次搬家也總會有一些東西似乎永遠消失了，卻無意中在幾年後再次搬家時被發現。每當此時，真恨不得使勁揍自己一頓。家當多了，也就有了精簡機構的願 望，每次乘搬家的機會，都會扔掉一些自己認為是沒有價值的東西。可老天爺總是故意捉弄我，很多時候，一個星期或一個月前還認為沒有用的東西，一旦扔了又變 得有用了，害得自己後悔不迭。這似乎是在提醒我，“失去的東西方顯得珍貴”的哲理。
經過在美國三四次搬家的教訓，我後來總結出一個搬家“三不扔政策”：可扔可不扔的不扔，不是絕對沒用的東西盡量不扔，不是一兩年不碰的東西堅決不扔。這樣下來，能扔的東西就越來越少了。
在這第七個家中，我們基本上是空手起家，所有的家具全買新的，為了這個，我和老婆足足在家裏組裝了一個星期。看著一張張桌子、一把把椅子、一個個櫃子和書 架，從自己的手指間躍然地上，心裏有一些得意和激動。以前都是買的二手貨，少了這道親手組裝的樂趣，也少了成就感。在這裏我們住了四年，四年後又麵臨新的 調動。
這一次，我們再也舍不得扔下這些親手打造的寶貝了，經過計算，還是自己開車把他們拉走省勁也合算。我租了一輛中型U-haul卡車，臨行前，叫來一幫哥們 幫我裝車。人多力量大，滿滿兩室一廳的東西，個把小時就搞定了。更讓我自豪的是，我們連鋼琴也搬走了，那家夥笨重不太好搬。後來，這台鋼琴孩子們又用了兩 三年才換新的。裝完車，按慣例請大家去中餐館搓一頓，以茶代酒，一是感謝哥們幫忙，二來也算是告別。那一夜，我們一邊吃、一邊侃，直到午夜。好在餐館老板 我們都認識，大家無拘無束，隻可惜不能喝酒。
在第八個家中我們沒有置辦太多的家俱，倒是新增了不少電器，像電腦、打印機、複印機、傳真機、卡拉OK機。
不久，我們的經濟實力顯著提升，以閃電般的速度買了一個四臥三浴帶地下室的兩層樓房。這下，以前自己組裝的家具就不能在第一線工作了，為了理順關係，隻好 讓它們統統“離休”，退居二線。我們在新居內置辦了一套更高檔次的家具。至此，我住進了來美後的第九個家，我的美國夢也初步實現：像其他人一樣，我們擁有 孩子、車子和房子，達到了小康，步入美國中產行列。
2008年的經濟危機爆發，房價大跌，提供了買房的新機會，本來七八十萬刀的大房子，一夜間竟掉到四五十萬，讓人心動。一開始，有些擔心自己的舊房賣不出 去，不敢有行動。後來想開了，像玩股票似的，賭上一把。我們將小房換大，舊房換新。總算把美國夢又增添了一層色彩。大房買了，老房子不賣但可以租。這次搬 家，搬得最徹底，原來所謂的“高檔”家具這回隻有去地下室的資格了，而原來不“高檔”的東東，隻好去別人那裏，或去慈善，或去垃圾箱，以至於到現在，我家 裏還挺空的。
無論是二十年十次搬家，還是三十年十四次搬家，總的趨勢是每搬一次就有一份收獲，也多一份喜悅，更增一份希望。人生的旅途被這一次一次的搬家串連起來，多 了不少美好的回憶，添了不少斑斕的色彩。不敢想象，如果我這三十年隻呆在一個地方，會是什麽情形。我慶幸自己生在這個流動的時代。我期望，當我再次搬家的 時候，一切會比現在更好。幸福在於動，如果我有一天不再想動了，那我就真的老了。
人得意的時候，搬家是甜的、美的，而失意的時候，搬家就可能是苦的、酸的。但無論是苦、是甜，能有個家，畢竟還是幸福的。不管你飄零到何處，家永遠是最後 的避風港，是溫暖的小窩。不管你多麽飛黃騰達，也需要有個家來歇息、調養。家可以搬來搬去，家可以大，也可以小，隻要這個家是完整的，你就是個幸福的人 了；也隻有當這個家完整了，你才能真正享受生活的樂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