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遊覽了愛德華王子島的省府查?特城,參觀了安妮的小木屋,又觀賞了卡文迪什紅沙灘上的沙丘和沙岩峭壁,走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了吧,導遊站在車前麵說。晚上我們要在一家飯店停留一下,那裏有很好吃的龍蝦。不過這個龍蝦晚餐是自費項目,想吃龍蝦的可以自己吃,不想吃的可以自己點店裏的其他海鮮,也是很不錯的。吃完晚餐後,我們就直接去酒店。
今晚我們住的酒店有個派對,在酒店的草坪上,導遊繼續說。派對上有樂隊,燒烤和免費飲料,還可以跳舞。所有的房客憑房卡都可以參加。大家這些日子也都熟悉了,有的可能結識了新朋友,歡迎大家晚上到酒店草坪上相聚,聊聊旅行中的感受,享受一下陌生的城市裏的美好夜色。好了,我就不多羅嗦了,大家在車上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吃飯的地方我叫你們。
導遊說完,放下手中的話筒,在車前麵的第一排坐下。
安紅向著車前麵看去,看見母親和小朱子的母親在聊天,露露在跟幾個小朋友們興高采烈地玩牌。她把頭轉向窗外,看見車駛離了海邊公路,拐上了一條森林掩映的坑坑窪窪的小公路。雨還在下著,高速上一片灰蒙蒙的,路邊的樹林和草地被雨水模糊,變成一塊塊綠色的色塊。一片樹林後麵露出一截鐵軌,一輛火車正在慢吞吞地在小雨中駛過錚亮的軌道,反射著灰色的天空。火車廂玻璃後麵,有一些眼睛懶散地看著窗外。
旅遊車在雨中的路上顛簸地行駛著,雨水沿著窗玻璃細細地流了下來。一枚綠色的樹葉粘在窗玻璃上,像是水中一艘靜止的船,被雨水衝刷得搖擺著,卻不肯掉下來。一顆老樹的褐色的根部堆積著一片被雨水打濕的陳年落葉,與黑褐色的泥土混在一起。
坐在旁邊的小朱子用胳膊肘碰了安紅的胳膊一下,說:
給你看一樣東西。
安紅轉過頭來,看見小朱子拿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著。
前一段整理家裏的東西,發現了一些老照片,我都用手機給翻拍下來了,裏麵有好幾張你的照片呢,小朱子說。你看,這就是當年的你,大學剛畢業,渾身帶著學生氣,看著清純漂亮又樸素,氣質真是沒得比。
小朱子把手機遞給安紅。安紅接過來,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著。第一張是她在辦公室裏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留著一頭短發,穿著一件白襯衫和白裙子,正聚精會神地坐在辦公桌前拿著一杆筆寫字。第二張是她斜背著一個大書包站在岸邊,額頭上的一縷頭發被風吹起。第三張是她坐在院子裏的一顆盛開著一簇簇白色梨花的樹下的石凳上,穿著一條露出膝蓋的裙子,兩條隨意搭著的修長且白的腿很顯眼,腳上穿著一張白球鞋。第四張是她站在單位會議廳的舞台上,手裏拿著一個有線麥克風在唱歌。
還真是啊,那時這麽年輕,她看著照片說。我都不記得拍過這些照片,你從哪裏搞到的?
辦公桌的那張是有一次公司出簡報,我給辦公室的每個人都拍了一張,小朱子說。那時你坐在我旁邊的辦公桌,抬頭經常能看見你,有時看見你抬手把垂下來的頭發捋到耳朵後麵,有時看見你抬頭看窗外的玉蘭樹,那時你的眼神迷離,帶著一股清澈的純真,覺得你真美啊。還有一次站在辦公桌邊跟你聊天,你坐著,然後無意間看見你的又白又淨的鎖骨,就覺得不光美,而且還很性感。
嗬,一直覺得你是個目不斜視的男生,沒想到還經常偷看啊,安紅說。岸邊這張,是我們去珠海出差時照得吧?
是啊,就是那次去珠海出差,你在海邊照的,小朱子說。會議廳的那張是單位搞新年聯歡晚會,你在上麵唱歌時我照的。
樹下長凳這張呢?安紅的手指點著第三張照片說。我怎麽一點都沒印象了?這是我們單位的院子吧?
是啊,那時中午吃完飯,你有時到院子裏走走,小朱子說。有一次中午看見你自己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覺得特美,就拿了相機來偷拍的。
原來這張是你偷拍的,怪不得把腿拍得那麽長,安紅說。我當時怎麽沒發覺?
因為我在假裝拍樹上的梨花,把你給拍進去了,小朱子說。
***
雨終於停了,陽光從雲霧裏探出來,照射著雨後的青翠的山巒和彎曲的帶著水窪的公路。
一路上,安紅跟小朱子聊著天,聽小朱子講他的工作和生活。與過去做同事時相比,安紅覺得小朱子變了很多:過去小朱子是個靦腆不愛講話的人,工作之餘,經常悶在宿舍裏學習,很少出去跟同事玩,感覺是個性格倔強內向的人。經過這些年在美國讀書和工作,現在的小朱子性格比過去開朗了,講話也比過去幽默了,感覺人也比過去成熟多了。
傍晚時分,旅行車開進了一個小鎮,停在了一家窗戶上貼著龍蝦套餐廣告的餐館門前。導遊招呼著遊客們下車。小朱子走到前麵扶著母親下車,安紅也站起來,走到車廂中部叫上露露,一手領著露露,一手攙扶著母親的胳膊下車去了。
在餐館裏,兩家人圍著一張桌子坐著。終於可以享受到愛德華王子島久負盛名的北大西洋龍蝦了,安紅覺得很開心。她和小朱子一起研究了一下菜譜,點了導遊推薦的龍蝦套餐和愛德華王子島產的啤酒。
點完餐後,聊了一會天,套餐的開胃菜就上來了,是新鮮的海鮮雜燴(chowder)湯。分量不大,每人一小碗雪白的湯,裏麵是藍島貽貝,生蠔和帶子,都是從海上撈出來不久。安紅用小勺舀一口湯,放進嘴裏,感覺肥厚多汁,味道極其鮮美。
喝完開胃湯,又聊著天等了一會兒,主菜就上來了:兩個精致的盤子裏盛放著幾隻熱氣騰騰的外殼帶著珊瑚紅的大龍蝦。幾個人戴上圍嘴,安紅和小朱子兩個人拿著店裏給的小刀和特製工具,敲開龍蝦外殼,卸下龍蝦鎧甲,挖出裏麵雪白的龍蝦肉,先放到安紅母親和小朱子母親的盤子裏,然後放到露露的盤子裏,最後放到自己的盤子裏。蘸上融化的黃油,檸檬和店裏特製的配料,嚐一口,肉質鮮嫩,多汁,肥美,舔一下手指上流下的汁,喝一口冰涼清胃的啤酒,安紅覺得真是好吃極了。
龍蝦好吃嗎?安紅問露露說。
好吃,太好吃了,露露點頭說。
這裏的龍蝦真不錯,還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龍蝦,安紅母親說。
早就聽說愛德華王子島的龍蝦套餐好,果然不虛此行啊,小朱子母親說。
我們波士頓挨著海邊,是個港口城市,也有不少專營龍蝦和海鮮的餐館,小朱子說。那裏的龍蝦雖然不錯,但是還是比不上這裏的龍蝦肥美啊。
飯後的甜品是檸檬派,既酸又甜。吃一口,感覺滿嘴的馥鬱芳香。
***
晚上八點,旅遊車開到了下榻酒店。
下了車,像是過去幾天一樣,小朱子幫著安紅把行李箱拉進了酒店。導遊把酒店房間鑰匙分發給大家,叮囑說明天早上八點鍾在酒店大廳集合,不要遲到。
領到房間鑰匙之後,安紅看見自己一家的房間跟小朱子一家的房間都在五層,兩間房挨著,一個是五零三,一個是五零五。小朱子和安紅一起把兩家的行李箱都運進電梯。下了電梯後,小朱子幫著安紅把三個行李箱拉到房間門口,然後拉著自己的行李箱,跟母親到隔壁房間去了。
進了房間,脫了鞋,母親說累了,想直接休息了。安紅先扶著母親躺在床上,然後帶著露露去衛生間洗漱了一下。
給露露換上一身幹淨衣服,看著露露爬上床之後,安紅走進浴室洗漱了一下。她脫下小朱子給她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洗了一個澡。
從浴室出來,安紅看見母親和露露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房間裏的空調有些涼,她看見露露沒蓋被子,就走過去給露露把被子蓋好,把空調溫度調節了一下,讓出的涼風少一些。她彎腰從放在地上的行李箱中找出一條幹淨的內褲穿上,又找了一條藍裙子換上。
換好衣服,她看了一眼表,已經快九點了。
她把脫下來的小朱子的襯衫和牛仔褲小心翼翼地折疊好,端著衣服,在門口穿上拖鞋,走出了房門,來到隔壁的房間門口。她用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房門,聽見房間裏麵有腳步聲傳來,隨後房間的門就被打開了一條小縫,小朱子的臉出現在門縫裏。
對不起這麽晚了來打攪,安紅說。你的衣服我換下來了,本來想給你洗洗,但是不知道洗衣房在哪裏,想還是直接還給你吧。
噢,不用洗,我可以接著穿,小朱子小聲說。
真不好意思,安紅把衣服遞過去說。謝謝你。
嗨,你跟我還客氣什麽,小朱子接過衣服說。其實這樣最好,你穿過的衣服,有很特別的意義呢,我要好好保存著。
安紅笑了笑,說:
那,我回去了,明天見。
等等,小朱子回身看了一眼屋內說。我媽剛睡了,你想不想去酒店後院草坪上的派對去看看?導遊說我們憑房卡都可以參加的。剛才我在窗戶裏看了一眼,看見有不少人在那裏喝酒聊天。
我都給忘了,安紅說。怪不得聽見窗戶外有音樂聲。你想去嗎?
你去我就去,小朱子說。
那好吧,我們去吧,安紅說。不過,我媽和露露都在房間裏睡覺,我有些不放心,隻能待一小會兒。再說今天走路走得腿有些累了,明天還要早起,想早些睡覺了。
沒問題,我們到下麵看看就回來,小朱子說。
那我回去換上涼鞋,拿上房卡,安紅說。
好,我也換上鞋拿上卡,在電梯門口等你,小朱子說。
***
安紅跟著小朱子走下電梯,穿過酒店大堂,走出了酒店後門。
酒店後院的草坪中央的一塊鋪著磚石的空地上,點起了一堆篝火,幾個小孩子在圍著篝火考棉花糖。院子的左側擺放著兩個大燒烤爐,兩個頭戴白色帽子的廚師模樣的人在翻動著燒烤爐上的雞肉塊。燒烤爐不遠的地方立著一張長條桌子,上麵擺放著一些軟飲料和礦泉水瓶子。
後院右側用木頭板子搭了個簡單的小舞台,四個樂手在演奏著一首叫不出名字來的樂曲。舞台下麵有十幾對男女在樂曲聲中輕搖慢舞。
草坪四周是幾十張木質椅子,不少人坐在椅子上,一邊聊天,一邊啃著雞腿,喝著飲料。
想吃燒烤嗎?小朱子問安紅說。
不想吃,安紅說。今天晚餐吃多了,現在肚子裏還撐得慌,什麽都不想吃。
那喝點兒什麽吧?
礦泉水吧,她說。
他們走到飲料台,各自從台子上取了一瓶礦泉水,在離篝火不遠的地方找了兩個相鄰的空椅子坐下。
不是說要房卡嗎?怎麽也沒人查啊?安紅手裏惦著瓶子,問道。
外麵也不會有什麽人進酒店來吧,小朱子說。
也是。
小朱子擰開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口,說:
想起過去在一起工作時,那時大學剛畢業,分配到新單位,我們這些新畢業生經常一起在單位食堂吃午飯,說說笑笑,無憂無慮的,覺得那時特美好。
我也是這樣覺得,安紅說。那時大家都很單純,沒有那麽多世故,彼此相待也都很真誠,有事兒都能互相幫助,很哥們兒。
就是啊,你那時特別文靜,大家一起出去吃飯什麽的,總是坐在一邊,不言不語的。
你那時也是不愛說話啊,安紅笑了笑說。
記得你那時挺愛讀小說的,小朱子說。
現在也是,就是沒那麽多時間讀了,她擰開瓶蓋說。
看見你在車上還在讀小說,小朱子說。讀得什麽啊?
《在路上》,凱魯亞克的,她喝了一口水說。
為什麽喜歡這本書呢?
也沒什麽啊,就覺得旅行嘛,讀《在路上》,很應景,她把瓶蓋重新擰上說。我還帶了一本村上的小說,還沒來得及讀。
《挪威的森林》?
不是,《海邊的卡夫卡》。
哇,都很小資的書啊,小朱子說。
不過是附庸風雅,其實都讀不懂,也讀不出好來,就是瞎看,安紅笑笑說。
那時你就這樣,老拿一本特高深的書,小朱子說。
是不是覺得我特能裝?安紅問道。
沒有啊,覺得你很與眾不同,小朱子說。能跟你坦白一件事兒嗎?
什麽?
我一直都沒跟任何人說起過,小朱子說。其實那時就特別喜歡你。有句話叫“我見眾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就是那種感覺。
夜色很溫柔,暖風從篝火方向吹過來,吹得臉上有些發燒的感覺。安紅看了一眼篝火中濺出的火星,轉過臉來問道:
可是你當時怎麽沒告訴我?
那時大學畢業沒多久,還是很靦腆,見了喜歡的女生也不敢說話,臉皮薄,小朱子說。
嗬嗬,現在臉皮厚了是嘛?安紅笑笑說。
也不是臉皮厚了,就是明白了一些道理,小朱子說。幸福是靠自己爭取來的。有些人,一旦錯過,就再也遇不到了。
嗯,你不說,別人怎麽知道呢?她說。如果你說了,結局可能就不一樣了。
那時真傻,什麽也不懂,更不懂女生的心思,小朱子說。那時就覺得,你有了男朋友了,隻能心裏悄悄喜歡一下。有一次單位發電影票,大家一起去看電影,坐在你旁邊,覺得臉上發燒,渾身燥熱,可是也不敢看你。後來有一次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買了兩張中央芭蕾舞團的《天鵝湖》,想約你去看,結果被你拒絕了,搞得我差點兒懷疑人生,特受打擊。
我記得,安紅說。當時想,這人平時也不怎麽說話,怎麽上來就約人去看芭蕾,心裏覺得挺突然挺怪的。
如果當時我跟你表白,你會跟我在一起嗎?
不會,安紅搖頭說。因為那時我已經有了男朋友了。
我想也是,小朱子點頭說。
你剛才說得那句話,什麽青山來的?
我見眾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小朱子說。
嗯,就是那種感覺,她說。
你以前是不是也拒絕過別的喜歡你的男生啊?小朱子問道。
你怎麽淨喜歡問這些問題啊?
好讓自己感覺好一些,小朱子說。
也有過,安紅想了一下說。大學快畢業的時候吧,有一次在圖書館看書,有個不認識的男生走過來,也沒問我,就直接坐我桌子對麵的椅子上,說,你還記得我嗎?我想了一下,想不起來,就問,我們以前見過嗎?
哈哈,一定很懵吧,小朱子說。
是啊,真的沒想起來在哪裏見過,安紅說。然後那個男生就說,你在圖書館自習時,我好幾次都坐你對麵啊,就像今天這樣。我說,每天都有人坐我對麵啊,我從來都沒看過臉。
那可不,小朱子笑了說。一定是那個男生有意坐你對麵,沒想到遇上一個臉盲的。
然後可逗了,安紅繼續說。那個男生說,在校門口坐車,好幾次在車上遇見你啊。我心想,車上那麽多人,好多都是學生,我都不看人臉,而且我眼睛近視,經常為了臭美也不帶眼鏡,怎麽會知道他在車上呢?
就是啊,小朱子也笑了說。他喜歡你,上車就能看見你。你根本不知道他,怎麽會注意到?
然後那個男生說,有一次你上車,沒帶月票也沒帶錢,是我幫你買了一張票。我說,哦,是有一次我忘了帶錢包了,一個男生幫我買了一張票,可是我沒記住對方長得什麽樣子啊。然後那個男生說,我喜歡你,一直沒敢鼓起勇氣來告訴你,現在快畢業了,就要離開學校了,想還是告訴你吧。
很純情啊,後來呢?小朱子追問道。
我當時被嚇跑了,拿起書包來,把書本塞進去,轉身就走了,安紅說。
啊,怎麽能這樣?小朱子說。你太辜負別人的心了。
是啊,想起來真是那時不懂事,有些事情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安紅說。
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嗎?小朱子問道。
見過一次,安紅說。快畢業的時候,有一天我去教學樓,從裏麵出來,走到門口,他在門口等我,問我說,你叫什麽名字?
他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小朱子問道。
是啊,不知道,安紅說。我就把名字告訴了他。他說,他畢業後,要去西安的一個研究所工作了,以後怕見不到我了,就想告訴我,他喜歡我,想跟我說聲再見。我說,謝謝你告訴我,也謝謝你喜歡我,再見。
以後呢?小朱子問道。
沒有以後了,安紅說。
再也沒見到過?
沒有,我當時也忘了問他叫什麽了,所以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真是可惜,不過年輕真好,小朱子說。我大學時,也曾經像那個男生一樣,喜歡過一個女生,也是在圖書館裏,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我們圖書館有幾個自習室,我總是習慣在其中一個自習室裏做作業,那個女生也總是在同一個自習室。
那你。。表白了嗎?安紅問道。不會像我遇見的那個男生一樣,臨到畢業時才告訴對方吧?
比喜歡你的那個男生好一點兒,小朱子說。我寫了個紙條,裏麵夾了一張電影票,趁她上廁所時,悄悄塞到她的書下麵。
寫得什麽?安紅好奇地問道。
我記不清楚具體了,大概就是,同學,你好,如果你還沒有男朋友,可不可以請你一起去看電影?
後來呢?
她回來後,坐在位子上,繼續看書,小朱子說。我當時那個緊張,不知道她會怎麽反應,我坐在對麵,自己的書什麽都沒看進去,總是用眼睛餘光瞥著,等著她看到紙條。
然後呢?
後來突然停電了,大家都走了,她也合上書,收拾起書包,走了。
啊?走了?沒看見紙條嗎?
沒看見,小朱子說。因為黑嘛,她沒看見我放在她書下麵的紙條。我沮喪啊。我大學四年,學校一共就停過兩次電,其中一次就是這一天。
哈哈哈,太好玩了,安紅笑了說。那沒有第二天繼續把紙條給她?
沒有,第二天我就再沒有勇氣了,小朱子說。我覺得就是天意吧。
那你後來怎麽認識你前妻的?安紅問道。
她啊,那時我在紐約大學讀經濟學博士,在一門宏觀經濟學課上做TA,小朱子說。經濟學是基礎課,各個係都有人來修,每周都有TA的輔導時間。通常也沒人來答疑,都是快考試了,才來幾個人答疑。她來過幾次,就認識了,後來在同學家的一次派對上,又遇到了,覺得挺聊得來的,就在一起了。畢業後,我在波士頓找到了一份金融分析師的工作,她也跟著來波士頓,在一家公司的市場部工作,後來就結婚了,有了孩子。
那怎麽又分開了呢?
因為Zoom給了她一份兒非常好的工作,小朱子說。工資和獎金高,而且有期權,比波士頓這邊的工作收入高了許多,她就去矽穀那邊了。去後沒多久,跟一家公司的高管好上了,然後告訴了我,我們就離了,她把孩子要走了。當時還挺難受的,曾經以為走不出去的日子,現在也慢慢走出來了。
哦,真可憐啊,安紅歎息一聲說。不過也算好和好散吧。
嗯,小朱子點頭說。不管怎麽樣,還是很感激在一起的日子。
***
樂隊的演奏停止了,舞台那邊傳來了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安紅抬頭向著樂隊那邊看去,看見有個樂手站在麥克風前,對著草坪上的人說:
謝謝各位捧場,晚會就要結束了,下麵是今晚最後一支曲子了。我們給大家演奏一首《友誼地久天長》,祝各位晚安,睡個好覺。
想去跳舞嗎?小朱子問道。
安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和腳上的涼鞋,說:
沒穿好看的衣服和鞋,算了吧。
挺好的啊,小朱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說。我穿的也是涼鞋。
小朱子說著,把手裏的水瓶放在腳邊。他站起來,伸手拉起安紅的胳膊,說:
走吧,最後一曲了。
我都不怎麽會跳,安紅被拉著站了起來說。從結婚後就沒再跳過舞。
沒事兒,這邊跳舞都是瞎跳,走吧走吧,小朱子拉著她向著樂隊方向走去說。
樂曲聲響了起來,小朱子和安紅加入了樂隊前跳舞的人群中。小朱子的左手手托著安紅的右手,左手搭在安紅的腰上。安紅左手搭在小朱子的右肩上,腳步隨著樂曲的聲音前後左右挪動著。
曲聲優美柔和,悠長纏綿,兩個人都沉浸在樂曲聲舞步裏,沒有說話。
很久很久都沒有跳舞了,安紅覺得心裏有一根無形的弦被樂聲撥動。
她抬起頭,看著小朱子,看見小朱子的兩眼在定睛地看著她,眼瞳裏閃爍著一股灼熱的光。
她的身子突然一顫,痙攣了一下,腦子裏響起了一個聲音:
我在幹什麽?我在幹什麽?我在幹什麽?他並不是我愛的人啊。
她看了一眼四周歡快的人們,一不小心,腳踩上了小朱子的腳。
小朱子對她寬厚地笑了笑,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牽著她繼續跳。
她低下頭,左手緩緩地從小朱子的右肩上垂下來,右手也掙脫了小朱子的手,倒退了兩步,說:
對不起 ---
沒事兒的,我也經常會踩到別人的腳,小朱子說。接著跳啊。
真對不起,我得回去了,她垂下眼皮說。晚安,明天早上見。
小朱子有些楞了地看著她,手剛伸出來想牽住她的手,又縮回去了。
安紅看了小朱子一眼,轉過身,沒等小朱子反應過來,就低頭離開了小朱子和樂隊,快步走向了酒店後門。
***
早上的氣候有些悶熱,剛升起的太陽照在身上,已經感覺有些熱。
安紅攙扶著母親,領著露露上了旅遊車。看著母親在前排坐好之後,安紅領著露露來到倒數第二排坐下。
遊客們陸陸續續走上車來。安紅看見小朱子攙著母親上車,幫著母親坐好。他在前麵俯身跟安紅母親寒暄了幾句之後,向著車後走來。
安紅低下頭,翻開手裏的書,假裝在低頭看書。
小朱子走過她身邊時,看了她一眼,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說了句:
早上好。
早上好。
安紅低著頭應了一句,眼睛繼續停留在書頁上。
小朱子走到安紅座位的後麵一排,坐了下來。
旅遊大巴的車門關上了。導遊走到車前,站在司機旁邊,手裏拿著麥克風,對著坐在車上的遊客們說:
今天晚上將會是我們旅行的最後一晚。一會兒我們要去新不倫瑞克省,經過聯邦大橋。這座橋有十三公裏長,是世界上最長的大橋,花了四年建成,堪稱現代橋梁工程顛峰之作,創造了許多的世界記錄。過了橋之後,我們要參觀象征著海洋省的大龍蝦,喜歡照相的朋友們可以跟龍蝦像合影,然後我們要參觀芬地海灣的好望角石?,那裏的潮水漲退?差為世界之最,非常壯觀,不過要看時間,如果錯過了落潮時間,就看不到了。參觀完石林後,我們要去磁?山,那裏也有個奇跡,就是車輛可以熄火後自己爬坡,有興趣的朋友可以仔細研究一下,看看裏麵的奧秘是什麽。下午我們會到達新不倫瑞克省最大的城市聖約翰市,這是一個沿海城市,裏麵有很多維多利亞式的古建築,我們要在那裏欣賞海灣的美景,很好看的地方,晚上住在那裏的假日酒店。
明天早上我們就要啟程回蒙特利爾了,導遊繼續說。感謝大家這些日子一直配合我的工作,準時集合,準時出發。最後這一天,也希望大家能夠依然守時準點,注意安全,吃好睡好玩好,給我們留下一個更愉快的旅程記憶。
***,
聯邦大橋,大龍蝦雕像,芬地海灣,好望角石?,磁?山。
旅遊車一站站停下,又一站站開走。
看過了魁北克古城,Peggy's cove的燈塔和漁村,安妮的綠色小木屋和卡文迪什的紅沙灘之後,餘下的旅程就沒有什麽太能讓安紅激動的地方了:
聯邦大橋雖然長,但是很單調;大龍蝦雕像也並不像想象中的壯觀;芬地海灣去的時間不對,一點也沒有看見著名的潮起潮落;磁?山更是普普通通,隻不過是利用視覺造成的錯覺,迷惑了一下參觀的人們而已。
聖約翰市海城,倒是名副其實,是個美麗的海邊小城。
***
海邊小城的市中心,有個小畫廊。
安紅在畫廊的牆上看見一幅油畫。油畫不大,麵積像是一本雜誌,畫得是Tim Horton咖啡館,裏麵有個男人在專心致誌地低頭敲電腦,手邊是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畫麵窗戶上沾著雨滴,裏麵的男人的麵孔模糊不清,看不出長相來。
看見這幅油畫,安紅突然想起了中文學校旁邊的那個咖啡館,想起了子哲,覺得畫得就像是子哲。
站在一邊的小朱子走了過來,問安紅說:
你這麽喜歡這幅畫?
嗯,安紅點頭說。覺得畫得特別像是我們那裏的一個咖啡館。
給你照張像吧,小朱子舉起手機說。
嗯。
安紅站在畫邊,擺了一個姿勢,臉上帶著微笑。
你真是太美了,小朱子一邊按動手機一邊說。
***
從畫廊走出來,安紅看見導遊在招呼著遊客們上車。
安紅帶著母親和露露回到了車上。
安紅母親和小朱子母親依然坐在車前麵第二排。露露跟著安紅一起坐在倒數第二排。小朱子也像以前一樣坐在最後一排。
遊客們懶懶散散地從周圍的小店走出來,登上車門。
離車不遠的地方有一家DQ冰激淩店,店門左邊懸掛著一幅巨大的誘人的冰激淩廣告牌。
露露看了一眼冰激淩廣告牌,揚起頭來,問安紅說:
媽咪,我能要一個冰激淩嗎?
安紅看了一眼已經上了車的導遊和正在上車的旅客,對露露說:
露露,你看大家都上車了,車馬上就要開了,咱們先不吃冰激淩了好嗎?等到了酒店,媽咪給你買去。
可是酒店沒有賣DQ冰激淩的啊,而且DQ的冰激淩特好吃,露露說。
我給你買去,坐在安紅後麵的小朱子說。
不用不用,安紅忙回過頭對著小朱子擺手說。小孩子就是這麽一說,別當真。
媽咪,我是真的想吃,露露說。
我也想吃了,小朱子說。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小朱子說著,已經站起來,向著車門走去。他擠過陸陸續續上車的遊客,下了旅遊車,向著冰激淩店的方向跑去。
***
遊客們都已經在車上坐好了,導遊皺著眉頭看著車外。
過了一會兒,小朱子手裏舉著三個冰激淩,匆匆從店裏跑出來,向著旅遊車的方向跑來。
小朱子上了車,對著導遊說了聲抱歉,隨後沿著車中間狹窄的走廊走到後麵,來到露露的座位邊。
他彎腰把三個冰激淩舉到露露眼前,說:
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的,就買了三種,你挑一個吧。
我最喜歡草莓的,露露指著紅色的冰激淩說。
小朱子把紅色的草莓冰激淩遞給露露。
謝謝叔叔!露露接過冰激淩來,舔了一口說。
哎呀真是的,孩子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安紅說。
沒事兒,主要是我也想吃了,小朱子說。剩下兩個,咱倆一人一個,一個香草一個咖啡,你要哪個?
香草的吧,安紅說。
小朱子把手中香草冰激淩遞給安紅,自己拿著最後剩下的咖啡冰淇淩,坐回了後麵的座位。
謝謝你啊,安紅轉過身來對小朱子說。不知道你這麽寵孩子 ---
女孩一定要富養,將來就不會因為誰給她買個冰激淩,就跟誰好上了,小朱子笑了一下說。
***
在小城下榻的酒店一層吃自助晚餐時,導遊走到安紅一家和小朱子一家坐的桌前,站著聊了一會兒天。導遊介紹說酒店前麵的海堤不錯,那裏有一條很長的木棧道,可以飯後散散步。
吃完晚餐,小朱子母親拉著安紅母親說,去海堤上走走,消消食,於是兩家人一起去了海堤。
走到海邊木棧道時,正趕上落日餘暉:碩大的火紅的夕陽在海麵上沉下去,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白色的海鳥在暮色裏貼著海麵飛翔,潮水嘩嘩地撲打著岸邊的礁石。
在海邊照了幾張相後,天就黑了下來。路燈一盞盞亮了起來,照在棧道的一條條木板上。
你們年輕的有勁兒,繼續走吧,我們老的累了,先回酒店休息去了,小朱子母親說。
露露,跟奶奶走了,讓媽咪和叔叔看海,咱們先回去了,安紅母親也招呼露露說。
我們也一起回去吧,安紅看了一眼小朱子說。
再走走吧,小朱子說。最後一個晚上了,以後都很難有這種機會了。
我也想跟媽咪一起,露露說。
露露乖,聽奶奶的話,回去奶奶給你講孫悟空抓牛魔王的故事,安紅母親拽住露露的手說。
小朱子母親拉住安紅的手,說:
小紅啊,你看你跟小朱子過去是很要好的同事,這次遇見你們一家,小朱子別提多高興了。他啊,平時總是坐著看電腦,也不愛鍛煉什麽的。你帶著小朱子在海邊多走走,多鍛煉鍛煉,別著急回去,啊?
兩位老人的話說到了這份兒上,意思很明顯了。安紅覺得不好太駁老人家的麵子,就說:
那好,您們慢慢走,我們一會兒就回去。
不著急不著急,你們多走會兒多走會兒,小朱子母親笑著衝著安紅揮手說。
***
安紅和小朱子兩個人沿著海堤並肩走著。
天黑下來的海麵很平靜,岸邊隻有輕輕的濤聲。天空變得黑藍,幾顆微弱的星星顯露了出來。一陣夏風吹過來,帶著一股海邊特有的鹹味兒。棧道邊上昏黃的路燈把拉長的身影塗在木板上,讓海邊的夜色顯得更加迷人。
真快啊,今天就是最後一晚了,明天就該回蒙特利爾了,小朱子感歎一聲說。又該回去工作了,不過這次旅行能遇到你,覺得意外,也特別開心。
我也是,覺得特別高興遇到你,安紅說。這麽多年了,可以說是他鄉遇故知吧,很難得啊。
我一直覺得,能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去旅行,簡直就是一個最美好的夢想,小朱子說。沒想到,夢想也能成真。
安紅笑了笑,習慣性地用手把腮邊的頭發捋到耳後,繼續向前走。
沿著海邊木棧道走了一會兒,安紅看見前麵有一對老頭老太太,也在木棧道上散步。兩個老人牽著手,走到邊上的一條長椅時,老頭用手擦了擦長椅的椅麵,扶著老太太坐下。
看著這對老頭老太太的樣子,安紅心裏突然覺得很感動。
你看坐在椅子上那一對老頭老太太了嗎,那麽老了,還牽著手走路,還那麽相親相愛,像是年輕的情侶一樣,真讓人羨慕啊,安紅說。
真是啊,能相伴到老已經不易,白頭相愛相守更為難得啊,小朱子說。
兩個人說著說著,走到了木棧道的盡頭,再往前去,就是一片沙灘了。夜風有些涼,安紅身子打了一個顫。她縮了一下肩膀,說:
前麵沒路了,我們回去吧。
好,小朱子點頭說。
兩個人轉過身,沿著來路慢慢往回走。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升起來,懸掛在海麵上,把海水照出一片晶瑩的黃色魚鱗光。
有件事想問問你,一直沒好意思張口,可以問個問題嗎?小朱子說。
那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想問就問吧,還用這麽正兒八經地請示?安紅撲哧笑了說。
能講講你怎麽也離婚了嗎?小朱子問道。
你這麽想知道?
就是很好奇,小朱子說。看你當年那麽快就結婚,以為你一定是遇上了自己的Mr. Right 。
其實年輕的時候,很多東西都不懂,安紅說。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也不是真的愛上了誰,隻是自己想感動自己而已,覺得自己是在付出一切去愛上一個人。
那你們後來為何離婚呢?是他跟別人好上了嗎?小朱子問道。
嗯,安紅點頭說。不過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婚外戀也不是不可以原諒的事兒,主要是覺得自己的婚姻很糟糕很壓抑,透不過氣來,他呢,變得脾氣越來越大,越來越愛說我,把我的自信心都打擊沒了,加上婆婆跟我們一起過,婆婆也是個很強勢的人,什麽都愛管,我覺得自己都不是個家庭主婦,而是個能掙錢能幹活的傭人。曾經有一段很絕望,覺得一生就這樣壓抑下去了,後來我也出軌了 ---
你也出過軌?小朱子驚訝地說。看不出來啊,你可不像是那樣的人。
是啊,其實我特別反感小三和出軌,也曾經發過誓,無論怎樣都不離婚,安紅說。在我小時候,爸媽就離異了,我覺得自己整個青春期都很自卑和缺乏安全感,覺得離婚對孩子的影響很大,特別是對女孩子,所以雖然很早就覺得不想過下去了,但是還是在努力說服自己,為了孩子,努力把日子過下去。
我覺得吧,好脾氣從來不是留給得寸進尺的人,善良也是,小朱子說。
說得太對了! 安紅說。就是這麽一回事兒。
那為什麽最後又離了呢?小朱子繼續問道。
一個是因為實在過不下去了,另一個也是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讓我看到了希望,覺得自己可以重新過一個不一樣的生活,一個有愛有尊重的生活,安紅說。
那怎麽沒能在一起呢?小朱子問道。
因為他也有家有孩子,安紅說。我不想做小三,所以後來就分手了。分手時約好了,等我們都離完婚,再在一起。在那之前,兩個人就不聯係了。
現在他怎樣了?小朱子問道。
我也不知道,安紅歎了一口氣說。聽說出了一次意外,差點兒死掉,被他太太給救過來了。我想現在他應該跟他兒子和太太在一起吧。
那他還能離成婚嗎?小朱子問道。
不知道啊,安紅垂下眼皮說。分手之前,我們談起過各自離婚的事兒。他說在跟太太談離婚,說太太不願意。我見過一次他太太,名叫簡妮,看著很能幹很利索的人。他說,簡妮想挽回婚姻,即使婚姻無法挽回,也要等到孩子長大了,上大學了,才能同意離婚。
啊?等到孩子上大學,那。。。時間也太長了一點兒了吧?
唉,安紅歎了一口氣說。可能是最壞情況吧.
他孩子多大了?
跟我們家露露差不多,應該是七歲了,安紅說。
那要等十一年啊,小朱子說。
是啊,那時,我都老了,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愛上一個人。我想我可能等不了那麽久。
那如果他離不成婚,或者真要等那麽長,你怎麽辦呢?小朱子問道。
一個人過唄,安紅說。我有工作,能養得起家。把孩子帶大,把母親照顧好,我的快樂就是看著孩子健康快樂的成長,孩子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了。
如果有別人真心喜歡你,而你等的那個人又一直沒有消息,你還會喜歡上別人嗎?小朱子問道。
我也不知道,安紅說。現在還沒人說過喜歡我。
能跟你說,我一直喜歡你,一直沒有忘記過你嗎?小朱子停住腳步說。
安紅停下腳步來,看著小朱子。雖然在小朱子母親非要她跟小朱子兩個人繼續散步時,就有預感這是小朱子和他母親商量好的,小朱子可能會利用這個機會表白,也可能小朱子母親和自己的母親也通過氣了,給小朱子創造一個機會,但是在小朱子講出這句話的時候,她還是感覺有些突然和不知所措。
我知道自己年齡大了,還有孩子,其實已經不再是年輕時你喜歡的那個人了,安紅說。那個人,隻活在你的想象裏。我其實是個很糟糕的女人,離了婚,出過軌,也不漂亮了。
我覺得你真的沒有什麽變化,小朱子伸出手拽住安紅的手說。這次再見到你,覺得這些年來,你還是像過去一樣美麗,而且更有女人味了。我過去愛過你,現在還愛你,將來會比任何人都更愛你,你能愛我嗎?
聽著小朱子的表白,安紅覺得很感動。但是,自己剛離婚不久,對小朱子也沒有什麽感覺,這麽多年了都沒見到,也不太了解。如果現在接受小朱子的愛,難道不會重蹈覆轍嗎?
安紅低下頭。她想把手甩開,但是手被小朱子的手握得牢牢的,也沒能甩開。
小朱子的眼睛看著她,臉向著她的臉俯過來,手也攬住了她的腰,把她向他的懷裏攬,像是要吻她。
安紅扭開臉,用力把自己的手掙脫開來。她一把推開了小朱子,低著頭,回身向著酒店方向快步走去。
小朱子愣了一下,隨後小跑著跟了過來,伸手抓住安紅的胳膊,問道:
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愛你嗎?我會比他更愛你,至少會每天跟你在一起,陪著你。
不行,安紅回頭看著小朱子說。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你人也很好,可是我真的沒有機會給你,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麽好,即使我不愛他了,我剛離婚不久,也沒有做好準備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說完,安紅用力甩開小朱子的手,繼續快步向著酒店的方向走去。
小朱子站在木棧道上,臉上帶著一種發懵發愣和失落的樣子。
***
在酒店門口,安紅聽見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知道是小朱子追了上來。
她沒有回頭看,而是自己推開酒店的大門,走了進去。
小朱子跟了過來,跟在安紅身後穿過酒店大廳,來到電梯前。
安紅伸手按了一下電梯,依舊低著頭,沒有看小朱子,也沒有說話。
電梯很快來了,安紅走進電梯,小朱子也跟著上了電梯。兩個人在電梯裏沉默著。平時很快的電梯,此時覺得上升得很慢。
電梯終於停了,安紅邁出電梯門,向著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小朱子快步走到她前麵,擋住她的路,對她低聲說:
聽我說,你不能把自己最後的青春耗在一個等不到的人身上。你這樣又是何苦呢?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跟你好,守著你,照顧你,等他來找你時,我就自己主動離開,好不好?
我明白你的好,但是我,我真的沒辦法同時愛上兩個人,安紅說。
那,能不能我們有個三年之約?小朱子說。你等他三年,如果三年之後他還沒有能離成婚,沒能來找你,我們就在一起,行不行?
安紅抬頭看了小朱子的眼睛一會兒。雖然小朱子的話聽起來很天真,但是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絲毫也不像是開玩笑。
好吧,安紅輕輕點了點頭說。如果那時你還喜歡我。
那我們就這樣約好了啊,三年以後我來找你。
小朱子笑了一下,把身子閃開,給安紅讓出道兒來。
晚安,小朱子說。明早見。
晚安。
安紅說完,再也沒敢看小朱子,低頭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餐,小朱子來到安紅房間,幫著安紅把三個行李箱拉下去,放到旅遊車上。
在車上,依然還是安紅和露露坐在一起,小朱子坐在她們身後。
旅遊車啟動了,導遊站到車前,開始了例行的講話。
各位朋友們,早上好。今天是我們這個旅行團的最後一天了,相信大家這幾天都玩得很開心。今天呢,沒多少可看的,路上我們除了去參觀一下加拿大國家曆史遺址廊橋,和參觀廊橋薯片廠之外,就沒什麽景點了。中間我們要在一家小鎮上吃午飯,休息一下,下午就能回到蒙特利爾了。我把大家安安全全地送回蒙特利爾的唐人街,這趟旅行就算圓滿結束了。
好了,今天的行程大家都清楚了,下麵為了感謝各位朋友一路上對我的支持,我給大家唱首歌,娛樂一下。大家說好不好?
好! 車上的遊客們都一起鼓起掌來。
我唱一首鄧麗君的《小城故事》,這是首老歌了,相信很多朋友都會唱,導遊說。我先唱第一段,請會唱的朋友們跟著一起唱第二段和第三段。
導遊說著舉起手裏的麥克風,開始唱了起來:
小城故事多
充滿喜和樂
若是你到小城來
收獲特別多
來,請大家跟我一起唱,導遊做了個手勢說。
導遊把手裏的麥克風指向遊客們,車上的人跟著導遊一起唱了起來:
看似一幅畫
聽像一首歌
人生境界真善美
這裏已包括
談的談 說的說
小城故事真不錯
請你的朋友一起來
小城來做客
。。。。
一曲唱畢,導遊和車上的人都紛紛鼓起掌來。
再來一首,有人喊道。
有喜歡唱歌的朋友,歡迎到前麵來給大家唱歌,導遊說。唱得好不好沒關係,就是活躍一下氣氛,大家一起高興一下和放鬆一下。
小朱子從後麵捅了一下安紅的肩膀。安紅扭過頭去,問道:
幹嘛?
哎,我記得原來在單位時,你歌唱得很好,小朱子說。你上去給大家唱一首吧。
我?哪好意思,安紅搖頭說。
你要是去唱,我有禮物送你,小朱子說。
什麽禮物?
秘密,等你唱完了再告訴你,小朱子說。
那算了吧,不想知道也不想要,安紅說。你要是想唱你去唱,反正我不想去。
你怎麽這樣。。。,那好吧,我去,小朱子說。
安紅向著導遊舉起左手,等導遊的目光轉向她時,她舉起右手指了指小朱子,對導遊說:
他想唱。
太好了,導遊說,請這位先生到前麵來唱好嗎?
前麵的人都把頭扭過來,看著小朱子。小朱子臉有些漲紅了,他看了安紅一眼,站起身子向著車前走去。
先給我們介紹一下自己吧,還有你打算唱的歌,導遊把手裏的話筒遞給小朱子說。
我姓朱,朱元璋的朱,管我叫小朱子吧,小朱子接過話筒說。雖然年齡比較大了,但是我還是有一顆年輕的心的。
車上的遊客們都笑了。
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給大家唱一首歌,小朱子繼續說。其實我嗓子不好,唱歌也很愛走調,但是還是想來唱一首,為什麽呢?因為在這次旅行上,我遇到了一位我以前曾經喜歡過,現在也很喜歡的姑娘。我覺得這次旅行是一次幸運之旅,因為命運讓我又遇到了她!
哇,下麵傳來幾聲驚歎聲。
她是一位很美麗,心地很善良,對家人和朋友都非常好的姑娘,小朱子說。當年我一直沒敢把心裏對她的喜歡告訴她。就在這次旅行上,我重新遇到了她,知道她目前是個單身媽媽。我自己也經曆過離婚的坎坷和痛苦,知道婚姻的破裂對人的打擊。我想說,可能命中注定有些人要離去,有些人要出現在你的生活中,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讓你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有句話叫,“願你踏遍山海,覺得人間值得”。我想說,再遇見你很晚,也很幸運,但是如果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會陪你很久!
小朱子舉著話筒的手臂有些哆嗦,他的目光向著安紅望去。全車人的目光也都隨著小朱子的目光向著安紅望去。安紅驚訝地看著小朱子,臉變得通紅。她沒有想到,那個過去一直很木納和不善言辭的小朱子,怎麽會有勇氣當著全車的人對自己表白,而且還說得很感人。她低下頭,覺得眼角有淚水悄悄湧出。她抬起頭,向著車的前麵望去,看見母親和小朱子母親都在回頭看著她,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
我想唱的也是一首老歌,《紅河穀》,就把這首歌獻給她,小朱子說。
好! 車上的遊客們都紛紛鼓起掌來。坐在前麵的安紅母親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線,小朱子母親豎起了兩隻大拇哥。
小朱子把話筒湊近嘴邊,一邊看著安紅,一邊用低啞的嗓音唱了起來:
人們說,你就要離開村莊,
我們將懷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陽更明亮,
照耀在我們的心上。
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離別的這樣匆忙;
要記住紅河穀你的故鄉,
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
來,我們跟他一起合唱!導遊舉起手臂,站起來麵對遊客們打起了拍子。遊客們拍著巴掌,跟著導遊一起加入了合唱。
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離別的這樣匆忙;
要記住紅河穀你的故鄉,
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
要記住紅河穀你的故鄉,
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
***
小朱子唱完了《紅河穀》,在一片掌聲中,麵帶紅潮和興奮,向著後麵走去。
剛才這位朋友唱得太感人了,來,朋友們,讓我們再給他鼓一次掌,祝他和他的心上人能在一起,幸福快樂。
車上的人又一起鼓起了掌,目光注視著小朱子和後麵坐在座位上的安紅。
突然一下變成了目光的中心,安紅感覺自己臉上在發燒,恨不得有個車縫能鑽進去躲一下。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導遊雙手抱拳致謝說。我剛才注意了一下,咱們車上能唱歌的人很多啊,可以在車上開個小型演唱會了。下一個,誰想來接著唱,請舉手。
車上後排坐著的一個留長發的姑娘舉起了手。
太好了,這位姑娘,請到前麵來,導遊舉著話筒說。
小朱子坐回原來的座位上。安紅扭回頭,看了小朱子一眼,說:
你搞什麽啊搞,弄得人都覺得怎麽了呢。
誰讓你不上去唱的,小朱子說。
哼,強詞奪理,安紅說。
別生氣,我送你一個禮物,小朱子說。
你自己留著吧,我不要,安紅把頭扭回去說。
小朱子站起來,從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旅行包,從裏麵掏出一個扁平的長方形紙盒子來。他把旅行包重新塞回架子上,把紙盒子伸到安紅眼睛前,說:
想不想看什麽禮物?
不想,安紅把頭扭向車窗說。
不好奇?小朱子繼續問道。
不好奇,安紅說。
媽咪,我想看,坐在旁邊的露露說。
那送給你了,小朱子把紙盒子遞給露露說。
露露,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安紅把紙盒子從露露手裏拿過來說。
我不想要,就想看看裏麵是什麽東西,是不是芭比娃娃,露露說。
那我們就隻看一眼,安紅說。
安紅掀開紙盒子的盒蓋,一下驚呆住了。
紙盒子裏,是在畫廊裏看見的那幅小油畫。畫麵上,一個臨街的咖啡館,屋頂上掛著Tim Hortons 的牌子。咖啡館臨街的一個窗戶裏,可以看見一個男人坐在臨窗的小桌邊,在低頭敲著電腦,手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昨天看你一直在看牆上的這幅畫,左看右看的,像是愛不釋手的樣子,小朱子說。我就悄悄給買下來了,想在旅行結束時送給你。喜歡嗎?
喜歡,太喜歡了,安紅撫摸著畫麵窗戶裏的人的模糊的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