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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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四季:芒種(4)

(2011-03-15 20:02:58) 下一個

魁哥沒去理會晨生的這些想法,仔細看了看那隻新蟲。這隻蟲的品相頗為平常,個頭不大,須短齒薄,外形遠不如自己的這隻“烏青”,但是久經沙場的魁哥明白,越是這樣的對手越不能輕視。戰幕剛一開啟,烏青就頻頻主動出擊,而新蟲始終消極避戰,不斷輕輕跳開,避開烏青的挑釁。不久,新蟲不再躲避,開始反擊。當烏青又一次出擊,新蟲輕盈躲過之後,新蟲緊接著完成了一次令人吃驚的跳躍,而且在空中做了一個空翻,準確地落在了烏青的背上,牙齒正對著烏青的後脖梗。說時遲那時快,烏青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新蟲就一口咬在了烏青的脖子上,全場立刻聽見了一聲清晰的“咯嚓”,烏青瞬時翻身倒地,再也不動了。 

這一招實在精彩,連魁哥看了也忍不住樹起大拇指。散場時,魁哥與晨生約定,五天以後,新蟲挑戰“二將軍”。 

離挑戰的日子還剩一天,那天晚上晨生已經有點坐臥不寧,他突然看到月蓉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進來,手背在後麵。 

“我以前跟你說的話你倒底聽進去沒有?”月蓉一臉嚴肅地問。 

“什麽話?” 

“我勸過你好多次,不要再玩蟲子了。你有廚師手藝,自己開家飯館不好嗎?” 

“我聽進去了,也仔細考慮過,我有開飯館的打算。” 

“那還繼續玩蟲子嗎?” 

“開飯館跟玩蟲子是兩碼事。” 

“我沒讀過多少書,但是也知道‘玩物喪誌’的道理。如果你打算好好開飯館,就別再玩蟲子,要不然,你就跟你的蟲子過去,我回家。” 

晨生看著月蓉的眼睛看了好一陣,才慢慢地說:“好,我答應你。明天之後,我不玩蟲了。” 

“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要保證說話算數,不然。。。”月蓉背在背後的手舉了起來,手裏拿著晨生的蟲匣。“我現在就踩死你這些蟲子。” 

晨生嚇壞了,但是他很快平靜下來,對月蓉說:“你放心,我保證。” 

第二天,月蓉一個人在家裏忙活了一天,其實家裏並沒有太多需要做的事情,月蓉隻是不想讓自己閑下來,免得總是掛念著什麽。她知道此刻在西倉,晨生正在和魁哥用各自的蟲進行一場大戰,她並不關心戰鬥的勝負,她隻希望晨生仍然能信守他昨晚的諾言。 

天色將黑的時候,晨生踏進了家門,滿頭是汗,但是麵無表情,進門後一句話也不說,開始收拾大大小小的蟲匣。月蓉見狀,心中一喜,走上前來問道:“需要我幫忙嗎?”晨生搖搖頭:“不用。” 

月蓉看了一眼丈夫,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打算怎麽處理它們?” 

晨生直起腰,長出了一口氣,用手指著說:“這幾隻已經有人買下了,明天交易,剩下的全部送給茂林。” 

“你今天贏了嗎?” 

“贏了,‘二將軍’被我的新蟲打敗了,但是我的蟲也傷得不輕,不知道能不能緩過來。魁哥出一百塊要了它。”

 

1943年冬,龍至巷一家名叫“福客來”的餐館裏賓客滿門,餐館老板晨生和月蓉夫婦和正在給新出生的女兒雪紋慶滿月,來的客人裏即有老五,潤堂這些老朋友,也有不少新麵孔。當初選店址的時候,晨生頗費了一番腦筋。開在新民街當然是最便利的選擇,但是晨生覺得,新民街的餐館彼此之間風格過於相似,他打算另辟蹊徑。經過一番細致的調查,晨生注意到,離龍至巷不遠的幾條街上,分布著好幾家政府機關和私人銀行,而每天來在這些地方上班的人裏,講南方話的占有相當比例。晨生早年學藝時,雖然紅白案樣樣都學,但是南方菜技藝一直是他的壓箱底手藝。相比北方菜,南方菜製做更精致,用料更講究,因此平均價格比北方菜稍貴。用同樣的原材料做菜,做南方菜顯然利潤更高。看準這一點,晨生決定一試。想到自己一個人恐怕忙不過來,而茂林的麵點手藝不錯,晨生於是對茂林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茂林很快同意入夥。 

兩個月後,餐館開張,晨生的南方菜技藝有了用武之地。不久,“福客來”的名字在臨街政府機關和銀行上班的人群裏有了不小的知名度,每天晚餐的時候,店裏總是賓客盈門,經常會聽到一桌桌的客人們用各自的江浙話,湖南話,廣東話聊天,這家餐館成了他們在偏僻的西北品味鄉肴的一個去處。 

隨著餐館生意的興旺,晨生在常來用餐的人裏,認識了不少在政府和銀行上班的人。其中有一位郭桐,浙江人,在通惠銀行當行政副經理,人很和氣,自從認識了晨生一家以後,每次來吃飯都會帶一兩樣畫梅荔枝檳榔這些南方小吃來,送給晨生和月蓉品嚐。 

雪紋滿月酒那天,郭桐也來了,送了一套小絲絨棉襖作為禮物。酒過三巡,郭桐趁熱拉起了生意,勸晨生在銀行開了戶頭,隻需要十塊錢,晨生當時就同意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雪紋很快就五歲了。晨生覺出,來餐館的客人開始逐漸減少,起初他沒太在意,覺得這隻不過是時局造成的短暫現象。晨生十幾歲起開始在餐館做,幾十年的時間裏,什麽樣的起起落落都經曆過,由於時局的動蕩造成餐館生意的冷落,也見識過太多。比如被茂林救的那次,全城被圍的八個月裏,所有的餐館都關門停業,最後還不是都挺到了解圍的那一天。那樣艱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如今這點小波折,在晨生看來根本不是問題。 

盡管如此,晨生還是多少有些擔心自己存在銀行裏的錢。這幾年來,由於逐漸嚐到了存錢的好處,晨生往自己戶頭裏存入的錢越來越多。他把自己的擔憂告訴郭桐,郭桐哈哈大笑起來:“晨生啊,我一直覺得你是條漢子,怎麽變得這麽膽小?你放心,銀行裏不光有你一個人的錢,其他幾十萬人的錢都在裏麵;不光國民黨的錢在裏麵。。。”郭桐說著湊過身來,壓低了聲音。“連共產黨的錢都在裏麵。外麵的仗打得再凶,將來坐天下的不是國就是共,你說,他們誰會跟自己的錢過不去?” 

聽了這一番話,晨生才算是吃了顆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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