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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如冬雪 (44) 又見流星雨

(2020-05-17 17:18:23) 下一個

星期三中午十一點半,安紅去了Laurier 街上的中國使館簽證中心,去領簽證。

夏天快到了,按照跟建明的約定,暑假時要把露露送到北京,讓露露跟建明在一起過暑假。安紅給露露和自己辦了十年往返簽證。她覺得露露太小,想以後可能每次都得自己送露露到北京,把露露親手交到建明手裏再回來。

簽證中心離單位不遠,開車隻有幾分鍾的距離。安紅把車停在附近的一條街道上,下了車,在車邊立著的繳費表上塞了幾個硬幣。天空在下著小雨,她從車裏拿出一把小折疊傘來,鎖上車,撐開傘,舉著傘沿著街道走到簽證中心大樓,進門坐電梯上了十六樓。

從電梯出來,左拐不遠就是簽證中心。她把折疊傘合好,推開門走了進去,在門口左側的一個機器屏幕上按了幾下鍵,選擇了領簽證。機器隨後哢哢地打印出一個長條窄單子,單子上印著個黑色大字號碼。

安紅拿著單子走進了裏麵的大廳。大廳正麵和左側是一排窗口,有兩個人站在窗口在辦理簽證。大廳中央是五六排椅子,人不多,隻有零散的幾個人坐在椅子上等著叫號。

她在第二排椅子中間找了個座位坐下,把折疊傘放在旁邊的空位上,看了一眼窗口上閃爍的號碼。

應該很快就能輪到自己了,她想。

她掏出手機來,低頭劃開手機屏幕,點進了“係我一生心”的博客,又一次想看看子哲有沒有出現。

子哲的博文依舊停留在一月四號。她不知道子哲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是什麽樣的心情。

她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窗戶灰蒙蒙的,淅淅瀝瀝的細雨打濕了玻璃。

五個多月了,子哲那邊一直沒有更新博客,讓她感到不安和擔憂。她有時會胡思亂想,一會兒覺得子哲變成了植物人,正在某家醫院的病床上躺著;一會兒覺得子哲得了抑鬱症或者厭世症,一個人悶在房間裏,疏遠了所有人。一想到這些她就覺得很苦悶和煩惱,想做些什麽來轉移注意力,但是無論做什麽,卻總是時常想起子哲。

她歎了一口氣,點開了微信。

微信上有個叫逍遙客的人發來一條問詢,問她明天中午有沒有時間出來,去單位附近的一家餐館吃頓飯,見個麵。如果有的話,他十二點在那裏等她。

她盯著手機屏幕楞了一下,覺得很突然和意外,有些不知所措。

她對逍遙客不太認識和了解。兩年以前,本地有個華人想競選國會議員,曾經到合唱團來拉過票,把合唱團的一些人拉進一個社區討論群。她跟著入了群,在裏麵幾乎從來沒發過言。群裏有些人很活躍,天天在群裏灌水,逍遙客就是其中一個。逍遙客曾經寫了個小劇本,貼在群裏,說是請大家給提提意見。在一個社區討論群裏貼劇本,就好象走進一家餐館朗誦詩一樣,即使詩再好,也讓人覺得不合時宜,而且也違背了群主製定的群規。被群主引用群規批評了一下之後,逍遙客倒也識趣,做了自我檢討,之後在群裏就不再亂貼自己的東西了,隻發言或者點讚。上次流星雨快閃後,逍遙客把快閃視頻貼到了群裏,還寫了一長段文字誇她唱得好。後來逍遙客私下請求加她為好友,她也就同意了。

再以後,逍遙客跟她私下聊過幾次。他在政府部門工作,單位離她單位不遠,顯然經常無事可幹,有大把的閑散時間。他的學識還算淵博,說話也風趣,經常給她發個搞笑的圖片或者視頻過來。在以後,好像逍遙客不知從哪裏聽說了她離婚了,約她出來喝咖啡,她不好意思拒絕,就答應了。後來快到喝咖啡的時間時,她臨時推脫說孩子發燒了,沒去赴約。逍遙客顯然有些失望,有一段時間沒有跟她繼續聊,她也就忘記了他。

現在逍遙客又冒了出來了,而且直接約她中午出來吃飯,讓她覺得很突然。離婚之後,也有男的約她單獨吃飯或者出去玩,她都找借口推辭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心裏有了子哲,對別的人就不感興趣了。何況,有些人一看就是目的很明顯,有的人已婚,她不想再陷入一種不靠譜的感情裏。

她又讀了一遍逍遙客的微信,決定婉拒這個吃飯邀請。出於一種天生的好奇心,她想知道逍遙客為什麽想約她出來。

不好意思,最近單位特別忙,脫不開身,她給逍遙客回了一句微信說。您有什麽事情嗎?

你還記得我以前寫過一個劇本吧?逍遙客的微信馬上就回來了。我有幾個朋友,他們看了我的劇本後,都覺得很好,鼓勵我把它拍成電影。我打算自己做導演,拍部十五分鍾的微電影。微電影成本不高,我自己掏腰包就能做,背景就用咱們這裏的風景地,演員都是義務演出。男主人選已經有了,還差個人演女主。我覺得你氣質好,性格溫柔,跟劇本裏的清純的女主挺像的,不知你感不感興趣?

她笑了一下。哦,原來是這樣。這個逍遙客真逗。那個劇本是個很無聊的劇本,也就是大家不好意思當麵打擊他積極性,沒人拍磚。有幾個人點讚叫好,也隻不過是客氣一下。別人恭維幾句,他還當真了,真以為自己劇本寫得好,還要做導演?

真的啊,那太好了,先祝賀你啊,她回微信說。也謝謝您對我的信任。不過,一個孩子都能打醬油了的娃兒媽,早就沒了清純的氣質了,我覺得您還是找個小留演吧。

咱們直話直說吧,是不是因為沒有報酬,不願演啊?逍遙客問道。你別看現在沒報酬,要是真拍出來,沒準兒就火了,那時你就是兩棲明星了。

您想哪裏去了。她心裏暗笑了一下,回複說。您能看得起我,我榮幸還來不及呢。我知道自己不漂亮,氣質也不清純,再說都快成大媽了,不愛出頭露麵了。群裏有很多女孩比我年輕又漂亮,也更喜歡成為女明星,你找她們吧,肯定能找到特好的。

你看你這人。。。唉,太缺乏自信心了,逍遙客說。算了算了,我找別人去了。那你中午還有功夫出來見個麵嗎?就吃頓飯,聊聊天。

真不好意思,最近實在是忙,脫不開身,她回複說。謝謝您想著我啊,逍導,祝您拍電影順利,期待早日在網上瞻仰到您的大作。

她合上手機,抬頭看見一個窗口閃著自己的號碼,於是趕緊起身,拿著單子和折疊傘走到窗口。

取護照?窗口裏的中年女人問道。

嗯。她點點頭,把手中的單子遞過去說。

把憑證給我,中年女人麵無表情地說。

她低頭從手包裏拿出申請簽證時拿到的憑證,遞進窗口。

女人拿著憑證轉身去了後麵。過了一兩分鍾,女人走回來,手裏拿著兩本護照。女人把護照遞給她說:

自己核對一下名字,生日和失效日期。

她打開護照,翻到簽證頁,查看了一下名字,生日和簽證失效日期,確認名字拚寫沒錯誤,生日是對的,簽證是十年的。

都對,她說。

簽證費一共兩百五十八,中年女人說。

可以用信用卡嗎?她問道。

不行,我們隻收銀行卡或者現金,中年女人說。

好的。

她從手包裏拿出銀行卡,把卡插入女人遞過來的收款機,敲了密碼,付了錢。她謝了女人,拿著護照和折疊傘走出了簽證中心大廳。

 

***

娟子提著熱水壺,把滾熱的開水倒入一個綠色的大瓷杯子裏。水落在杯底的三個茶葉袋上,變成淡褐色。她把水壺放回電爐上,從冰箱裏取出一罐已經打開蓋的濃縮奶,又從櫥櫃裏拿出一把湯勺,把一勺濃縮奶放入瓷杯中。奶落入褐色的茶水中,瞬間把褐色衝淡,變成淡橙色。

她走到通向後院的門前,隔著紗窗看著在後院中忙活著的男人。後院左邊立著一個滑樓梯,梯下是一個挖好了的四方形的大沙坑。後院右麵的一顆直徑有半米粗的老樹上,兩條粗厚的麻繩拴在一條碗口粗的樹枝上,麻繩的底部拴著一個長方形的木板秋千。樹幹上離地兩米的幾根粗大的枝上,已經用木板搭建好了一個漂亮的小木屋,下麵是一個沿著樹幹釘好的木梯子。

男人提著一桶油漆,沿著木梯子走下來。他站在樹下仰頭看了一眼小木屋,又回頭看了一眼屋裏,看見娟子在隔著窗戶看著他。他把油漆桶放在樹下,向著屋子走來。

娟子伸手拉開通向後院的移動紗窗門,把衣服上沾滿油漆顏色的男人讓進屋子裏來。

這回終於刷好了,男人說。屋子一麵刷成藍色,一邊刷成橙色,像是個夢幻城堡啊。

累了吧,趕緊喝杯茶吧,娟子轉身從桌上端起綠色的瓷杯子,遞給男人。

男人伸手接過瓷杯子,但是手不知怎麽有些僵硬,杯子一抖,啪嚓一聲掉在了地上,瓷杯裏麵的奶茶灑了出來,把地上弄得一片狼藉。娟子身子本能地往後一閃,躲開了濺出的奶茶。

哎呀,沒燙著你吧?男人看了一眼地上灑的奶茶,又看了一眼娟子,心疼地問。

還好,娟子低頭看了一下腳麵說。幸虧躲得快,沒燙著。你也沒燙著吧?

沒有,男人搖搖頭說。我看看你的腳。

男人彎下腰,蹲在娟子腿邊,查看了一下,說:

還好,沒濺上。你坐邊上歇著,我去拿墩布墩一下。

男人說著彎腰把地上的瓷杯子撿起來放到洗菜池裏,把散落在地上的茶葉包捏著扔進垃圾桶,隨後去了洗手間。娟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著男人從洗手間拿了一把墩布出來,拖著木質地板。

可惜把你剛衝好的茶灑了,男人邊墩著地上的奶茶邊說。

沒事兒啊,就是一杯茶,我再給你衝一杯,娟子說。

娟子說著站起來,走到洗手池邊,把瓷杯子洗了一下,重新拿了三包茶葉放進杯子裏。

你現在著急弄那個小木屋幹什麽啊?娟子提起電爐上的熱水壺,把熱水倒進瓷杯裏,問道。孩子還沒出生呢,這種樹上的木屋,孩子要好幾歲才能上呢。

先做好了,我心裏踏實,男人繼續拖地說。我小時看過一個動畫片,裏麵的一個小孩家裏就有一個樹上的小木屋,像是個空中城堡。小孩跟他哥哥兩個人在小木屋裏玩遊戲,那時我就覺得特別羨慕,覺得自己要是有個小木屋就好了。買這幢房子的時候,我就看中了後院大,還有這顆粗大的老樹。本來啊很早就想在樹上建個小木屋,夏天晚上搬到小木屋裏去睡,但是這麽大年紀了,覺得跑小木屋裏去睡覺,讓人看了笑話,就一直沒好意思蓋。現在你懷孕了,再過幾個月孩子就該出生了,終於可以實現這個夢想了。將來孩子大了,能上小木屋玩了,知道是爸爸特意給他蓋的,就會記住爸爸。孩子有個好童年很重要,因為長大後不知道會經過什麽磨難,那麽以後即使曆盡艱辛,至少童年也曾經幸福過,人生一世也不算太虧啊。

聽見男人這麽說,娟子突然有一種要淚奔的感覺。她看了一眼快把地墩好的男人,問道:

前兩個星期你去醫院檢查,醫生有沒有說什麽啊?

醫生說挺好的,讓我去做了驗血和幾項檢查,說如果有問題會通知我,男人把墩布伸到桌子底下,把桌角邊的一點水痕拖掉說。上次檢查時,我告訴醫生說你懷孕了,我要做爸爸了,醫生也挺為我高興的。

我和孩子是不是把你的自由自在的生活都給攪亂了?娟子問道。

累是比過去累了,但是現在活得有意義,不空虛了,男人說。過去啊,我就是一個吃飽了混天黑等死的人,覺得人生沒指望了。有了你之後,特別是你懷了孕之後,我覺得生活重新有了意義,特別想當一回爸爸,把孩子撫養大,看著孩子成為一個有成就的孩子。所以要好好看店,努力掙錢,給你和孩子創造個好的生活。

我覺得你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娟子說。過去覺得你就是一個遊手好閑的人,自己的店都不去看著,不在意,現在覺得你什麽都特認真。我說,你一周七天都去店裏,每天都那麽晚才回來,太辛苦了。你今天別去店裏了,我想讓你陪我待一天,好好休息休息。

那好,我聽老婆的,男人說。我打電話叫個人去店裏幫忙,今天在家陪老婆。

別忘了這個周末我們要跟安紅姐她們一起去看流星雨啊,娟子說。

沒忘,天文望遠鏡我都從網上訂好了,專門用來觀測流星的,男人說。你等我一下,我去把墩布到廁所去洗一下,手上都是油漆,把手洗幹淨了再過來。

男人提著墩布去洗手間了,洗手間裏隨即傳來嘩嘩的水聲。

娟子站起來,走到廚房中央的台子上,從放在台子上的一摞信的最上麵的幾封信裏抽出了一封。信是昨天醫院來的,信封已經被拆開過了。信裏說,最近的幾項檢查結果出來了,有一項檢查的結果不太好,讓男人去醫院重新複查一下。

娟子把信重新讀了一下,又塞回信封裏。

希望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吧,娟子想。

 

***

從簽證中心出來,安紅看了一眼時間,還不到十二點半。回單位時間還早,她突然想起和子哲最後分手時的小瀑布就在不遠的地方,於是開車去了小瀑布。

她把車停在小瀑布前麵的停車場,拿出折疊傘,鎖上車。外麵還在下著蒙蒙細雨,空氣清涼,帶著一股新鮮的味道。她打開傘,把傘舉到頭上,走過一片被雨水打濕的綠草地,來到了瀑布前的隔離牆邊。

也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瀑布上遊的運河水洶湧著流過來,經過十幾米高的水閘,砸到下麵的一片參差不齊的灰色礁石上,濺起一層又一層白色的水花和水霧。

雖然站在半人多高的隔離牆後和舉著傘,但是瀑布濺起的水霧和天空飄下的細雨依然落在了臉上,眼睛變得模模糊糊的。

她站著看了一會兒瀑布,隨後走到麵向河邊的矮牆邊,眺望著河麵。水麵寬闊,上次來這裏看到的河上的冰雪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想起最後一次跟子哲見麵,就在這個河邊。那天下著雪,子哲站在矮牆邊,戴著一副墨鏡,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雙手揣在大衣兜裏,凝神看著冰封的寬闊的河麵。雪無聲地落在子哲的肩上和頭上,樣子像是一尊雪中的雕像。

雖然時隔幾個月,但是感覺裏就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樣長。

而那個人,就像是冰雪消融了一樣,一直也沒有能見到。

雨傾斜著飄過來,落在身上,打濕了裙子和小腿。

每一滴落在身上的雨珠,都帶著一種清冷和悲傷,喚醒著內心深處的記憶。冬雪中的相擁和相戀,恰如一個短暫的美麗的夢,留下的隻是一種無法訴說的記憶,和感覺空了一半的靈魂和身軀。

想起那天離開這裏之後去了旅館,在旅館房間裏的那場最後的殊死的纏綿,巔峰的快樂和之後無盡的悲傷,她感覺胸口的一個地方疼痛不已,不知不覺睫毛上沾滿了水花。

昨晚她夢見了他,依舊是看不清麵容,但是她知道那就是他。她夢見他來找她了,在黑暗中出現,帶著微笑和光亮。他說簡妮終於同意放手,放他自由了。他說離婚了,以後跟她再也不分開了。她抱著他哭了,因為喜悅和激動。她在夢中把自己哭醒,睜開眼睛,黑漆漆的房間裏已經看不見子哲,才知道剛才的重逢隻是一個夢。她感覺臉頰上還帶著淚的溫熱,耳朵邊的枕巾都濕了。她閉上眼,想著跟他最後一次的纏綿,自慰了一次。高潮之後,是一種空了感覺,一種漂浮的感覺,一種靈魂出了軀體卻無處安放的感覺。

雨中的河麵,籠罩在一片傾斜墜下的連成線的雨珠裏。一隻白色的水鳥從河中的一塊礁石上飛起,撲棱著著翅膀飛到了她麵前,在她的頭頂上轉了一圈,隨後下沉,掠著河麵低飛著,飛向了對岸。

子哲,那是你嗎?她用手背蹭了一下眼睛,對著消失在雨霧中的白鳥自言自語說。我沒哭,隻不過是雨水飄到了臉上。

好吧,我哭了,因為我想你了,子哲。不過這隻是河邊,沒人看見。

她吸了一下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

她舉著傘在河邊站了二十分鍾,久久地看著雨中模糊的水麵,直到感覺渾身發冷發顫,才轉身向著停車場快步走去。

 

***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站在劇場舞台的聚光燈下,看著指揮手中上下翻飛的黑色指揮棒,安紅帶領著身後的合唱團員們唱著。

團員們在舞台上站成三排,每個人都穿著淺粉色的紗裙,像是在參加婚禮。隻有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紗裙,站在舞台的最前麵,麵前豎立著一杆立杆式銀色麥克風。漆黑的觀眾席上,有一些手機舉起,有人在拍照,有人在錄像。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她向著台下望去,台下一片漆黑,看不清觀眾的臉龐,隻有手機的光亮在一閃一閃。如果子哲還在的話,他一定會來看她的演出的吧。為了這次演出,她排練了無數個小時,在後台花了一個小時化妝,隻是為了在舞台上呈現出一個璀璨奪目的自己。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多歲時的容貌,比那時更成熟更漂亮。她希望他能來觀看演出。演出前,她幾次走到舞台一側,藏在帷幕後麵,偷窺著觀眾席。即使觀眾席上坐滿了觀眾,她也能從人群裏一眼認出他來。但是她沒有看見他。

情千縷 酒一杯 聲聲離笛催

問君此去幾時還 來時莫徘徊

他沒來。他應該早已經不在這座城市裏了,怎麽會來呢?她心裏閃過一種失望。隨即把目光凝聚在指揮手中的黑色小棒上。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問君此去幾時還 來時莫徘徊

問君此去幾時還 來時莫徘徊

一曲歌畢,如潮的掌聲在劇場裏想起。安紅與合唱團員們一起躬身向著觀眾席致意。她跟著合唱團從舞台上退了下來。她站在舞台側壁,手扒著幕布,從幕布的縫隙裏看著劇場裏的觀眾席。

兩個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的紅色帷幕前麵在互相打趣,聲音很飄渺,好象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看見了坐在前排的露露和母親。她的臉上露出一種微笑:至少還有露露和母親,今晚在這個劇場裏,就在這裏,看著她的演出,這就夠了。

 

***

星期六下午,萍姐,安紅,柳華和娟子四家人組成一個車隊,一起開到了Mont Tremblant,觀看寶瓶座流星雨。

柳華事先訂好了坐落在山中的一個酒店裏的兩個相鄰的套間,每個套間各有兩間臥室,一個客廳和一個廚房。

四家人先把車開到了山腳下離酒店最近的停車場。停車場前排起了長龍,一輛輛車沿著山道一側停著,排了有幾十米。

媽咪媽咪,這些車都是來看流星雨的嗎?露露在車內探頭看著前麵的車龍問道。

是啊,好多人都跟露露一樣,想來看流星雨,安紅說。

早知道這麽多人,咱們就不來湊這個熱鬧了,母親說。這得等多久啊。

媽,不會太長的,頂多也就是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安紅說。

車的長龍緩慢地向前移動著。四十分鍾後,四家人終於把車在停車場停好,肩上背著和手裏提著大包小包,抱著折疊椅,沿著環形的彎坡路走去了酒店。

酒店是一幢白色的城堡一樣的建築,看著很氣派。

從房間的窗戶看過去,窗外是巍峨壯觀的高山,連綿起伏的丘陵,蔥蔥鬱鬱的樹木,帶著滑雪道和索道的山坡,一個個紅色白色和藍色的房頂,還有一條碧藍寧靜美麗的湖泊。

果然名不虛傳,像是小瑞士啊,母親看著窗外感歎地說。

 

***

在酒店休息了一下,吃了一些自己帶來的吃的,四家人一起出了酒店。

他們沿著石階砌成的坡路,逛了度假村的一個個裝飾美麗的精品小店,看了一個當地的小畫展,讓孩子們去看了鬼屋,又玩了一次Laser Tag。露露和柳華的兒子玩得興高采烈,兩個孩子拉著手在前麵蹦蹦跳跳地走,幾個大人跟在孩子後麵,邊走邊聊天,也覺得很開心。

從Laser Tag出來,幾個人都覺得有些累了。在柳華的提議下,四家人一起去了一家法式鐵板烤肉店,品嚐了店裏最特色的Hot stone烤肉。四家人圍坐在一個大長桌前,點了野牛,鹿肉,三文魚,金槍魚,還有雞肉。一塊塊新鮮的肉放在鐵板上燒烤著,發出嗞啦嗞啦的響聲,散發出誘人的烤肉特有的香氣。安紅幫著把烤好的肉切成小塊,分到各人的盤子裏。她用叉子紮了一塊鹿肉,蘸上店裏特有的醬料,嚐了一口,果然是味道鮮美。

這家餐廳不錯吧,我每次來,都來這裏吃一次鹿肉,別的地方很難吃到呢,柳華說。

是山裏的鹿嗎?萍姐問道。

是啊,你要是坐纜車,有時還能看見樹下麵的鹿呢,我就見過一次,娟子的帥老公說。

真的啊,那滑雪會不會撞上鹿啊?娟子問道。

有可能吧,趕上特別呆的鹿,萍姐老公說。

安紅看了一眼萍姐老公。自從上次發現萍姐老公的秘密之後,安紅一直很擔心萍姐。現在看見萍姐和老公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安紅心裏放下心來。

也許真是一場誤會呢,安紅想。萍姐老公一向是非常好的人,而且年齡也大了,怎麽會在這個年齡搞婚外戀呢?兩個人這麽多年走過來了,也沒有孩子,就一起好好作伴過下去吧。

吃完烤肉,天黑了下來,到了該上山觀賞流星雨的時候。

四家人回酒店拿上折疊椅,毯子和望遠鏡,一起坐纜車去了山頂。

 

***

在山頂觀景台上找了一塊空地,四家人把折疊椅打開放好,地上鋪上了毯子,毯子上放了零食和飲料。孩子們在觀景台四周玩耍,大人們坐在椅子上聊著天,等著流星雨的到來。

娟子的老公在一邊架設一架巨大的望遠鏡。安紅走到旁邊,看著他在對著一份說明擺弄著望遠鏡。

這個望遠鏡好大啊,安紅道。一定會看得特清楚吧?

應該吧,男人笑笑說。這種看流星雨的機會難得,就從網上訂購了一個天文望遠鏡,沒想到個兒挺大,裝起來還挺複雜的。

還真是啊,幸虧你手巧會裝,安紅彎腰看著望遠鏡說。

你看,這個是可以全方位轉動的底座,上下前後左右都可以轉動,男人搖動了一下望遠鏡桶說。他們做得真好,轉動起來很靈活。這個鏡筒,裝起來還挺麻煩,要按照說明裝在安裝點上,剛才我順序搞錯了,隻好重裝了一遍。這個是激光燈,用它來指向星星,這樣鏡頭就可以對準想要觀測的星星。

哇,你簡直像是個專業的天文學家啊,安紅驚歎地說。

我是現讀說明現賣弄,男人把頭伸到望遠鏡下說。我這不算什麽,你看周圍,淨是專業天文望遠鏡。

安紅直其身來,目光向著四周掃了一下,果然看見很多很大的望遠鏡的長炮筒指向天空。旁邊不遠的地方圍著一群年輕人,一個戴眼鏡的老師一樣的男人在講著一些天文術語,像是天文俱樂部的老師帶著學生們來觀看流星雨。

可惜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不然明天晚上,可以看到雙星伴月呢,男人的頭從望遠鏡下移開說。

什麽叫雙星伴月?安紅問道。

就是木星和土星同時出現在月亮兩旁,離月亮很近,男人把眼睛重新湊到鏡筒下說。網上說,明晚木星首先會出現在月亮旁邊,然後土星也會與月亮會合,兩顆星同時出現在月亮上方,而且跟月亮相距很近,也是一種不常見的奇觀。

真是啊,都沒聽說過,安紅說。

現在看到的應該是土星了,男人眯著一隻眼看著鏡筒說。你想看看嗎?

我看看我看看,安紅興奮地說。

男人把身子從望遠鏡下閃開,把位置讓給安紅。安紅把眼睛湊過去,從鏡筒裏看見一個橘紅色的硬幣大小的星星,圍繞著一圈漂亮的環。

哇,真大真漂亮啊,還能看見傳說中的土星環,安紅驚歎道。

是啊,真沒想到能看得這麽真切,男人說。

安紅直其身子來,往旁邊挪了一步,把位置讓給男人。男人把頭湊到望遠鏡下,上下左右轉了幾下底座,對安紅說:

你再看看這個雙星,兩顆星星,一個溫度高,一個溫度低,看上去一紅一籃,伴在一起。

男人把身子讓開,安紅完腰把眼睛湊過去,從鏡筒裏果然看到了一紅一籃的挨在一起的兩顆星。

哇,真是啊,安紅讚歎說。

如果世間相愛的人,都能像這兩顆星星一樣,永遠相伴,那該多好啊,安紅一邊看一邊心裏想。

 

***

流星雨開始了。

安紅和萍姐柳華娟子她們站在一起,仰頭看著從頭頂上劃過的一顆接一顆帶著藍色長尾巴的流星。

燦爛,明亮,耀眼,火紅。

浩瀚,晶瑩,水晶一樣清澈的夜空上,一顆接一顆的流星像是挽著手,從容地自天穹而來,在夜空中劃過,散發出璀璨的光芒,像是煙花一樣點燃夜空,隨後無聲地墜落。

突然想起上一次在這裏的流星雨夜晚,那個快閃的夜晚,和子哲並肩坐在旁邊屋子裏的一條長凳上,背靠著後麵的木長桌,隔著窗戶一起凝視著夜空。就像是今天一樣,墨色水晶一樣的夜空上,懸掛著一顆顆米粒大的星星,組成了一條寬闊的立體的具有三維感的銀河。銀河四周的微弱的星光,像是給銀河蒙上了一層白色的薄紗,又像是淩晨時分的寧靜的河流上漂浮著晨霧。一顆又一顆帶著藍色長尾巴的流星劃過天際,穿過星星組成的凝固的河流,釋放出璀璨的光芒,隨後墜落在黑暗綿延的山巒下。那個夜晚,他們一起看著夜空被點亮,看著夜空被卷入火的漩渦,看著流星熄滅,看著夜空重歸平靜。

那時,自己還不知道,也沒有想到,會這麽快地跟子哲陷入一場戀愛,像是流星墜過一樣,隻是沒想到結局會這麽慘烈:一個經曆了痛苦的離婚,一個經曆了生死。

但是,慘烈嗎?也未必吧。畢竟,於己來說,擺脫了一個窒息的無望的婚姻,重新獲得了自由,像是獲得了重生,以後可以再一次自由相愛了。

但是子哲在哪裏呢?

想起子哲,她心裏隱隱有一種擔心,又隱隱有一種疼。要說真愛不算難,撞個車都能遇見。可是真愛又很難,走過最寒冷最多雪的冬天,依然難以得到。

仰望著浩瀚的銀河,隻覺得宇宙之大,自己是如此渺小。

人世間的一切愛恨情仇,在浩瀚的宇宙麵前,又算得了什麽呢?她想。子哲也可能隻是自己生活裏出現的一道流星,雖然美麗,但也隻能是轉瞬即逝罷了。

一切都會過去,包括愛情,隻有宇宙才是永恒的。

留下過瞬間的璀璨,也算是不虛此生了吧。

自此以後,自己隻要做一個散發出微弱光芒的普通的星,守著著孩子和母親,看著孩子長大,平靜的度過餘生就可以了吧。

這樣一邊看著流星雨,一邊腦子裏胡亂想著,不知不覺,流星雨已經結束了,夜空重複歸於平靜。

人們還都站在原地,仰望著夜空,固執地等待著,期待著再有一陣流星雨出現。

媽咪,流星雨結束了嗎?露露拽著她的手問道。

結束了,已經過去了,她低頭對露露說。今晚不會再來了。

露露失望地哦了一聲,隨後鬆開她的手,跑到望遠鏡底下去看銀河了。

 

***

看完流星雨,四家人收拾好折疊椅,毯子和其它東西,來到纜車邊,排隊等著坐纜車下山。

柳華一手提著折疊椅,一手牽著孩子的手,排在最前麵。柳華後麵是萍姐,萍姐背著一個挎包,在跟站在身邊的提著折疊椅的老公說著什麽。安紅站在萍姐後麵,肩上挎著旅行包,一手抱著折疊椅,一手拽著露露,和母親站在一起。安紅後麵是娟子,挺著凸起的肚子,肩上挎著一個小包。娟子的旁邊站著帥氣老公,他的肩上背著一個大包,一手提著折疊椅,一手抱著碩大的望遠鏡筒,一副特別能幹的樣子。

媽咪,我們以後還能再來看流星雨嗎?露露搖了一下安紅的手,問道。

可以啊,以後有流星雨我們再來,安紅對露露說。不過,下一次可能要等到冬天了。

幸虧山頂上有個大房子,要不然冬天在這裏看流星雨,該多冷啊,母親說。

安紅扭過頭看山頂的那個供滑雪的人更換衣服和休息的大房子,看見房子門口有人推門出來。觀景台上的人都已經散盡,顯得空空蕩蕩的。一群大學生模樣的人打著手電,說笑著來到等纜車的隊伍後麵,在她後麵隔著五六個人的隊尾停了下來。安紅看見身後的娟子一邊跟男人說著什麽,一邊也在回頭看山頂的觀景台。

那群學生中的一個男學生的目光向著娟子的方向掃來。看到娟子的那一刻,男學生的麵部出現了一種驚愕的表情。娟子似乎沒有發現,她的頭轉了回來,繼續跟身邊的男人笑著說著什麽。男學生的目光掃過娟子的凸起的小腹,又掃過站在娟子身邊的男人,把頭扭開了,不再看娟子。

男學生的頭從娟子方向扭開的一瞬間,一束手電光掃過男學生的麵孔,安紅分明看見男學生的眼裏閃爍著一種淚光。

一定是候鳥跟同學也來看流星雨了吧,安紅心裏歎息了一聲想。這可憐的孩子,看到曾經深愛過的人懷孕了,還跟別人在一起,心裏不知道該會是什麽滋味呢。

她想拽娟子一下,告訴娟子候鳥站在後麵隊尾,但是看見娟子和老公在一起的幸福樣子,想還是別多事兒了。

她仰頭看了一眼夜空,夜空顯得如此平靜,就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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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Jiangmin' 的評論 :
謝謝,候鳥年輕有為,將來差不了的
Jiangmin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博主更新。為候鳥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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