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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如冬雪 (10) 梨花又開放

(2019-11-23 17:10:33) 下一個

上午建明帶著露露去鍾老師家裏學畫畫,婆婆在做飯,安紅在洗衣服和被褥。冬天來了,天氣冷了,雖然家裏有暖氣,但是晚上還會覺得有些涼。前一段氣溫驟降,她把家裏的被子都換成了厚被子。被子在櫥櫃裏放了一冬天,有股氣味,她想把被子好好洗一洗。

她先挨屋把髒衣服髒襪子收拾起來:露露的,建明的,婆婆的,自己的。髒衣服和襪子收拾了滿滿三大筐,估計得洗三鍋才能洗完。她把髒衣服都端到地下室的,簡單分了一下類,先放進去一鍋洗著,回身上樓去拆被子。

她端著一個空洗衣筐進了露露的房間,把露露枕頭上的枕套拆下來,又把被子的被罩拆下來。露露的被罩上印著小人魚。美麗的小人魚拖著長尾巴,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正在對著遠方眺望。她端著洗衣筐走進婆婆的房間,把婆婆床上的枕頭套,被罩都拆下來放進筐裏。她最後來到自己的臥室,把她和建明的枕頭套和被罩也拆下來。

她低頭拆著枕頭套,心情卻很愉快。平時收拾髒衣服時,看見建明扔得到處都是的髒襪子,她都會皺眉頭。今天在床底下又搜出兩隻髒臭襪子,不知是建明什麽時候扔的,她卻沒覺得什麽。

她不知道今天為什麽很高興,想來可能是因為接到了子哲的微信吧。自從快閃那天跟子哲在Mont Tremblant 山頂分開後,聽說子哲要連夜開車回去,她就一直有些隱隱的憂慮。天黑,路上有雪,也許還有黑冰,一個人在午夜開兩個多小時的夜路趕回去,她怕子哲路上出什麽事兒。從Mont Tremblant回來的路上,她想給子哲發句微信,問問是否平安到家,但是正在猶豫時,被娟子一偷看,倉促之間就給刪了,沒能發成。自那之後,她一直沒有子哲的消息,他們從來沒打過電話也沒有發過微信,她想可能要等到一周後去中文學校才可以見到子哲。沒想到早上收到了子哲詢問快閃視頻的微信,知道他平安到家一切都好,她的隱隱的擔心才終於消逝了。

收到子哲的微信後,她的心情就一直很好。雖然隻是幾句簡單的交談,一句問候,一句“剛看了,真漂亮”,也不知道是誇快閃的視頻還是誇自己,也不知道是真心話還是隻是一句恭維,但是心裏卻喜絲絲的。他還要去看合唱團跟中央電影交響樂團的同台演出,那時自己又可以上台演出了,又會是自己最美麗的時刻。對了,他還記得自己考車,挺細心和能關心人的一個人嘛。她想起上次在中文學校,當他聽說她需要把手機裏的歌曲轉到CD上去,二話沒說,要過她的手機來,當時就把手機裏的音樂轉到計算機裏,聊著天兒就幫她把CD刻出來了,也沒耽擱瑜伽課後的唱歌練習,想起來就覺得他真是一個很幹脆利索的熱心人。

她把拆下來的枕頭套放進筐裏,拽過杯子來,開始拆被罩。被子很厚很暖,她想起了流星雨快閃的那個夜晚,在山頂的木屋裏,子哲從背包裏拿出藍色毛毯,站起來,躬身給她小心翼翼地披上。他的手從她身後繞過去,讓毛毯罩住她的肩膀和背,把脖子也圍在裏麵。毛毯的兩角從脖子和肩膀上垂下來,他拽了拽角的下端,在像是係圍巾一樣把角在她胸前打了個交叉,遞給她。他跟她離得那麽近,臉和臉隻隔著幾厘米的距離,好像往前伸一下就可以吻到。她低了一下頭,不敢跟他的眼睛對視,伸手接過來毛毯的兩隻角來,裹了裹,讓毛毯蓋著胸部。心裏覺得一種爐火一樣的溫暖。被人嗬護的感覺真好,而自己好久好久沒有那種感覺了。那個流星雨夜晚,她再抬起頭來時,看見他已經坐回了旁邊,跟她隔著幾厘米的距離,眼睛轉向了窗外的流星雨。一顆顆流星劃過夜空,每一顆都像是一種思念,連續不斷地出現,拽著長長的尾巴。她悄悄瞥了他一眼,看見他的臉頰有些發紅。這個年齡的男人不會像少男一樣因為女生坐在身邊兒臉紅,一定是被流星映照的,她想。

想起當年跟建明戀愛的時候,建明也沒有這樣關心體貼過自己。那時覺得建明是個窮學生,離異家庭,覺得建明好可憐,所以即使建明從來不給自己買東西,也覺得可以理解,即使建明從來沒想著幫自己做什麽,也沒有怨言。而建明,像是習慣了她給他買東西,從來也想不起給她買什麽。建明脾氣不好,有時發脾氣,她也都忍受了,因為覺得建明是愛自己的。

那時單位裏有個編輯部副主任,三十出頭,研究生畢業,家境不錯,有房子有車,長得一般,不算帥也不算醜。那個副主任沒有女朋友,也在追她,追得有時太誇張,搞得單位裏人人都看得出來。有次雜誌社來了一個農民企業家,想做廣告,沒現錢,給他們拉來了一車棗兒。單位的每個人都分了一麻袋棗兒。副主任用自己的車幫她把一麻袋棗兒運回家,正趕上母親到北京探望她,住在她那裏。

母親很喜歡單位的那個副主任,留他在家吃了晚飯,問了對方家裏的情況。那個副主任跟母親很能聊,也很談得來,不知道他怎麽懂得母親那個年代的事兒,反正母親說什麽,他都能跟上,講出一些東西來,聊得母親很開心。他也很有眼力見和會來事兒,做飯時幫著洗菜切菜,飯後搶著擦桌子掃地倒垃圾,她無論做什麽都過去幫她做。

隻是一麵,母親就看上了單位的那個副主任,睡覺時勸了她一晚上,勸她跟建明分手,跟這個副主任好。她覺得母親不懂愛情。她拒絕了那個副主任,堅持著嫁給了建明。去年回國,聽同事說那個副主任飛黃騰達,已經成了X市主管新聞的頭號人物,各種網上網下媒體都要巴結著,吃頓飯都是給媒體麵子。

同事笑說,當年若是嫁給了那個副主任,現在就是大官太太了,在家裏什麽都不用做,還有保姆伺候著,每天隻需刷微信朋友圈,出門有司機。同事問她後悔不後悔。後悔嗎?也許,想起當年,心裏總有一種唏噓,但是她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她對同事說不後悔,因為她很幸福,老公很愛她,一直愛著她,他們有個健康可愛的孩子,可愛的家庭,這一切就足夠了,她很滿足。她很滿足。她很滿足。重要的事情需要說三遍。

 

***

娟子帶著候鳥在雪中拐過街角,迎麵就是一家窗明幾淨的餐館,頂上的一塊顯眼的紅字招牌,寫著98度香。

隔窗向裏麵看去,一個黑衣黑帽的廚師,正站在一個案板前,兩隻手抖動著手中的麵團。他的兩隻胳膊把麵團抻開,抖動著,讓麵團變成細長的柔軟的麵棍。帶著韌性的麵棍被抻得越來越長,快到了一米左右時,他把麵棍首尾合在一起,擰成鬆軟的麻花狀。他一手抓著長麻花的頂部,一手接住麻花的尾部,兩隻胳膊展開,繼續抖動著麵團。

真是手工拉麵啊,候鳥看著窗戶驚歎道。

是啊,聽說廚師是多倫多來的大廚呢,娟子說。我喜歡這裏,不想做飯的時候,就到這裏來點碗湯麵,要兩個菜,吃一頓,剩下的打包帶回去,還夠第二天吃的。

娟子推開門,帶著候鳥走了進去。餐館不是很大,但是布置得很雅致:牆是淺藍色的,像是新刷的,給人一種淡雅樸素的感覺。頂上垂下來幾個球形吊燈,散發著柔和的淡黃色光。桌子和椅子也像是新添置的,看上去一塵不染。餐館兩邊都是大落地窗,遠處可以看到國會山一帶的古堡一樣的建築。外麵紛紛飄落的雪,給街景帶來朦朧而又陌生的感覺,像是一幅美麗的畫。

服務員是個熱情的女人,看見娟子進來後,認出了是個常客。她臉上帶著微笑迎了過來,招呼著娟子,把娟子帶到了她平素喜歡坐的靠窗的位置。她把茶杯盤子筷子和餐巾紙麻利地放在桌子上,又把兩份菜單分放在娟子和候鳥麵前,讓娟子和候鳥看著。她跟娟子確認了一下還是她平時喜歡的菊花茶,隨後轉身去了後麵,不一會兒就把茶壺送了上來。

娟子伸手拿起了菜單。菜單再熟悉不過了,她幾乎都可以背下來,平時都不用看菜單,坐下直接點自己喜歡的麵和菜。但是今天因為有候鳥,不能光點自己喜歡的,還是要看看菜單。候鳥端起茶壺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隨後把茶壺放在了兩人之間的桌麵上。娟子瞥了一眼自己眼前的空杯子,又瞥了一眼候鳥,看見候鳥悠然自得地在看雪,忍不住皺了下眉,說:

勞駕你給我也倒一杯好嗎?

噢,是。

候鳥把頭從窗外轉過來,像是才明白過來該給別人也倒杯茶似的,趕緊重新拿起茶壺來,給娟子的茶杯斟上。

哎,你是不是從小在家裏特受寵,小皇帝似的,什麽都不用管吧?娟子把菜單放下問道。

嗯,我爸媽什麽都不讓我管,他們說我好好學習就行了,候鳥點頭說。

會做飯嗎?

不會,候鳥搖頭說。我媽從來沒讓我做過。

會刷碗嗎?

沒機會,候鳥又搖頭說。

醬油瓶子倒了,管扶嗎?

從來沒見醬油瓶子倒過,候鳥搖頭說。要是真倒了,也是我媽扶,輪不到我。我要是扶了,我媽也會說,趕緊忙你的功課去,別耽誤時間。

娟子剛想拿起茶杯喝一口,聽見候鳥這麽說,忍不住把茶杯又放下來。

哎呀,真是一個好乖的實誠孩子,娟子用手點著菜單說。你想吃什麽?這裏有紅燒牛肉麵,清湯牛肉麵,擔擔麵,特色涼麵。。。

紅燒牛肉麵吧,候鳥說。

寬的細的?

寬的,候鳥說。菜你也都給點了吧,我是一什麽都愛吃的吃貨,不挑食。

服務員拿著一個小本子和筆走到他們桌前,站著問道:請問可以開點了嗎?還是需要一些時間?

可以點了,娟子的手指點著菜單說。一碗紅燒牛肉麵,要寬的;一碗清湯牛肉麵,細的,再加一份兒椒麻雞,一份兒醬牛肉,一份兒四川泡菜,和一份兒沾醬黃瓜。

要米飯嗎?

不用了,有麵就夠了。

服務員收拾好菜單,剛轉過身去,又被娟子叫住說:

加兩碗米飯吧。

好。服務員答應一聲,拿著菜單走了。

點這麽多啊?有麵就夠了,還要米飯?

怕你吃不飽,那麽大老遠的過來,不能讓你餓著,娟子說。我們家的老傳統,請客要多點一些,寧肯剩下,也不能讓人吃不飽。

我真吃不了那麽多,別浪費了,候鳥說。上次跟一位女同學出去吃飯,沒點兩個菜,最後還剩下了。

跟人第一次吃飯吧?女生第一次都不願意給人留下特能吃的印象,娟子說。

不是,她說光看我,胃口就滿了,候鳥說。我想,我靠,我有這麽帥嗎?

哈哈哈,娟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真的有皮膚癌嗎?候鳥很認真地看著她端著茶的手問。一點看不出來啊。

噗。娟子一口茶噴到了桌麵上。

我沒皮膚癌,我有尷尬癌,娟子端著茶杯的手搖晃著說。

噢,那我就放心了,候鳥說。一聽你說會通過空氣傳染,我剛才還想問問服務員有沒有口罩來的。

哈哈哈,你還讓不讓人把茶喝完了,娟子把湊到嘴邊的茶杯又放下來說。

你老笑什麽啊,候鳥看了看自己身上問道,我有那麽可笑嗎?

你真可愛,娟子止住笑說。能問你個問題嗎?要告訴我實話哦。

當然可以了,候鳥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說。

你多大了?

幹嘛?

問問,可以嗎?

保密。

女的不愛讓人問年齡,你一大小夥子怕什麽啊?娟子說。快說。

二十。。二,候鳥說。

把駕照拿來我看看,娟子伸手說。

候鳥磨磨蹭蹭不情願地把手伸進褲兜裏,掏出一個黑色的錢包來。他打開錢包,從裏麵拿出駕照來,遞給娟子。

娟子拿起駕照來看了一眼,眼睛一下瞪大了。

二十歲?!我的天哪,幸虧成年了!不然我差點兒犯罪啊!

在網上聊了幾個月,娟子以為候鳥跟自己年齡相仿,沒想到是個二十歲的小男生。過去有時覺得候鳥說出的話天真幼稚或者冒傻氣,現在可以明白了,因為在候鳥這個年齡,想法兒有時就是天真和幼稚的。

候鳥收起駕照,放回錢包裏,像是沒發現娟子的驚異的神情,把錢包塞回褲兜裏。

想知道我多大了嗎?娟子問道。

不想。

猜猜看啊,小朋友,娟子說。猜對了有獎。

這種幼智遊戲有啥意思呢?候鳥說。好吧,你非要玩,那我陪你,往狠了一點猜。我猜。。。二十五?

不對,再往大裏猜。

二十八?

不對,再猜。

總不能三十了吧?

三十三。

這次輪到候鳥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了。他嘴張開,像是想說什麽但是沒能說出來。娟子知道候鳥肯定沒想到自己三十多了,這也怪自己,給候鳥的照片上PS得太過分了,讓照片上的自己看著就像是二十三。講出自己的實際年齡很尷尬,但是娟子覺得必須要告訴候鳥,讓他知道自己比他大,而且大很多。從候鳥的表情看,顯然沒有預料到,但是這也很好,以後估計不會再找自己聊天了,自己也免得去花時間敷衍,這樣對雙方都好。

看來事先估計的見光死結局是對的,娟子想。吃完飯,送候鳥回車站,估計連再見這句話都可以省了,以後不會有再見了。

 

***

候鳥還是愣著,像是沒從剛才的吃驚中緩過神兒來。看著候鳥發愣的樣子,娟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候鳥也咧嘴笑了笑,笑容裏帶著一種尷尬。

是不是很好笑?娟子問道。

什麽好笑?

你沒想到我這麽大,我沒想到你這麽小,娟子說。照片上的你比你老,照片上的我比我年輕,所以你賺了哦。

啊?候鳥有些沒聽懂地問。

我比你整整大十三歲呢,娟子說。人都說女大三,抱金磚,你可以抱金山了,還是特沉的那種。

我媽也這麽說,她覺得我不會幹家務,動手能力也不強,最好找個大點兒的能心疼我的女生。

嘖嘖,瞧瞧,我跟咱媽多有共同語言啊,想到一塊兒去了,娟子說。咱媽還說什麽?還有什麽別的擇偶條件?

我媽說要我別找漂亮的,說漂亮的靠不住,但是要找個個子高一點的,因為我個子矮,這樣孩子將來不會矮。

哦,看樣子我很符合咱媽定的擇偶標準啊,娟子說。怪不得你總喜歡找我呢。哎,對了,你不是說你工作了嗎?明明還在念書嘛。

我在公司實習,離學校不遠,候鳥說。

哪裏有冬天實習的?

我們係有實習項目,從大一就開始實習了,候鳥說。現在是學一學期的課,實習一個學期。

你在哪裏上學?

滑鐵盧。

學什麽?

計算機。

怎麽沒在學校裏找個女朋友?

唉,長得太帥了,她們都不敢跟我在一起,怕晃瞎了眼,候鳥說。被帥哥分心很容易掛科的。

哎呦喂,我發覺你身上有一個最大的閃光點,娟子說。

什麽?

自信,娟子豎起兩個大拇哥說。自信心超級無敵,爆表。

咱倆是練捧哏兒說相聲嗎?

哈哈哈,姐跟你逗著玩兒呢。娟子說。說真的,學校應該有不少女生吧?

我們專業啊,女生太稀少,跟大熊貓比例差不多,候鳥說。我從國內來,英文不好,能聊的就是一些國際學生。她們家境都挺好的,挺有錢的,也特能花錢。我爸媽都是中學老師,家裏能送我出來讀書,就不容易了。原來追過一個女生,第一次吃飯,她提議說去吃德莊火鍋,兩個人花了一百。後來我覺得這樣花錢挺對不起爸媽的,他們都是普通人,工作很累,拿出一生的積蓄送我出來讀書,再這樣花錢,我心裏過意不去。

你還挺懂事兒的,是個乖孩子,娟子說。

這是您們點的菜和米飯,服務員端著幾個盤子走過來說。

候鳥閉住嘴,看著服務員把醬牛肉,椒麻雞,四川泡菜,沾醬黃瓜和一碗米飯放到桌上。

麵馬上就上來,服務員說。

謝謝,娟子說。

服務員笑了一下,看了候鳥和娟子一眼,抿著嘴轉身向後麵走去了。

先吃菜吧,娟子拿起筷子點了一下醬牛肉盤子說。

候鳥拿起筷子來,胳膊伸向椒麻雞盤子。

等一下。

娟子手疾眼快地撥拉開候鳥的筷子。在候鳥疑惑的目光中,她用手機給桌子上的菜挨個來了張特寫鏡頭,然後給菜們照了張集體大合影。

一會兒發朋友圈去,娟子放下手機拿起筷子說。

我覺得你這個樣子特可愛,候鳥注視著娟子說。

候鳥舉著的筷子終於落到了盤子裏,空氣中隨後響起了吧唧吧唧的聲音。

咱媽有沒有告訴你,出門吃飯要把嘴閉上嚼,不能吧唧嘴嗎?娟子看了一眼四周,小聲對候鳥說。

不,我媽說顧客是上帝,候鳥張著嘴含混地說。再說吧唧嘴也是表揚飯菜做得好的一種表現方式啊。

嗬,還挺會給自己找詞兒的,娟子說。

娟子在微信裏按了一下發送鍵,把剛拍的照片貼到了朋友圈裏,在照片後麵加了一句話: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下著雪,跟朋友在98 度香吃頓便餐,享受一下雪中的美好世界。幸福不在轟轟烈烈,而在平平淡淡生活中。

 

***

安紅把拆下來的被罩和枕頭套放進筐裏,端著要下樓,一抬頭,看見窗外飄著零散的雪花。昨夜一夜雪,窗外已是一片銀白。她喜歡雪,覺得雪跟自己很有緣分。爸爸說,她從出生時就很愛哭,在醫院辦理出院手續時就一直哭,怎麽也哄不過來。但是一出醫院的大樓,看到外麵飄落的雪花,她的哭聲一下就停止了,眼睛也睜得大大的,一路上都沒有哭一聲,直到進了家門才開始繼續哭。

自從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一個冬天開始,她一開始是驚喜,隨後習慣了漫天大雪。這雪跟她的家鄉完全不一樣。她的家鄉冬天幾乎見不到雪,偶爾降雪的時候,不管雪多麽小,孩子們都歡天喜地地跑出來伸出手掌接天空墜落的雪花,大人們都擁到公園裏去拍雪景。她喜歡雪花,喜歡雪帶來的那種潔白和寧靜。但是直到她來到這座城市之後,她才知道雪是真正可以造就一座潔白的神秘宮殿,姿態萬千的美麗花園,奇幻的動畫世界,讓原本平庸,尋常,或者不起眼的一切,甚至醜陋的東西,都披上一層雪的婚紗,看上去那麽美麗動人,讓人心往。

她端著洗衣筐,站在窗前看著雪,有些不想離開。一隻白色的鳥兒在車庫旁邊被雪覆蓋的草地上孤獨地站著,尖長的嘴在雪地上連啄了兩下,像是找到了什麽吃的。鳥兒的脖子是白色的,背和翅膀是灰色的,細長的腿和腳掌是棕色的,嘴是黑色的。她一直好奇,冬天這座城市裏的鳥兒是怎麽生存的,在哪裏找吃的,在哪裏睡覺,怎麽能捱過積雪四個月的奇冷的寒冬,但是她一直沒能找到答案。

街角拐進來一輛黑色的車,尾管噴著白色的霧氣。鳥兒像是驀地感覺到了危險,緊張警覺地抬起頭。它黑色的小眼睛隨著頭部轉動了幾下,挪動著細長的腿在雪地上往遠處走了兩步,然後突然展開灰色的翅膀騰空而起,向著她的方向飛來。鳥兒在雪中飛翔的動作很優美,像是一隻在海灘晨霧裏出沒的海鷗。它飛過她站立的窗前的時,她看見它的肚子也是白色的,一塵不染的白色幾乎與雪融合在一起。鳥兒在窗前隻一閃,就越過窗戶,在她頭頂上方消失了。

端著洗衣筐,駐足在窗前,看著外麵的飛雪和一片銀白的世界,她覺得片片雪花就像是梨花一樣美,像是梨花落下變成的花瓣雨。她不知道怎麽又想起了子哲來,想起了他的眼睛和頭發,想起了他的皮夾克和牛仔褲,想起了他的帶著微笑的麵容。那是一張帶著溫和的可以讓人信賴的臉。她忍不住哼起了一首很喜歡的韓紅的歌:

忘不了 故鄉 年年梨花放

染白了 山岡 我的小村莊

媽媽坐在梨樹下 紡車嗡嗡響

我爬上梨樹枝 聞那梨花香

搖搖啊潔白的樹枝 花雨 漫天飛揚

落在媽媽頭上 飄在紡車上

給我幸福的故鄉 永生 難忘

永生永世 我不能忘。。。

 

 

***

娟子看著98度香窗外的街道。離窗戶有兩米遠的地方有一顆老樹,樹幹裂開,樹皮上長著灰白色的苔和一些黃色的斑點。樹上的葉子都掉光了,隻有最底部的一個短短的樹枝上還隱藏著一片發黃的葉子。雪花紛紛揚揚地落過葉子,有的落在葉麵上,旋即自己掉落或者被風吹落。一陣風吹過,葉子在風中不由自主地左右搖晃著,像是弱不經風,馬上就會掉下來。

一個穿著長大衣的女人領著一個男孩在窗外的人行道上走過,一邊走一邊說著什麽。聲音被窗玻璃隔開,變成淩亂的微弱的聽不清的短促的音節。孩子跟著母親走著,嘴裏說著什麽,忽地一轉頭,一雙純藍色長睫毛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內,看著娟子。娟子衝男孩微笑了一下,伸出右手擺了一下,打了一個招呼。男孩的嘴角咧開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這裏的拉麵真不錯,候鳥用勺子把碗裏的最後一點兒湯喝掉說。好久沒吃到這麽正宗好吃的蘭州拉麵了。

娟子把目光從窗外移到候鳥身上,仔細地打量著候鳥。現在麵對麵的坐著,她可以好好看看候鳥。候鳥的臉雖然還是不好看,但是已經習慣了一點,比剛見麵時覺得順眼一些了,臉上帶著一些稚氣,肌膚透著青春的光澤。到底是年輕啊,即使長得不好看也透著青春的朝氣。娟子想起媽媽曾經說過得一句話,年輕就是美。現在回頭看照片,自己二十歲的時候也是很美的,雖然當時自己覺得自己不好看。

你多吃啊,最好能都吃光,就不用打包了,娟子看了一眼兩碗沒動過的米飯說。米飯是特意給你要的,別給我剩下啊。

那我就不客氣了。

候鳥把空了的牛肉麵碗推到一邊,拿過一碗米飯來,夾了一筷子椒麻雞。

看著你吃得這麽香,我都胃口大增,娟子看著麵前空了的一個盤子說。

這家餐館真不錯,候鳥說。很對我的胃口,比北京的蘭州拉麵館不差。

滑鐵盧那邊有好的中餐館嗎?

有幾家,火鍋店,川菜,粵菜,都不錯,候鳥說。那裏最好的是奶茶店,有九家,COCO,ChaTime,丸作,還有別的什麽的。

我最喜歡喝奶茶了,娟子說。

那你以後到滑鐵盧來找我吧,我帶你去最好的奶茶店,候鳥說。

嗯。。。好,娟子說。你慢慢吃,別著急,吃完飯,我送你回車站。

回車站?候鳥有些疑惑地問道。不是說吃完飯一起出去看雪景照相嗎?我把相機背來了都,在背包裏。

候鳥說著,拿過放在旁邊椅子上的雙肩背來,伸手拉開拉鏈,去掏相機。

真對不起,今天特別忙,娟子擺手阻止候鳥說。這周我們在Release產品,我做的一塊兒周五發現了一個大bug,昨天琢磨了一天也沒等解決,吃完飯我得接著加班去,沒時間看雪景照相了。

噢,這麽忙啊。候鳥停住手,麵容沮喪地說。你們用什麽程序?

Python。

要不我來幫你做吧,候鳥臉上露出喜悅的表情說。我學過Python,特喜歡用Python 編程。

不用不用,你明天還得上班,今天要早些回去,娟子說。不過謝謝啊。

就想跟你多待一會兒,候鳥說。我可以幫你調程序什麽的。

看著候鳥真誠的樣子,不像是隨口一說,娟子倒不知道怎麽回答好了。候鳥不好看,而且太年輕。十三歲的年齡差距,如果要是男的大十三歲,也許還可以,但是女的比男的大十三歲,別說別人不好接受,自己也接受不了。即使跟候鳥現在好了,將來也會有問題。自己現在三十三,候鳥二十。再過十年,自己四十三,成了中年婦女,候鳥才三十,風華正茂,要是一起出去逛街人還不得以為是帶著兒子出門?那情景簡直不堪設想啊。何況,候鳥的爸媽肯定不知道。要是他們知道了,肯定會反對。不說候鳥的父母了,自己的父母恐怕也會反對。不行,絕對不行,必須得讓候鳥明白,別在自己身上耽誤時間了。

那什麽,那個,我,我覺得吧。。。

候鳥注視著娟子,等著娟子把話說完。娟子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說:

咱們不可能在一起。

聽見這句話,候鳥愣了一下,眼睛看著她,嘴裏帶著半口飯半張著。過了有幾秒鍾,候鳥才緩過神來。他低下頭,把嘴裏的米飯咽下去,什麽也沒說,隻是用筷子不停地往嘴裏扒拉著飯。

看著候鳥的樣子,娟子覺得很對不起。麵對麵的拒絕果然很傷人,娟子有些後悔,還不如等候鳥走了,在微信上告訴他。但是,話已說出,無法咽回去了,隻能繼續下去。

候鳥,你聽我說,你真挺好的,娟子說。

不用安慰我,候鳥低著頭說。我知道我難看,沒有人會喜歡我。原來以為你會跟別人不一樣,我們聊了那麽多,我覺得跟你特談得來 ---

不是,真的不是,娟子說。主要是你比我小太多,我過去不知道,以為你年齡跟我差不多呢。

候鳥三下五下把碗裏的米飯都吃了。他放下筷子,緩緩低下頭,兩隻手抱住自己的腦袋,嘴唇咧了一下。

沒事兒,候鳥,堅強一點,你會找到一個更好的姑娘的,娟子說。我比你大太多,配不上你。

我都不在乎,可你為什麽要在乎呢?候鳥抬頭看著娟子問道。

我喜歡比我大的,不喜歡比我小的,娟子說。候鳥,別難過,你是一個非常棒的人,你要有自信,啊,我可以幫你留意著,趕上好的我給你介紹。。。我們還可以做好朋友。。。我可以去滑鐵盧看你,我們一起去喝奶茶。。。來,先喝口水,茶,我給你倒茶。。。

娟子有些語無倫次地安慰著候鳥,給候鳥倒了一杯茶。候鳥拿起桌上的餐巾紙,擤了一下鼻涕,又用餐巾紙去擦嘴。娟子一把把候鳥手裏的帶著鼻涕的餐巾紙搶了過來,把自己的沒用過的餐巾紙遞給候鳥。

你,你別太難過,娟子說。沒什麽了不起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女生拒絕了對吧?呃,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人要經得起打擊,這點兒打擊算不了什麽。。。男子漢大丈夫,學習為重,事業為重,你才二十歲,將來有很多機會,很多女孩都會喜歡你。。。

噢,沒事兒,我還可以再找別的人,候鳥放下紙巾說。其實也有女孩喜歡我,我看不上的。再說已經被拒絕過多次了,我都皮了。

那就好那就好,別往心裏去,我們還可以做朋友,你可以做我的藍顏知己啊,娟子說。

你不是覺得我是gay 吧?候鳥問道。

沒有沒有,絕對沒那意思,娟子趕忙擺手說。對不起,我今天不知咋的,老說錯話。

我可把你那碗米飯給吃了嗎?候鳥眼睛看著桌子上沒動過的米飯問道。

可以可以,全是你的,娟子趕緊把米飯碗推到候鳥麵前說。多吃點兒長大個兒,要是不夠我再要。

 

***

媽咪媽咪,我們回來了。

聽見露露的喊聲,正在廚房裏和婆婆一起收拾東西的安紅趕緊走出去,看見建明和露露正站在門口脫衣服和換鞋。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安紅走過去埋怨說。不是十二點畫畫課就結束了嗎,這都一點了,怎麽才到家,露露都餓壞了吧。

帶露露去吃麥當勞了,建明把沾滿雪泥的鞋脫下來說。她說想吃,我就帶她去了。

也不說打個招呼,還等著你們回來一起吃呢,安紅把露露脫下來的羽絨服掛進衣櫥說。

媽咪,媽咪,你看我畫的。

露露說著把手中的畫遞給她。畫麵上是一個圓形的盤子,裏麵放著柿子椒,土豆,幾根蔥和一個檸檬。

真好啊,看著跟真的似的,她誇露露說。露露畫得越來越好了,很有進步。

媽呢?建明問道。

在廚房忙活呢,安紅說。

我去跟媽說句話。

建明說著,向著廚房走去。露露自己跑進客廳,打開電視看了起來。安紅跟在建明後麵走進廚房。

露露這孩子真好,婆婆一邊擦著爐台一邊說。又聽話又懂事。你們該再要一個孩子,你看別人家,大多是兩個孩子,還有三個的。到了國外,還不趁機多生幾個。

我覺得也是啊,她看了一眼建明說。要是再有個男孩就更好了。

過幾年吧,建明倒了一杯茶說。現在我要回國,要是生孩子,就沒法兒回去了。

那多好啊,她說。生個孩子,你也甭回去了,咱們都有工作,兩個孩子也養得起,媽也能幫著。我今年三十五了,再等幾年,就往四十走了,那時再生怕就晚了。

你就是不想讓我回國是不是?建明很不高興地問道。今天這事兒,明天那事兒,就是不想讓我回去對不對?

我同意你媳婦的,婆婆很例外地站在了安紅立場上說。別回國了,就在這兒,再生兩個孩子,這邊條件多好啊。將來等你們到了我這年齡就知道了,什麽名利富貴,都不如多有幾個自個兒的孩子好。

媽,我等了好久了,好不容易有這麽個回國的機會,建明說。您讓我回去試一試,要是不行,我也就死心塌地了,不再惦記了。

可是,再等幾年,我就四十了啊,她說。那時沒準兒生不了了呢,而且大齡產婦很危險的,孩子還是年輕一點時生好。

四十再生怎麽了?建明說。好多產婦都四十五了,五十的還有呢。

你不想再有個男孩子嗎?讓露露有個弟弟多好啊,她說。小時有個伴兒,長大了也能互相照應著。

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不想,現在不是時候,建明的臉一下拉長了說。再等幾年,那時如果我發達了,賺錢了,你們就回國,咱們想生幾個生幾個。要是賺不到錢,我就回來,咱們再生一個,一起好好過小日子。反正我不能丟掉這次機會,這事兒沒商量。

看見建明的倔脾氣有上來了,她知道再說下去就要吵架了,還不如不說。

露露昨天滑冰課上得好嗎?婆婆問道。

不錯,老師說露露進步很大,一個月就學會了一周半跳躍,很有天分,建明說。老師說最好給露露請個私人教練。

私人教練很貴吧?她問道。

我打聽了一下,基本都是一小時四五十,建明說。如果一周練四個小時,差不多一年一萬吧,再加上滑冰費,要是以後參加比賽,還要給教練出住宿費和夥食費,要買好的冰鞋,這樣加起來一年可能要花一萬五 ---

滑冰很累的,露露從小嬌生慣養的,受得了嗎?婆婆問道。

您知道關穎珊吧?建明對婆婆說。聽說人八歲時每天早上三點起來練習滑冰,然後去上學,放學回來後繼續練習,冠軍就是這樣練出來的。她們家也沒有什麽錢,最後賣了房子來付孩子的教練費和溜冰費。咱們要想讓孩子真出成績,那就得舍得出錢和搭上精力。露露真有那天分,我們賣房子也得支持露露。

關穎珊誰能比得了啊,婆婆說。多少人學花樣滑冰啊,就出了那麽一個,咱可不能拿露露跟關穎珊比。

老師說露露屬於很有天分的孩子,建明說。當然也沒準兒是忽悠咱們 --

那你覺得呢?她問道。這錢值不值得花?

值得花,建明說。為了露露,值得試一試。如果真有天分,別把孩子耽誤了。我也不是指望咱家露露真會成關穎珊,但是她以後隻要能得個市級比賽的名次,將來對她上大學都會有幫助。再說多點兒體育運動,對露露身體也好,能長個高個子。何況露露自己很喜歡滑冰呢。

會不會太影響學習了?她有些擔心地問。

現在露露才小學,功課很鬆,完全有時間,建明說。以後露露大了,如果影響到學習了,再減少也不遲。

那就給露露請私人教練吧,她點頭說。

好,他們那裏有幾個私人教練,有個還是俄羅斯來的滑冰亞軍,建明說。那個人可能更貴一些,下次滑冰我去問問別的家長,看看請哪個好。

哎對了,我們合唱團群裏有幾個人都在買房子,她對建明說。柳姐買了十幾處房子了,說房子是很好的投資,有租金收入,房價還往上漲,萍姐今年也買了兩套,說得我挺動心的,咱們是不是也看看買一套?

不好不好,建明搖頭說。房價這些年連年漲,嚴重泡沫,現在進房市的,以後都會被套住。而且房子不像股票,股票隨時可以出手,房子到時想賣,賣不出去砸手裏。

我也是這麽擔心,她說。可是我谘詢了萍姐和柳姐,她們都說,房子隻要能租出去,有租金收入,砸手裏也不怕,房價總會回來。

房價現在挺高的,咱們哪裏有那麽多錢買,建明說。

你們要是錢不夠,我把國內房子給賣了,給你們湊錢,婆婆說。

媽,沒事兒,我們兩個都工作,露露滑冰供得起,房子也買得起,她說。您國內的房子還是留著吧,國內房價不斷漲,將來就更值錢了。

也是,國家老說控製房價,房價還是漲個不停,婆婆說。早知道,當初還不如多買兩套。

就是啊,建明感歎一聲說。你看我們出國,把國內機會全錯過了。在國外奮鬥半天,還不如國內什麽都不幹,有套房子的人。

要不咱們就去看看房?她問建明說。咱倆都有正式工作,工資也不低,咱們這套房子也供完了,去銀行貸款買第二套房,一點兒沒問題。有人早就說過買房子好,咱們當時也沒聽,你看現在房價和租金呼呼地往上漲。萍姐和柳姐勸我買個好出租的房子,用租金抵房貸,坐等房子升值,我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啊。

我回國了,你自己弄得了嗎?建明衝了她一句說。買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咱們沒經驗,什麽都不懂。買了也不知房子會不會有問題,沒問題了,也不知能不能租出去。打廣告,帶人看房子,考察租客背景,裏麵很多事情。房子租出去了,有問題還得去給修,自己不會就得請人來修,幹挨宰。

那人家怎麽都行呢?安紅說。團裏好幾個,都跟咱們情況一樣,倆人上班有孩子,也照舊買了幾個房子,現在都發了。萍姐一直沒買,現在也趕緊搶了兩套,說不買以後價格會更高 ---

我回國了,你應付得了嗎?建明的聲音提高了說。不是我說啊,就你,看見前麵有車都不知道踩閘,硬往上撞,有點兒什麽事情就沒主意了,幹了這麽多年計算機,連刻張CD都不會,你除了工作孩子和家務之外,要找房客,收租金,維護房子,你行嗎你?你說你會修什麽啊?馬桶不通了你能修嗎?水池漏水了你知道找哪裏嗎?你還弄房子?實話說,就你這腦子,能看著露露不出事兒我就覺得萬幸。

你 ---

她腦子裏嗡地一下響了一聲,覺得血一下衝了上來,像是越過堤壩的洪水一樣進入腦子。她覺得有些頭暈,氣得說不出話來。本來是好好商量一件事兒,成也罷不成也罷,怎就扯上那些有的無的來呢?建明說話的口氣讓她受不了,讓她的自尊心一下又被打擊沒了。她看了一眼婆婆,婆婆說若無其事地繼續擦爐台去了。

她想起了爸爸媽媽,那時他們吵架時,也是這樣。他們的記憶不知道怎麽那麽好,過去說過的什麽做過的什麽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客廳裏傳來電視聲音,她知道露露在還在客廳裏看電視,可憐的露露,上周家裏的冷戰就讓露露受了驚嚇,她能感覺出露露眼神裏有害怕的陰影,小小的孩子說話總在討好大人。地下室裏的洗衣機響了一聲,她知道剛才放進去的被罩和枕頭套洗完了,該幹了。

她不想跟建明在廚房爭吵,讓露露聽見,於是轉過身,走下樓梯,來到地下室。

她把幹衣機裏的已經幹了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來,放在旁邊的一個熨衣板上,疊好放整齊。地下室的窗戶玻璃上堆著一層雪,她站在玻璃下,一件件地疊著衣服,身子一顫一顫的,覺得眼淚就在眼角打轉。

你要堅強,她聽見一個聲音對她說。不要以為結婚了就可以放鬆了,婚後會有許多矛盾,有時你要能容忍,有時你要受委屈,有時你要堅強。不是為了你自己,是為了孩子。

爸爸,我不想變成媽媽和你,她聽見自己說。但是有時我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

到了。

車第二次來到了灰狗車站的門前。娟子踩了刹車,把車緩緩地停在路邊,輪下的雪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透過玻璃窗看進去,車站裏麵燈亮著,有一個穿著黃色大衣的姑娘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車。

那我。。。走啦,候鳥伸手推開車門說。

這裏不好停車,我不下去了,娟子說。什麽時候有空,再來玩,隨時歡迎。

嗯,候鳥點了一下頭說。

這次真的很抱歉 ---

不用,見到你一麵,就很開心了,候鳥說。

下次有機會 ---

一定, 候鳥說。

謝謝你,娟子說。跟你在一起吃飯挺。。。開心的。

我也是,很開心,候鳥說。我是真的很開心。一直喜歡你很久了,幾次想見你都沒能見到,這次終於有了機會。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能見你一麵,也值得了。真的。

你真好,娟子說。

我走啦。

走吧。

候鳥笑了笑,下了車,反手把車門關上,對著娟子揮揮手,向著車站大門走去。

看見候鳥走進大門,身影消失在大門後麵,娟子倒突然覺得有些失落和後悔起來。

其實還不如吃完飯跟候鳥一起玩玩,帶候鳥逛逛這座城市,反正自己也沒事兒,總比一個人孤零零過生日好,娟子想。但是候鳥已經走了,後悔也晚了。

娟子踩著刹車,把車打起火來。她把車向前開了幾米,在一處無人的空地上停下,把車擋掛在P位置上。她拿出手機,劃開微信,給安紅發了一個微信:

安紅姐,警報解除。跟候鳥吃完飯,已經把他送走了。人不錯,可惜就是個小屁孩兒,才二十歲,可以當弟弟但是絕對不可以做老公的那種。今晚你一定要去合唱團參加是慶功發獎大會啊,等著你拿獎拿到手麻呢。

娟子合上手機,把手機貼到車窗前的黑色的磁性架子上。雨雪的天氣總是讓人心煩,特別是一個人過生日,又不知道該幹什麽的時候。人倒是給送走了,生日還得過,但是找誰陪自己過生日呢?幹脆自己去唱卡拉OK吧,可以在裏麵消磨一個下午,晚上就該去合唱團參加慶功會了。

Siri, play one of my favorite songs.

娟子對手機說了一聲,讓手機給她播首歌。她把車檔調到D檔,打了左轉燈,看了一下左邊盲點,隨後鬆開腳閘,點了一下油門讓車向前開去。

手機裏很快響起了中島美嘉的《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是因為黑尾鷗在碼頭悲鳴

隨著波浪隨意的漂浮消失

把過去叼走飛遠而去吧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是因為生日時杏花盛開

在陽光散下樹梢間 就這樣睡著

昆蟲的殘骸是否也會變為塵土呢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是因為心中空了一塊

感覺不滿足而哭泣的原因

一定是因為心中渴望著豐富充實啊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是因為被冷言冷語所傷

為了想要被愛而哭泣

是因為了解人的溫暖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是因為你燦爛的微笑

整個腦中隻想著一了百了

一定是對於活著這件事太過認真了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是因為還沒遇見到你

像你這樣的人存在這世界上

讓我稍微的對於這世界感到喜歡

像你這樣的人存在這世界上

讓我稍微的對這世界有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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