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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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四季:穀雨(7)

(2011-04-09 11:54:38) 下一個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終於無法收拾,崇佳母親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變賣掉了全部股份,田產,和值錢的家具首飾。最後,崇佳母親不得不賣掉杜家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宅院,母女倆在城外一座名叫向家營的小村莊裏找到了暫時的棲身之所。崇佳母女在老宅裏的最後一天,所有的傭人一走而空,臨走他們沒忘記順手拿走了崇佳的幾件衣物。

 

當崇佳攙扶著母親走進向家營一間小屋的時候,她們的行李隻有兩個不大的柳條箱和崇佳隨身攜帶的一個包裹,這些就是她們的全部家當。賣掉房子的錢是母女倆目前唯一的生活來源,而且還必須考慮崇佳母親抽鴉片的花費。想到未來,崇佳心裏一片茫然。

 

崇佳母女在向家營還沒完全安頓好,家裏就迎來了一位客人,他就是杜宇霆過去的警衛陳國棟。國棟被調往固原駐防後,當了一年連長,因為對軍界的人情世故感到心灰意冷,很快選擇了退役。退役後先後輾轉過幾個地方,一年前又回到平涼,開起了一家經營毛皮加工的商行。國棟從街談巷議中對杜家的變故有所耳聞,卻一直將信將疑。後來無意中從一名夥計口中聽到了崇佳母女的消息,於是趕到了城外向家營。當他看到崇佳母女在一間破舊的小屋裏貧苦度日,想到當年杜家一家五口其樂融融的景象,忍不住感歎世態炎涼!

 

國棟將崇佳母女接到自己家中,安頓下來。然後通過舊關係花錢請到一位軍醫,幫助崇佳母親戒毒。最終毒癮雖然戒除,但是崇佳母親心力交瘁,加之身體經曆了鴉片的嚴重摧殘,終於頂不住,一病不起。她心裏知道自己來日無多,想到女兒的將來,於是和國棟商量,準備給崇佳考慮終身大事。崇佳母親叮囑國棟,不必太計較年紀長相,最重要的是對方最好是家底殷實之人,她不想讓崇佳再過苦日子。國棟在商界已經有些時日,略一思索,就把目標定在了繼隆身上。他把自己知道的有關繼隆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崇佳母親,崇佳母親考慮良久,對國棟說,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人選,我去問問崇佳的想法。

 

這是崇佳第一次聽到“陸繼隆”這個名字,但是聽著母親的描述,崇佳似乎對這個人有些模糊的印象。她和母親以及兩個姐姐去過幾次“玉綾和”,印象中似乎見到過一個身材瘦高,精神矍鑠的年輕人,每次接待她們頗為熱情,這是眼下崇佳對繼隆唯一的印象。崇佳的心在卜通亂跳了一陣後平緩下來,她慢慢揚起有些腓紅的臉,對母親點了點頭。

 

當繼隆弄清楚了專程登門的陳老板的來意後,他沒有過多考慮就答應了這門親事。繼隆知道崇佳,也聽說了杜家的遭遇。在繼隆看來,崇佳符合自己心目中對理想妻子的幾項要求:賢惠善良,溫順美麗,最重要的是知書達理。繼隆一直對自己識字不多耿耿於懷,非常希望能找到一位有文化的妻子,崇佳在這幾方麵均無可挑剔。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繼隆在城裏購置了一所宅院,粉刷一新,其中一間陽光充沛的屋子,他準備留給崇佳的母親。一個月以後,崇佳和繼隆成了親。

 

時間:1954年。

沒有了利益上的衝突,村裏人逐漸接納了繼隆一家。繼隆每天下地,總會和村裏的其他男人們說些村子裏的俏皮話,開些玩笑,崇佳閑下來的時候,也學會了加入其他婦女聊閑天的圈子。

 

那年秋收的時候,長安縣開始連續下雨。以往當地農民收麥子,習慣把麥子割完留在地裏曬,俗稱“曬茬”,一旦發覺天色不好,雇來幾個“麥客”即刻開始搶收,很快就能收拾得幹幹淨淨,用他們的話說就是“場光地淨”。成立合作社以後,縣領導在應對天氣變化這樣的突發事件上,缺乏遠見,指揮混亂。同樣是搶收,人數多的社大家一哄而上,擁擠混亂,人數少的社卻缺乏足夠人手,兩者產生相同結果,大麵積的麥子沒能及時收割,爛在了地裏。那一年,長安縣的每一個村子都出現了缺糧的現象,瓦口寨的情況相對嚴重。繼隆家很快斷了糧,崇佳不得不跟隨村裏的其他婦女,到附近的山林中去挖野菜和山藥,挖回來後熬成稀粥全家一起喝。每次吃飯,為了讓丈夫孩子盡量吃飽,崇佳都是吃得最少的一個,有時候甚至一口都不吃。即便如此,年僅十歲的小兒子總是喊餓。

 

不久,瓦口寨領到了省裏下發的救濟糧,缺糧的情況終於緩解。幾十年以後,伯麟回憶起當年那段挨餓的日子,仍然曆曆在目,記憶猶新。

 

那年的社火與往年一樣場麵火熱,但是在社火的進行中間,一位村幹部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突然跳上“農王府”,指著“農老爺”說:“你是什麽東西?給我下來!”一時間全場嘩然。“農老爺”先是一愣,但很快恢複了鎮靜,拿起一支令牌扔到地上,對這名村幹部大聲喝斥道:“大膽刁民,竟敢在本老爺麵前撒野,來人!拉下去打十大板!”站在台下的幾名“衙役”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農老爺”見狀厲聲說道:“愣著幹什麽?難道你們今年還想挨餓不成?”大家心裏都清楚,鬧社火的目的,是全村人在“農老爺”的帶領下,祈求一年風調雨順,五穀風登,因此“農老爺”的權威必須得到全體村民的維護,否則大家心裏會不踏實。尤其一想到去年挨餓的日子,沒人希望那種日子再次重演。想到這裏,“衙役”們不再片刻猶豫,衝上前來,把那名村幹部按倒在地,找來一隻四五公分寬的木板打了那村幹部十下屁股。後來,那村幹部跑到縣裏告了狀,縣裏很明白事理,並未追究。

 

事情過去之後,村裏的男人們再次見到那天充當“農老爺”的人,不約而同掏出煙來遞過去,一邊拍拍他的肩膀,一邊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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