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中午,安紅從單位出來,坐車去了齊律師的事務所。離婚表建明已經簽字了,在交表之前,她想讓律師走一遍,看看裏麵有什麽問題沒有。
坐在公交車上,看著窗外覆蓋著厚厚的雪的一望無垠的冰封的河麵,想想最近經曆的一切,安紅覺得很感慨。
本來以為結婚以後會平平穩穩地過日子,沒想到像是坐上了過山車。那些電視劇裏的狗血劇情,居然也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好像自己成了劇中的一個演員,而且是女主角一樣。
本來覺得結婚就是人生的巔峰,以後可以收獲幸福,沒想到婚後生活並不像自己想象的幸福和美滿,反而是各種失望和委屈。每一次失望和委屈,都像是一個個下行的台階,不知不覺中,兩個人的關係已經一路下行,走入沒有出口的深穀中。
為了維持一個家,建明越來越大的脾氣忍了,強勢的婆婆搬來住在一起忍了,三年多的無性婚姻也忍了,甚至連建明的出軌也忍了。
直到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才明白,一次次的忍讓得不到幸福,幸福隻能靠自己去爭取。
而離婚,應該是過山車中低穀的低穀了。
想想自己本來是最痛恨小三,發誓不會離婚的人,如今也出軌了,還要離婚了,命運真是諷刺啊。
好在,過了最低的穀底,就無路可走,隻能上升了吧,她想。
***
律師事務所內,齊律師坐在一張寬大的深栗色辦公桌後麵,手裏拿著一份文件,正在一張一張地讀著。
安紅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雙腿並攏,有些忐忑和緊張地看著齊律師。
一個助手端著一個盤子進來,盤子上是兩個白色的精致茶杯,裏麵冒著熱氣。助手把一杯茶擺放在齊律師麵前,另一杯擺放在安紅麵前。
您的茶,助手對安紅做了個手勢說。
謝謝,安紅點頭致謝說。
不客氣,助手微笑了一下,退出了房間,
上次我送給你的那包茶葉,你回去喝了嗎?齊律師放下手裏的文件,把眼鏡摘下來,放著桌子上,問安紅道。
喝了,很好喝,安紅點頭說。
好茶葉一定要葉片完整,形狀統一,顏色鮮豔,氣味馥鬱,口感醇厚,齊律師說。你看這個茶,泡開後葉片舒展,喝起來味道清淡柔和,帶著一種麥香,喝完後唇齒留香,回味無窮。所有到我這裏來的人,沒有人不喜歡我這裏的茶的。
這茶很貴吧?安紅問道。
有個客戶,我替他打贏了官司,送了我好幾箱,齊律師說。我也不知道價格怎樣。其實呢,最好的茶,跟價格無關。這世上好茶很多,自己喜歡的,愛喝又買得起,就是你最好的茶。就像婚姻,喜歡的,又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嗯,說得真對,太讚同了,安紅點頭說。
安紅拿起桌上放著的一個鏡框,看了一眼說:
上麵這個是你老公嗎?好帥氣哦。
年輕的時候比這更帥,簡直像是雷德福,齊律師說。我那時在國內新華社當記者,兩伊戰爭時,去伊拉克做戰地采訪,那時他也是記者,在一個小鎮遇見了,一下就被迷住了,可以說是一見鍾情吧。後來就辭職了,跟著他來到這裏。
聽說你是四十多歲才開始學法律的?安紅問道。
是啊,我上法學院時,同班同學都比我小一半,他們都是二十歲,我是係裏最大的。
哎呀,真了不起,安紅說。
有句話叫有誌者,事竟成,齊律師說。無論做什麽,隻要堅持下去,有恒心和毅力,不放棄,一定會能做到的。
聽你講話都覺得特勵誌和特受鼓舞,安紅說。
嗬嗬,扯遠了,咱們繼續談你離婚的文件吧,齊律師拿起文件說。我都看了,其他幾個文件都沒什麽問題,隻有財產分割協議有個很大的問題。
什麽問題?安紅一下緊張起來,問道。
你們兩個的總資產,房子四十萬,存款和股票加起來有三十二萬,如果平均分,你該分到三十六萬,齊律師說。可是按照你跟你先生商量的,房子歸他,從存款裏拿出二十萬給你,算是你的一半房子的錢,然後兩個人平均分剩下的錢,三十二萬減去二十萬是十二萬,每個人分六萬。
是啊,有問題嗎?
有啊,問題大了去了,齊律師說。你想啊,你先生拿到房子,光房子就值四十萬。加上六萬現金,他拿到四十六萬。而你呢,得到二十萬現金,加上六萬,你才拿到二十六萬。你該拿到三十六萬才對,少拿了十萬。
啊?還真是的,安紅恍然大悟地說。我當時腦子沒轉過來,建明跟我算的時候,我還覺得他算得有道理。幸虧拿來讓你給看了一遍,不然真上當了。
我們當律師的,見得黑心事兒多了,齊律師說。夫妻之間,關係好的時候還好商量,關係不好的時候,特別是雙方反目成仇的時候,那各種醜惡都出來了,有些簡直讓人感覺不可思議。所以,辦理離婚手續,要趕緊辦,趁著雙方還有些感情,有什麽事兒都好商量。時間拖得越久,越不好辦。
還真是的,安紅說。
我給你重新做一份財產分配協議吧,齊律師說。你稍微等一下,我做好打印出來,你拿回去,讓你先生簽字。簽完字之後,你就可以把協議和其他表格一起送交給法庭了。
好的,謝謝,安紅說。真太感激您了。
不客氣,齊律師說。我很喜歡你們合唱團呢。你是咱們這裏的名人,前幾天我去參加一個聚會,還有人說起你,說你們前一段拍的那個流星雨快閃視頻,比春晚上的節目還棒,該去上春晚。
哪裏有別人誇的這麽好,我們自己什麽水平還是心裏有數的,安紅說。那個快閃視頻是做得不錯,但是主要是因為有專業的攝影師,燈光師,音響師,都是他們拍攝和剪輯得好。
最近還有什麽演出嗎?
過幾天要去一家老年院演出一下,然後春節時要去廟會上演出,還有要去參加華聯會舉辦的咱們這裏當地的春晚,別的就沒什麽了。
廟會和華聯會的春晚我們律師事務所都讚助了,也會去看,齊律師說。快聖誕了,我們這裏也該放假了。我每年聖誕新年時家裏都會請客,請一些朋友來聚聚。回頭我給你發請柬啊,到我家裏來玩。
一定一定,安紅點頭說。
***
下午萍姐打過電話來,說約了柳華,打算晚上去娟子的咖啡店去看看,問安紅有沒有時間一起過去。
可以啊,我也很想去看看,安紅說。不過因為中午我到齊律師那裏去了一次,讓她幫我看看離婚表格,耽誤了一些工作時間。下班後可能需要加一會兒班,把手頭的活兒幹完才能走。
沒關係,我跟柳華也是約得吃了晚飯過去,萍姐說。我們大概七點半到,你什麽時候到都行,我們等你。對了,要不要我去接你一下?
不用了,不知道手頭的活兒什麽時候能幹完,安紅說。我自己坐車過去吧,那裏不用倒車,一趟車,隻幾站路,很方便的。
也好,那你先忙你的,我們晚上見了,萍姐說。要是需要接,隨時給我打個電話,我開車一下就過去。
好的,謝謝,晚上見,安紅說。
***
晚上快八點時,安紅坐車來到了威靈頓街的貓咖啡館。
看著手機上的GPS,找到店門口,抬頭看去,她看見萍姐和柳華正坐在靠窗邊的一個桌子邊,在隔著窗玻璃向著她招手。
安紅笑了笑,推開門,走進了店門。
安紅姐,想死你了,娟子從櫃台後快步走過來說。
這就是你說的咖啡店啊,真棒,安紅打量著店的四周說。布置得真好看,很溫馨。
都是娟子的功勞。男人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把兩杯咖啡放到萍姐和柳華麵前說。娟子來之後,逼著我把店裏重新布置了一下,比過去好看多了。
你給安紅姐弄杯熱巧克力來,娟子對男人說。安紅姐晚上睡眠不好,不能喝咖啡。
好,我這就去,一下就來。
男人說著對著安紅笑了一笑,拿著盤子轉身向著櫃台走去。
真好脾氣啊,柳華看著男人的背影說。娟子,你真是遇對了人了。
快脫了衣服坐吧,萍姐招呼安紅說。
安紅脫下外衣,掛在門口的衣裳架上,拉開椅子,坐在萍姐對麵。娟子也坐了下來,坐在安紅旁邊。
貓咪在哪裏?安紅問道。
在旁邊的那個屋子裏,娟子說。一會兒我帶你去看。
娟子現在每天看著店,走不開,都沒工夫跟咱們去唱歌了,萍姐說。
所以你們來這裏坐,我特高興,娟子說。可想你們了。
我們也想你啊,柳華說。你這個店真不錯,看著就讓人喜歡。哎,如果你以後想開成連鎖店什麽的,我投資入股啊。
那太好了,娟子說。我也是這麽想,先把一家店開好,要是能賺錢,就在大學附近和Byward Market開幾家連鎖店。我打算在店裏增加奶茶,聽說奶茶店現在很火,利潤也高。
是啊,奶茶店現在都是年輕人去,很賺錢,柳華說。
熱巧克力來了。
男人把一杯熱巧克力放在安紅麵前,又把幾碟甜點放在桌子上。
你們慢慢喝,慢慢聊,我去旁邊的屋子去看看那裏客人需要什麽不,男人說。
謝謝,安紅對男人點頭說。
不客氣。男人又笑了一笑,轉身向著旁邊屋子的門走去。
你的男朋友真是太帥了,安紅小聲對娟子說。天天看著這麽帥的帥哥,是不是特開心?
真是很開心,從來沒這麽開心過,娟子小聲說。他原來不怎麽看著店,都是雇人看著,現在因為我每天在這裏,他也跟著每天在這裏耗著,等關門了才走。哎呀,原來寫code 每天腦子都覺得很累,壓力也大,頭疼死了,頭發都往下掉。
你們軟件開發那邊是壓力大,安紅說。別說你們那邊了,我們檢測這邊也跟著你們累。
現在看店,做咖啡很簡單,一點兒壓力都沒有,感覺好多了,娟子說。店裏現在人不多,每天聽著音樂,上上網,輕輕鬆鬆的就過來了,何況還有那麽多可愛的貓咪在一起。不過就是店裏不能離開人,所以不能出去,隻能坐在店裏,等關門的時候都午夜了。
真為你高興,安紅說。前一段還在想,快過節了,上哪裏去找一份兒新工作。你看你一下連男朋友帶工作都搞定了,多好啊。你告訴你媽了嗎?
告訴了,娟子說。昨天我拉著他跟我媽視頻了一次,他嘴可甜了,伯母伯母的,就差叫媽了,把我媽給哄得可高興了。我媽問了好多他家裏的情況,有些我都沒好意思問。他爸原來在北京做鋼材生意,生意不小,在通縣有自己的鋼材加工廠,家裏不算巨富但是挺有錢的,我媽聽了就更高興了。這回我媽不催我找男朋友了,改成催我趕緊結婚生孩子了。
哇,任務越來越重了你,萍姐說。
可不是,當媽的總是操心沒完,娟子說。安紅姐,你最近家裏還好吧?露露好嗎?
露露挺好的,最近變得很乖,回家自己主動做作業,都不用我催促了,安紅說。建明呢,也同意離婚了,離婚表也簽了。
太棒了,你終於要解放了,柳華說。
你不是說離婚表中午讓齊律師給看了一下嗎?萍姐問道。有問題嗎?
有,安紅說。齊律師發現財產分割協議有個大問題,建明分得多,我分得少。
啊?不是婚後財產該一人一半嗎?柳華問道。
是啊,建明提出他的財產分割方案時,我糊塗了,沒算清帳,就同意了,安紅說。幸虧齊律師給看出來了,說建明提出的方案對我很不利,建明要比我多拿二十萬。
啊?還有這樣的啊?真是分手見人品啊,柳華說。不是我說啊,最後在財產分配上還能擺你一道的,這樣的男人,越早離了越好,堅決不能心軟。
我說建明怎麽那麽痛快就簽了字了呢,敢情是占了大便宜,安紅說。齊律師把財產分割協議改了,重新打印出來,我得拿回去讓建明簽字。
希望他別再節外生枝吧,萍姐說。
建明已經知道了我跟子哲的事兒,安紅說。他說要去報複子哲,讓子哲見血。
他要是這樣做,自己不也得給折進去嗎?柳華說。
是啊,他說這樣既懲罰了子哲,也懲罰了我,因為我會活在害了兩個人的內疚之中,一生痛苦,安紅說。這幾天我都很擔心,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子哲渾身是血,把我給嚇的。
他自己出軌,跟小三好了那麽長時間沒事兒,你跟子哲好了一下,他就要去報複?還讓人見血?娟子問道。什麽混帳邏輯啊這是?
好在我把婆婆說通了,安紅說。婆婆說要製止建明。建明是個媽寶,大孝子,他不聽我的,但是會聽他媽的。
如果建明不聽他媽的呢?萍姐問道。你得趕緊告訴子哲,讓子哲有個準備。最好讓子哲趕緊搬到蒙特利爾去,免得在這裏出事兒。他應該已經搬走了吧?
應該還沒來得及,安紅說。我回去就給他發個微信。本來跟子哲說好,離婚之前不聯係了,現在隻好再跟他聯係一下了。
要不要報個警?萍姐問道。人命關天,要是要是萬一出了事情,到時就晚了。
我再觀察一下建明,安紅說。不知道他是嚇唬一下,還是真的會這樣做。
你趕緊搬我那個房子裏去吧,柳華說。我覺得建明有這樣強的報複心理,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情況,搞不好你也有危險。
正想問問你什麽時候能搬進去呢,安紅說。我也是有一些擔心。
你隨時都可以搬進去,柳華說。昨天Ikea的人已經把床,沙發,桌子和櫃子給運到房子裏,組裝好了。因為是給租客用的,沒買什麽好家具,但是用是足夠用的了。一會兒我開車帶你回家,中間繞個彎,到我家裏去一趟,我把鑰匙給你。
太好了,謝謝,安紅說。幸虧有你們,關鍵時刻總能幫著我,給我出主意。
噢,那房子閑著也是閑著,你搬進去,正好還能幫我看著房子呢,柳華說。
你什麽時候搬,我拉上帥哥幫你搬去,給他個表現的機會,娟子說。
我去找搬家公司吧,安紅說。孩子東西不少,咱們搬不了。
反正你要是需要,就叫我們一聲,柳華說。
謝謝,回頭等我搬完家,請你們到家裏去坐,安紅說。這些日子唱歌,都是輪流在你們各家練歌,因為建明反對,從來沒敢請你們到我家裏去練歌。以後我可以做主了,到我們家去練。
我們都理解,柳華說。我還很喜歡都到我家裏去練歌呢,不然一個人在家悶死了。
我帶你們去看貓吧,很可愛的,娟子說。以後你們誰要是想養貓,從我們這裏領啊。我們這裏的貓都是動物收養所領來的和別人送來的流浪貓,所有的貓都打過疫苗,每個月獸醫都來檢查一遍,很健康呢。
等我搬家了,我來領一隻,安紅說。我們家露露可喜歡貓了,因為婆婆不願意,也沒敢讓露露養貓。以後我們想養就養,不用看人臉色了。
***
從娟子的貓咖啡館聊完天出來,又去了柳華家拿了房子鑰匙,再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安紅走進家門,聽見客廳裏傳來一轟炸聲。她探頭看了一眼,看見建明坐在長沙發上,兩隻手握著遊戲機操縱杆,正在麵對著屏幕打遊戲。
她脫下外衣,換了拖鞋,拿著手包走進客廳。
客廳裏掛在牆上的大電視屏幕上,幾十輛坦克正在首尾銜接地穿過一條峽穀,向著一個陣地衝去。十幾架轟炸機在峽穀上方盤旋著,正在把炸彈扔向下麵的坦克。飛機的呼嘯聲,坦克的開炮聲,炸彈的爆炸聲一齊響了起來。炸彈在坦克上連續爆炸著,一些坦克被炸得東倒西歪,癱瘓在地,冒起濃煙。
Yes! 建明用拳頭砸了一下桌子喊道。就等著你進攻峽穀呢,傻X,那就是一個坦克陷阱,死亡墓地。陸軍想跟空軍玩,玩死你。
茶幾上的一個茶杯震動了起來,裏麵的褐色液體晃動了一下。
你怎麽還有心思打遊戲?安紅走到茶幾邊的小沙發上,坐了下來,把手包放在茶幾上。
不打遊戲幹什麽?單位說我不用去上班了,從今天開始我正式沒工作了。建明依舊按動著操縱杆,眼睛看著電視屏幕說。因為過去攢得有假期,又快聖誕了,單位要我把假期用完,就不用付我假日錢了。以後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得去領失業金了。
那你還不好好準備一下找工作?安紅問道。
著什麽急?這麽些年來一直工作這麽累,我先休息一段,建明說。再說現在快過節了,哪裏有公司要人?怎麽也得等到二月份工作機會才出來。
先別玩了,跟你談點兒正經事,安紅說。
建明把手裏的操縱杆放下,抬頭看著她,問:
不是已經簽了離婚協議了嗎?
安紅從手包裏掏出一摞紙來,放到茶幾上,說:
下午我去了律師那裏一趟,把協議讓律師看了,律師說財產分割協議有問題,不公平。律師說如果評分財產,每個人應該是三十六萬,但是按照你提的,你能拿四十六萬,我隻能得二十六萬,你比我多拿二十萬。
協議是不公平,可是你當時沒看出來,也已經同意簽字了,建明說。反悔不好吧?
如果隻差一點,也就算了,我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她說。但是數額相差太大了,這樣太不公平了。律師把協議重新寫了一份,你看看可不可以,如果可以的話就在新的協議上簽個字。
安紅把協議推到建明麵前。
哪有簽了合同又反悔的?建明嘟囔著,把協議拿起來,看著說。就你這腦子,簡直是傻子,誰說什麽都信。腦子懶得一點兒都不動,就那麽簡單幾個數字,都想不明白,還這個那個的,沒那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兒,最後上當受騙的都是你這樣的。
不打擊幾下別人,你就能死了是吧?安紅說。我承認你精明,但是我跟你說啊,無論家裏還是單位,別耍小聰明。即使別人能吃虧上當,最後總能醒悟和發現出來的。
你要這麽說,我還不簽了,建明把紙推開說。你有本事,當時看出來啊。當時看不出來,現在反悔,晚了。
不簽拉倒,安紅說。不就是最後上法庭打官司嗎?把錢給律師唄。
你最好以後什麽都讓律師看一遍,律師沒點頭之前不要簽任何東西,免得再上當,建明說。這麽重要的文件,都不仔細看,仔細想,可見工作也做不好。
行了,少說幾句吧,安紅把協議又推到建明麵前說。別跟個事兒媽似的,有的沒的都叨嘮個沒完沒了。
建明皺著眉,拿起協議來讀了一遍,隨後拿起茶幾上的一杆筆,在協議下麵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放下筆,把協議扔還給安紅,說:
簽了。這回你滿意了吧?
嗯。安紅把協議書塞回手包裏,點頭說。明天我就把離婚表格和協議送法院去。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趁著聖誕假期,搬出去。房子已經找好了,柳華有一處空著的房子,我先搬到那裏,以後買個房子,再搬出去。
過了假期再搬吧,大過節的,建明說。
也好,安紅想了一下說。那就過完新年搬。
我也有件事想問問你。
建明說著,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劃開屏幕,把一張照片給安紅看,問道:
這個人是不是子哲?
安紅低頭一看,看見照片上背景是Tim Hortons,子哲坐在桌前在敲電腦。照片顯然是隔著窗戶偷拍的,有些模糊。
難道那天晚上自己跑出去,建明在後麵跟蹤來的?想到此,安紅心裏感到一種後怕。幸虧那天沒有過去跟子哲坐在一起,不然 --
是不是他?建明看著她的眼睛,追問道。
我們都簽字離婚了,你就別糾結了,安紅站起來說。這樣做有意思嗎?
那就是他了,建明把手機放到茶幾上說。其實你即使否認也沒有用,我已經人肉過他了,在facebook 上找到了他的照片。
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就像我說的,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做壞事就要受懲罰,建明說。
我勸你翻過這一頁,別再糾結了,安紅說。我出軌不對,但是出軌是道德問題,而傷人害人是犯罪行為。建明,我這也是為了你好,露露好,你媽好。你一直都很孝順,媽這麽大年齡了,身體也不好,萬一有了什麽事兒,除了你,誰能照顧媽?
反正我不能讓這種人渣隨便玩我的老婆,這口氣一定要出,建明說。
咱把話說明白了吧,她說。如果子哲出了什麽事兒,你是第一個懷疑對象。而且,我也會把你說的告訴警察的。
建明走過來,一把把安紅推到沙發上,按住她,低聲吼道:
你還這麽向著他!你一直在騙我,說跟他隻是玩玩,其實你是愛上了他,還想跟他生個孩子!
我就是,怎麽著吧?!安紅掙紮著想推開建明。
你不是要生孩子嗎,我讓你生!
建明說著,一邊按住安紅,一邊把身子壓了上去。
你瘋了! 安紅猛烈地掙紮著。她的腿踹了茶幾一腳。茶幾咣當響了一聲,上麵的茶杯滾到了地上,啪地一聲碎了。
建明,你這是幹什麽?
樓梯口傳來婆婆的聲音。安紅扭過頭,看見婆婆站在一樓和二樓之間的樓梯上,正在吃驚地看著建明。
媽咪! 媽咪!露露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樓梯口。
建明愣了一下,按住安紅的手鬆開了。安紅狠狠地瞪了建明一眼,在沙發上坐了起來,整了一下被扯亂了的衣服。她感到氣憤,委屈,有一種幾乎被強暴的屈辱感。
露露哇地一聲哭了,跑過來抱住安紅的腿,說:
媽咪媽咪,我害怕 --- 你跟爹地在打架嗎?爹地為什麽壓著你啊?
看到露露哭了,她的眼淚也幾乎冒了出來。當年父母在家裏吵架,她也是像露露一樣,感到害怕和恐懼,悄悄哭泣。為了不讓露露害怕,她壓製住自己的委屈和怒火,彎腰把露露抱到腿上說:
露露不拍,媽咪和爹地 --- 媽咪和爹地 ---
她不知道該怎麽跟露露講。當年,父母在家裏吵架很凶時,看見她,也總是停下來,編個借口哄她。她那時就知道,爸媽在打架,而不是像他們說的在做別的什麽。
爹地,你不會讓著點兒媽咪嗎?露露抹了一把眼淚,扭頭問建明說。你別讓媽咪生氣了行嗎?你怎麽總讓媽咪生氣啊?你把媽咪氣走了怎麽辦啊?你要是氣走了媽咪,你就不是我的爹地!
見到露露這麽說,剛才還很凶的建明一下軟了下來。
爹地錯了,不該跟媽咪打架,建明臉上浮現出沒事兒一樣的神情對露露說。爹地保證以後不跟媽咪打架了,讓媽咪哄你去睡覺吧。
媽咪,你帶我去睡覺好嗎?露露仰起頭來問安紅說。
好,我們去睡覺去,她親了露露一下說。
她抱著露露站了起來,向著樓梯走去。剛走了兩步,她轉過身來,對建明說:
把手包給我。
建明看了她一眼,從茶幾上把手包拿起來,遞給她。
她接過手包來,抱著露露,向著樓上的露露臥室走去,聽見身後傳來婆婆訓斥建明的聲音:
你說你老大不小的了,還在家裏這麽鬧,隔兩三天來一出,像什麽話?不讓人笑話嗎?
媽 ---
你就不接受你爸的經驗教訓,遲早得把我氣死,婆婆說。我看我也沒法兒在這裏待下去了,還不夠看著生氣的。明天給我買張機票,我要回國去了。
現在回國?馬上就過年了,建明說。現在機票很貴的。
甭管多貴,一萬一張也得買,婆婆說。真受不了你們這樣,吵啊打啊的沒個完,你讓露露怎麽想?你當爸爸的怎麽給孩子做表率?
媽,能不能等過完新年,再回去?
不行! 婆婆說。你也買張機票,送我回去,這個節不過了!
***
露露重新入睡了,小臉上帶著淚痕。
安紅坐在露露的床邊,眼睛有些發呆地看著露露,依然不敢相信建明剛才差點兒強暴了她。她知道建明脾氣暴躁,還動手打過她,但是露露和婆婆在家,還想強暴她,讓她覺得簡直無法想象。建明真的失去理智了,完全不是過去的建明了。
她悄悄拿過手包來,從裏麵掏出手機,劃開了屏幕。她點進微信,找到子哲的頭像,手指顫抖著,給子哲發了一條微信:
子哲: 不好意思,說好了不聯係,但是因為事情緊急,想還是要跟你聯係一下。我先生發現你了,他知道你住哪裏,在哪裏工作,還有你的照片。他有點兒失去理智,可能要去報複你。你趕緊去蒙特利爾吧,最好明天就走,免得出意外。
她放下手機,心情依然難以平複。她覺得心裏很悔恨。如果早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怎麽也不能跟子哲好。她聽見婆婆和建明依然在樓下客廳裏在說什麽,但是隔著關上了的門,她聽不清。
手機響了一聲,她拿起手機,看見子哲給她發了一條回複過來:
自從跟你好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了被人發現的準備。這樣的事情,遲早會被人發現的。該來的總會來,躲是躲不過去的。我不想去蒙特利爾,想就在這裏待著,離你近一些。雖然不能見麵,但是知道在一個城市裏,呼吸著一樣的空氣,看著一樣的天空,就會覺得你沒有離開我。另外,我也怕你出什麽事情。在這裏,你萬一有什情況,我可以馬上趕過去,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自己離開,讓你一個人去麵對。
她閉上眼,感覺眼淚又幾乎湧了出來。她抽了一下鼻子,在手機上敲道:
子哲,你怎麽不明白?你在這裏,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怕你出什麽意外。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情,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你還有孩子,如果我毀了一個家庭,我就會活在地獄裏,生不如死。別讓我再擔心了,我最近心髒病都快被嚇出來了。隻要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哪怕再也見不到你,我也會心安。你平安,過得好,我才會開心。求求你,趕緊走吧,你在這裏多待一天,我就會多一個晚上睡不踏實覺的。
不用擔心我,不會出什麽事情的,子哲的回複馬上過來了說。我在家裏上班,幾乎不出門,我不信有人敢打上門來的。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情,那也是我自找的。我愛你,真出了什麽事情,也此生無悔。
她放下手機,不知道該怎麽勸子哲。建明失去理智,子哲死不改悔,一個個都一根筋,這些男人們怎麽都這樣?她覺得自己簡直頭疼死了。
不過,好在婆婆終於和自己站在了一起,也許她能把建明帶回國去,讓建明冷靜下來,她想。希望時間能稀釋一切,把問題解決吧。
***
浴缸裏泛著白色的泡沫,邊上放著兩杯紅酒。燈光從杯子裏的冰塊上折射出來,穿過淡黃色的液體。
娟子和男人坐在浴缸裏,身子泡在熱水裏。男人一隻手環抱著娟子,另外一隻手給娟子搓著背。
你這隻胳膊上怎麽有個傷疤?娟子托起男人的胳膊,仔細地看著胳膊上的一條細長的疤痕問道。
噢,刀割的,男人說。
刀?什麽刀?不是跟人打架打得吧?娟子問道。
不是,我從來沒跟人打過架,男人說。是手術刀割的。
手術刀?娟子好奇地問道。
我沒告訴過你嗎?男人說。我以前是學醫的,在這邊的Civic Hospital做過外科實習醫生。有次給病人動手術,沒小心,給自己拉了一刀。手術刀太鋒利了,直接透過了白大褂。
沒聽你提過啊,娟子說。哇,能拿手術刀很了不起啊。
因為我們家族有這種遺傳病,我爸從小就跟我說,長大後要當醫生,治病救人,男人說。我爸要是知道了我不當醫生,而是開了貓咖啡館,一定會覺得我太沒出息了。
你喜歡當醫生嗎?娟子問道。
不喜歡,壓力太大,也太累,男人說。不如開咖啡館輕鬆快樂。
那就不當醫生了,娟子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最好。
我也是這樣想,男人說。
娟子回過身來,摟住男人的脖子,親了男人臉頰一口,說:
有件事情,這兩天一直讓我煩惱,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講,但是覺得還是該告訴你。
別嚇唬我啊,男人說。不是要離開我吧,我現在都離不開你了。有了你之後,我的日子比過去開心多了。
不是,娟子說。我可能懷孕了。
啊? 男人驚訝地問道。怎麽可能呢?我們在一起 -- 不是每次都用保險嗎?
前一段大姨媽一直沒來,我覺得可能推遲了,過去也發生過,娟子說。今天我用驗孕棒測了一下,結果是兩條杠。
怎麽會呢?我們在一起,也沒多久啊,男人說。噢,不會是你前男友 – 那個叫候鳥的吧?
我算了一下日子,應該是他的,娟子說。那孩子沒經驗,也不知道自己準備保險,我也有點兒大意了。我想告訴你,因為不想有什麽隱瞞著你。
噢。那你準備怎麽辦呢?
做了唄,娟子說。他還是學生,才上大三,做不了爸爸。他們學校功課很忙,有個孩子,他就不能專心,怎麽能完成學業?要是讓他父母知道,肯定恨死我了,覺得是我勾引他。所以,我覺得隻能做了。但是我想坦白給你,不想在你我之間造成誤會。
謝謝你什麽都告訴我,男人說。這也是你的可愛之處,拿得起,放得下。不過啊,你不是說想要個孩子嗎?
我是很想要個孩子,娟子說。但是我想要個跟你的孩子,將來是個小帥哥。候鳥不好看,我怕孩子也長得難看,以後找不到媳婦。
帥都是表麵,時間久了就審美疲勞了,男人說。重要的是一個人心要好,對人好,合得來,能過柴米油鹽的瑣碎日子。
是啊,人好,心好很重要,但是帥一些就更好了,娟子說。我明天不去咖啡店了,去醫院給做了。
你這麽喜歡孩子,就別做了,男人說。生下來吧,我跟你一起養著,當我們的孩子。
你真的這麽想嗎?娟子驚訝地問道。可是沒有男人願意養別人的孩子啊。
我也喜歡孩子,隻是知道自己有這個遺傳病,不敢要自己的孩子,男人說。既然你已經懷了,那就生下來吧,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跟你一起養育他照顧他。好多人自己生不了孩子,都是去領養一個孩子。你能生,至少你是孩子的親媽。你看我領養了那麽多貓,如果能夠活得久,還真想領養一個孩子呢。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兒?娟子問道。
別告訴候鳥,男人說。也別告訴孩子,長大了也別告訴孩子,就當是我是孩子的親爸。即使以後我不在了,也讓孩子覺得我是他的親爸爸。
聽到男人這麽說,娟子覺得很感動,眼睛裏幾乎要冒出淚水來。
嗯!娟子用力點了一下頭說。你真好,真沒想到你會這樣想。過去一直以為你是個沒心沒肺的大騙子,真是看走了眼,好在老天沒有讓我錯過你 -- 可我怎麽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怎麽可能,怎麽你會對我這麽好?你是愛上了我了嗎?
怎麽可能,我沒資格去愛別人,男人說。我想隻是前世欠了某人的,今生是來報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