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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如冬雪 (8) 無意成網紅

(2019-11-17 14:47:55) 下一個

早上的山路上有些霧氣。車從山中開出來,坐在後車座上的安紅回頭從車窗望去,隻見Mont Tremblant的山頂隱藏在一片迷霧之中。樹林,滑雪道,纜車和山脊被雲霧遮住,有的地方清晰,有的地方模糊,有的地方完全看不見了。

車拐了幾個完後,Mont Tremblant披著雪的山頂和紅紅綠綠的房頂逐漸消失了。

她睜大眼睛,想再看一眼山頂的屋子,但是屋子隱藏在雲霧之中,一點蹤跡都沒有了。

車沿著一段河邊開著。河麵寬闊,水繞過河中間的岩石,緩緩流淌著。幾隻白色的水鳥站在岩石上,其中一隻展開翅膀飛了起來,一開始貼著水麵,隨後消失在一片樹叢之後。岸邊的岩石上頂著毛茸茸的雪,旁邊的老樹的樹幹和樹枝上也掛著一塊塊補丁一樣的雪。河岸是一截截矮牆,矮牆下麵是一匆匆幹枯的灌木叢。河邊隻有對開的兩條道,路麵裂著一條條黑色的細縫,雪化的地方顯得有些肮髒。

昨晚的快閃表演太成功了,萍姐一邊開車一邊說。音響,攝影,化妝。表演,各個環節沒有一處出錯,連關老師都說超出了她的預期。

好期望趕緊看到錄像視頻和照片哦,娟子說。

攝影師昨晚已經在做剪輯了,萍姐說。今天下午可能就能出來。

萍姐,娟子和柳華聊著昨晚的演出。她看著窗外的河麵,想起了昨晚跟子哲在山頂的小屋裏坐著看流星雨,兩個人並肩坐在一條長凳上,她披著子哲給她圍上的藍色的毛毯。一切都是那麽美,遠處的黑色的山巒,一團團模糊的樹影,藍和清澈得像是深海的夜空,天空中密密麻麻繁星閃爍的銀河,一顆顆像是鑽石一樣鑲嵌在藍色夜空裏的星星,一道道拖著藍尾巴的劃著弧形墜落的火紅的流星。她想起有人說對著流星雨許的願都會實現,而自己竟然給忘了,如果想起,應該許個願什麽的。她記得坐在子哲身邊,有些緊張和忐忑,現在都想不起當時說了什麽,隻是你一句我一句,隨意地說著些無關重要的話,看著美麗的流星自窗外閃過,然後看見關老師在窗外伸手叫她,就趕緊起身走了。

可是,怎麽就沒能跟他多待一會兒呢?她有些懊悔地想。隻聊了幾句天,那麽短,也就是有十幾分鍾吧,其實完全可以晚一點回酒店,跟他在屋裏多坐一會兒啊,回酒店著什麽急呢?完全可以再待一個小時,半個小時,至少多待十分鍾,五分鍾,哪怕是多待五秒鍾呢。他那麽老遠開車過來,應該就是來看自己的演出的吧。當初隻是跟他無意中提了一句,沒想到他就真來了。他一定很想和自己多待一會兒吧,但是自己怎麽就走了呢?他會很失望的吧。夜裏開車回去,那麽黑的夜晚,路上有冰雪,還要開幾個小時,他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想到此,她從手包裏翻出手機來,點進微信,點了一下子哲的頭像。屏幕上蹦出了一個對話框。她想了一下,低頭敲了一句話:

子哲,很高興昨晚你能來看演出。路上還好吧?想你應該早到家了。但是又有些擔心,怕你路上出問題。給我回個報平安的信兒好嗎?

她的眼睛看著發送鍵,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給發出去。

安紅姐,給誰發短信呢,是不是昨晚那個人?娟子冷不丁把頭湊過來看她的手機說。

她嚇了一跳,扭頭推了一把娟子說:

去,不許偷看。

嗬,這麽神秘啊,娟子笑著說。越神秘越說明心裏有鬼啊。

安紅按動回車鍵,把剛才給子哲敲的話刪掉後,把手機伸到娟子眼前說:

表瞎說,你看,哪兒有啊?

晚了,我已經看到了,剛才你低頭敲的時候,我已經都看到了,娟子笑嘻嘻地說。

你們說什麽呢?萍姐在前麵一邊開車一邊問道。

安紅姐有個秘密被我發現了,娟子說。昨晚有人在山上一直在等著安紅姐,然後兩個人還---

表瞎說 --- 安紅伸手去堵娟子的嘴。

誰啊,快給我講講,我昨晚怎麽什麽都沒看到啊?柳華從前排回身問道。

那是因為你光顧了看流星了,娟子說。哎,你有沒有注意到,安紅姐下山的時候身上披了一條藍色毛毯?

那有什麽可奇怪的啊?柳華說。後勤不是把衣服送上來了嗎?好多姐妹都是穿上外衣下山的。

你忘了我們一起在山丘上看流星雨的時候,安紅姐穿著演出服,萍姐還問安紅姐怎麽沒讓後勤把衣服送上來,安紅姐說一忙給忘了。

還真是哦,柳華恍然大悟地說。娟子,你真福爾摩斯啊。

別八卦了,真的沒什麽,安紅說。遇見了個也來看流星雨的朋友,外麵挺冷的,就到屋裏說了幾句話。他看我隻穿著演出服,就把帶的一條毛毯借給我了。

隻是朋友嗎?不太像哦,娟子說。說真的,要是真有人喜歡,會不會動心?

也可能會動一點兒心吧,但是絕對不會跟別人好,安紅說。結婚這麽多年,還有孩子,早過了那個戀愛的年齡啦,也不敢想了。

有人喜歡是件很開心的事兒,萍姐說。但是自己要把握住了,別受到誘惑,陷進去就麻煩了。

哎,還說呢,最近感覺怎麽這麽不順,安紅說。練車撞車,單位要裁人,建明還非要回國,簡直煩死個人了。上次練車,建明被氣走了,家裏冷戰了一個星期才結束。婆婆本來就不高興呢,這次出來參加快閃,回去估計還得受婆婆的臉色。

建明跟你道歉了?萍姐問道。

他?才不會呢,安紅說。過去每次冷戰,都是我先讓步。

憑什麽啊?柳華問道。

還不是為了露露和這個家,安紅說。建明一直就是這麽個倔脾氣,結婚以前就這樣,有了孩子,家裏冷戰,對孩子影響不好。孩子害怕,露露這一個星期給嚇得特乖,我知道她心裏很害怕,我小時就是這樣,爸媽一吵架,我就特別擔心。我覺得這樣對孩子成長太不好了,所以不管誰對誰錯,每次都是我先讓步才結束。何況,這次又是我的錯兒,隻好我先主動打破僵局了。

安紅姐,不是我說啊,你對家裏太好了,奉獻太多了,真把真建明慣出毛病來了,娟子說。我覺得啊,從旁觀者角度看,你一開始跟建明其實就不是愛。你父母離異,你受過傷害,建明也是這樣的家庭出來,你覺得他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人 ---

那時他是沒人疼沒人愛 ---

所以你可憐他,你想用自己的愛來救贖他,娟子說。你以前說過,他那時讀研,你已經工作了,你全心全意甚至忘我、無條件地愛他,你想通過建立一個幸福美滿的小家庭來撫平自己內心的創傷和救贖他,但是他其實並不明白,他不懂感激,他不高興的時候會用在家庭裏學到的冷暴力來對抗你,這樣你會受傷更深 ---

不是這樣的 --- 你是自己瞎猜測 ---

我知道你不敢承認,因為承認了你就會感覺很失望,覺得婚姻是一場完全的失敗,娟子說。但是你越不敢正視現實,你受的傷會越深。

夫妻吵架都很正常的 ---

安紅姐,真正相愛的夫妻是不會冷戰的。家庭冷暴力的傷害,大於物理傷害。

你不懂,你沒結婚,你不知道 ---

安紅姐,你是一個心軟的人,你也沒那麽強大,娟子說。這樣下去你不僅拯救不了別人,最後還會把自己也拖入深淵。因為你會感覺自己很憋屈,因為你做了那麽多犧牲,長期憋屈的結果隻能會爆發。

你 ---

安紅想反駁娟子,但是腦子有些亂了,一下竟找不好合適的話。

娟子,你說得太嚴重了,萍姐說。我相信建明是愛安紅的,也很愛露露和這個家。安紅更愛這個家。

好吧,對不起,安紅姐,我口無遮攔亂發言,你別生我的氣啊,娟子說。

要是別人這樣說,我肯定接受不了,安紅說。但是我知道你是好意,從來沒有人這麽跟我講過,我也沒這麽想過。也可能你是對的,我需要好好想想。

有份兒好工作,也有挺好的家,幹嘛非要回國啊?柳華插嘴問道。

不甘心唄,安紅對柳華說。他不想一輩子給人寫軟件,但是這邊又升不上去,這點我挺能理解的,國內的機會是好,他在這邊也是屈才了。

什麽好工作啊?柳華問道。

做一家軟件公司管技術的副總,安紅說。他一個同學幫著聯係的,把簡曆發過去了,對方說感興趣,正在安排麵試。

工資高嗎?

說是年薪一百萬人民幣,安紅說。比他這邊掙得多。

還真是挺好的機會,難怪他想回去,柳華說。不過,我可知道,國內那些小姑娘們可勇敢著呢,建明這個年齡,這個年薪,又有海外身份,可是搶手貨啊。要是真有美女往上撲,建明能招架得住嗎?

我也是這麽擔心啊,安紅說。掙得錢多錢少我不是很在乎,我在這邊上班,也不需要他往回寄錢,但是我怕他走了,再也回不來了,這個家就散了。

其實吧,不賺錢還好,賺了錢大多最後娶個年輕漂亮的,要不就是有小三小四小五,男人都這德行,你看看那些有錢人就知道了,柳華說。

那你也跟著回去唄,看著點兒他,娟子說。

回去也看不住,柳華說。國內晚上應酬多,你那裏知道他是去應酬了,還是去跟別人好去了?

是啊,我即使回去了也沒那個本事看住建明,安紅說。我這個年齡,這個工作經曆,回國怕是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現在我還上班掙錢呢他脾氣就那麽大,將來要是靠著他,還不更受氣了。再說了,國內的教育體係你也知道,中考啊高考啊,孩子們真受罪,為了露露我也不能回去。

那就別讓他回去了,娟子說。

可是我攔不住他啊,安紅歎氣說。我們家,大事都是聽他的。

你就跟他提,他要是非想回國,就離婚,娟子說。安紅姐,關鍵時刻,你可得想開了。你現在人漂亮,又溫柔勤快,工作也有,離了肯定能再找個喜歡的,這不還有人默默地喜歡你嗎?如果建明依然愛著你,他肯定舍不得離,那就一起好好過下去。但是如果他依然堅持要走,那說明他不愛你了,那你也沒必要跟他耗著。把話挑明了,不回國就好好一起過日子,回國就離婚,讓他選,看他怎麽選。

婚絕對不能離,安紅說。小時我爸媽離婚了,我特難受,整個青春期都特自卑和沒安全感,遇見個男的,給點兒溫暖就感動了,嫁了。我可不想讓我們家露露將來像我一樣。

你先這麽跟他說,嚇唬他一下唄,娟子說。沒準兒他就不走了。

這可不是能隨口說的,安紅說。這句話太傷人了,建明要是跟我這麽說,可能會留下一輩子的疤。他過去都對我很好的,他很愛我,也很愛孩子。

那他會舍得離開你和孩子,自己去回國?娟子反問道。原諒我說句直話,你不是說你們半年都沒做了嗎?半年都不碰你的男的,把愛說得再天花亂墜我也不信。

車顛了一下,放在腿邊的手機掉了下去。安紅彎腰那手機從底座上拾起來,用手擦著手機屏上沾上的塵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對不起啊,娟子說。我說話可能太重了點兒。

沒事兒,沒事兒,安紅說。有些事兒我沒有仔細想過,也不敢想。哎,不說這些了,越想越煩,聊點兒輕鬆的話題吧。

咱們開故事會吧,娟子說。柳姐,先講講你的故事吧。在團裏,你一直很神秘,聽說你國內原來是專業歌手,怎麽到咱們這裏來了?我特好奇。

我啊,故事很簡單,柳華說。在北京歌廳唱歌時,結識了一個小老板,他覺得我資質不錯,說要幫我圓歌星的夢。他把我包裝了一下,送給了一個人。那個人有權有勢,成了我的幹爹,幹爹把我送進了軍隊文工團。在那裏我結識了一個另外一個比我大二十歲的人,也是軍隊裏的,他名利都有了,就是沒孩子。他人非常不錯,對我也很好。一開始是想給自己找個靠山,後來發現他人蠻好蠻厚道的,會心疼人,對我也很好。好多事情,不用我提,他就直接給做了,後來就跟他好上了。我爸媽聽說了,堅決不同意 ---

那是肯定的,萍姐說。誰父母也不願意自己的女兒這樣啊。

可是我願意,柳華說。他幫了我很多,還幫了我們家很多,家裏人找工作啊,父母有病去醫院啊,都是他幫忙。後來呢,就真的有些愛上了他,想給他生個孩子,嫁給他。我爸媽也慢慢接受現實了,但是還是不願意,就說想見見他,看看他人怎樣。

啊,那多尷尬啊?她問道。

是有些尷尬,他跟我父母年齡差不多大,柳華說。他請我們家人吃了一頓飯,事先問我說,見了我爸媽叫什麽。我說你當然得叫媽了,他就真叫了,笑死我了。

真聽話啊,娟子說。

他讓我爸媽放心,說他會照顧好我的,後來我爸媽就沒反對,柳華說。他曾許諾過,如果生了孩子,就離婚娶我。他精子稀少,年齡也大了,很難懷上,所以跟原配這麽多年了也沒有孩子。

那你怎麽懷上的?娟子問道。

托人和花錢啊,柳華說。

不是可以人工授精試管嬰兒嗎?萍姐說。

就是通過人工授精懷上的,柳華說。但是我沒告訴他,他一直以為是自然懷上的。

這都能隱瞞啊,娟子說。

每次做完之後,趕緊上衛生間用容器接著,找個借口出去,讓人拿著直接送醫院,柳華說。

哇,你厲害啊,娟子說。

生了孩子之後,還是個男孩,他特別喜歡,柳華繼續說。男人老了特別喜歡孩子,本來想用孩子逼著他兌現諾言的,後來有一次看見了他原配,人老珠黃的樣子,覺得太可憐了。我也是女人,知道自己將來也有老了的一天,我也怕那時發生這樣的事兒,覺得逼他離婚挺不忍的。再後來,軍隊在反腐,他們內部權力鬥爭本來就很激烈,如果別人發現了我和孩子,他就有麻煩了。我就主動退出了,跟他說我想出國,他就給我安排到了這裏。故事完了。

哇,故事雖短,但是驚心動魄啊,娟子說。哎呀,那你還能經常見到他嗎?

他在軍隊,幾乎不出國訪問,出國都要特別批準,柳華說。我一年帶孩子回去兩次,讓他見見孩子,別的時候都是網上視頻了。

你那麽漂亮,又唱歌很好,幹嘛不找個能光明正大結婚的?她問道。

我想是一開始錯了,後來就改正不過來了,柳華說。我除了唱歌什麽都不會,也沒有什麽生活能力,一般人養不起我啊。

還真是的,娟子說。不過這樣也不錯啊,自己帶著孩子,有錢,也不用為生活奔波勞累。

我覺得也還行吧,我得到了想要的,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各取所需,柳華淡淡一笑說。該你講了,聽說你很有故事啊。

我的都是聽了讓人泄氣的悲傷故事,娟子說。我吧,屬於那種總也把自己嫁不出去的女人,今年都三十三了,男朋友也算談了幾個,但是沒一個真正動心的,最多談幾個月就分了,我爸媽都愁死了。

那天你不是說還有人在什麽群裏追了你好幾個月了嗎,如果覺得人還可以,就見個麵好好談,安紅說。將來早點兒結婚生孩子。

生孩子,我都不敢想,娟子說。那個愛我的我也愛的人還不知在哪裏晃蕩呢。我都等這麽些年了,還沒等到,我可不想湊合一個算了。一定得是個個子又高又帥,有錢,還得特別愛我的才行。

我當年也這麽想,後來碰上第一個喜歡我的就嫁了,安紅說。那個追你的,你幹嘛不見啊?

人長得不好看啊,還是外地的,娟子說。我看了照片,就沒興趣了。再說他在群裏的名字起得也不好。

什麽名字啊?柳華問道。

候鳥。

候鳥?萍姐在前麵笑了起來。

候鳥。你說起個什麽名字不好,非起這麽個名字,娟子說。候鳥隨著季節遷徙,說明這人沒長性啊。

沒準兒人就姓侯呢,柳華說。

別過度解讀,安紅說。名字叫什麽都不重要,叫相思鳥的也不一定就多情。

昨晚睡不著覺,我在群裏問了一聲,說看天氣預報這個周日有雪,問有沒有人想一起出去照雪景。這個家夥像是個夜貓子,淩晨兩點了還掛在上麵。別人沒人言語,他說要來,跟我一起看雪景,弄得我一下不好意思拒絕啊。

那就見見唄,安紅說。沒準兒真人比照片上好看呢。

我很懷疑,娟子說。我的經驗是人都挑自己最好的照片,有的還PS,我給人照片都是PS過的。不過,我答應見他了,明天早上他坐灰狗過來,我去長途車站接他。

哦,太好了,希望真人是個帥哥,安紅說。

如果要是實在太難看,倒胃口,我給你發微信,娟子說。到時你得幫忙,給我打電話,找個借口把我叫走啊。

沒問題,安紅說。希望這次能遇上個又帥又對你特別好的。

 

***

回來的路上,有一段路有交通事故,警察把路封了,前麵很多車都堵在單行線上。車在路上時走時停,耽擱了一些時間才回到城裏。

看著眼前的熟悉的路名,安紅心裏不知怎麽突然感覺有些傷感。

璀璨極美的流星雨過後,天空裏一點流星的痕跡都看不到了。臉上靚麗的油彩被洗去後,露出了有些幹燥和失去光澤的皮膚。脫去演出的性感驚豔的淺藍色裙子和白色長靴,換回平時穿的樸素的裝束,感覺好像老了十歲一樣。

演出結束了,聚光燈消失了,又回到了柴米油鹽的現實生活裏。

昨夜那種年輕,美麗,眾星捧月的感覺已經成為夢境,如流星一樣閃過,再也無法追尋。

 

***

媽咪!媽咪!我想你了!

安紅一進家門,剛放下旅行袋,露露就從客廳跑出來,雙手抱著她的腿喊道。

露露想媽咪了啊,真乖。她彎下腰抱了一下露露,親了一下說。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婆婆從廚房走出來說。不是說上午回來嗎,這都一點多了。

路上有一段路出事兒了,有輛車翻了,警察封了路,等了半天才讓通行。她鬆開露露,把外衣脫了掛在衣櫥裏說。

以後別去唱歌了,一點兒用沒有,太耽誤工夫了,把時間用在孩子身上多好,婆婆說。吃飯了嗎?

還沒呢,她說。

中午做了一鍋疙瘩湯,我給你熱熱去,婆婆說。

您別忙了,我自己來吧,她說。

以後可別去參加這種活動了,忒耽誤工夫。婆婆說著走回廚房去了。

她看了一眼婆婆的背影,把腳上的靴子脫下來,放在門口的墊子上。

媽咪,媽咪,我給你畫了一張畫,你來看啊。

露露說著,伸出手來牽著她的手。她手裏提著旅行袋跟著露露進了客廳,彎了一下腰把旅行袋放在客廳入口。露露牽著她走到沙發邊,鬆開她的手,從茶幾上拿起一張彩色鉛筆畫,舉到她的眼前說:

這是給你畫的。

安紅接過露露的畫,看了一眼。畫上麵,一顆顆耀眼的彩色流星從黑色的天空墜入一片藍色的湖裏。湖邊是綠色的森林,一個梳著長辮子的小女孩牽著媽媽的手,站在森林邊上,在仰頭觀看。

哇,這流星雨畫得真好,真美,她說。

媽咪,你不是去看流星雨了嗎,你看到的是這樣的嗎?

露露畫得真棒,就是這樣的,安紅彎腰親了露露的臉頰一下說。誰教露露畫的?

是老師教的,女兒說。昨天課堂上,老師說晚上有流星雨,帶著我們畫的。媽咪,下次我可以跟著去看嗎?

等夏天再有流星雨的時候,媽咪一定帶露露去看。她說。這次在一個很遠的山上,又是半夜,天氣冷,怕把露露凍壞了,咱家車還沒修好,爸爸也沒辦法開車帶咱們一起去。等爸爸把車修好了,天氣好的時候再有流星雨,讓爸爸開車帶咱們一起去看。

夏天會有嗎?露露仰頭問道。

夏天也會有,她說。等有了,我們一起去看。

媽咪,我可以看會兒電視嗎?露露問說。

當然了,看吧,她點頭說。爸爸呢?

在計算機房呢。

露露說著坐到沙發上,拿起遙控器來打開電視,自己看起電視來。

她走到客廳邊上,拉開旅行包的拉鏈,把裏麵的演出服和自己帶去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放在沙發上。旅行袋底部是一條藍色的毛毯。她看了一眼,拿出來翻了一下,想了想,又把毛毯塞回旅行袋。

她拉上旅行袋的拉鏈,站起來,提著旅行袋去了門口,把旅行袋塞進門口的衣櫥裏。

 

***

晚上好不容易把露露哄著了,安紅洗了個澡,用吹風機把頭發吹得半幹。她走下樓梯,來到廚房,聽見建明和婆婆坐在客廳裏聊天。她把桌上的吃剩下的飯菜收拾到冰箱裏,用搌布擦了一下桌子,幾個碗筷洗幹淨,又把廚房的地清掃了一下。她看見垃圾桶滿了,就把垃圾口袋從桶裏提出來,係上,放進一個黑色大垃圾口袋裏,給垃圾桶換上了一個新口袋。她提著黑色垃圾口袋走到車庫,把口袋放進車庫邊上的角落,隨後回到廚房。她在洗菜池把手洗幹淨,從冰箱裏拿出一個綠茶冰淇淋桶,從裏麵挖了兩勺出來,放在一個小碗裏,端著去了客廳。

婆婆和建明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見她走過來,都閉上了嘴。

你們聊什麽呢?她坐下問道。

聊建明回國的事兒,婆婆說。我覺得就別回去了,這邊日子過得挺好的,露露也需要爸爸,你一走,家就不成個家了。

我想先回去看看,幹幾年,大概就能知道了,建明說。要是好,咱們就一家都回國去。要是不好,我再回來。

那你放棄掉這邊的工作,回來要是找不到工作怎麽辦啊?婆婆擔心地問。

怎麽會呢,我做了這麽些年計算機,經驗也多,工作肯定能找一份兒,建明說。媽,您就別操心了。

怎麽能不操心啊,婆婆說。從小看著你長大,上大學,工作,結婚,好不容易出國了,有了房子有了車,又有了孩子,覺得總該穩定下來了吧,又想回去,要是這樣,當初還不如不出國呢。

我覺得媽說得很對,她挖了一勺冰激淩說。咱們也不用掙那麽多錢,夠過日子的就行了。一家人在一起過個安分的日子就行了。

可不是嗎,婆婆說。

媽,他們既然讓我去麵試,我就先回去看看,建明說。這事兒也不是老張一個人能做主的,他們公司好幾個大股東呢。老張想要我回去幹,因為我倆是同學,回去後肯定跟老張一頭兒,但是別的股東也想推薦他們的人坐這個位置,所以沒準兒還不要我呢。再說了,我回去跟老張好好聊聊,看看公司的情況,然後大致就能心裏有數了,那時我們再決定好不好?如果不行,我也就不後悔不遺憾了。

那你要是回去麵試,我也跟著走一趟,婆婆說。家裏的房子這幾年一直空著,我得回去看看,免得出什麽問題。

您也回去?

啊,我在這裏這麽長時間了,回去看看,婆婆說。

我跟媽回去,你自己在這邊帶著露露,行嗎?建明問她說。

有什麽不行的?她咽下一口冰激淩說。過去媽沒來的時候,露露比這還小,你出差,不都是我一個人帶嗎?

你考車一定要抓緊啊,建明說。在我走之前,一定得把車給考下來。

上個星期練了一次,明天再跟駕校老師練,她說。車行那邊什麽時候能把車修好啊,都兩個星期了。

快了,建明說。車行定的部件,這幾天就該到了。這個星期就能修好。

你別去唱歌了,婆婆說。唱歌太花時間,有這世間在家多陪著露露多好。你看你這一星期,到關老師家唱了兩次,昨天下班就走了,今天中午才回來,你說咱有家有孩子的,哪兒有那麽多閑工夫,唱什麽歌兒啊。

這次是流星雨快閃,練習時間多了一些,以後就不會了,她說。

你們那個流星雨什麽快閃,搞那玩意兒幹嘛啊?婆婆說。流星雨有什麽好看的,比煙花差遠了。你看你搭人家的車,跑那麽遠,那麽冷,還跑山頂上演出,受罪吧?在家裏暖和著待著多好啊。

媽,您不知道,您兒媳婦是合唱團的領唱了,建明說。別人不去可以,她不去不行。

做什麽領唱啊,不就是瞎唱著玩嗎,婆婆說。又不是專業的合唱團,當不了歌星,就一業餘愛好,在家裏自己隨便唱唱就行了,咱家不是有卡拉Ok嗎?

媽,您不懂,建明說。他們這個合唱團水平很高的,老師是總政合唱團的。

她就是中央歌劇院的也跟咱沒關係啊,婆婆說。要我說,唱歌就是花錢花功夫找罪受。有那功夫兒,還不如趁著年輕,再生個孩子,給露露添個弟弟多好。

她抬頭看了婆婆一眼,又看了建明一眼,沒說話。

媽,您累了一天了,趕緊休息去吧,建明說。

好,我睡覺去了,你們也早些休息吧,婆婆說站起身來說。

您先去吧,我這就睡,建明說。

 

婆婆走出客廳,扶著樓梯上樓去了。建明拿起了放在茶幾上的遊戲機手柄,打開遊戲機,繼續打遊戲。她看了一眼建明,把冰激淩勺子放在碗裏,推到一邊,小聲叨嘮了一句說:

你玩遊戲花多少時間,媽都不說你,我去合唱團唱個歌兒,就說個沒完。

媽也是好意,你別生氣啊,建明眼睛看著遊戲機屏幕說。

我有什麽氣可生的,她噘嘴小聲說。頂多就是不去合唱團了唄,反正也不是非去不可,好多人都盯著這個領唱的位置呢,我不去了正好給她們騰地兒。

去吧去吧,我支持你,建明說。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已經快十一點了。她打了個哈欠,對建明說:

不早了,你也別玩遊戲了,這麽大個人,別跟孩子一樣,睡覺去吧。

你先去,我打完這一關,馬上就去,建明的手飛快地按著遊戲機手柄說。

她看了建明一眼,站起身,把茶幾收拾了一下,端著冰激淩碗回廚房去了。

 

***

從廚房回到樓上,安紅先去露露房間悄悄看了看,看見露露睡得很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的臥室。

她去浴室把口漱幹淨,坐在馬桶上尿了一下,把下麵用衛生紙擦了一下,把紙扔進馬桶邊的垃圾小桶裏。她站在洗手池前,用清水把臉洗了一下,用毛巾擦幹。她在臉上拍了點兒爽膚水,又用了點兒清爽的乳液。她走出浴室,順手把浴室的燈關了,來到床邊。

她擰開台燈,鋪好被子。她欠身坐在床的一側,彎腰脫去襪子,把襪子扔在一個放髒衣服的筐裏。地毯上有兩隻建明脫下來的襪子和內褲,她皺了下眉頭,彎腰把臭襪子和髒內褲撿起來,也放進筐裏。她仰起頭,兩隻手交叉著脫去身上羊毛衫,把羊毛衫疊好,搭在床邊的熨衣板上。她低頭看了看小腹,摸了摸肚子,覺得肚子上的肉又多了一點。

做領唱了,以後演出機會多,要多注意減肥了,她想。

她把手伸進貼身內衣裏,解開乳罩,把乳罩拽出來也搭在床邊的熨衣板上。她把腿上的秋褲褪下,瞬間感覺光腿上涼颼颼的。她趕緊掀開被子,鑽了進去。被子裏也透著一股涼氣,腳像是失去了血液一樣,感覺冰冷。她用腳把被尾挑起來,又往下一壓,讓被子把腳裹好。她把一個大枕頭墊在腦後,又掖了掖被角,隨後伸手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來,滑開手機屏幕,點進微信,進了合唱團的群。

出乎她的意外,幾個小時沒進微信,合唱團的微信群裏一下冒出了上百條,幾乎全是跟快閃演出有關的。

小雅:哇, 我們的快閃視頻上了youtube,視頻點擊超過一萬了,安紅姐成了網紅了!視頻拍得太棒了,不火不行。

芝芳: 哎呀, 可惜還在旅途之中,錯過了這麽重要的演出。

小七: 攝影師功不可沒,安紅姐漂亮,時尚,好歌喉好氣質,真正代表了咱們合唱團的水平。

玲媽: 快閃的視頻又過癮又讓人愛不釋手!大讚攝影師,拍成這樣真沒得說了。安紅漂亮清純時尚,秒滅所有假模假樣的歌星。

閣閣: 視頻太美了,看好幾遍都看不夠,喜歡的元素太多了。

萍姐: 感謝關老師的指揮和排練,感謝全體團員們的努力,感謝蔡老師的化妝,感謝所有幕後誌願者的無私奉獻,感謝大軍把視頻貼到了youtube 上。

秦大軍: 我激動啊,看了幾十遍了。沒看到視頻的同學,youtube上的視頻點擊在這裏。

關老師: 演出得很棒,但是大家不要太驕傲,重看了幾遍視頻,合唱裏麵還有不少問題,需要糾正,我會一條條給列出來。明天晚上開總結會,主要日程:1)發獎;2)總結成績,檢討不足。

她趕緊點開秦大軍貼的視頻鏈接,果然看見快閃視頻貼在了youtube 上,下麵顯示點擊已經超過了一萬三,還有上百條跟貼:

流星雨下的快閃太漂亮了,讚一下領唱,歌喉太美了

漂亮,時尚,好氣質......... 這才是真正代表了海外的水平

自然,大氣,美,大讚快閃

好看,感動,莫名的看哭了

太棒了!一萬個點讚!說實話看這個一口氣看完,意猶未盡。一定要叫家人朋友都看,太好看了

看完特別思念中國,這段視頻融合的中國感情元素很濃,特喜歡,我在西班牙祝福中國越來越好

實在太讚啊,果然高手在民間

漂亮精彩,多謝你們

在秘魯看的,太感動了,希望在南美的華人華僑也可以有這樣的合唱團

第一首《我愛我的祖國》,感人!大愛!!!

LOL, so cute!

好感動 感謝

給無數個讚

怎一個“美”字了得!

I watched again tonight! AMAZI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G!

看著這些熱情洋溢的讚美,她眼睛禁不住濕潤了。視頻下午已經在群裏貼出了,那時群裏一片歡騰,大家都很激動,都讚演出得好,拍得好,同時在群裏分享了許多照片。但是她沒有想到,視頻貼到youtube 上,會有這麽大的反響,這麽受歡迎。

她在群裏回了一貼說:

謝謝關老師,謝謝各位團領導,謝謝各位姐妹們和帥哥們,謝謝攝影師! 這次活動能搞得這麽成功,是全體團員們和幕後的無名英雄們的努力。看了youtube 上的視頻很激動,沒想到這麽多人都喜歡。回頭看視頻,我發現自己有些緊張,有的地方沒有唱好,以後繼續努力。我不是網紅,如果有網紅的話,那是我們全體合唱團。

 

***

安紅正看著群裏的各色各樣的發言,建明走了進來。

笑什麽呢?建明問道。

沒笑什麽,她繼續低頭看著微信說。

還不承認,明明在偷笑。建明脫了衣服說。

我們快閃的視頻火了,她抬頭說。在youtube 上和微信上刷屏了。

這麽快就出來了?建明鑽進被子問道。

是啊,攝影師動作很快,連夜剪輯好了,給發到了群裏,她說。秦大軍下午給貼到了youtube 上,這才幾個小時,點擊上萬了。

哇,我老婆要成網紅了,建明說。

建明伸手把自己一側的台燈關了,閉上眼。她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也把台燈關了,伸手把被子掖好。黑暗中,建明的身子挨著她的身子,讓她有一種很想親熱一下的欲望。她側過身,手順著建明的胸膛摸著,摸到了肚子。建明喜歡打羽毛球,每周都出去打幾次,這些年來身材保持得不錯,肚子上還能摸得出凸凹的腹肌。摸著建明的腹肌,她覺得身體裏有一股渴望被喚醒起來。

最近工作忙死了,一大堆兒事,想起來就頭疼,建明撫摸著她的胳膊說。

我們那邊最近也忙,她的手繼續摸著建明的肚子說。還要裁人,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別擔心,不會裁到你的,建明說。

誰知道呢,她說。

她把建明的一隻胳膊拉過來,枕在脖子後麵,手搭在了建明的胸膛上。

怎麽了?

沒怎麽,就想。。。她用手摟住建明說。

建明依舊閉著眼,伸手摟了摟她。她抱住了建明,把身子貼上去,頭紮在建明的脖子下。建明摟住她的肩膀,親了她的頭發一下,手在她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說:

睡吧。

建明,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吸引力了?她問建明說。是不是生了孩子,體型變了,你就覺得我不好看了啊?

沒有啊,你一直都很漂亮啊,建明說。

那。。。你是不是有別人了?

想哪裏去了,別胡思亂想,建明說。

你還愛我嗎?她繼續問道。

當然了,建明說。

那你為什麽不碰我啊?她疑惑地問道。愛一個人,不是就是時刻想得到她嗎?

可是已經得到了啊,建明說。

我覺得你有些不正常啊,她說。肯定是有什麽原因吧。

媽在旁邊屋裏。。。會聽見。別胡思亂想了。你不是也不喜歡做嗎?

可是偶爾還會想的啊,我們好久好久都沒 ---

睡吧,困了,眼睛都睜不開了,建明打了個哈欠說。

嗯。

她失望地鬆開了手,躺回到自己一側的枕頭上。

建明很快睡著了,鼾聲漸起。而她卻失去了困意,怎麽也睡不著。

自從婆婆住進隔壁房間之後,建明晚上就不再跟她做那件事兒了,說是房間隔音不好,怕讓婆婆聽見。偶爾做一次,都是等到婆婆和露露不在家的時候,感覺跟偷偷摸摸似的。婆婆年輕時離婚,一人把建明帶大,挺不容易的。所以建明說把婆婆從國內接來一起過的時候,她挺支持的。

等到婆婆真搬來了一起住,特別是住在隔壁的房間之後,她才覺出是個錯誤。建明是獨子,從小就是婆婆的全部世界。在婆婆眼裏,無論建明多大,都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所有的錯誤都可以被原諒和能找到開脫的理由。如果她跟建明有什麽爭執,那一定是她的不對。而建明對婆婆的孝順簡直了,婆婆說什麽都聽,而且無論什麽都跟婆婆講,夫妻私密的事情婆婆都了如指掌。夫妻間總是會有些小矛盾,生活瑣事,孩子教育,也不見得誰對誰錯,有時就是會鬧一些氣,本來也正常,也不覺得怎樣,但是婆婆一邊倒地袒護建明,讓她很無語。

婆婆搬來後的這幾年,幾乎沒有了夫妻生活,她覺得自己變得晚上愛驚醒,愛失眠,內分泌失調,身體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渾然不知之間,跟建明再也沒有過去的激情和愛的感覺了,有時覺得像是共同養育孩子和搭夥過日子的一對室友一樣。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改變。生活有時就像是一個打不開的死結,無論怎樣用力也沒有效果。

 

***

閉著眼睛輾轉反側了幾次後,她側過身,背對著建明,悄悄摸索到了床頭櫃上的手機,她把手機湊到眼前,劃開手機。想起有一段時間沒去“係我一生心”的博客了,她打開文學城,進了那個熟悉的博客。

博客上有幾篇新的博文。她看見有一篇文章叫《生而於世我很抱歉》,沒有看過,就點進去讀了一下。

《生而於世我很抱歉》

生而於世我很抱歉這句話據說是寺內壽太郎最早寫下的後來被太宰治拿來別人都以為是太宰治寫的一直在想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一定是個厭世的人對自己和生活都失去了希望吧太宰治死了但是依然還在活著他的靈魂藏在他作品裏而他最獨特的作品不是《無間奈落》不是《虛構之春》不是《逆行》不是《斜陽》更不是《人間失格》而是他的一生二十歲的時候因為學習成績不好吞安眠藥自殺未成翌年與一個酒吧女招待一起殉情同樣吞食安眠藥酒吧女死去了而他卻被搶救過來自此負疚終生五年之後因為學業成績不好申請工作不成絕望到上吊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繩子斷了又兩年得知妻子出軌再次自殺也是吞食安眠藥像是身體裏對安眠藥產生了抗體依然沒死成十一年之後與情人投水終於得隨所願《人間失格》的英譯書名叫《No Longer Human》就是不再為人可以想象一個幾找不到活著的意義背負著負疚感幾次自殺都死不了的人是會覺得自己多麽的無能所以能說出生而於世我很抱歉這句話也就沒什麽可以奇怪的了很久很久以來心裏一直有一種恐懼對這樣無可奈何的生活的恐懼怕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努力想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但是至今依然是碌碌無為每天做著自己不喜歡的工作甚至經常要做違心的事情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拚盡全力才活成這個樣子生而於世我很抱歉。。。

她隻讀了一段,覺得這篇有些抑鬱,而且是討論死亡這樣的話題,感覺沒意思,就放棄了。她看見有一篇標題是《午夜靜止的時光》,沒有看過,就點進去讀了起來。

《午夜靜止的時光》

午夜牆上的鍾表停止了擺動一架飛機懸在房頂上空也停止了飛行四周如死一片寂靜我睜開眼感覺時光的塵粒凝固在黑暗的空間裏漂浮我用手指撥弄著時光的塵粒把他們翻轉房子也被翻轉過來我的身體懸在屋子的半空像是失重一樣既不上升也不下墜。。。

隻看了幾行,她就覺得讀不下去了。

這都是什麽啊,簡直看不懂,她想。這人腦子不是短路就是進水了,就不能寫點兒讓人能讀懂的嗎?

她回到文章列表,目光掃過幾個標題,看見一篇名叫《城市邊緣的房子》,就點了進去。

《城市邊緣的房子》

我住在城市邊緣的一座房子裏房子在一條飛機降落航線上經常有飛機從房頂飛過低得就像是擦著房頂我喜歡疲累時走出門口站在房子的門廊上抽根煙我喜歡抽煙抽煙讓我感覺很放鬆同時能夠激活腦細胞讓我得到一些新的想法站在門廊抽煙時有時我會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隆隆聲那種聲音越來越近最終會來到我的頭頂上有時候飛機籠罩在雲霧裏看不見機身隻能聽到隆隆聲有時候我能清晰地看見飛機腹部和機翼甚至連腹部收起的輪胎和支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想我要是拿個望遠鏡的話也許能透過舷窗看見裏麵的乘客和機長晚上的時候機翼上閃爍著紅色的尾燈在深藍色的天空裏眨著深沉的隆隆聲自遠而近掠過頭頂和屋頂上的防雨片有時我會覺得房子在黑夜裏微微顫抖像是有一種深藏的不安分被外力攪起已經在這間屋子住的太久已經習慣了飛機的轟鳴和房子的顫抖平時在屋子裏都早已覺不出飛機飛過了隻有在房子外麵那種轟鳴才能引起注意才會讓我抬頭搜尋巨大的灰色翅翼和上麵閃爍的尾燈有幾次因為飛機飛得太低了我有些擔心飛機會撞到房頂上或者在不遠的地方墜落。。。

她捂著嘴打了個哈欠,這樣的文字讀起來單調鬱悶,太有催眠效果了。她退出了文章,回到博客首頁,正想放下手機入睡,突然看見首頁出來了一篇新的博文,是幾分鍾以前貼的,標題是《好想愛上一個人》。

她眉頭揚了一下,把手機湊近眼睛,開始讀了起來。

《好想愛上一個人》

你有沒有那種感覺有時會突然想起一個人就像現在我凝視著手中的杯子室內的光線打在淺黃色的液體上裏麵的泡沫淹沒了浮著的冰塊不知怎麽想起了你在沙發上坐了兩個小時了一行字也沒能寫下不知道心怎麽安靜不下來歌聲細如絲從屋頂上飄下來打濕了眼睛很久很久以來一直想愛上一個人但是好像已經失去了愛的能力再也無法愛上一個人每天過著單調疲倦的生活為了生活奔波好像早已經習慣了一切早就忘記了愛情的滋味雖然心裏一直有一種恐懼對這樣無可奈何的生活的恐懼對空虛的恐懼怕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為了活著而活著直到有一天不知道怎麽就喜歡上了你雖然你並不知道我也不太明白也許是驚鴻一瞥也許是回眸一笑也許是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一句話突然就覺得你好可愛想你的時候有一種很異樣的感覺細細微微的有點兒甜就像春天來了新芽在往外鑽出一樣一股愛意在心裏慢慢拱慢慢滋長慢慢蔓延悄無聲息的長大每天早上都發現又長大了一些又有一些新芽長出來又多了一些綠葉最近一些日子總是喜歡聽列儂的《Yesterday》和《Imagine》那天在一家店裏聽到裏麵也在放《imagine》但是不是列儂唱的是一個女生唱的聲音也是蠻好聽的隻是沒有了列儂的聲音覺得有些怪店裏有個女的顯然也是喜歡這首歌一邊從冰櫃裏拿冷凍食品一邊身子隨著節奏扭了起來這首歌好像是列儂的最受歡迎的歌在youtube上看到有一個很小的小女孩也在翻唱他的這首歌覺得列儂的歌詞和嗓音都特有穿透力Imagine all the people Sharing all the world很大氣很憂傷對世界充滿了愛還喜歡他的《Give Peace A Chance》喜歡那句All we are saying is give peace a chance All we are saying is give peace a chance假如與你相逢我願意在一個雪夜與你在鋪滿厚雪的街上邂逅在一個有著燭光的餐館跟你靜靜地吃頓晚餐喝一點紅酒看著窗外紛紛的雪幽暗的路燈和一閃一閃的彩燈有一點陌生又有一些熟悉即像是老朋友又像是初戀的人心裏會帶著忐忑期望和不安還會有一點小小的興奮和刺激你會穿一件很漂亮的裙子一件針織衫一雙長靴帶著迷人的微笑眨著長睫毛我們會聊起各自的生活和愛好喜歡聽的歌追的劇喜歡的小說和詩歌討厭的人和事兒曾經有過的愛情自己的理想對未來的憧憬說到開心時會哈哈大笑然後中間可能會有一些沉默都不知道說什麽然後我們離開餐館穿上外套在街上踏雪漫無目的的走你會挽著我的手臂沿著飄著雪花的街頭走過青石板街道走過林蔭路走過古老高聳的帶著銀色塔尖的教堂走過趴著一條大蜘蛛雕像的國家藝術中心走過拉小提琴的藝人走過幽暗的公園走過鋪滿石子的河岸走過覆蓋著雪的長凳走過街邊落葉散盡的銀杏樹走過冒著咖啡香氣的咖啡館走過安靜無人的小巷在小巷的磚石牆上寫下一首詩然後就分手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我回頭看你你也在回頭看我臉上帶著笑容心裏彌漫著惆悵因為不知何時能再見到是否能在見到所以我們不說再見隻含笑離開心裏充滿離別的憂傷。。。

這個愛寫無聊的催眠文字的家夥好像開始愛上一個人了啊,她想。這樣的文章還可以勉強讀下去,就是不分行,沒有標點符號太可惡了,簡直是折磨讀的人啊。不過,要不是這樣,就沒有催眠效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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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香草兒' 的評論 :
是啊,最後這篇應該是好看懂一些,沒標點符號也能看下來了。前麵的有點兒文字遊戲,沒什麽實質內容,人就不愛看了。
香草兒 回複 悄悄話 前麵那些沒有分行沒有標點符號的段落都是看兩行以後就看不下去,跳過了,最後這篇好想愛上一個人卻從頭看到尾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最愛藍色' 的評論
謝謝藍色。這個倒不是小說套小說,主要是因為全篇是從女主眼光來看的,沒機會寫一些男主(子哲)的心理活動,所以借助子哲的博客,把他的一些想法表達出來。當然安紅不知道她讀的那個博客是子哲的,在她眼裏這是兩個人。
最愛藍色 回複 悄悄話 小說裏有小說,夢中夢?局中局?。描寫的事件和對話很細致和細膩。讚!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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