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規規矩矩講故事的人,如果讓他自己選擇題材的話(注意這個前提), 我們幾乎不可能指望從他那裏聽到諸如“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山寨,叫文學城,寨子裏麵住了一群。。”這樣傳統講故事的方式,有可能聽到的是這樣:一天,一個家夥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發呆,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另一個家夥正在自家院子裏往一個大壇子裏灌水。。。最後,這兩個家夥中的一個和他正在做的事情,其實不 過是另一個家夥的夢。但是究竟是誰在做夢?別問俺,自己想去。
上 麵這段話基本成立,但是就象俺在括號裏提醒過的,必須是諾蘭自己主動選擇的題材。《蝙蝠俠:黑暗騎士》是製片公司派給諾蘭的活兒,雖然給了諾蘭改編劇本的權利,但是諾蘭按照自己的想法改出來的第一版劇本被公司槍斃了,理由是公司認為蝙蝠俠已經有前幾集的成功作為鋪墊,隻要按照大製作的模式規矩操作就基本可 以保證穩賺不賠,而諾蘭的想法過於新奇,公司不想冒這個險。
《盜夢空間》對諾蘭來說,就象一個孩子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沙堆,可以盡情玩耍。諾蘭終於能夠再次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講故事,或者說終於可以講自己喜歡的故事了—當然是他自己寫的。
《盜 夢》的情節構思相當給力,撐起一部吸引人的電影毫無問題,剩下的就是如何把這樣一個結構複雜的故事講清楚。這點,諾蘭做得不錯。除了一些必要的跳轉,他基本上是按照一條線性的時間鏈在敘述故事,當然,主夢和子夢之間的時間快慢差異不必考慮,俺這裏說的是整體的時間鏈。以費舍爾為目標的幾個夢,層次關係可能 容易混淆,不過問題不大,隻要搞清每層夢的夢主,跟著主線索走,就丟不了。
這樣一來,理解情節對觀眾來說應該不會象網上傳得那麽困難,雖然也得費點腦筋,但隻要不忽視幾個重要細節,比如音樂,Kick,鎮靜劑,圖騰物件,另外不要被Cobb的老婆引溝裏去,看一遍基本上就可以對整個情節消化個八九成。比起Memento來,這可是個巨大進步。俺幾年前看Memento的時候,看了三遍才把整個情節的時間先後順序完整不拉地串起來。
但是遺憾的是,《盜夢》給俺帶來的腦力激蕩不算多,反倒是帶來的困擾不少,使俺在觀影過程中不斷地出戲,影響了俺對《盜夢》的最終評價。當然,僅僅是個人感受,而且是象俺這樣喜歡較真的人。
困擾不是來自其它,就是來自人人都有的做夢經驗。
不敢說別人,隻說俺自己對夢的體驗。俺在做夢的時候隻有主要人物和相關物體清晰,其它物體都是模糊不清的。比如,如果夢到坐在一個房間裏的一張桌旁和一個人談話,醒來後俺隻會記得談話的人,談話內容和那張桌子,而對房間裏的其它陳設完全不記得。
而 在《盜夢》的夢境世界裏,即使隻是兩個人(包括夢主)在麵對麵交談,他們的周邊環境,無論是高樓大廈,行人車輛,還是桌椅板凳,杯碗叉勺,一律清晰無比。當然這些可以按照影片的邏輯解釋成是那部設備造成的效果,或者簡單地看成電影為達到觀賞效果不得不如此,但有一個科學事實讓俺無法忽視:俺以前讀過一篇科 普文章,說一個人的夢境如果經常過於清晰或者完全模糊,說明該同誌的精神世界距離煉成九陰真經的歐陽瘋已經不遠了。
對一部科幻電影,本不該如此較真,I Agree。老實說,俺自認為對待電影(尤其是國產電影)基本上還算是個比較寬容的人。但是一則,俺對待諾蘭同誌的標準,高於普通導演,包括James Cameron 這 樣的名導。就象劉翔參加比賽,觀眾不可能隻期待他得塊銀牌;二則,看電影是個很個人化的過程,而前麵提到的科學事實在俺的整個觀影過程中反複打擾進來,揮之不去,俺必須不斷地說服自己:你不是在看一群精神病患者在自娛自樂。最重要的是,對俺來說,這一事實的存在,讓《盜夢》從一部具有人文格調的科幻電影, 降級為純粹好玩的,富於想象力的娛樂片,這才是俺最大的失望所在,也是俺一直提不起興趣來給《盜夢》寫點什麽的原因。
在視覺效果和數碼特技上,《盜夢》並沒有給觀眾帶來任何驚喜,出現的特效基本全是別人用過的舊手段。對折空間以前已經在另一部電影(忘了名字,可能是Déjà vu,待考證)裏出現過,而且效果要比《盜夢》好。沒記錯的話,那部電影裏的空間不僅能折疊,還能卷起來;人在牆壁上行走的橋段,不說電影,十幾年前Michael Jackson的一部音樂電視裏就也已經用過了; 人在失重空間裏行走,《阿波羅13號》已經做得很完美。
其它的視聽噱頭,除了那間Limbo迷宮裝潢富麗,尚可一看,槍戰之類的場麵均不足觀。不過這些並不算是缺點,《盜夢》不象其它好萊塢出品的視聽巨無霸,它玩得不是視覺效果,而是“盜夢”這個概念。
演員們的表演沒有太多可說,迪卡普裏奧的角色與《封閉島》裏的那個十分類似,而他的表現沒有超過後者。其他演員沒出彩,但都稱職。
科 幻類電影雖然是每年的票房大戶,但是它們基本上很難入奧斯卡評委們的法眼。《盜夢》雖然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但誰都看得出來,它不過是在給《社交網絡》和《國王的演講》當陪襯。兩年前《黑暗騎士》問世的時候,不僅票房大贏,而且好評如潮。它在尋找維護人類社會公平與主持正義之間的微妙平衡這一人文內 涵上,作了些頗為耐人尋味的獨特思考,評論界也給予充分肯定,評價的高度和熱度對一部科幻片來說相當罕見。盡管如此,《黑暗騎士》和諾蘭本人均未獲得當年的奧斯卡提名。
有《黑暗騎士》這碗失意之酒墊底,今年(2011)諾蘭再次落選最佳導演提名,估計他已經無所謂了。
最後不得不提到扮演費舍爾父親的Pete Postlethwaite,他於今年1月2號不幸去世,而他在《盜夢》裏扮演的是個奄奄一息的病人,所有的戲都是躺在病床上。最後一次出場是彌留之際,與兒子見麵,父子解開心結,隨後撒手人寰。沒想到這段戲竟然不幸成讖!他在《非常嫌疑犯》裏的表現,令人難忘,謹以此文表達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