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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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四季:穀雨(2)

(2011-03-24 18:12:52) 下一個

那段時光,是杜家最幸福的時候。宇霆平時受上司陸洪濤的影響,頗好佛事。平日裏忙完軍務,他經常開著車,帶著全家去崆峒山遊玩。清末民國初期有位高僧法號道成,是陸洪濤的表兄。道成1906年雲遊時路過崆峒山,感其佛性,便在靈龜台住了下來。1913年春,道成數次聽元鶴長唳,感歎道:“山有靈兮,吾其歸兮。”然後定心收目,端坐清石之上,溘然圓寂。1915年,陸洪濤出資為道成修建了一座墓塔,以後盡管軍務繁忙,總會抽空前來墓前拜謁。早年杜宇霆追隨陸洪濤的時候,曾隨他不止一次來過崆峒山,耳濡目染之下,對佛門之道頗有些心得。這種影響,潛移默化中擴展到了全家。三姊妹中,崇佳似乎佛道對有種天生的興趣。每次全家去崆峒山茶庵寺,她的兩個姐姐圍著大殿裏的柱子捉迷藏,隻有小崇佳獨自站在殿外,對著影壁上鐫刻的經文一字一句地默念著。宇霆問她看不看得懂?她說:“我看不懂,但是這些字念起來好聽。”

 

茶庵寺的老和尚送給杜夫人一隻玉石雕成的佛像,杜夫人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臥室,每天早晨起床洗漱完畢,必定拜一拜。

 

杜宇霆的晉升之途在那幾年也頗為平坦。崇佳出生後不久,宇霆被提升為第三團副團長。1924年,部隊被重新整編為甘肅陸軍第一師,陸洪濤自任師長,宇霆則被提升為師直屬教導團團長,他的人生進入了最輝煌的時期。

 

時間:1952年。

長安縣(現在的西安市長安區)地處關中平原腹地,緊臨西安。在中國曆史上,是幾個王朝發跡的根據地和糧倉,在西北地區,算得上是一塊土地肥沃,適合生存的地方。和平涼以及其它許多西北城市一樣,長安縣的興衰與西安在中國的地位變化緊密相關。早年作為國都的西安,其地域文化影響力覆蓋了整個西北,在青海,甘肅和寧夏的許多地方,從語言飲食,到民俗戲曲都能看得到這種影響,直到今天仍是如此。長安縣東南有一個名叫瓦口寨的村子,正處在終南山腳下,村前有條不知名的小河流過,從遠處望去,這裏依山傍水,炊煙嫋嫋,頗有幾分田園風光

 

沿著村口的大路走不遠,在路邊會看到一排三間土房,房前的院子裏種著三株桃樹,一位婦女坐在板凳上正在用一台尖磨碾辣椒,離他不遠,一位中年男子正在一塊磨刀石上磨鋤頭,從他的動作上看,他做起來很不熟練。

 

院外走進來一個村幹部打扮的人,一進院子就和婦女打著招呼:“嫂子,忙著呐?”

 

婦女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低下頭繼續碾辣椒。這人受到冷遇,尷尬地笑了一下,徑直走到中年男子身邊站定:“繼隆,磨鋤呢?”

 

繼隆起身從裏屋拿出一張凳子放在地上,做了個請的手勢:“坐。”

 

來人坐在凳子上,從兜裏掏出煙袋,一邊往煙鬥裏填煙絲一邊說:“你家分地的事我幫你在會上說了,他們沒通過。我看要不先這麽著吧?以後找機會我再跟他們說說。”

 

繼隆沒停下手裏的活:“我早知道沒譜!別人家都是每人差不多兩畝,我們家四口人一共才四畝,收成不好連口糧都不夠,你還是我堂哥,又是村幹部,在村裏幫我說說話就這麽難為你?”

 

繼隆的堂兄歎了口氣:“我的難處你哪裏知道。不是我不想照顧你,你家是外來戶,村裏的地本來就不充裕,能分給你家四畝我已經是說破嘴皮了,多一分我都沒折了。”

 

“我知道,你是怕下回村裏人不選你當幹部。” 看堂兄不作聲,繼隆繼續說:“太遠的話咱就不提了,你從平涼老家搬來長安,從一路人吃馬睡,到安家置業,所有的花費都是我給你的吧?你放心,咱們是親戚,這些錢我不會管你要,但是知恩圖報的道理你得明白。你別看我以前沒幹過農活,但是有些事情我清楚得很。分給我家那四畝地,是全村最差的幾塊地,別人都不要才分給我家。我不會幹農活我認了,你看我的手腳,還有一塊完整的皮沒有?!吃苦咱不怕,可是自打搬進瓦口寨的頭一天,我們一家四口就沒吃過幾頓飽飯。我是衝著咱這裏有親戚才投奔來的,沒想到是這樣!讓人寒心呐!”

 

繼隆的堂兄一直沉默不語,過了一陣才開口:“不是我不願幫你,村裏人排斥外鄉人,等過幾年你跟他們熟了就好了,我當年就是這麽過來的。”

 

“過幾年?不到明年我看我們一家就全得餓死了!” 繼隆仍然在氣頭上。

 

繼隆的堂兄不再搭腔,訕訕地離開了繼隆的院子。

 

時間:1925年。

杜宇霆的警衛陳國棟是陝西吳起人,杜宇霆當連長時國棟是勤務兵,後來一直跟隨在杜宇霆身邊。國棟比杜宇霆小十幾歲,兩人正式場合是上下級,私下裏頗有些兄弟情份。國棟雖然年紀輕,但是處事煉達,觀察敏銳,跟隨杜宇霆久了,對軍界的複雜人情世故有時候甚至比杜宇霆還要看得清楚。陸洪濤在競爭甘肅督軍的過程中,時任隴東巡防幫統的張兆鉀出了大力,陸洪濤升任督軍後,將隴東鎮守使一職交給張兆鉀接任。杜宇霆平時與張兆鉀接觸很少,覺得此人看上去倒頗有些軍人之風。國棟卻說,張兆鉀與第二旅旅長李長清頗有來往,而李長清雖然曾經一直是陸洪濤的副官,很受陸洪濤信任,但是此人為人陰險狡詐。張兆鉀經常與他來往,不是氣味相投,就是利益所使,不得不有所提防。

 

這年3月,即將年滿六十歲的陸洪濤突然中風,臥床不起,對局勢的掌握開始失去控製。李長清事先與張兆鉀預謀串通,答應事成後擁立張兆鉀作督軍,自己接任隴東鎮守使。然後李長清帶領手下向陸洪濤發難,逼迫其交出職權。病中的陸洪濤氣憤而又無奈,心灰意冷之中向北京遞交了辭呈。

 

隨後發生的事情波詭雲譎,但卻在中國的曆史舞台上屢屢上演。

 

陸洪濤離職後,段祺瑞政府為平衡各軍閥之間的勢力範圍,委任馮玉祥督辦西北邊防兼甘肅軍務,馮玉祥任命劉鬱芬代理甘肅督軍,率一個師前往甘肅。手握重兵的李長清逼走了陸洪濤,表麵上對前來接任的劉鬱芬虛與委蛇,暗地裏卻厲兵秣馬,準備兵變。劉鬱芬察覺到了李的企圖,先發製人,事先設下埋伏,以宴會的名義將李長清騙至督署,捕獲後立即處決。然後以淩厲手段撤消了甘肅第一師番號,將第一師從將領到士兵分崩離析,或者派去鎮守偏遠的邊鎮,或者打散編入自己帶來的部隊。此時在天津養病的陸洪濤距離生命終結已經不到兩年。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手創建起來的甘肅第一師就這樣被人兵不血刃地輕易化解,象一滴落入長河的水珠,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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