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父親,去朝鮮的時候心裏害怕嗎?他說,那個時候每個戰士都覺得能夠入朝作戰是祖國和人民的信任,覺得光榮都來不及呢,怎麽會害怕?你們沒經曆過那個年代你不了解,那個時候剛建國,大家的熱情都很高,都想為祖國做貢獻,根本不考慮自己。抗美援朝剛打響的時候,我們的那支部隊裏就有不少人寫血書要求上前線。我那個時候還沒入伍,聽老兵說,我們連部一個晚上就收到一百多封情願信,全連才多少人?可不就是每個人都寫了?! 後來那次我們接到動員令,全連的新戰士都交了入黨誌願書,說起來,都是熱血青年呐!
從朝鮮回國後不久,父親就複員了。離開部隊前,班裏的戰士們圍著他說了一晚上的話,鄭同說:“班長,記住給我們來信。等我退了伍,我會去找你的。”
1987年,我考上了湖南的一所大學。離家前,父親拿出一張在部隊拍的照片,指著其中一個說:“這個人叫鄭同,你萬一要是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麻煩可以去找他,這是地址。”說著遞給我一張紙,我看到上麵寫著一個在長沙袁家嶺的住址。
父親的軍旅生涯雖然短暫,但是帶給父親的影響是終生的。部隊的生活,形成了父親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這些觀念是父親一生的行為準則。父親的日常生活極有規律,作息嚴謹,作風樸素,從辦公桌的文具擺放到鋪床疊被,均幹淨整齊,一絲不苟,這些都是部隊留給他的好習慣。
結婚照。這是一張五寸的黑白相片,是父母的結婚照。相片左下角有“新婚致禧”的字樣和拍攝時間,右下角印著“成都人民照相館”一行字。照片上的父親身穿中山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母親留著兩根大辮子,兩人的頭靠在一起,麵含微笑。
父親複員以後,組織安排他去成都一所教授無線電技術的中專念書。在這裏,父親認識了母親,還有同班的幾位來自天南地北的朋友,他們中的大部分與父親保持了一生的友誼。馬誌濤是個地道的成都人,為人熱情,快人快語,班裏的大小事務都喜歡張羅,因此在開學不久就被大家選為班長。於若城比父親大三歲,身高體壯,為人處事頗有江湖大哥氣派,在班裏同學中有些威望;安徽來的周福林平時不愛多說話,心地實在,為人樸實,他們幾個和父親很快成了朋友。
我母親老家在河北農村,在家裏六個兄弟姐妹中排第二,是女孩子裏的老大。少年時讀書成績比其他弟妹都好,在當地一直念到初中。畢業後,母親回家務農,但是心裏一直沒有放棄繼續求學的打算。但她心裏明白,家裏不可能負擔得起她去外地上學的學費,因此自己的夢想雖好,但距離現實有不小的差距。巧的是,母親的一位同學考上了成都的一所中專,她告訴母親,念中專不用交一分錢學費,而且學校管吃管住。這個消息令母親驚喜萬分!她向這位同學詳細詢問了報考中專的情況,然後向姥爺提出了去成都上學的請求。姥爺起初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學校,等到母親的同學把蓋著大紅印章的錄取通知拿給他看,大紅印章中的五角星讓姥爺放了心。參加過抗戰和解放戰爭的姥爺一生的經驗告訴他:他可以不相信別人說的話,但是有五角星的印章絕對可以信賴。姥爺於是同意了母親的請求,母親因此成為六個兄弟姐妹中唯一走出了農門一位。
父親與母親的認識頗有點戲劇性。父親第一天剛到學校的時候是傍晚,新生接待處已經下了班。父親站在空無一人的新生接待處四下看了看,見不遠處一幢樓前有人在走動,於是走過去打算找個人問問。走到樓前,迎麵走來一位梳著兩根大辮子的女子,身穿一身軍裝,胳膊上帶著個紅袖標,上麵的字隻能看到一個“值”,其它的字在袖標背麵。父親看到女子穿的軍裝是四個兜,認為這位女子一定是教官一類的角色,於是上前一個立正:“教官,請問新生去哪裏報到?”
女子一愣,看了父親一會兒,然後指著父親剛出來的那幢樓房說:“新生接待處在那裏,不過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沒人了,你明天再去吧。”
“那我住在哪裏?”
女子猶豫了一下:“這我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說完,女子返身回到一樓,在一間屋子裏詢問了一陣,然後出來指著樓左側的一條路說:“沿著這條路一直往裏走,最裏麵是男同學的宿舍樓。你給門房看一下你的錄取通知,他們會讓你暫住一晚。”
父親道了謝,沿著路朝裏走去。後來新生分班,父親在同班同學裏竟然看到了他問路的那位女子,這才知道她不是教官。
父親在念中專以前,受過的教育幾乎全部是文科,理科類的除了數學以外,其它知識完全是空白,因此學校教授的物理知識,一開始對父親來說有一定難度,父親因此幾乎每晚都去教室上自習。巧的是,他每次都能在教室遇到他問過路的女子,兩人從一開始的矜持,到後來慢慢開始交談,到後來逐漸熟悉,成為朋友。
我曾好奇地問過母親,當時她為什麽會身穿軍裝,她笑了起來:“和我同宿舍的有一個解放軍女戰士,是個連級幹部。那套軍裝是她的,我那個時候一直覺得穿軍裝的很神氣,很想看看自己穿軍裝是什麽樣子,我的同屋就借給我穿。我穿著它出門想臭美一會兒,還沒美呢,就碰見你爸了。跑過來給我敬了個禮,把我嚇得。”
我又在不同的場合問過父親那次他和母親的相識,他說:“軍官才穿四個口袋的軍裝。我當時也覺得奇怪,這個女娃兒這麽年輕就當上軍官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父母從成都的中專畢業以後,兩人雖然在成都正式登記結了婚,但是卻不得不立刻就開始兩地分居的生活,原因是畢業分配時,他們被分到了不同的城市。父親被分到了上海的一家單位,而母親則被分到了北京。就這樣,兩人隻能在逢年過節或者相互探親的時候才能聚在一起。
1967年,我姐姐在北京出生,三年以後,我在上海來到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