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安紅在中文學校練完瑜伽後,沒有參加後麵的唱歌,開車去了學校附近的Tim Hortons.
早上送露露到教室時,在學校走廊裏沒有看見子哲。因為要下樓去練瑜伽,她沒有等子哲,而是決定練完瑜伽後,到咖啡館來找子哲。前幾天考車時,子哲說想去看她們合唱團跟中央電影交響樂團在Nepean劇場的演出,事後她管萍姐要了兩張免費票,今天要交給子哲。還有子哲的麒麟護身符,也要還給子哲。
從中文學校出來,沿著Green Bank街道,開過一個路口,右拐,就進了一片商業區。在商業區的街道上左拐,再右拐,開過一家銀行,前麵就是一片空曠的停車場。
她把車停在停車場上的一個周圍沒有車輛的空位上。因為才考過車,趴車還是不熟練,她有點不敢把車停在別的車中間。她拿著手包走下車來,按了一下鑰匙上的遙控鍵,把車鎖上。她抬起頭來,看見馬路對麵一座紅磚建築,頂上鑲著 Tim Hortons 幾個暗紅色大字。
太陽從天空照下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雖然地上,樹上和建築上依然到處都是沒有融化的雪,但是沒有風,陽光充沛,氣候暖和,是個寒冷的冬天少有的好天氣,甚至給人一種像是早春的感覺。
看著晴朗的藍藍的天,白色的雲朵,她覺得今天心情很好。不光是天氣好,早上建明打了一個Uber去機場,回國去參加麵試,把婆婆也帶走了,家裏隻剩下了她和露露。自從談離婚以來,家裏的氣氛就很壓抑:婆婆不理她,建明即使跟她說話,最終往往不歡而散,以吵嘴結束。現在他們好不容易走了,安紅覺得自由了好多,心情也舒暢起來。
她穿過停車場,跨過一條馬路,就來到了Tim Hortons。
隔著窗戶向裏看去,她看見裏麵有不少人坐著,還有一些人在排隊。她推開玻璃門,走進咖啡館內,用目光把各個座位掃了一遍。她看見有兩桌上坐著中國人,在邊喝咖啡邊聊,看著像是中文學校出來的家長,其中有一個看著麵熟,一定是哪裏見過。
她的目光落在窗邊的一個雙人小桌子上,看見子哲坐在桌邊,正在聚精會神地敲著電腦。她眯起了眼睛,嘴角露出了一種開心的微笑。她把頭轉向櫃台,看見櫃台前有幾個人在排隊。她走到隊尾站住,想買杯熱飲再過去見子哲。
隊伍人不多,沒等幾分鍾,就輪到安紅了。
她走到櫃台前,看見一個長得像是印度人的小姑娘正站在收款機後,麵帶笑容看著她。
Can I have a small hot chocolate? 安紅問道。
Sure, anything else? 印度小姑娘的手伶俐地敲著收款問。
No, thanks, that’s all, 安紅說。
$1.95.
Credit,安紅從錢包裏掏出信用卡說。
把信用卡在收款機上刷了一下,看著收款機顯示出付款完畢的信息後,她從收款機上抽出信用卡,向旁邊走了兩步,站到一處空櫃台前等熱飲。她一邊等著飲料,一邊扭頭把目光轉向子哲坐的桌子,看見子哲依然在低頭敲著電腦,看著神情很專注。
印度小姑娘很快就把一杯熱飲放到了安紅麵前的櫃台上。她謝了小姑娘,拿起套著紙套的杯子來,捂在手掌裏,感覺手心很熱。
她轉過身來,目光再一次掃向子哲坐著的地方,卻看見桌子邊沒人,隻有子哲的電腦擺在桌麵上。
哎,人哪裏去了呢?
她端著熱飲,四處看了一下,看見子哲的背影正走進靠近門口通向洗手間的走廊。
原來是去洗手間了,她想。這人也真夠可以的,電腦就這麽放在桌上,沒人看著,要是被人拿走怎麽辦?
想到此,她端著熱飲向著子哲的座位走過去。
***
車開進滑鐵盧市區,按照GPS的指示,娟子很順利就把車開到了候鳥住處的樓下。娟子把車停在樓前街道邊,坐在車上給候鳥發了一條微信:
我到了,在你樓門前呢。
娟子挎上手包,拿著手機下了車,伸展了一下腿,按動鑰匙把車門鎖上。手機響了一聲,娟子看見是候鳥的回複來了:
馬上就下來。
娟子走上樓門前的台階,看了一眼大樓。樓很高,看著也挺新的,像是有二十幾層的樣子。推開門口的一扇玻璃大門,迎麵是一個大休息廳,廳的兩麵是落地玻璃窗,窗前擺著兩對長沙發,牆上是一幅現代派的油畫,牆角擺著幾盆綠色的植物。廳的左側是一個玻璃門,門把手處有個黑色的門卡。有兩個學生模樣的人推門出來,看了娟子一眼,走出大門去了。
陽光從玻璃窗照了進來,照在眼睛上有些晃眼。娟子從手包裏拿出一個小圓鏡子,對著鏡子把頭發捋了一下,端詳了一下自己的臉。今天出門前她特意化了一下妝,挑了一件綠色雙排扣外套穿上,讓自己顯得年輕了幾歲。她不想讓候鳥的同學看出自己比候鳥年齡大許多。
剛把鏡子低頭收好,一抬頭就看見候鳥來到身前。
嗨,一直在等著你呢,候鳥說。我宿舍在樓上,跟我上樓吧。
你們同學在嗎?娟子問道。
都出去了,就我自己,候鳥說。走吧。
跟著候鳥走進樓門,來到電梯前,看著樓道裏往來的年輕的學生,娟子覺得自己真的老了,都有些不好意思跟候鳥並肩站著了。時間過得真快,好像就在不久前,自己還是他們的這個年齡,坐在圖書館和大教室裏複習功課,晚上沿著校園裏的小徑走回宿舍,看著滿天的星鬥。時間簡直越過越快了,不知不覺中,一年又快過去了。
你們這樓看著很不錯啊,娟子看了一眼電梯頂上閃爍的小燈說。
是挺好的,跟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租的,他們選的地方,候鳥說。離學校不遠,走著十來分鍾就能到,從窗戶裏就能看見學校的樓。
挺貴的吧?
還好,是一個同學家長買的房,租給我們,便宜不少,候鳥說。
電梯門開了,幾個學生走下來,從他們身邊走過。娟子跟候鳥還有幾個學生一起走進電梯。候鳥站在門口左側,伸手按了一下十一層的按鈕,另外一個學生按了一下十五層。
幫我按一下四層好嗎?電梯靠後麵站著的一個女生問候鳥說。
候鳥伸手按了一下四層。
謝謝。
不客氣。
電梯顫動了一下,開始上升。電梯裏沒人說話,娟子也沉默著。四層到了,女學生走下了電梯。電梯門重新關上,繼續上升。
一路上還順利吧?候鳥打破沉默問道。
挺順利的,周末路好開,娟子說。
娟子微笑了一下,看見候鳥也笑了一下。候鳥把臉轉向電梯按鈕,又回過頭來看他。年輕真好,那張臉雖然不好看,但是依然帶著青春特有的光澤和朝氣。
到了,候鳥說。
電梯在十一層停下。娟子跟著候鳥走出電梯,沿著長長的走廊,走到一個刷著黃色的房門前。房門上安著一個數碼鎖,候鳥伸手按了幾下,把房門推開。
請進吧,候鳥側身說。
走入門口,一股夾雜著飯菜香氣的熱氣撲麵而來。娟子抬頭望去,看見屋子左手是一個看著有些淩亂的廚房,右麵是一排木質壁櫥。廚房對麵是一個小客廳,客廳一麵是落地的大玻璃窗,左邊靠牆擺著一個長沙發,右麵靠牆擺放著一個電視,中間是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上麵擺著幾個菜盤子和兩個酒杯。
剛做好飯,你就到了,候鳥說。
你不是說不會做飯嗎?娟子有些驚異地問。
不會,不過小時老看著我媽做飯,又上網查了一下,做了幾個家鄉菜,候鳥彎腰從地上把一雙拖鞋放在娟子腳下說。換上拖鞋吧。
娟子脫下腳上的靴子,換上拖鞋,把綠色的外套脫下來。候鳥接了過去,走到客廳,搭在沙發扶手上。
先看看我的屋子吧,候鳥說。
候鳥往前走了幾步,走過客廳,往右手一轉。娟子看見右手是一個細長的走廊,走廊兩麵有幾個房間,門都關著。
這是我的屋子,候鳥走到第二個房門口說。旁邊幾個是同學的,還有一間是洗手間。
娟子跟著候鳥走進房間。房間不大,進門是個窄小的門廊,右麵是白色的牆,左手是個掛衣服的壁櫥。走過門廊,前麵是臥室,右手放著一張單人床,床邊放著一個床頭櫃和一個五鬥櫥。左邊靠牆放著一張書桌,桌上放著台燈,幾本書,一個黑色的耳機,電腦和鼠標,桌後是一個黑色皮轉椅。屋子的盡頭是一扇窗戶,窗外是蔚藍色的天空和幾塊白雲。
很幹淨整潔啊,娟子掃了一眼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和枕頭說。
早上剛收拾的,候鳥說。平時都很亂。
床後的牆上掛著一幅畫像。畫像上的人頭發稀疏,帶著衣服黑框眼鏡,兩眼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她。
這是—喬布斯?娟子問道。
嗯,我的偶像,候鳥說。他是一個改變了我一生的人。我到初中時還是一直貪玩,淘氣,不好好學習,我爸媽簡直愁死了。他們想了各種辦法,送我去補習班,請家教,都沒有什麽作用,因為我根本就不想好好學。後來上了高一,有一天,很偶然,我在書店讀了喬布斯的傳記,特別受感動,然後我去聽他在斯坦福大學的演講---
你高中就能聽懂他的演講?
當然聽不懂了,候鳥說。我的英文那時很差,隻能聽懂幾個詞兒,但是我聽了幾十遍,沒準兒有上百遍,終於聽懂了一些。
哇,你厲害啊,娟子說。
從那之後我覺得人生就不一樣了,候鳥說。我想做一個像他那樣的人,所以猛地一下子就開始用功了。我爸覺得是他引導我好好學習的,其實不是他,是喬布斯那本書和他的演講。那時我想,我也想成為喬布斯那樣的人,想去斯坦讀讀書,於是就特別努力。
有誌者,事竟成,娟子說。太感人的理智故事了,沒準兒以後你真能成為喬布斯那樣的呢。
喬布斯說,隻有愛你所做的,你才能成就偉大的事情,候鳥說。我覺得我很幸運,找到了計算機軟件這個行業,這就是我喜歡做的事兒。唯一的遺憾是沒能進斯坦福那樣的好的大學 --
滑鐵盧很不錯了,娟子說。斯坦福太難進了,不是一般人能進的。
當時也收到了幾個更好的學校計算機係的錄取通知,候鳥說。但是他們學費太貴了,對家裏是個很大的負擔,滑鐵盧的學費相對便宜多了。
你很知道心疼家裏啊,娟子說。
他們真是挺不容易的,候鳥說。我們吃飯去吧,不然該涼了。
娟子跟著候鳥來到客廳,坐到沙發上,看見桌子上擺著一個像是茄子裏麵加上肉餡兒,一個像是白菜裏麵卷上肉餡,一個炒魷魚卷,還有一盤切好的醬牛肉。
候鳥把桌子向著沙發推了推,自己去廚房拿了筷子,盤子和紙巾盒來,又拉來一把椅子,坐在桌子對麵,給娟子倒上葡萄酒。
這個是茄夾子,這個是白菜悶兒,都是小時我媽愛做的,候鳥用筷子點著盤子說。
這是蒸得嗎?娟子伸出筷子夾了一塊茄子問。
是蒸的,候鳥說。蒸鍋還是找人借的,我是第一次做這樣的菜,不知道做得怎樣。
很好吃,娟子嚐了一口茄子說。這是怎麽做得?
就是把茄子切成兩片兩片的,中間不要切斷,把調好的肉餡兒夾在裏麵,像是三明治。放蒸鍋裏蒸個十五分鍾,最後澆上醬油,醋,糖和香菜調好的汁兒。那個白菜卷也類似,就是用白菜包上肉餡兒,在蒸鍋裏蒸,然後澆上汁兒。
嗯,好吃。娟子夾了一塊白菜卷兒,嚐了一下說。做這些菜,花了不少時間吧?
沒有,都是很簡單的菜,候鳥說。你來了,我特別高興,我們幹一杯吧。
候鳥舉起杯子來。娟子也把杯子舉起來,說:
我不太能喝酒,一喝就暈。
你喝了這一杯,我告訴你的歌好消息,候鳥說。
什麽好消息?
你先喝了,候鳥說。
娟子把酒杯湊到嘴邊,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杯說:
我真的喝不了,你就告訴我吧。
穀歌麵試有結果了,候鳥說。
他們要你了?
差不多吧,還有些手續要走,候鳥說。
啊?真的? 這麽快?娟子驚喜地問道。
嗯,他們效率很高的,候鳥說。我麵試時,穿了你給我買的西服,按照你說的,把臉上的痘都遮住了。他們以前出的技術挑戰問題,都是我在LeetCode上做過的,答得很順利。麵試時的問題,也沒有特別難回答的,加上我上個學年的成績很好,對找實習工作也很有幫助。他們會通知學校內部的找工作係統,把我排在前麵。
真棒啊!娟子說。我知道你就一定能行的!
多虧了你給我買的西服,還有教給我怎樣把臉上的痘遮掉,給我增強了不少信心,候鳥說。謝謝你。
哎呀,這投資太值了,娟子說。你不用謝,等你畢業有了好工作,把工資分給我百分之十就行。
哇,原來是高利貸啊,中了你的圈套了,候鳥說。
嗯,是利滾利的,娟子笑著說。
吃完飯我先帶你去校園轉轉,看看我們學校,候鳥說。然後我們可以去德國小鎮St. Jacobs,那裏除了有正宗的德國熏豬蹄和黑啤酒,還有一個Farmers Market, 挺好玩的,聽說是加拿大最大的農貿市場呢,有各種手工藝品,還有各種小吃。從那裏可以坐馬車,到Mennonite Farm參觀,也挺好玩的,農場裏演示楓糖漿怎麽收集和製作,很長知識。對了,滑鐵盧還有一個特有名的橋 ---
什麽橋?
你看過《廊橋遺夢》吧,候鳥說。電影裏的那座橋,就在我們這裏,離Farmers Market不遠,叫West Montrose Covered Bridge,俗名叫Kissing Bridge。你要是想去看的話,我們也可以去看。
真的啊,原來這座橋在這裏啊,想去。
然後我們還可以去逛逛街,喝奶茶,候鳥說。你不是喜歡奶茶嗎,我們這裏有九家奶茶店,校園裏還有一家。
你有這麽多時間嗎?娟子問道。別太耽誤你功課。
沒事兒,候鳥說。穀歌實習搞定,我就不擔心了。這學期實習,也沒那麽緊張,偷兩天懶,也沒事兒的。你能在這裏待兩天嗎?
不行啊,明天晚上我們合唱團要跟中央電影交響樂團演出,下午三點半就得到劇場走場子,娟子說。明天我回去參加演出,你忙你的。
***
安紅走到子哲的桌子邊,看見除了電腦之外,桌上放著一杯咖啡,一本英文小說,還有兩張棕色的紙。電腦旁邊,一根黑色的電源線從桌上墜下來,連到牆上的一個電源插口上。
她好奇地彎腰看了一眼電腦屏幕,想看看子哲在寫什麽。她看見一個熟悉的文學城博客的頁麵和一個熟悉的頭像,一下呆住了。
這是係我一生心的博客,那個她失眠時經常去看的博客。
子哲怎麽也看這個博客?她有些奇怪地想。
她把臉湊近屏幕,仔細看了一眼,看見博客裏的一篇文章正處在編輯狀態。
難道子哲是係我一生心?
她嚇了一跳。她轉過頭,向著洗手間方向望了一眼,看見洗手間的門開了,裏麵一個人走出來,但是不是子哲。她低頭重新看電腦,看見是一首詩《相愛的雪花》:
《相愛的雪花》
一個多雪的漫長的冬季
他們相遇,在陰鬱的雲層裏
一個是浮在雲層中的小水點
一個是飄在空中的小塵埃
在雲層裏對流,隻一擦肩回眸
就再也難以忘記
他在空中尋覓
她在雲層中翹首期冀
在零度C的氣溫下
他們被風卷到一起,重新相聚
水汽和塵埃,凝結成冰晶
從雲層中墜落
降落是個痛苦而緩慢的過程
路途很長
冰冷刺骨
冰晶凝結水汽,
生長出枝杈狀的美麗雪花
他們的手臂觸摸到了一起
擁抱到了一起
環繞在一起
風兜著他們旋轉
想把他們隔離離
但是他們已經粘在一起
裹在一起
再也無法分離
即使最強的風
也無法在他們之間吹出一毫米的距離
他們在風中相擁著緩慢飄逸
落到了一株老樹的樹底
停住, 在鋪著雪的草地上
現在我們是世界上最美麗最幸福的雪花啦,他說
明天太陽會再次升起
也許我們會變成蒸汽
但是我們的心已融合在一起
沒有什麽可以把我們分離
。。。
屏幕上出現了保護屏圖案,再也看不見裏麵的內容了。她有些發呆地看著屏幕,腦子裏想:
原來子哲是係我一生心!怪不得總覺得跟子哲相識好久了似的。
她直起身子來,突然覺得有些心虛,像是窺探到了別人的秘密一樣。她轉頭向著洗手間方向看去,看見子哲從走廊裏出來,向著她的方向走過來。她悄悄往旁邊挪動了一下腳步,躲開了電腦屏幕。她看見子哲一邊走一邊微笑著向她揮手,她也笑了笑,舉起手來,向子哲揮了揮。
嗨,你來了,剛才還在想你什麽時候到呢,子哲走到她身邊說。
剛做完瑜伽,就過來了,她說。
你們瑜伽課提前結束了嗎?
沒有,翹課了,她說。沒參加後麵的唱歌。
坐吧,子哲說。
嗯。
她點點頭,把熱飲杯子放在小桌上,脫下羽絨服,放在子哲對麵的椅子背上,坐了下來。她伸手拿過手包,把拉鏈拉開,從裏麵掏出水晶麒麟,遞給子哲說:
上次考車時你讓我帶在身上的麒麟,忘了還給你了。
你留著吧,子哲擋了她的手一下說。我覺得你比我更需要好運。
真的啊?她問子哲說。你要是真舍得送,我就留下了。
真的,子哲說。能夠遇到你,已經是我最好的運氣了。
聽見子哲的這句話,她瞬間覺得自己石化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子哲的話。她低頭把水晶麒麟放回手包裏,心裏很高興。
***
兩匹健壯的馬拉著一截白色的車廂在馬路上慢悠悠地走著,蹄聲得得地敲著柏油路麵。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娟子開心的臉上。娟子和候鳥坐在車廂前排,一邊聽著車上農民導遊的介紹,看著窗外的風景,一邊拿手機對著窗外拍照著。
馬車拐進田野小路,在土路上顛簸著。路兩邊是一顆顆參天的大樹,空氣中彌漫著野外空氣的新鮮的味道兒。走了一段路之後,娟子看見樹上綁著一個個灰色的鋁製小桶,樹與樹之間還有架起的朔料管道。
這些小桶就是楓糖儲藏罐,導遊介紹說。每個罐子上有個導管,連著一個插頭。在樹幹上打個小孔,插入插頭,楓液就順著導管流進罐子裏。那些管道,是讓楓液順著管道流進一個大儲藏罐裏,或者直接流到楓糖汁加工的地方。
馬車來到一座巨大的穀倉一樣的紅房子前停下。娟子和候鳥下了馬車,跟一些遊客一起圍成一圈,聽導遊的介紹。
熬製楓糖有兩種辦法,導遊介紹說。最一般的就是用大鍋熬,你們看見那邊樹下的兩口大鍋沒有?那就是熬楓糖漿的。把儲藏罐裏的漿液倒入大鍋,下麵用木頭燒,等水分都蒸發完了,就剩下純淨的糖漿了。一般來說,從樹上采集一百升楓液,可以熬出兩升半的純糖漿,這些糖漿可以做出二十磅的糖。
傳統的用大鍋熬的效率太低了,導遊繼續說。所以第二種製作糖漿的辦法,就是用電爐熬,大家跟我進紅房子裏,去看看怎麽用電爐製作糖漿吧。
娟子和候鳥跟著導遊走進紅房子,看見裏麵有巨大的鍋爐,有各種黑色的管道,還有一個個敞開蓋子的長方形鐵槽。
你們剛才看見的樹欲樹之間的那些導管,有些楓液就是從那些導管,通過屋頂的管子,直接流進這裏加工,導遊說。
參觀完製作過程之後,從紅房子出來,娟子和候鳥去了旁邊的一個農舍裏。農舍有兩間屋子:一個像是食堂一樣的大屋子,裏麵擺著很多長條桌子和凳子,另外一個小一些,像是廚房,有農民在裏麵現場烙煎餅。
娟子和候鳥買了兩個剛出鍋的澆上了楓糖汁的煎餅,要了兩杯新榨出來的蘋果汁,在大屋子裏找了個長條桌子坐下。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照在身上感覺很愜意。
新作出來的楓糖汁,口感就是不一樣啊,娟子咬了一口煎餅說。
真是,從來沒吃過這麽鬆軟和可口的煎餅,候鳥說。
你那麽喜歡喬布斯啊,還把他的像掛在屋裏?娟子問道。
喬布斯,馬斯克,都是我的偶像,候鳥說。畢業以後,我要先去矽穀大公司工作,然後去小的StartUp,以後我要自己做一個StartUp,開發一個像臉書和Uber那樣一個顛覆一個行業的產品,一個革命性的產品,讓所有人都能夠用它。
哇,那就把我的高利貸直接轉成你未來的StartUp的股份吧,娟子說。我也不要很多,給我百分之五就行了,然後我就天天祈禱你成為小紮,那樣我就可以過上遊手好閑的美好日子了。
不行不行,候鳥說。百分之五太少了,百分之五十吧,候鳥說。
那你要是賠錢了,我不是慘了嗎,娟子說。
賠了算我的,賺了算你的,候鳥說。
那你不是世界上頭號大傻瓜了嗎?娟子說。
我隻能算二號,候鳥說。頭號這個稱號,得給相信我會成為小劄的那個人。
嘻嘻嘻,娟子笑了說。我們就做夢吧。不過,理想是浪漫的,現實是骨感的,你要一步一步來啊。
所以我現在一點都不敢大意,每天在單位,都是第一個開始工作,最後一個離開,候鳥說。我必須要保持成績好,實習得到最高評語,在穀歌這樣的大公司拿到實習機會,才能畢業後去矽穀,去實現我的夢想。
我覺得你的計劃可行,娟子說。候鳥,你一定要努力,我的遊手好閑日子就指望你了,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明天我開始繼續做LeetCode,候鳥說。
你談起計算機來蠻有自信的,娟子說。一個充滿自信的男人是最帥的。
我覺得我本來就挺帥的,候鳥說。你覺得我很難看啊?
不,越來越帥,帥得逆天了,娟子說。
***
跟子哲聊天很愉快,不知不覺,一個半小時已經過去了。
前麵一張桌子上的家長們站起來,說笑著向著門外走去。安紅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表,驚叫了一聲,說:
哎呀,快到中文學校下課的時間了,得回去接孩子了。
我也該走了,子哲說。
哎,對了,差點兒忘了,我找萍姐要了兩張免費票,給你帶來了。
她說著,從手包裏掏出兩張票來,遞給子哲。
謝謝,正想問你呢,子哲接過票來說。太好了,又可以看你的演出了。
票不太好,在後排,湊合看吧,她站起來說。
免費票,還有什麽可挑剔的,子哲也站起來說。音樂會,聽就夠了,不用坐前排。
她看著子哲,有點兒想抱一下再離開,但是看見屋裏還有另外一撥中文學校的家長還沒走。中文學校熟人多,有些人她不認識,但是別人認識她。要是別人看見她和子哲坐著聊天,而且還抱了,怕有人會猜想什麽。
等等,我收拾一下,一起走吧,子哲說。我車就在前麵停車場。
她躊躇了一下,覺得還是不太妥。要不是因為喜歡子哲,倒可以大大方方的跟子哲一起走。但是。。。
我還是自己走吧,她說。你等我走了再走。
那好吧。子哲看著她的眼睛,像是讀懂了她的心思說。你先走,我收拾一下東西再走。謝謝你幫我找票。
謝謝你把麒麟送給我,她說。過去一直都不信這些吉祥物護身符什麽的,但是上次考車,運氣好得不可思議,所以現在也不知道該信還是不信了。
好多事,都是信則靈,不信則不靈,子哲說。你信,它就靈。希望它能幫你逢凶化吉,像是上次考車一樣。
那我們。。。明天晚上劇場見了,她說。
明天見,子哲笑笑說。期待你們的精彩演出。
別期望太高,沒準兒還唱砸了呢,她笑笑說。
她跟子哲揮手再見,走出了咖啡館,向著停車場走去。
她走到自己的車邊,拿出車鑰匙,按了一下,把車門打開。她坐進車裏,把手包放在副駕駛座上,係好安全帶。她看了一眼手包,伸手拿過來,從裏麵掏出水晶麒麟,看了看,又用手摸了又一下。
子哲能舍得把對他這麽重要的東西送給自己,一定是他很喜歡自己嘍,她想。
真沒想到,子哲就是“係我一生心”,讀了那麽多他的文章,終於和現實裏的人對上號了。
真好,以後能有個信物放在身上了。看到它,就會想起子哲來。
她把水晶麒麟放在嘴邊,親了一下,又放回手包裏。她把手包重新放回副駕駛座上,腳踩著刹車,擰動鑰匙,把車打著火。她打了一下左轉燈,查看了一下左右視鏡和盲點,把腳從閘上鬆開,轉動方向盤,把車開出了停車場。
***
從Farmers Market的停車場開車出來,娟子按照候鳥和GPS的指示,沒過多久,就開到了一處河邊。
遠遠望去,一座漂亮的廊橋像是一列長長的火車車廂一樣,橫跨在寬闊的河麵。河麵不是很寬,水很平靜地慵懶地流著,鏡子一樣反射著天空的藍。岸兩邊是連綿的開闊的鋪著白雪的草地和樹,草地中間幾間有幾間綠頂白屋的農舍。路麵大部分也被雪覆蓋,中間有些地方露出黑色的柏油和石子。
娟子把車停在離橋不遠的一處岸邊。她和候鳥走下車來,驚歎地看著眼前的廊橋。橋頂沒被雪覆蓋的地方露出深褐色,側壁是暗紅色,也許是因為風吹日曬的緣故,紅色有的深有的淡,在四周的雪的襯托下異常顯眼。河中間的橋墩是白褐色,磚石中間夾雜一些幹枯的枝杈。岸邊長著一些灌木叢,葉子都落光了,隻有一些枝杈雜亂地團在一起,中間點綴著雪。
一輛黑色的小馬車從身後刮噠刮噠地駛來。娟子回頭一看,幾乎看呆了。馬車是四輪的,前麵拉車的馬是黑色的,後麵的車棚也是黑色的。車棚子裏坐著一對身穿黑長袍,頭戴黑帽的夫婦,他們對著娟子和候鳥友好地揮揮手笑笑,馬車就從他們身邊駛過,碾過地上的雪,消失在廊橋裏,在雪上留下一些馬蹄和車輪的痕跡。
天啊,剛才一瞬間,我還以為回到中世紀了呢,娟子說。這裏簡直太美了。還有那些坐馬車的人,簡直像是從中世紀穿越回來的。
聽說這是門諾教徒,他們依然喜歡坐馬車出行,保持著簡樸的古風,候鳥說。
他們走進橋邊,看見路邊豎著一個藍色的介紹牌,上麵有一些文字介紹。
這座橋是安大略省唯一遺留的廊橋,由John Bear 設計,候鳥看著牌子念道。由Woolwich鎮授權,這座橋設計於1880年,用於替代格蘭德河上的一座老橋。一年之後,這座橋由John和他的兄弟本傑明建成,全長198英尺。橋上建造廊子,用於保護木質橋麵和橋架。這座在當地俗稱接吻橋,後劃歸滑鐵盧縣管理,1937年後省政府接管前麵的路和橋,重建和加固了橋麵和橋體。。。
哇,這麽早就建了,很有曆史了,娟子說。原來建造廊子是為了保護橋,我還以為是為了美觀呢。
這邊天寒地凍的,我聽說木頭橋壽命不長,二十來年就不行了。候鳥說。但是做成廊橋,保護橋麵,免得風吹雨打侵蝕。下雪時,雪也不會落在橋麵上,而是從尖頂上直接滑落,給橋減輕了負擔,壽命就可能到一百多年呢。
有道理,娟子說。
聽說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過去都是馬車過橋,馬見了河麵可能會被驚嚇。有了廊子,馬就不害怕了,候鳥說。
還真是,娟子說。
按照牌子上說的,1937年後,這座橋的橋麵和橋體都重建和加強過,怪不得橋麵看上去不像木頭的,而像是瀝青和水泥的。
要是原來的木頭結構,怕也沒法兒讓汽車通過吧,娟子說。
對不起,可以幫我們照張相嗎?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娟子轉過身,看見一對像是情侶的青年男女站在身後,男的手裏拿著一個手機。
可以,沒問題,候鳥接過男人的手機說。
那對情侶在橋頭中間依偎在一起。候鳥拿著手機,前後走了幾步,連續拍了幾張。
好了,候鳥把手機遞還給男的說。
謝謝謝謝,男人說。
不客氣,候鳥說。
要不要我給你們照張?
娟子和候鳥對看了一眼,說:
好。
候鳥把手機遞給男人,跟娟子一起走到橋中間。
靠近一點,自然一點,男人看著手機說。
娟子感到候鳥的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摟住了她的肩膀。
笑一下,cheese, 男人喊道。
娟子對著鏡頭微笑起來。
好了,男人連著按了幾下手機說。
謝謝,候鳥說。
你們也是到這裏來旅遊的吧?男人把手機還給候鳥,問道。
是啊。
聽說這座橋叫接吻橋?
牌子也是這樣寫的,候鳥指了一下旁邊的藍色介紹牌說。不知道為什這樣叫?
據說如果在橋頭親吻,許個願,然後憋住氣走到橋尾,願望就能實現,男人說。
噢,原來還有這麽一個傳說啊,候鳥說。
謝謝你們,我們先過橋去了,女人拉了一把男的說。
男人和女人向著橋頭走去。他們在橋入口處摟抱住,親吻了一下,隨後牽著手走進橋廊裏去了。
我們過去看吧,娟子說。
好,候鳥說。
走到入口處,候鳥的腳步停了下來。娟子腳步也停了下來。
我們也像他們一樣,許個願吧,候鳥撓撓頭說。
你想許個什麽願?娟子問道。
我想許個願,讓你做我的女朋友,你後能永遠跟你在一起,生一大堆孩子,候鳥說。
娟子看著候鳥,眼睛濕潤了。她看著那張還帶著稚氣的年輕的臉。她相信候鳥不是在騙她。此刻候鳥說的就是真心的想法兒。但是。。。
娟子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把頭抬起來,搖了搖。
看到娟子搖頭,候鳥的眼神中閃過一種失望。
也是,哪裏有這麽好實現的願望,候鳥有些尷尬地解嘲說。所謂的傳說,都是騙人的。其實我也不信,橋這麽長,誰能一直憋氣走到橋尾啊?有那肺活量,直接拿遊泳冠軍了。我們進去吧。
候鳥說完,抬腿向著橋裏麵走去。
候鳥 --- 娟子在後麵叫了一下候鳥說。
嗯?候鳥轉過身來問道。
可以親一下,願就。。。別許了,娟子說。
啊?候鳥有些疑惑地看著娟子問道。
因為。。。我不知道,你的願能不能實現,娟子說。
娟子走到候鳥麵前,把手搭在候鳥肩膀上,閉上眼,把嘴唇湊了過去。過了有兩秒鍾,娟子才感到一張幹燥的嘴唇,笨拙地落在了她的濕潤的唇上。娟子把手伸到候鳥背後,抱住了候鳥的後背。
雖然隻是輕輕笨拙的一吻,但是娟子依然覺得有些暈眩。嘴唇很快分開了,娟子把頭依靠在候鳥的肩上。候鳥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一樣,兩隻手臂緊緊地摟著娟子的肩膀。
過了一會兒,娟子扭動了一下身子,從候鳥手臂中掙脫出來。她抬頭看著候鳥,看見候鳥也在看她。
哎呀,終於把初吻送出去了,候鳥抿了一下嘴唇說。
不會吧,娟子說。長這麽大,不會一個女生都沒親過吧?
你可能不會相信,候鳥說。隻是拉過手,真的沒親過。我知道自己不好看,在女生麵前自卑感特強,怕被人嘲笑,怕被人罵流氓,所以雖然想過,但是沒跟女生親過。
把自己說得這樣慘,是想博別人的同情心嗎?娟子說。
真的就是這樣啊,我從來沒騙過人,候鳥說。
好啦,我信啦,娟子微笑了一下說。別傻站著了,我們進去吧。
候鳥把手伸出來,牽住娟子的手,領著娟子走進了橋廊。
廊橋很長,也很安靜,沒有人和車通過。娟子跟著候鳥在裏麵走著,轉動眼睛看著四周。廊子隻是外麵是紅的,裏麵依然是木頭原色。廊頂上一根根木頭交叉疊放著,形成一個尖頂。尖頂下是一根根木頭橫梁,橫梁下麵是木頭側壁。側壁上有一個個小窗戶,窗戶上有一道道橫梁,側壁有的地方還斜釘著一根根木板,像是加固側壁用的。窗戶下麵是刷成白色的木質板壁。陽光從窗戶的橫欄裏照進來,傾斜著落在夾雜著濕泥的瀝青路麵上。
不記得上次是什麽時候跟人牽手一起走了,這種感覺真好,娟子想。剛才的吻也不錯,讓人動心,也許真的會愛上候鳥了呢。
***
安紅把車開回中文學校,在停車場裏轉了兩圈才找到一個趴車的地方。她鎖住車,沿著鋪著殘雪的路,走進中文學校的樓裏。她穿過大廳,順著樓梯走上二樓,來到露露的教室外。
教室的門還在緊閉著,看樣子老師還沒有下課。門外有十幾個家長在等著接孩子,看見安紅來了,都紛紛跟安紅打招呼。
聽說你們明天晚上要跟中央電影樂團同台演出了,一個家長對安紅說。你們合唱團現在水平越來越高了啊。
主要是關老師名氣大,認識人多,安紅說。另外我們合唱團人多,每個人,再帶上家屬,能賣出不少票去呢。
話是這麽說,但是水平也得在哪兒,水平不行也不行,另一個家長說。現在大家都知道你們合唱團了,好多人都想進你們那裏唱歌呢。
歡迎大家來我們團裏唱歌,安紅說。我們不怕人多,人越多越好,現在還特別缺男生,要是有男的愛唱歌的,歡迎推薦到我們團裏來。
安紅一邊跟家長們聊著天,眼睛一邊瞟著樓道,想看看子哲來沒來。過了幾分鍾,她看見子哲上樓來了。子哲走到孩子教室門口,從門上的小窗戶向裏看了一下,隨後走到一邊,靠著樓道裏的牆站著。他拿出手機來,一邊看手機一邊等孩子下課。
從安紅站的位置,她不用扭頭就能看見子哲。她跟家長們小聲聊著天,眼睛不時地偷偷瞟向子哲。子哲在低頭看著手機,看一會兒手機,抬頭看安紅一眼。
就像是有默契一樣,兩個人你偷看我一眼,我偷看你一眼,誰都沒有說什麽,也沒有人發現什麽異常。隻有兩個人能互相感覺到瞟過來的眼神,和無言的話語。
安紅覺得,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已經把她和子哲拴在一起了。
***
燈關上後,房間裏突然一下黑了下來,幾乎什麽都看不到了。娟子和候鳥穿著貼身的衣服,躺在窄小的單人床上,在被子下相擁在一起。
雖然隔著內衣,依然可以感覺出肌膚的溫熱。
你真美,黑暗中候鳥低聲在她的耳邊說道。
沒覺得,娟子低聲說。
太漂亮了,候鳥說。
別這麽說,娟子說。我知道我沒那麽漂亮。
你是最漂亮的,在我眼裏,候鳥說。
嗯,好吧,隻要你喜歡,娟子說。
走廊裏傳來一陣腳步聲,像是有人去了洗手間。洗手間的門關上了。娟子看著候鳥。黑暗中,她看不清候鳥的麵容,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
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候鳥雙臂摟緊她說。
我也是,娟子說。
我愛你,候鳥親了一下她的鼻子說。
嗯。
你愛我嗎?候鳥問娟子說。
噓。。。。
洗手間門開了,腳步聲從洗手間出來,消失在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裏。
你愛我嗎?候鳥繼續問道。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因為我還不知道,娟子撫摸著候鳥的頭發說。
我會讓你愛上我的,候鳥說。
嗯.
能這樣一直抱著睡嗎,?候鳥說。
嗯。
要是每天都能這樣抱著你睡就好了,候鳥說。那我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娟子嗯了一聲,把頭埋在候鳥的脖子處。
候鳥這孩子太單純了,娟子想。雖然兩個人躺在一起,躺在很小的單人床上,候鳥隻是抱著她,連乳房都不敢碰。換作任何另外一個男的,恐怕會早就。。。了。
想起這幾年交往過的男的,娟子覺得很感慨。有段時間因為寂寞,被人一約就出來了,去了旅館,自己還以為對方是真愛,過後就被甩了。還有一個是別人介紹的,見了幾次後,發現跟自己完全合不來,果斷分手。在交友群裏,有個男的約她出來,在車裏想做,她不喜歡,就沒同意,用手幫他射了,對方還不高興。過後那個男的幾次想再約她,娟子都拒絕了。夏天有次在外麵喝酒醉了,叫了一輛Uber回家,司機是個很帥很養眼的小夥子。酒後亂性,撩了一下,在車裏做了,過後再也沒見過,連手機號都沒留。
難道世界上一往情深的男的都絕種了嗎?
希望還沒有吧。
靜謐的黑暗中,候鳥緊緊地擁抱著她,身子一動不動。娟子可以感覺出候鳥的心跳和呼吸,還有隔著內衣傳來的肌膚的溫暖。一種舒適的讓人放鬆的溫暖。什麽語言都是多餘和累贅,相擁在一起就是最好的言語。
就這樣抱著入夢,在夢中也不要鬆手,娟子想。
***
晚上把露露哄著了之後,安紅洗了一個澡,出來後依在床上看手機。
建明和婆婆走了,家裏顯得異常安靜。她覺得自己緊張的心也鬆弛了下來,感覺完完全全是自己的家了,可以完全放鬆。
她點進“係我一生心”的博客,翻到以前的博文,一篇一篇地翻出來看。
因為知道“係我一生心”就是子哲,以前有些覺得晦澀難懂的文章,能和現實對上號,也就不覺得難懂了。網上的“係我一生心”,跟她見到的子哲又不太一樣。現實中的子哲性格溫和,從來不外露自己的感情,給人感覺是個很有克製力的人。網上的子哲,有時頹廢,有時失落,有時抑鬱,有時冷漠,有時厭世,看得出來是個敏感,渴望愛而缺愛的人。
也許這就是一個人的兩麵吧,她想。
讀“係我一生心”博客裏的文章,她覺得似乎子哲就站在自己麵前,用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把包裹和偽裝自己的一層層紗布切開,把裏麵的肌膚和傷疤都攤開來讓她看。有幾篇文章,裏麵流露的感情,讓她忍不住眼睛濕潤了。
她把子哲最近的博文重新讀了一邊,覺得好幾篇就是寫給她的,可惜當時沒讀懂。她讀到了一篇博文的開頭,看見子哲寫了一段話:
朋友,
當你在絕望的時候,
當你在低穀的時候,
當你身處逆境,感覺不到希望的時候,
你一定要堅強,
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相信自己,
相信有人在注視著你,祝福著你,深深的愛著你。
她看了一下日期,正是自己離家出走那天晚上,在咖啡館遇到子哲之後貼出來的。她想起過去告訴過子哲,自己失眠時有時去讀“係我一生心”的博客。她現在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子哲知道她會來讀,寫給她,鼓勵她的。
她又把子哲寫得《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重新讀了一遍。現在讀起來,覺得字字都是寫給她的: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早上六點,睜眼就想起了你。這兩天總是這樣,醒來就先想起了你。
前天夜裏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陌生的女子,麵容全然陌生的一個人,一個美麗而又端莊的女人。夢見親了一下她的麵頰,醒來卻忘了所有的夢中的一切,隻記得親她的麵頰的時候那種忐忑和期待的心情。
昨天看見網上有篇文章,裏麵轉載了一段林徽因致沈從文的一封信,裏麵說:“如果在‘橫溢情感’和‘僵死麻木的無情感’中叫我來揀一個,我毫無問題要揀上麵的一個,不管是為我自己或是為別人。人活著的意義基本的是在能體驗情感。能 體驗情感還得有智慧有思想來分別了解那情感——自己的或別人的!”
看後覺得有些好笑,這裏麵的‘橫溢情感‘是指徐誌摩’嗎?‘僵死麻木的無情感’難道是梁思成?如果是這樣,那為何跟梁廝守一生,不跟徐在一起呢?
要是能夠每天都能見到你,那該多好啊。想象一下你坐在我身邊,讀你的書,看你的電視,喝冒著香味的綠茶,偶爾把你的頭靠在我的肩上,那該是多麽的幸福啊。一向不喜歡大起大落的那種悲歡離合,更喜歡那種靜靜地相愛,讓感性在心底悄悄流過,有一個溫馨的安穩的生活,做自己喜歡的事,在日常的生活中找到美。
聖誕晚上閃爍的彩燈,雪夜的壁爐火光,咖啡館裏輕柔的音樂,情人間喃喃的細語,下雨天為你打著傘,陽光日陪你逛街,酒吧裏半醉後緋紅的麵頰和莞爾一笑,於我來說,要勝過在愛琴海遊輪上與喧囂的遊客在一起。隻想有一天,能安安靜靜的與你在一起,我做我的事情,你守在我身邊,過一份歲月靜好的生活。
很久很久都沒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了,都覺得自己的心麻木了,再也不會愛上一個人了。
直到遇見了你。
直到遇見了你,才知道人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她看著子哲寫得“直到遇見了你,才知道人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感動著,一時間無法繼續讀下去。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讓心情平靜下來,才開始繼續讀。她重新讀了子哲寫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此時讀起來,知道是子哲寫給自己的,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每年一到冬季,心情總有一些抑鬱。雖說冬季隻是雪多和冷而已,但是四五個月的冰雪天氣實在太過漫長,加上總是在家裏做枯燥的提不起興致來的電腦工作,與人交往不多,很少出去,每天掀開窗簾看著窗外陰鬱的冬雲,免不了讓人感到一種透不過氣來的窒息。
不過今年的冬季,心情卻變得好了許多。入冬的一天,偶然遇到了她。要說遇見她的那一天實在是個運氣很糟糕的日子,車被撞了,該做的事情也沒有做成,回家晚了,還耽擱了送孩子去彈鋼琴。但是因為遇到了她,就都不覺得怎樣了。之後就像是有緣,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種神秘的安排,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見她。
一開始隻是有一種好感,並沒有覺得怎樣,但是有一次看見她的演出,那種光彩照人實在讓人感到震撼,之後就無法忘卻。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概說得就是這樣吧。
村上說過,“少年時我們追求激情,成熟後卻迷戀平庸,在我們尋找,傷害,背離之後,還能一如既往的相信愛情,這是一種勇氣。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也許每個人在世上都有一個能一見傾心的另一半,隻是有的人一生都不會遇見,所以不會相信。而當你突然遇見自己的另一半時,你會在心裏實實在在地感到,真真切切地感到,無論你以前遇到過什麽樣的人,她才是你的另一半。在遇見她之前,你的生命是沒有意義的存在。在遇見她之後,你才知道什麽叫相逢恨晚,什麽叫久別重逢,什麽叫命中注定。雖然已經不是年輕時光,但是人生很長,還有幾十年。當你遇到你的另一半時,什麽時候都不算晚。
隻願經曆一切滄桑之後,能夠依然相信自己,相信未來,不念過往,不畏將來。
她放下手機,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見一輪明月掛在天穹。月光從黑藍的天空傾瀉下來,撒在靜寂的雪地上,把雪染上了一層微黃。
子哲! 她心裏叫了一聲說。現在我才知道你這樣喜歡我,我也是同樣喜歡你啊。
子哲!不知道你是否此刻也在看著這樣明亮的月光,是否在想起我。我多想讓你知道,我看著月光,心裏在想你。
謝謝有緣,是的,那個電影裏的廊橋就在滑鐵盧。
子哲不是故意起身讓安紅知道的。
哈哈,文學城是沒有“係我一生心“的博客。這是小說,不是紀實
是啊,沒離完婚之前,安紅還要小心點兒。雖說建明出軌在前,但是建明的反應可能是無法預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