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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隊的辦公室裏,宿山正在熱火朝天地吃一碗麵。類似場景幾天前出現過,如今再次上演,唯一的不同是這一次的麵換成了刀削麵。
三個年輕人坐在各自的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宿山吃麵,好象是新隊員在看教練做示範。
“您這倒底是唱的哪出?”武濤憋不住了,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話。
宿山沒回答,和上次一樣先把麵打掃幹淨,擦了嘴洗了碗,泡上一杯中等濃度的鐵觀音,這才開腔:“不吃就涼了。”
“多新鮮呐!”武濤的表情似笑非笑,“當然不吃就涼了!問題是您這幾天怎麽淨吃這兩頭不靠的飯?您這頓算是早飯還是午飯哪?還不去食堂,專當著大家的麵吃。”
“而且老吃麵!”郭靈鵑補充著。
“這裏麵有講究,《易經》上說的。”宿山終於說出一句大家等著聽的。
“《易經》?您不是不信這些嗎?”
“我是不信,可是老張他信。”宿山揭開茶杯蓋,小心地呷了一口,“老張的愛人一直生病,過些天要動了個大手術,有百分之五十的風險。老張用《易經》算了一卦,卦上說若想順利,須找一摯友,尋兩吉日,巳時三刻之時,當旁人的麵吃麵兩碗,則一切順利。巳時三刻,就是你們看我吃麵的時候。”
大家聽了,麵麵相覷。
“老張還真虔誠!”郭靈鵑感歎了一句。
“麵吃完了,您是不是該給我們解解惑了?”說話的是雷洪飛。
“好,這就來。”宿山點點頭,“讓我們從發現屍體那天我跟你們提到的第二個疑點開始,因為那個疑點,是破案的關鍵,那個疑點就是死者的口紅。死者被全身浸泡在了某種液體裏,可是她的口紅卻仍然完整,沒有被腐蝕的痕跡,這說明,口紅是死者被從液體裏撈出來以後才抹上去的,給死者抹口紅的那個人,有意給死者抹了米蓮的口紅,使得米蓮的口紅上沾染了死者的DNA,加上死者身上那件極具米蓮個人特色的Missoni套衫和那雙鞋,這個人的目的,是企圖使我們誤以為死者是米蓮。可是欲蓋彌彰,口紅反而暴露了這個人的企圖,這一疑點告訴我:死者不是米蓮,而是其他人,因此我才會格外留意屍體上的其它特征,最後發現了喉部手術留下的的刀口。武子,你和小陳去米蓮住處搜集她的DNA時,隻在梳子、口紅、牙刷這些用品上提取樣品,是嗎?”
“對,是這樣,這幾件東西是日常生活中最容易留下DNA樣本的日用品。”
“正是這一點麻痹了我們,所以我派靈鵑又去了一次米蓮的住處,還去了另一個地方,我一會再說。在米蓮住處的衛生間裏,靈鵑采集到了一些血液;在臥室的枕頭下麵,采集到了一些頭發。從這些樣品裏提取出的DNA,與死者完全不吻合,這就證實了我的判斷:死者不是米蓮。”
宿山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們現在已經知道,死者的真實身份是陸冬穎。丁福三撿到陸冬穎的包是在星期六淩晨兩點多,所以陸冬穎是在星期五晚上遇害的,時間是在她離開宿舍後,到夜裏12點之間。為了找到那個扔包的人,我派武子和洪飛分別去高速公路管理處和負責在這段高速公路上安裝攝像頭的公司,調查了所有有機會看到24號和25號攝像頭並了解盲點的人,最後的疑點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武子,你說說罷。”
“是這樣,”武濤清了清嗓子,“我們認為,這個疑點最大的人就是鄧偉。他在進入開發區管委會之前是在一家叫聯興的工程公司工作,這家公司就是承接高速公路攝像頭安裝工程的承包方,作為工程監理,鄧偉全程參預了整個工程,有非常大的可能知道盲點的存在。十幾天前,鄧偉一位在開發區管委會的同事結婚,鄧偉的車是結婚車隊中的一輛,因此他得到了幾張‘百年合好’的喜貼。我們檢查了他的車,車型和顏色都與監控錄像上的那輛一致,而且,我們在他的車牌上提取到了一些化學物質,經過檢測,與吉祥貼背麵用的粘貼材料一致。技術科老何從凝固程度判斷,粘貼材料是最近一個星期內留下的。因此,我們幾乎可以肯定,扔包人就是鄧偉。”
“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宿山接著說,“我們沿著鄧偉車的路線的相反方向,逐個調看了沿途能找到的所有監控錄像,最後發現鄧偉的車是從蘆西村附近上的高速。蘆西村這個地點,和水文所替我們推算出的可能拋屍地點也吻和,所以我和武子就去了趟那個村子,最後在一個石灰池裏找到了陸冬穎的鑰匙和借書卡。到這裏,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來。案件的經過應該是這樣:陸冬穎和鄧偉在星期五晚上約會,兩人一起看了場電影,散場後,他們因為某些事發生爭執,而且比較激烈,情緒激動的陸冬穎和鄧偉發生撕打,鄧偉一時衝動,掐住了陸冬穎的脖子,造成陸冬穎死亡。鄧偉冷靜下來後發現自己闖了大禍,開始思考如何掩蓋。他先拿出兩張沒用掉的喜貼蓋住了車牌,然後開車來到蘆西村,把陸冬穎的屍體扔進了一個石灰池,接著開車來到高速公路24號和25號攝像頭之間的盲點,下車來到河灘,把陸冬穎的包扔進了蘆河。那個石灰池的經營者是蘆西村村民湯鐵虎,他在鄧偉拋屍後不久在石灰池裏發現了陸冬穎的屍體。他以為這個人是不慎失足落入池中,不想因此惹上法律糾紛,尤其是不願意承擔因此帶來的經濟賠償,於是他找到了同村的哥哥湯鐵龍,讓他和自己一起把屍體扔掉,並且希望將來一旦事發,哥哥能替他承擔一切,當哥哥的湯鐵龍同意了。於是他們倆從石灰池裏撈出了屍體,抗著來到蘆河邊,把屍體拋進河裏。屍體順著河漂了大約20小時,星期天淩晨的時候漂到了一處河灘上,不過,這不是屍體最後被發現的地點,而是在發現地點上遊的另一處河灘。在屍體漂到河灘上不久,就有一個人看到了它,這個人就是米蓮。米蓮星期六晚上和林峰見麵,當晚在林峰的住處和他發生了性行為。之後,兩人可能因為某些事發生爭吵,米蓮一氣之下獨自離開林峰的住處,而林峰此後一直在睡覺,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林峰的住處距離屍體被發現的河灘不遠,米蓮離開林峰住處後,為了排解鬱悶,來到河灘附近散步,看到了屍體。陸冬穎遇害的時候,身上穿了件與Missoni風格近似的套衫,但是是件中低檔仿製品。米蓮看到屍體,發現死者的臉型、發型、身材包括身上的衣服都和自己十分相似,而死者的麵容卻幾乎無法辨認,米蓮立刻意識到這是個嫁禍林峰的好機會,於是她迅速開始行動。她先開車回到自己的住處,帶走自己用的梳子和口紅,又拿了一把新牙刷,之後,她又悄悄回林峰的住處,拿走了幾樣東西。林峰一直在睡覺,睡得很沉,對這一切毫無察覺。”
武濤插進來問到:“她從林峰的住處拿走了什麽東西?”
宿山看著郭靈鵑微笑不語。
郭靈鵑對大家說:“這就是那天宿頭兒交給我的第二項任務,他讓我去林峰的住處,找一樣東西,我找到了。這件東西是一次性推射針管。”
“這種針管,”宿山繼續說,“是與一種治療痔瘡的藥膏一起出售的用品,林峰在使用這種藥。米蓮回到林峰住處,在臥室的垃圾桶裏找到林峰當晚用過的避孕套,用一支一次性針管抽取了裏麵的精液,然後帶著針管回到河灘。她把精液推射進陸冬穎的身體,然後用梳子梳陸冬穎的頭,讓梳子粘上了陸冬穎的頭發;她用自己的口紅抹在陸冬穎的嘴唇上,這樣口紅上也有了陸冬穎的DNA;她還用牙刷在陸冬穎的牙齒上刷了幾下,目的也是一樣。然後,她脫下自己的Missoni套衫和鞋,換到了死者身上,自己穿上了死者的鞋。最後,她把屍體又重新拖進河裏,讓它向下遊漂。當然,屍體最後漂到了它被漁民發現的那個河灘上。做完這些,米蓮回到自己家,把梳子、口紅和牙刷放回衛生間,然後離開家,消失了。”
“宿頭兒,你剛才說米蓮用的是一把新牙刷?”問話的是雷洪飛。
“對,這也是她的另一個漏洞。我們在那把牙刷上,雖然檢測到了DNA,但是卻沒檢測到任何薄荷的殘留成份,一絲一毫都沒有,這說明這把牙刷上從來沒抹過牙膏。一把牙刷上從沒抹過牙膏,卻有DNA,這說明什麽?”
大家紛紛點頭,雷洪飛又問:“她為什麽不用自己的牙刷,而是用把新的呢?用自己的牙刷不是更方便?”
“我的推測是:要麽她有牙周炎之類的口腔疾病,她自己的牙刷上沾染了她的血,短時間內無法清理幹淨;要麽完全是出於女人的心理,她不想用自己的牙刷去刷一個屍體的牙齒。究竟是什麽原因不重要,等她歸案一審就知道了。”
“宿頭兒,我相信你的推理,不過,有證據嗎?”雷洪飛有一絲疑問。
“有。還記得屍體腰帶掛飾上的那隻金屬鳥嗎?丟了一隻翅膀的那個?”宿山問,大家紛紛點頭。
“在你們各自去調查的時候,我自個兒去了趟林峰家附近的那個河灘,猜我找到了什麽?”說著,宿山舉起一個證物袋,“那隻丟失的翅膀。而且,在上麵發現了米蓮的指紋。我估計,她是在解腰帶的時候無意中弄斷了鳥的翅膀,自己沒意識到。”
“那米蓮現在藏在哪兒?”武濤問。
“不知道,不過我估計肯定在巴鬆。她不會躲太遠,因為需要了解案子的進展,以便確認是否得手。”
“那我們怎麽找到她?”
“不用去找她,讓她來找我們。從她的行為看,米蓮並不象別人印象中的那麽情緒化,而是個考慮周密的人。這樣的人,對涉及到自己的事,一般會仔細權衡,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隻要她知道自己的陰謀失敗,而我們已經掌握了她所做的一切,她再躲下去,隻能加重自己的罪責和心裏負擔,還有必要嗎?我們隻要在報紙上登一個敦促自首的啟示,公布死者的真實身份,剩下的就是等著她來自首。”
“雖然邏輯上說得通,但我還是覺得鄧偉殺人的動機有些牽強,他和陸冬穎之間能有多大的矛盾,讓他起了殺心?”問話的是郭靈鵑。
“因為陸冬穎威脅到了他的生命。”
“啊?”大家頓時麵麵相覷。
“昨天下午,雲觀區派出所的同誌在蘆河下遊找到了陸冬穎的包,包裏的東西就象丁福三交代的,有一些女士用品和紙片。其中有一件東西,外型很象化裝盒,打開後實際上是一把女士防身用的刀。我估計,丁福三也把它當成化妝品之類的東西了。在這把刀上,我們檢測到了鄧偉的血和陸冬穎的指紋。我的猜測是,他們當晚的爭執,讓陸冬穎在衝動下拿出了刀,兩人在扭打中刺傷了鄧偉,鄧偉一怒之下下了狠手。”
“他們會是什麽爭執?”
“這個世界上,能讓一個女人如此瘋狂的隻有兩件事:孩子和感情。陸冬穎沒有孩子,她隻可能為了自己的感情。我估計,他們的爭執與婚禮有關,很可能鄧偉不僅不想結婚,甚至準備結束和陸冬穎的戀情。陸冬穎出門前已經做了準備,一旦談不攏,就用自己的死來威脅鄧偉。沒想到,事情的發展超出了她的控製。”
“可以逮捕鄧偉了嗎?”武濤問。
“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逮捕他足夠了。不過,對於他殺人和拋屍,我們還缺少直接的人證和物證。但是也不難,剩下就是審訊技巧的事了。武子、洪飛,就交給你倆了。”
郭靈鵑一邊在手指間把玩著一隻筆,一邊自言自語道:“僅僅是一次戀人間的吵架,就改變了六個人的命運,一個死了,五個進監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