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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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四季:白露(9)

(2011-04-09 12:13:54) 下一個

沒有親人經曆過大病,就不會知道什麽叫花錢如流水。好在地研院的效益不錯,職工的醫療費用能夠負擔得起,即便如此,病人需要自己先墊付全部費用,出院後再找單位報銷,因此父母眼看著自己辛苦積攢了一輩子的存款,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裏被這場病一掃而空,直感歎生不起病。

 

母親的胃反複出血,急救用的止血藥就有好四五種,最有效的是一種瑞士進口的針劑,說它是一針見效一點都不是誇張,但是一針需要兩千多!止了血,傷口還要愈合,又有六七種藥可用,從四五十到六七百不等,生了這樣的病,就是在考驗病人的荷包容量。與母親同病房的一位病友來自農村,和母親得同樣的病,隻住了一個禮拜就不得不出了院,母親不知道自己的病和她一樣,還為她掉過眼淚,直感歎農村人可憐。

 

經過了如此的折騰,母親對自己的病情可能已經猜出了八九分,也理解了我們刻意隱瞞的苦心,因此一直沒有說破,好在她信佛,覺得人的命天注定,生老病死強求不得,因此心態倒很平和,這一點對她維持健康頗為重要。手術之後,隻要不再出現緊急狀況,西醫能做的基本上都做完了,剩下的隻能是吃中藥慢慢調理。我對中醫那一套不怎麽相信,但是聊勝於無,有藥總比沒藥好,至少心裏上是個安慰。

 

父親對母親的照顧頗為細致,我妻子後來說,那個時候她每次去我父母家,不是見到父親在給母親揉背,就是在給她熬湯,看著讓她十分感動。

 

2000底的時候我離開家前往美國,父親和我都清楚,我這一走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母親了,於是我們想盡量不讓分別的場麵弄得太難受,免得母親的病情出現反複。我事先把所有行李放在嶽父母家,離家當晚,我對母親說去朋友處取飛機票,然後盡量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出了門。一個小時後,我從外麵給家裏打了個電話,說拿到的機票時間改了,是第二天一大早,時間有點緊,所以當晚就不回去了。母親在電話裏一聽,聲音立刻開始哽咽,父親見狀,連忙掛了電話,我在電話這頭,淚水早已奪眶而出。

 

母親走在2005年。

 

母親辦理後事期間,父親的幾位當兵時的戰友也聞訊趕來。當年父母結婚的時候,這些戰友出席了婚禮。多少年來,他們一直與父親保持聯係,逢年過節必打電話相互問候。如今再次見麵,卻是無心慶相聚,有淚傷離別!

 

父親這些戰友們中的絕大部分,我僅僅是隻聞其聲,未見其人,但是有一個,我和他有過一段不算短的接觸,他就是前文提到過的鄭同。

 

我第一次見到鄭同是在1988年,那年上大二,父親正好有個出差機會去長沙,因此特地拉著我去拜訪了鄭同,這是他們兩人離開部隊之後第一次重逢。老友見麵,都有點激動,我看見眼淚一直在鄭同的眼睛裏打轉。

 

鄭同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款待我們。席間我們了解到,鄭同在部隊表現不錯,被提了幹,轉業後分到一家工廠,幾年前下海經商。生意進行得不錯,他雖然在商場裏摸爬滾打了幾年,倒仍然是個性情中人,與父親推杯換盞,敘起了他們一起扛槍的日子,講到動情處竟淚如雨下。他說,他現在越來越懷念在部隊生活的日子,更懷念戰友們。

 

在隨後的三年裏,每到中秋節,鄭同必來學校拉我去他家,和他家人聚一聚。大四的時候我們這些窮學生想自己搞一個“深入湘西”的社會實踐活動,計劃讓每位參加者利用暑假在湘西生活一個月,盡可能深入社會,作些調查。想法雖好,但是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乏經費。我向鄭同介紹了我們的這個計劃,他聽了不加思索就立刻同意讚助。活動結束後,有兩位同學撰寫的調查報告引起湖南省政府有關部門的重視,這兩篇報告成了這兩位同學日後躋身政壇的敲門磚。如今,他們中的一位已經是副局級的幹部。

 

鄭同的生意越做越大,房地產業開始興旺的時候,他趕上了這股潮流,公司規模迅速擴大,成了長沙當地名氣不小的企業家。湖南衛視後來風靡全國的一檔娛樂節目在草創初期,鄭同的公司是其主要讚助者之一。

 

99年春節,父親給他打電話拜年,在談話中聽出他頗有心事,但是欲言又止,不願多說。過了半年,父親再次打電話過去的時候,接電話的已經變成了他的家人。放下電話,父親告訴我,湖南省高層最近挖出了一名貪官,鄭同涉嫌其中。本以為隻會當作行賄處理,沒想到事情捅到了上麵,越查範圍越大,最後查出鄭同有巨額偷漏稅和經濟欺詐的嫌疑。父親打電話的前後幾天裏,鄭同正在接受調查。所有的罪名最終得到證實,鄭同鋃鐺入獄,如今仍在服刑。

 

母親去世後,父親度過了開始一段痛苦的日子,慢慢從悲傷中解脫出來,恢複到了往日悠閑自在的退休生活中。除了每天堅持打太極,他開始每天寫點東西。其實在母親生病期間,父親就已經在把母親的治療情況和自己的心路曆程記錄在本子上,隻不過那個時候父親的時間沒有保證,因此記錄時斷時續。如今母親不在,父親有了充足的時間寫些自己想寫的東西。

 

2008年年中,父親從沙發上不慎滑落到地板,引起尾骨骨折。當時情況並不嚴重,絲毫不影響行走。沒想到幾個月後,尾骨部位的疼痛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日益加重。父親和姐姐都沒太在意,以為是運動時沒注意,傷到了原來的傷口造成的。2008年年底,父親不得不去醫院檢查,診斷結果讓我們大吃一驚:父親得了肺癌,已經到了晚期,疼痛並不是由於骨折,而是由於癌細胞轉移,壓迫尾錐神經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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