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麽站在街上聊了起來。不一會兒,其他丟錢的乘客追了上來,不由分說揪住小偷,眾人推推搡搡,亂作一團。很塊有人建議把小偷扭送派出所,眾人稱是,於是派了一個人去打聽派出所在哪裏。姥爺想既然已經拿回了錢,這裏已經沒自己什麽事,就準備走,卻被眾人攔住,大家說最好大家一起去派出所,互相有個證明。想想也對,於是姥爺隨著眾人扭著小偷去了派出所。
姥爺去追小偷的時候,父親讓母親先帶我們回家,他沿著姥爺的路線一路尋找。因為耽誤了些時間,等父親經過眾人抓住小偷的地點時,那裏已經人去賊空。父親擔心姥爺出意外,打聽到了附近派出所的地址急急忙忙趕過去,打算報案。沒想到一進派出所的門,就聽到一間屋子裏傳出吵嚷的聲音,其中一個正是姥爺。
姥爺一見到父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對眾人說:“他是我女婿,你們不相信我可以問他。”原來,眾人把小偷扭到派出所後,在小偷身上並沒找到全部的被偷錢包,有人開始懷疑姥爺和小偷是同夥,嚷著讓警察搜姥爺的身。姥爺竭力解釋,眾人不聽,雙方正僵持,父親在這時進了屋。
警察在另一間屋子裏審問了小偷,也回到這間屋子。他告訴眾人,小偷交代說,他和姥爺是一夥的,是姥爺指使他行竊然後分贓,偷來的錢物一部分在姥爺身上。姥爺一聽,立刻火冒三丈:“這小子胡說八道!你把他叫來和我當麵對質。”
警察不慌不忙,他要求姥爺檢查一下自己的口袋裏是否有其它東西,姥爺一查,竟然果真發現了兩個錢包。這下,其他幾個丟錢的象開了鍋。“難怪看見他的時候他和那小偷還聊呢,原來是一夥的!”“ 我說呢,咱一說要把小偷扭送派出所他就想溜。”“這倆人口音都象,一聽就是同夥。”我姥爺百口莫辯,他站在哪裏臉漲得通紅,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父親比較鎮定,他向姥爺詳細詢問了當時的情況,心裏多少就有了數。他向警察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證,介紹了彼此的關係,然後把情況作了解釋。警察聽了,又向其他幾個失主作了核實,然後對眾人說:“可以肯定隔壁那個小偷是單獨作案,與這個老大爺沒關係。如果是同夥,不會喊著‘抓小偷’自己跑下車去追。”眾人聽了覺得也對,況且錢物未丟,三言兩語後就散了。倒是警察對姥爺發生了興趣:“大爺,您這麽好耐力,當過運動員吧?”姥爺聽了並不高興:“咋你也這麽問?那賊也是這麽問我的。我沒當過什麽運動員,我年輕的時候,在白洋澱裏鳧一次水比這個長多了。跑這麽一會兒算得了什麽?”
沒想到出了派出所的門沒走幾步,姥爺扶著一棵樹,“哇”地吐了一地。“老了,不行了,胃禁不住這麽大動靜了。”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姥爺回了河北老家,1978年突發腦溢血去世。
我1997年那次回河北,專門去看望了姥姥。當時她除了耳朵有些背,身體和精神都不錯。我送給她幾盒在西安精心挑選的點心,一一告訴她每種點心的內容。姥姥看的非常仔細,舉起一盒來問我是什麽,我告訴她是蓮蓉的月餅。她聽了問了一句:“你們西安也有好蓮蓉?怕是從我們這兒過去的吧?”
來之前小舅給我打過招呼,說姥姥現在無論什麽東西,她隻認老家的最好。別人送給她的諸如鬆羔,絨帽,懷爐,搖椅,她都要問問是哪兒出的,如果是外地的,她堅決不要。時間長了,大夥兒都順著她說,連送她烏龍茶都說是保定出的。
於是我對姥姥說,這些東西都是河北出的,做蓮蓉的蓮子還是從白洋澱上采的呢。姥姥聽了,滿意地點點頭:“那我就收下了。就是嘛,別的地方產的東西我吃不慣,肚子疼。”
第二天,小舅原計劃在一家餐廳請客,包括姥姥,小舅一家,另兩位舅舅家人和我。但到了準備動身的時間,大舅卻來告訴我們,姥姥改主意了,說要見我。我急忙趕過去,姥姥說,她答應過要給我和姐姐親手包頓餃子,一直沒有機會包。今天正好我在,她想了卻這個心願,在家裏包頓餃子。我怎麽也沒想到姥姥還記得這件事,心裏的感受頗為複雜。姥姥一定是覺得,如果再不利用這次機會,以後怕是再沒機會了。
大家很快各自忙碌起來。大舅的兒媳婦負責和麵,大舅媽負責拌餡,姥姥站在她們旁邊,時不時給予指點。幾位舅舅從家裏搬出桌椅擺在院子裏,小舅從家裏拿來了兩瓶白酒。
等原料全部備齊,大家開始一起包。姥姥說,自己年紀大了,手上沒力氣,以前和麵的活兒都是自己做,現在做不動了,隻能擀擀皮兒。一開始,姥姥擀得很慢,看得出來,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親自包過餃子了。沒過多久,姥姥找回了感覺,兩手的配合逐漸嫻熟,擀出來的皮兒滾圓不說,而且越來越筋薄。她包的餃子,兩角上翹,看上去就象是亭子的飛翼,形態玲瓏。大舅說,姥姥在還沒上年紀的時候,包出來的餃子對著光能透出亮來,而且從來沒煮破過。這一點我絲毫不懷疑。
姥姥包的那些餃子是我見過的形狀最漂亮的,可惜我當時沒有拍下照片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姥姥,2003年,姥姥定枝患心髒病去世,享年9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