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四季：驚蟄（6）

46年的一天，新堂接到一項任務，去保定城找一個雜貨鋪的老板取情報，新堂在隊員裏挑選了一名機靈的小夥子跟自己同行，小夥子名叫程虎，對保定城裏的街巷很熟悉。兩人一大早動身，將近中午趕到保定。他們沿著南街朝北走，在一間掛著“鑫記雜貨”的店鋪門口停下。新堂往店裏看了看，櫃台後麵站著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唇上留短須，麵色紅潤，正在低頭撥著算盤。新堂和程虎走進店，裝成看貨的樣子四處轉，在幾個壇子前麵停住腳，問道：“有三天前剛進的鹽嗎？”

 

店老板停住手，打量了他們一會兒，回答道：“有，但是是海鹽。”

 

“我想買一批運到山西，不知道北麵好走還是南麵好走？”

 

“北麵路近，但是路不平；南麵路好走，但是有劫道的。”

 

兩人接上了頭。店老板拿出一張疊得很小的紙遞給新堂，新堂接過來，放進了縫在衣角上的一個很隱蔽的縫隙裏，然後告辭離開。

 

新堂和程虎出了城，沿著大路向回走。一個小時後，兩人來到一個路口，在一棵大樹下的茶攤上坐著歇息。從路的另一端開來兩輛軍車，前麵是一輛吉普，後麵一輛卡車，卡車上坐著十幾名身穿黃色軍裝的國民黨軍士兵，吉普車上坐著一個軍官打扮帶著墨鏡的人。兩輛車在路口停下，卡車上的士兵紛紛下來，來到茶攤要水喝，那個軍官坐在車上沒動。新堂出發前和程虎作過交代，途中遇到敵人，兩人要裝成不認識。剛才卡車一停，新堂猜到他們要下來喝茶，於是悄悄調整了一下位置，有意與程虎保持一定距離，同時給程虎遞了個眼色。過了一會兒，軍官下了車，一邊摘下墨鏡，一邊朝茶攤走來。新堂側臉看了一眼軍官，正巧和軍官的目光對上，心中暗暗一驚，這個人竟是懷裕。懷裕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新堂，他一時停住了腳步，向四周看了看。這個路口處在兩條路的交叉位置，路的兩邊是平坦空曠的大片田地，沒有其他人的蹤影。在路口擺攤的出了茶攤，還有一個賣菱角和賣煙的攤子。確認了附近沒有埋伏，懷裕才慢悠悠地朝新堂走來。

 

“好久不見了，新堂。”

 

新堂抬頭看了他一眼：“是啊，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懷裕冷笑了一聲：“我沒那麽容易死，兄弟我現在是國軍上尉，要送命第一個也輪不到我。”他一邊說著，一邊懷疑地打量著新堂。“你在這裏幹什麽？”

 

“去保定走親戚。”

 

“你呢？幹什麽的？” 懷裕轉向程虎。程虎隻有十六歲，懷裕在村裏的時候他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孩子。後來懷裕當上了偽軍，極少回村，因此並不認識他。新堂跟懷裕說話的時候，心裏一直擔心懷裕認出程虎來，那樣無疑會加重他的懷疑。聽到懷裕這樣問，新堂放了心。

 

“我是劉莊的，去陳官鎮給我爹抓藥。”

 

“從劉莊去陳官鎮走曲塘不是更近？你為啥走這裏？”

 

“走曲塘路上的軍車太多，我怕讓抓了壯丁。”

 

眾士兵們哄笑起來。新堂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暗暗稱讚：好小子！夠機靈。懷裕不再繼續問程虎，指著新堂命令兩名士兵：“搜他的身。”兩名士兵搜完，沒發現任何讓他們起疑的東西。出來之前，新堂和程虎都沒帶槍。

 

“他過去是八路，把他帶回去！” 懷裕命令到。兩名士兵過來一人拽住新堂的一隻胳膊，新堂用力把他們的手甩開：“起開！我自己會走。”也許是用力過大的原因，新堂被茶桌拌了一下，站立不穩，四腳朝天地摔倒在程虎的腳前，眾士兵再次哄笑起來。新堂趴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被士兵們綁著押上了卡車，向保定方向開去。

 

車並沒有直接去保定，而是在城外的幾個軍營裏轉了大半天，陸續搬上來了十幾個箱子，天色將晚的時候才進了城。兩輛車在警備司令部的門口停下，士兵們從車上下來開始往裏搬箱子。一名士兵向懷裕請示如何處置新堂，懷裕低聲吩咐：“押到監獄去過一夜，明天再說。記住，先教訓教訓他！”這名士兵點點頭，和其他兩人一起押著新堂朝一百多米外的監獄走去。新堂一邊走，一邊觀察街道兩邊，思索著如何逃走。他路過一個賣麵條的小販時，和小販攤上的一個人目光相遇，此人帶頂草帽，正端著一碗湯在喝，臉被湯碗遮住了大半，新堂隻能看到這個人的眼睛。看到這雙眼睛，新堂的心立刻揪在了一起，因為他認出這個人竟是程虎。

 

“這小子不趕緊把情報送回去，在這兒幹什麽？”這一念頭剛一閃過，新堂看到程虎用眼睛飛快地撇了一下前麵什麽地方。順著程虎的示意，新堂注意到距離麵條攤十來米遠處有一個放洋片的攤子，攤子上支著一個不大的布蓬，放洋片的機器就在蓬子底下。新堂立刻明白了程虎的意圖，他是來營救自己的。

 

當新堂和三個士兵走過洋片攤的片刻，支撐布蓬的竹杆突然向街心倒下，帶著布蓬一下子蓋住了新堂等三人。早有準備的新堂在布蓬兜頭蓋來的刹那，敏捷地鑽出布蓬的覆蓋範圍，跟著程虎朝一條小巷裏跑去。程虎領著新堂一口氣拐了十幾個彎才停下腳步，邊喘著粗氣邊查看身後的動靜，確認沒人跟來，程虎動手為新堂鬆綁。

 

“情報呢？”新堂迫不及待地問。新堂被抓時假裝摔倒，趁機把情報塞進了程虎的鞋裏。

 

“我沒帶在身上，藏起來了。咱現在趕緊出城還來得及，我知道一條路，不用走城門。”

 

“真是胡來！萬一你也被抓了，誰去送情報？”

 

“我救你之前已經和鑫記老板說過，如果明天天亮前沒有咱倆的消息，說明咱倆都被抓了，讓他另想辦法把情報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