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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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四季:穀雨(6)

(2011-03-28 18:10:43) 下一個

很快,隨著那場戰鬥的結束,“赤匪”這個詞在平涼迅速傳開,與這個詞緊密相關的那支軍隊以各種麵貌出現在街頭巷尾人們的閑聊中。繼隆也參與過這樣的閑聊,並且十分詳細地講述了他那一晚的經曆,但是他的故事不過是流傳在平涼的,關於那支軍隊的眾多故事中的一個罷了,沒人真正關心究竟哪個是真的。

 

整個夏天,崇佳被母親關在家裏。她的兩個姐姐已經出嫁,家裏除了傭人們以外,隻剩下母親和她。打仗的那幾天,城外如爆豆一般的槍聲讓母女倆忐忑不安,也讓崇佳情不自禁回憶起八年前,如爆豆般槍聲響起的那個夜晚。父親離去後,崇佳經常會夢到他,今夜,這種思念無比強烈。

 

那年十月,崇佳就讀的省立第二中學來了一位姓張的貴賓。這位頭戴禮帽,身著戎裝的貴賓在一大堆人陪同下,在操場發表了演講。演講前,校長王自治向聽眾介紹這位貴賓。其實不用介紹,這個人的名字在當時的中國大地上幾乎無人不曉,他是駐紮在平涼的那支來自東北的軍隊統帥,崇佳也早就從同學們那裏知道了他的另一個廣為人知的稱呼:少帥。

 

少帥麵對台下來自不同學校的師生以及政界人士,以激昂的語氣講道,自從“九一八”事變以來,日本侵略者占領了祖國的神聖領土東北三省,現在又把侵略的魔爪伸向了華北、內蒙。日本侵略者的罪惡氣焰十分囂張,每到一處燒殺掠奪,奸淫婦女,精華毀滅,生靈塗炭……,前方將士為保家衛國,在與侵略者英勇戰鬥,不怕流血犧牲,我卻奉命率部到後方來“剿共”,十分慚愧。我不是不抗日,確有難言之苦衷……我張學良不願意不抵抗,願做抗日先鋒,率部打回老家去,為負難烈士和家鄉父老鄉親報仇雪恨。

 

少帥的講話在熱烈掌聲和激昂的口號聲中結束。當崇佳跟著同學們一起在台下喊口號的時候,沒人能夠想到一年以後的1212號,這位少帥以另一種方式讓整個中國聽到了他的聲音。

 

說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崇佳在家裏總能聞到一股以前從未出現過的氣味,這股味道聞上去怪怪的,不象花香那麽令人喜歡,卻也並不讓人討厭。很快,崇佳弄清楚了氣味的源頭,它就來自母親的臥室。崇佳跑去詢問母親,母親的神情稍顯慌亂,隨口說是她新買回來的熏香。崇佳說自己也想要些點在臥室,母親卻推說已經用完了。盡管這個借口令人懷疑,崇佳還是情願相信。可是僅僅過了一天,她路過母親臥室的時候再次聞到了這種氣味。這次崇佳不再問母親,而是纏住了跟隨母親幾十年的女仆。女仆眼神遊離,言語吱唔,怎麽都不回答崇佳的疑問。

 

憑著在學校聽來的隻言片語,以及母親日漸虛弱的身體,崇佳敏感地有種不祥的猜測,她在心裏向佛祖祈禱希望自己的猜測最終落空。

 

一個傍晚,崇佳的一位舅舅從老家突然造訪,一來就直奔母親的臥室,從舅舅的神色崇佳猜測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不久,從母親臥室裏傳來了激烈的爭吵,崇佳從母親與舅舅的爭吵中悲哀地發現,自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母親吸上了鴉片。

 

母親與舅舅在眾人的勸解下停止了爭吵,崇佳才知道,母親的女仆不忍心看著母親這樣下去,於是托人給老家捎信,把母親的情況告訴了舅舅。舅舅在東北軍裏認識一位隨軍醫生,為了讓母親盡快戒毒,打算找他想想辦法。很快,在舅舅的安排下,這位醫生開始用西醫的辦法給母親治療。兩個月以後,醫生告訴他們崇佳母親的毒癮已經戒掉,隻要堅持不再吸,身體會慢慢康複。舅舅在動身離開之前,專門私下給崇佳做了一番叮囑,讓她監督好母親,不要讓她再吸。舅舅說,他很快就要動身去南方,以後恐怕很難來看望她們母女,希望崇佳照顧好母親。崇佳從舅舅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擔憂,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點了點頭。

 

舅舅走後,崇佳隻要在家,幾乎一刻不離開母親的身邊。母親已經恢複到了往日吃齋念佛的生活中,氣色也逐漸好轉,看上去已經擺脫了對鴉片的依賴。

 

時光來到了1936年冬天。這年的1212號,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整個平涼突然全部戒嚴。當天晚上,駐在火神廟和北極營的國民黨憲兵被駐守平涼的東北軍解除了武裝,連長以上軍官被扣押。與此同時,平涼縣縣長劉興沛下令釋放了在押的政治犯。整個平涼城在恐慌氣氛和各種流言籠罩下度過了兩天。14日,一架飛機飛臨平涼上空撒下一批傳單,傳單敘述了發生在西安的事變經過以及張楊的八項主張。人們這才知道,在西安出了大事,蔣介石被張楊扣押。

 

對崇佳來說,外麵發生的一切雖然波瀾壯闊,但她沒有心力給予過多的理會,因為她不得不麵對另一個令她束手無策的惡夢:母親再次吸上了鴉片。這一次,沒有了舅舅的當機立斷,所有苦口婆心的勸解都顯得軟弱無力。崇佳曾偷偷把煙具藏了起來,母親煙癮發作難忍,用頭一下下地撞床欄,崇佳急忙阻止,母親一把抱住她的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崇佳被嚇壞了,不得不軟下心腸拿出了煙具。

 

看著母親躺在床上沉溺於繚繞的煙霧中,崇佳的心裏如針紮一般疼痛。崇佳知道,如果不盡快想辦法,後果將不堪設想。她出城去找過那位軍醫,四處打聽的結果卻是那位軍醫已經被調往別處。沒了主意的她向母親的女仆求助,女仆建議她不妨試試城裏的中醫。崇佳開始在城裏四處求醫問藥,她幾乎走遍了平涼城裏大小的中醫館,買回來一副副用偏方配製的中藥,可是幾個月下來,母親的煙癮絲毫未得到控製。

 

很快,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崇佳所能控製的範圍。家裏的錢不夠用了,母親開始變賣藥材鋪的股份,然後很快發展到田產。一開始,家裏的傭人們紛紛對母親苦心勸說,畢竟他們不少人已經在杜家服務了二十個年頭,不願意眼睜睜看著這個家敗落下去。可是事態的變化既出人意料,又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傭人們漸漸停止了勸說,轉而打起了杜家家產的小算盤。每次崇佳母親賣東西,他們總是會推薦來一些“價格公道”的買主,成交之後,他們自己從每筆交易中分得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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