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安住過一段時日的人,都知道西安有個新城廣場,就是如今陝西省政府的所在地。新城廣場西側有條南北走向的新民街,南起東新街,北至西五路,街兩邊餐館林立,小吃攤一家挨一家,遠近頗有些名氣。我上中學的時候,班上有位同學的家住在附近,這位同學十分好客,經常請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去他家,一聊就是大半天,餓了就到外麵的餐館裏買東西吃。當時的街上,西安有名的小吃從泡饃,油煎餅,炸肉串,到葫蘆頭,涼皮,牛肉拉麵應有盡有,我們經常是十來個人,呼啦啦地進來,酒足飯飽之後,呼啦啦地離開,如同水泊梁山的好漢在喝慶功酒。
上世紀九十年代,是新民街餐飲業最旺盛的時侯。街道兩邊的餐館一般都規模不大,開門比較早,而規模稍大些的每天基本上不太做早上的生意,直到將近中午才開門。到了晚上,一家家小吃攤開始在人行道上擺出來,整條街燈火通明,人頭攢動,不少攤位一直要持續到深夜兩點才收攤。我的那位中學同學,他父親下崗以後在新民街擺攤買羊肉串,有一年夏天我路過他父親的攤位,見他架設了幾個大鼓風機,正對著天空呼呼地吹排熱氣。前兩年,聽說因為西安創衛的原因,小吃一條街被取締,如今的新民街已經不再熱鬧。
新民街上的餐飲業頗有些曆史,解放前這條街上就已經一家挨一家地出現了不少餐館。其中有一家,店麵在街中段,店門上方一個橫匾,匾上是三個正揩顏體字:福臨樓,落款竟是邵力子。福臨樓從老板到夥計大部分都來自河南,餐館開業以來,一直顧客不斷,生意興隆。臨街的房子是店麵,後院住人。在店裏幹活的夥計,大部分都是20到30歲的小夥子,他們不少人白天在店裏幹活,晚上就睡在後院。
每天一早,佟晨生和許茂林總是第一個起床,他們很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床鋪,洗漱停當。茂林來到前麵的店麵,先將地麵清掃幹淨,然後將所有的桌椅板凳打掃一遍。晨生進了廚房,先從後院搬來煤球,生著爐堂裏的火,然後把所有的台麵大致清洗一便,再搬出幾捆常用菜蔬,清洗幹淨,最後從麵缸裏舀出麵,開始和麵。這時候,店裏的其他人陸續出現在台前台後,大家開始了各自的忙碌。等到夥房爐堂裏的火著旺,廚師們係好了圍裙,一切收拾停當,夥計們才卸下門板,開門迎客,一天的生意正式開始。
這天開門後,大廚老五見到晨生,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拍拍晨生的肩膀:“昨晚的錢先欠著,以後還你。”晨生沒抬頭,隻是簡單地答了聲:“行。”昨晚他們幾個推牌九玩到半夜,晨生手氣不錯。
店裏來了第一位客人,點了道辣子雞。老五挑出一棵辣椒,飛快地切成丁,嘴裏一麵嘟囔著:“一大早吃辣子雞,也不怕嘴角生瘡。”
店老板齊潤堂邁著他一慣的不緊不慢的步子走進廚房,夥計們見了紛紛打著招呼,潤堂四下點點頭,算是給所有人的回應。他來到老五身後停下,歪起腦袋對他說:“昨晚又輸了吧?早跟你說少玩點,不聽! 還說要寄錢回去孝敬老娘呢,養活自己都不夠!你娘養你算是白養了。”
老五的家在河南靈寶,自幼學得一手廚藝,都說“家藏萬貫不如薄技在身”,按理說老五應該是吃穿不愁。可他偏偏是個好玩的人,三十好幾仍然沒定性,身上有點錢就花個一幹二淨,氣得他老婆前年跟了別人跑了。老五倒是毫不在乎,依然故我。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家的娘,瞎了半隻眼,靠他弟弟的種田所得,勉強度日。潤堂的話正戳到他痛處,他一邊熟練地顛動著炒勺,一邊歎著氣:“我何嚐不想寄錢回家,我得有哇。”
“這些夥計裏數你資格最老,你要是沒錢那是自找的。”潤堂說完,徑直從老五身後走過,不再理他。齊老板在廚房裏巡視完畢,走到正在做饅頭的晨生身邊停住,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遞給晨生:“你老家來信了,接著。”晨生回過身,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對老板說:“你幫我念念吧。”
齊老板一邊撕開信封一邊發著牢騷:“你們這幫臭小子,老子供你們吃供你們穿,還得給你們當書童。”說著,抽出信紙抖開,看了起來。看完,把信連同信封一並交給晨生:“你小子有喜事了,你爹媽給你說了個媳婦,讓你回去成親。”
晨生聽到這個消息,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接過信愣在那裏。夥計們擁上來,這個摸摸頭,那個擰擰耳朵,不停地打趣。老五一邊炒著一盤蔥爆肚絲,一邊回過頭來說:“還站在哪兒發啥楞?還不趕緊去車站買票? 三十的人了,聽見這好事跟沒事人似的。”
晨生向齊老板請了假,買好車票,動身回家。
晨生的家在河南滎陽十八裏鋪,他十幾歲的時候,與幾個同鄉一起離開老家來到西安,憑著一手廚師手藝,先後在幾家餐館做過。後來認識了“福臨樓”的齊老板,齊老板頗為賞識他,於是晨生一年前來到了“福臨樓”,一直到現在。
晨生回到家,先拜見了父母親。幾年沒見他,父母少不了一番噓寒問暖。母親說:“你都三十了,村裏象你這麽大的後生,兒子早就滿地跑了,誰象你一樣連個媳婦也沒有。這不,我托你王嬸給說了一戶人家,是臨村周家的二丫頭,大名叫月蓉,性子不錯,模樣也好。既然你回來了,明天就去見見,早點把事情辦了。對了,你準備聘禮了嗎?”
晨生一邊答應著“準備了”,一邊從包袱裏拿出幾匹綢緞,兩副手鐲,母親看了點點頭,算是滿意。第二天,母親陪著晨生來到臨村周家。一進門,對方就猜出了晨生的身份,不住地上下打量他。等到晨生母親說明來意,周太太說句“稍侯”,起身向裏屋走去。晨生坐在外屋,忐忑不安地不時瞟一眼裏屋的門簾。不一會兒,門簾掀起,出來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身材勻稱,皮膚白皙,一條烏亮的粗辮子垂在胸前。姑娘一進屋,很快地瞥了一眼正盯著她看的晨生,低下頭去。
接下來的事情進展順利,兩家很快定好了成親的日子。那一天,在一片敲鑼打鼓聲中,晨生把月蓉娶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