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半鍾,靳曦穿著練功服,挎著一個裝著手機和舞鞋的小白包從皇家芭蕾舞團的排練室走出來,帶著疲累和汗水結束了一天的訓練。窗外的晚霞已經消褪,天空開始黑了,隻有遠處的天際還留著一片殘餘的粉色。倫敦街頭的路燈一杆接一杆地亮了起來,明晃晃地照耀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她沿著走廊走到了盡頭的按摩室,推開栗色的木門走了進去。室內有幾張鋪著白色床單的小床,床與床之間懸掛著白色帷幕,隔成一個個小房間。她走進一個空著的隔斷裏,彎腰把小白包放在床邊的地上。一個四十多歲的女按摩師走了進來,跟她打了個招呼,讓她坐到小床上。她把兩隻腿平放在小床上,看著按摩師給她做肌肉放鬆的按摩。按摩師的左手抓住她的腳後跟,右手用力沿著腳腕向上捏著她的肌肉,一直捏到膝蓋。按摩師隨後把一卷綠色的毛巾放在她的腳下,讓她的腳踹著,在她的腳腕處蓋上一張白紙,手隔著白紙按著她的腳腕,手用力地掰著她的腳麵前後搖動著。她的兩隻手撐著床,感覺一陣疼痛,但是有一種筋被抻開的舒適。按摩師讓她趴在小床上,一邊跟她隨意地聊著天,一邊在背後按摩著她的腳和小腿。在訓練中,她沒有覺得累和疼,此刻,趴在按摩室的小床上,她感覺渾身疲累,肌肉酸疼。畢竟歲月不饒人,想起當年在中芭一天排練十二個小時也不知道累的日子,她心裏不禁湧出一陣感歎。
從按摩室出來,她去更衣室洗了個澡,換上了一件長裙和白色針織外套。一天的訓練之後,按摩和洗澡讓她感覺渾身很舒暢。她走出更衣室,向著門口走去,在走廊裏跟兩個皇家芭蕾舞團的姑娘們聊了幾句,推開門來到了大街上。馬路上依然是車水馬龍,行人熙熙攘攘,路邊的時裝店和餐館燈火通明。半輪殘月掛在樹葉變黃了的樹梢,一陣秋風起,掀起了腳下零散的落葉。她挎著白色的手包,跟隨著人流上了地鐵,在地鐵車廂的一個角落裏坐了下來,從手包裏掏出一本薄薄的小書,讀了起來。
二十分鍾後,她走出了地鐵站,重新來到街上,向著自己的公寓走去。快走到公寓樓的時候,她看見路口的一個咖啡店裏,有個人坐在靠窗的小桌邊,在低頭敲著電腦。咖啡館很大,人不多,四周是落地的大玻璃窗,中間是一張張排放整齊的白色的小桌和造型簡潔的黑色的座椅,頂上懸掛著球形的燈。咖啡館的前麵是收銀台,台子後麵的牆壁刷成白色,有兩塊長方形的紅色擋板立在牆壁前,前麵有一長溜玻璃櫥窗,櫥窗裏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精美的小甜點。一個服務員正在低頭把櫥窗裏的小蛋糕夾出一塊來,放在一個小碟子裏。
她認出坐在臨街窗前的這個人是明宵。她在咖啡店的窗外停住腳步,看著明宵。明宵穿著一件藍色的合身的幹淨的襯衫,腿上是一條熨得平整的牛仔褲,麵前的小桌上放著一個白色耳機,一個綠色咖啡杯和一部蘋果電腦。綠色咖啡杯放在白色的小盤子上,小盤邊上放著一把銀色的小勺和一張金黃色的巧克力包裝紙。杯子裏麵的褐色的卡布其諾隻蓋住了杯底,一些殘餘的Cream飄在咖啡上和沾在杯子內部的壁上,像是把綠色的咖啡杯漆成了褐色。她喜歡看明宵聚精會神的敲字的樣子,覺得明宵專心工作時的樣子很帥。明宵端起綠色的咖啡杯來喝了一口,隨後放下咖啡杯繼續敲著鍵盤,一點也沒有發覺她站在窗外。自從明宵搬來倫敦後,他經常坐在這個咖啡館裏寫劇本和琢磨電影,也總喜歡坐在這個靠窗的座位上。她經常在一天的訓練完成後,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他。
她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明宵,隨後拐過街角,走到咖啡館的門前,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她走到明宵的小桌前,拉開椅子,在明宵對麵坐了下來。明宵聽見響動,抬頭看見了她,手停止了敲鍵盤,微笑了一下問她說:
訓練結束了?
嗯,剛從芭蕾舞團回來。她點點頭,把手包放在小桌上說。
今天累不累?
還好,她說。最近不是特別忙。
我去給你要杯咖啡,明宵站起來說。
不用不用,她擺手製止住明宵說。坐不住,孩子們和爸媽都在家裏等著我。你忙什麽呢?
在寫一個綱要,明宵說。有部關於非洲兒童的短片,是聯合國的一個項目,本來不想接,但是讓人給說動了,就應承了下來。不過是紀錄片,時間短,一個月就會拍完,不會耽誤別的事情。
要去非洲嗎?她問明宵說。
當然,明宵說。去索馬裏和周邊的幾個國家。
索馬裏?那裏不是海盜很厲害嗎?會不會有危險?
那邊的酋長們都很支持拍這部片子,我想不會有什麽危險的,明宵說。放心好了,不會出事兒的。
年輕的時候好像無所謂,現在越來越怕身邊的人出什麽事兒了,她說。你決定了的事情,我不好攔阻你,到時多小心吧。如果那邊太亂,就放棄拍片回來。
當然,明宵說。我也要為攝製組負責,如果有危險,我會帶著人立即撤離。
大維那邊有什麽消息嗎?她問明宵說。
關在半步橋監獄服刑,明宵說。律師們已經開始上訴了,把狀子遞到了上級法院。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開庭重審。
你覺得有用嗎?
有用,明宵點頭說。隻要堅持下去,決不放棄,大維一定能出來的。
我覺得大維恐怕出不來了,她說。澤寧會護著老四,不會放大維出來的。
會的,明宵說。一定會的。
你怎麽這麽肯定?
大維是個草民,一條命不算什麽,明宵說。但是,徐澤寧是個政治家,為了這樣一條命讓自己的形象受損,徐澤寧不會幹這樣不劃算的事兒。
我不知道,她搖頭說。澤寧是個不會輕易認錯的人,即使錯了,也不會改變。
他會的,明宵說。如果事情變得足夠嚴重,他就會的。
那個半步橋監獄,是那個以前關過你的監獄嗎?
就是,明宵說。我爸爸認識那個監獄的所長,當初給了我不少幫助。這麽多年了,那個所長還在那裏。昨晚我找我爸,要到了所長的電話號碼,給所長打了電話,請他幫忙照應一下大維。
所長怎麽講?
他說會幫忙的,明宵說。所長有個女兒,當初是北京電影學院的,想來哥大讀電影專業,是我幫著聯係和寫推薦信的。他女兒後來去了好萊塢,我也幫過一些忙,幫著介紹工作和認識導演,現在好萊塢的一家製片廠裏工作,各方麵都挺不錯的。所長說,他也知道大維是冤枉的,會囑咐下麵的人照顧大維,讓大維住在單獨的牢房裏,免得受其他犯人的欺負。那個所長人挺好的,對大維很同情,加上我爸認識他,我也幫過他女兒,我想他會好好關照大維的,不會讓大維在裏麵受苦的。
這樣就好了,她說。謝謝你。琵琶姑娘有什麽消息嗎?
還關在分局的拘留所裏,等待開庭和審判,明宵說。律師們已經見到了琵琶姑娘,正在準備為琵琶姑娘辯護。老四太黑了,對琵琶姑娘這樣一個無辜的人能下這樣的狠手。
老四原來也是一個挺好的人,不知道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她說。
社會不一樣了,當年追求理想的一批人,現在都在享受腐敗帶來的好處,明宵說。不說別人,就說誌宏吧,誌宏還是我的表哥呢,當年是一個多麽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我還記得有年暑假,誌宏來家裏,給我講過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話。那時我對誌宏特別欽佩,覺得他講得特有道理。
我也是,她說。還記得我們跟誌宏一起去北海仿膳吃飯,他告訴我說,十六歲去陝北插隊,插了七年隊,直到77年恢複高考才考回來。誌宏說研究生畢業後想去農村政策研究室,做農村政策研究,為農民們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讓農村富裕起來。我還記得他給我講張海迪和海倫凱勒的故事,一套一套的,講得都特勵誌,讓人激動。
就是啊,明宵說。誌宏跟我說,奮鬥有可能失敗,不奮鬥就永遠不會成功,極力鼓勵我出國留學。後來我出國後,誌宏還經常打電話來聊聊天,鼓勵我幾句。再以後他官兒越做越大了,電話也沒了。現在呢?他當了中宣部長,做得卻是他當年最痛恨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在指示各家媒體封禁言論的時候,心裏會不會有一種愧疚的感覺。
唉,想想真讓人感歎呢,她說。別說誌宏了,這些年來,澤寧也變得快讓人認不出來了,完全不是過去的那個澤寧了。想想當年,你,誌宏,澤寧,連老四都是充滿活力,積極向上的人。
有時我在想,要是我坐在誌宏的位子上,會不會現在也像誌宏一樣,明宵說。
你不會,她說。我知道你不會。有的人會變,有的人不會變。這些年來,我覺得你其實什麽都沒變,對電影,對生活,對人,還像過去的那個你,隻是更成熟了一些。你吃飯了嗎?要是沒有,跟我一起回家吃吧。
已經吃過了,明宵把電腦合上說。不過我跟你一起走吧,跟你爸聊聊天去。你爸人特別正和淳樸,我覺得跟你爸還挺談得來的。
天壇醫院對麵的一幢二十幾層的高樓頂層的一間房間內,誌宏和一個衣冠楚楚的商人一樣的人正在透過大落地窗戶看著斜對麵的一片破舊的小平房區域。雖然被夜幕籠罩著,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小平房區域破舊不堪,一幢幢低矮的房頂上鋪著黑色的油氈和舊瓦塊,像是有上百年曆史的長期失修的老房子。房子與房子之間的胡同窄小,有一些騎自行車的人在胡同裏來來往往,看上去似乎連汽車都無法通行。平房組成了一個個小院子,院子裏堆滿了雜物,搭著簡陋的棚子,顯得醜陋不堪,像是貧民窟。在四周一幢幢新起的高樓大廈襯托下,小平房區域看上去與周圍的景物極為不協調。
誌宏,這是我打算做的最後一個房地產項目,男人對誌宏說。等這個項目做完了,我就撤了,到國外去做寓公去。
這片地的地點好,就在天壇公園旁邊,黃金地段啊,誌宏說。你拿了好幾年了吧,怎麽一直沒動工?
一開始是拆遷費太高,一時籌集不了那麽多資金,就拖了下來,男人說。現在錢有了,可是房地產也越來越不好做了。澤寧反腐,那些政府官員們不敢收賄賂了,可是也不幹活兒了,什麽手續都不批,就給你拖著。手續不全,就沒法兒動工,而且現在拆遷也是個頭疼的事兒,總有一些釘子戶賴著不走,北京又不像外地,天子腳下,硬性拆遷也不行,不好弄。
不行就轉手出去吧,誌宏說。總有人會接手的。
那不太可惜了嗎?這麽好的地段,男人說。咱們是老同學了,有話我就直說了。老四的一個朋友看上了這塊地,一直想把這塊地拿走,現在一些手續辦不下來,就是老四的這個朋友通過人在裏麵阻撓,從中作梗,想逼著我放棄這塊地。可是這個項目做下來,能賺十幾個億,公司的股票也會大漲,股票上我還能賺幾個億,我能輕易放手嗎?
該放手就放手吧,別說你了,我都抗不過老四,誌宏說。你別跟老四的朋友較勁兒了,惹惱了老四,把你弄進監獄去,值得嗎?是錢重要還是人重要?
可我咽不下這口氣,男人說。我的地,憑什麽他們要拿走?
別人還好說,我多多少少能幫你擺平,誌宏說。老四跟我不對付,他那裏我說不上話。我勸你就認了,別跟老四那邊起衝突,到時你要是入獄了,我撈你都撈不出來。不就是錢嗎?你已經賺了這麽多了,身體也不好,該收手就收手吧,到國外去跟老婆孩子在一起,過個安穩日子,免得讓家裏人擔驚受怕的。
你說得也是,男人說。我老婆也是這麽勸我。可是我覺得像是被人平白黑了一大筆似的,心裏難受。
這算什麽?不就是錢嗎?誌宏把目光移到對麵的天壇醫院說。你看見醫院那個大門沒有?89年六四那時,我就在那個地方挨了一槍,打在胸口上,幾乎把命送掉。
就是啊,男人說。當年咱班同學聽說了,有幾個女生說,想不到誌宏那麽文弱的人,居然敢在街頭阻攔戒嚴部隊,很敬佩你啊。
一晃二十多年了,誌宏感歎了一聲說。回想起來,當時真是傻啊。要是當時死了,誰會記得?白白送了一條命。
我當時還參加絕食團來的,男人說。在廣場暈倒了,被救護車拉到天壇醫院,我老婆就是在醫院裏認識的,當時她是那裏的護士,把我當英雄看,被我幾句話就侃暈了,一個月就嫁給了我,那時的姑娘多單純啊。那時誰會想到,我們這些最反官倒的人,現在是最能靠權勢賺錢的;那些當初最痛恨腐敗的人,現在最腐敗;那些最富有理想的人,現在變得五毒俱全了。你這個當年民主喊得最響亮的,現在不是成了把媒體控製得最死的人了嗎。
沒辦法,誌宏說。老話說,在其位,謀其政,各為其主。我跟澤寧這些年來同舟共濟,現在想急流勇退都不可能了,隻能一條路走到底,不是跟著澤寧功成名就,就是一起進秦城監獄,沒有別的選擇了。好在我老婆孩子都在英國,也就沒有多少後顧之憂。將來萬一我出了什麽事兒,麻煩你在國外幫我照看一下她們。
那還用說嗎?男人說。這些年來,要不是你幫忙,我們的買賣怎麽能做得這麽好?話說回來,以澤寧的身份地位和強勢手腕,還真有人敢反澤寧嗎?
有,太有人了,誌宏說。澤寧強力反腐,得罪人太多,損害了各大家族的利益,黨內,軍內都受到不少阻力。有人借助大維案興風作浪,想整倒澤寧。我勸過澤寧,放了大維,但是澤寧聽不進去,我也沒辦法。現在不像過去,輿論也不好控製了,在向著不利於澤寧的方向發展。唉,不說這些了,一會兒我們好好去喝頓酒吧,就怕以後這樣的日子不多了。
你怎麽也變得悲觀了?男人問誌宏說。你可一向是個樂觀的人啊。
不是我悲觀,是政治鬥爭太殘酷了,誌宏說。我其實有些後悔,不該走政治這條路,當初功利心太強,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不過現在說這話已經有些晚了,我陷得太深,拔不出來了,隻能跟澤寧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好在我把齊靜和雲雲送出了國,至少我不會連累她們。走吧,今天你挑地方,我做東。
好啊,男人說。難得你這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請客吃飯,今晚咱們就去最貴的地方。我知道有家私人會所,價格雖貴,服務員都是一水兒的四川來的漂亮小姑娘,看著養眼。老板是我的一個朋友,今天咱們就去那裏吧。
牆上的鍾敲過午夜十二點了,徐家大院的書房內,徐澤寧正坐在辦公桌前,戴著花鏡皺著眉看著一份供政治局委員看的內參。內參裏有一條關於大維案的最新消息。消息說,自從大維被判死刑後,律師團和大維一直堅稱持有的是仿真槍,不是真槍。雖然主流媒體至今保持沉默,無論電視還是報刊,對大維案一律不予報道,但是網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各大網站出現了很多為力挺大維和為大維喊冤的博文,在微博和微信上瘋狂轉載。加上法院院長在大維案後在內部發表的關於法院絕不能學西方的三權分立,而是要堅決聽從黨的領導,維護黨的核心的威望的講話被流傳出來,網上的輿論一片嘩然。一時間,大維案鬧得人人皆知,家喻戶曉。五名律師組成的律師團每天在微博上發表大維案的進展。律師界有五百名律師簽名發表公開信,指稱大維被判死刑是司法界的恥辱,是全體法官的恥辱。人大常委會一百多名代表聯合署名,要求公正地重審大維案。就連平時分歧很深的互掐的左派和右派們也聯合起來,一致呼籲釋放大維。
徐澤寧伸手拿起桌上的電話機,撥通了老四的手機。
大哥,是我,這麽晚了,有事兒?老四的聲音在電話裏傳來。
你叫上誌宏到我家裏來一趟,我有事跟你和誌宏商量,徐澤寧說。
好,我這就來,老四說。
大維這件事越鬧越厲害了。叫你們過來,是想商量個辦法,看看怎麽能讓這件事平息下去。
徐家大院的客廳內,坐在沙發上的徐澤寧把刊登著大維案的內參材料推到坐在茶幾對麵的誌宏和老四麵前說。
我看是有人在後麵搞鬼,借機挑事兒,把大維這事鬧大。老四瞥了一眼內參說。
大維這件事兒,我們一開始就不該抓大維。一把仿真槍判死刑,難怪會輿論大嘩,誌宏拿起內參說。
問題是我們該怎麽辦,才能把這件事兒平息下來,徐澤寧說。
這得問誌宏了,老四看了一眼誌宏說。輿論控製,是中宣部負責的。
不是那麽簡單,誌宏放下手裏的內參說。我們已經給各大網站下指示,禁止討論和及時刪帖,但是討論大維的文章和微博層出不窮,刪也刪不完。而且微信也不好控製,裏麵的討論也很熱鬧。我覺得這件事,要想平息也簡單,把大維給放了就是了,輿論就不會熱炒了。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反正大維那小子要殺的也不是你是吧?老四對誌宏說。說實話,我覺得中宣部這次對大維案的討論控製不力,才導致網上的帖子越來越多。
老四,輿論不是一句話就能控製的,誌宏說。各大網站已經盡力了。問題是這件事兒太不合情理,引起了對司法腐敗的大討論。我們再刪帖,也無法消除對大維案的討論。
這件事沒有這麽簡單,徐澤寧說。我同意老四說的,一定是有人在後麵搞鬼。當初我們不應該把大維抓起來,但是現在放了大維,也有問題。一個是大維看樣子是個不要命的主兒,他像是鐵了心的想殺老四。老四要是出了問題,我們就沒有人能控製住軍隊。失去了對軍隊的控製,我們就都會下台。再一個,即使我們在大維這件事兒上讓步,我們的對手也不會就此罷休,他們的目的不是放了大維,而是借助大維這個案子,逼迫我們下台。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想辦法讓這件事兒平息下來。誌宏,你那邊一定要加大監控力度,嚴格要求各大網站及時刪帖,製止網上對大維案的討論,出現一貼刪一貼,同時我們要加大反腐力度,把輿論引導到反腐上來。老四,你去把琵琶姑娘先給放了,平息一下輿論,她跟大維不一樣,對你沒有威脅。
其實我也沒有真的想抓她,老四說。就是懲罰她一下,讓她吸取教訓,以後別亂講話。那個姑娘挺可愛的,也單純,我跟她睡過幾次,還真有點兒喜歡她。
這樣就好,徐澤寧說。老四,軍隊那邊,我們要加強控製,強調軍隊聽從黨的指揮。誰不聽從指揮,我們對他們絕不手軟。
早就該這樣了,老四說。我已經起草好了各大軍區合並的計劃和撤換一批高級將領的命令。隻要我們控製住軍隊,那些輿論鬧得再凶也沒什麽用。
好了,今天也夠晚的了,你們也都回去休息吧,徐澤寧說。老四,明早你把起草好的計劃和命令拿來給我看一下,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細節,盡快讓軍委討論通過,及早實施。
拘留所的一間牢房內,琵琶姑娘兩眼發呆地坐在簡陋的床上,兩手扶著床板,身子有些搖晃。她穿著一件寬大的囚服,頭發蓬鬆淩亂,臉色蒼白。自從進入看守所以來,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經常以淚洗麵,身體比過去更虛弱了。她的精神狀況也不好,有時恍惚,有時發生錯覺。
大維案宣判後沒多久,她在校園附近的一條僻靜的馬路上被捕了。在看守所裏,一開始她跟幾個女犯人關在一起,那些人問她為什麽被關進來,她把自己給大維作證的事兒講了。不久,她就被調到了一個單人牢房,吃飯有看守所的人給送進牢房來,平時也不讓她出去放風,再也接觸不到別的犯人了。
牢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琵琶姑娘被腳步聲驚動,站了起來,眼睛看著門口。一個女警察用鑰匙從外麵打開門,側身站在門邊。門外站著的兩個男警察走進門來,身後跟著老四。
你們先出去,我跟她單獨談談,老四對警察們說。
兩個警察點頭轉身走了出去,把牢房門順手給帶上。老四走到琵琶姑娘麵前,兩眼眯著,麵容嚴肅地上下打量著她。姑娘看著老四的眼睛,心裏有些害怕,身子不由得往後退了一下。
日子過得不錯啊,老四轉過頭打量了一下屋子說。單間,比宿舍強多了,快趕上旅館了。
琵琶姑娘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老四,不知道老四為什麽突然來到這裏。
我說你真傻假傻啊?老四看著她說。大維的定刑,是你在法庭上的證詞能改變過來的嗎?你在法庭上講的那些話,有用嗎?白白搭上了你自己,大維還不是該怎樣判怎樣判?我知道你在法庭上講出那些話來,是怨恨我。我是對你太狠了一些,可是如果你好好答應做流產,不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你想要多少錢,我給你。你畢業後想要什麽樣的工作,我給你。你想要去演電影都行,我一句話,你想演什麽就演什麽。其實大維這件事兒跟你沒關係,你非要往裏摻和,給大維作證。作證就做證吧,非要把你我之間的談話也兜出來。講那些話,對大維有幫助嗎?還不是該怎麽判怎麽判?那些律師們就是利用你。現在,你被抓了,他們誰能幫得了你?你要是想靠那些律師們幫你辯護,一輩子也別想出去。
老四走近姑娘身邊來,伸手撩了一下姑娘垂在嘴邊的頭發,摸了姑娘的臉頰一下。姑娘厭惡地扭身躲開。
你太年輕,太單純,好多事情你不懂,被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道,老四說。回去好好上你的學,以後別往裏瞎摻和了,也別聽那些律師的,政治的事情你不懂。
回去上學?琵琶姑娘疑惑地看著老四問。
怎麽,你還喜歡上這裏了?老四說。你沒事兒了,收拾一下東西走吧。回學校之後不要跟人講任何有關大維的事兒,就說是一場誤會。以後好好上你的學,有什麽事兒,直接給我打電話,我能幫你的,還會幫你。
我這就出去?你不是騙我吧?姑娘有些不敢相信地問。
我騙你幹嘛啊,老四說。你爸聽說了你的事兒,一著急,心髒病犯了,住在醫院裏。我已經跟醫院打招呼了,讓他們好好照顧你爸。你回校之後,跟學校請個假,先回家一趟去看看你爸,別讓你爸媽著急了。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琵琶姑娘說。你怎麽一會兒像個壞人,一會兒像個好人?
其實我還是很喜歡你的,老四說。你讓我想起了我年輕的時候,那時我也很單純很善良,隻不過我後來變壞了。走吧走吧,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我讓司機送你回學校。記著,回去之後,不要理那些律師們,也不要再參與大維案了,你已經對得起大維了。
淩晨六點三十分,放在床頭櫃上的紅色的iPhone發出了一陣音樂聲。靳曦從夢中驚醒,看了一眼窗簾縫隙裏透出來的灰蒙蒙的天,翻身把手機鬧鍾按住。她揉了揉眼睛,抬頭看了一下躺在身邊依然熟睡的兩個孩子,掀開被子,悄悄起身下床,去了洗手間。洗漱完畢後,她去了廚房,切了半個哈密瓜和幾根香蕉,削了兩個蘋果,切成碎塊,放在白色的瓷盤裏做成水果拚盤。她看了一眼牆上的表,已經是七點了。她用不粘鍋做了幾個煎雞蛋和兩個French Toast,放在小碟子裏,給孩子們準備好早點。她正在爐子上熱昨天熬的米粥時,聽見爸爸和繼母也起床了。她把粥給爸爸和繼母盛在碗裏,回到主臥裏,把孩子們叫起來。孩子們閉著眼,賴在床上不想起。她哄著孩子們,讓她們起床,帶著她們去了洗手間,幫著她們把頭發梳好。
回到廚房,她從冰箱裏拿出牛奶來,給孩子們倒在兩個杯子裏,放在孩子們麵前的桌上,督促孩子們吃早點。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咖啡,坐在孩子們對麵,往盤子裏紮了幾片蘋果和香蕉。繼母蓬頭垢麵地打著哈欠走進廚房來,對她說:
小曦,孩子你就別管了,趕緊去芭蕾舞團吧。一會兒我和你爸送孩子們上校車。
她點點頭,把盤子裏的幾片水果匆忙吃完,喝了兩口綠色瓷杯裏的咖啡,把盤子放到洗碗機裏。她走出廚房,跟坐在客廳裏的看中文電視新聞的爸爸打了個招呼,讓爸爸趕緊去廚房吃早點。她在洗手間重新刷了一次牙,匆匆化了一個淡妝,回臥室換上衣服。她提起裝著芭蕾舞鞋和練功衣的白色小包走出臥室時,看見孩子們已經吃完早點,繼母正在幫她們穿上外衣,準備出門去上校車。她蹲下身,跟孩子們抱了一下,跟孩子們告別。
媽咪,你今天什麽時候回來?大女兒一邊穿衣服一邊問她說。
媽咪今天不忙,七點鍾就能回來,她在門口換上鞋說。你們放學後在家裏跟著姥姥姥爺玩,要聽話,別淘氣。要是出門的話,好好領著姥姥姥爺,別讓他們走丟了,過馬路也要小心。
知道,小女兒說。每次都是我領著姥爺過馬路,姥爺說我是他的小拐棍兒。
她跟孩子們揮手再見,拉開門,走了出去,反手把門關上。她覺得腳下踩著一個東西,硬硬的有些硌腳。她低下頭,看見門口的墊子上放著一個信封。信封上有一行潦草的字,上麵寫著她的名字。她彎腰拾起信封來,撕開信封,看見裏麵放著一把鑰匙和一張紙。她把信紙展開,看見是明宵的熟悉的字體:
小曦,
我去北京了,今早的飛機。大維那邊情況有變,琵琶姑娘出獄了,看樣子徐澤寧有可能迫於輿論的壓力釋放大維。現在要趁熱打鐵,爭取把大維救出來。鑰匙留給你,麻煩你有空時幫我看看信箱。
明宵
她看著信紙,一下愣住了。她把信紙重新讀了一遍,隨後把鑰匙塞進手包裏,匆忙地向著電梯跑去。
北京人民大會堂的明亮的燈光下,攝像機對準背景是鮮紅的黨旗和帶著八一徽章的軍旗的主席台,鎂光燈不斷閃耀。台下將星閃耀,坐著一排排身穿軍服身板筆直的將軍們。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徐澤寧身穿一身軍服,從側幕緩步走上主席台,向著台中央的講台走去,一邊走一邊對著台下的將軍們和攝影記者們點頭揮手致意,臉上帶著微笑。台下的將軍們在前排的幾位頭發花白的老將軍的率領下,集體起立,用更加熱烈的掌聲歡迎著徐澤寧。徐澤寧走到講台前,兩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將軍們坐下。會場裏響起一片椅子的嘈雜聲,將軍們紛紛坐下,目光聚焦在徐澤寧身上。徐澤寧兩手按在講台上,目光巡視了一遍會場,清了一下嗓子,對著話筒說到:
同誌們!今天請大家到人民大會堂來,是因為中央軍委有幾件重大的事情要跟大家宣布。在宣布之前,我想請大家一起跟我唱一首老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雖然這是一首傳統的革命老歌,許多年也沒有唱了,但是在今天,它依然有它的現實意義。現在請大家跟我一起唱。預備,開始!
徐澤寧向坐在台下左側的軍樂隊做了一個手勢。軍樂隊的著裝整齊的樂手們站立起來,把手裏的樂器一起舉起。徐澤寧雙手打著拍子,親自帶領台下的將軍們唱了起來。會場裏響起了一陣嘹亮的歌聲:
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第一一切行動聽指揮
步調一致才能得勝利
。。。
革命紀律條條要記清
人民戰士處處愛人民
保衛祖國永遠向前進
全國人民擁護又歡迎。。。
歌聲在徐澤寧的胳膊有力地一揮之下停止了。軍樂隊的樂手們紛紛坐下。徐澤寧目光炯炯地環視了一下會場和臉上泛著興奮的紅光的將軍們,開口說道: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第一條,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人民解放軍是我黨親手締造的人民軍隊,從創立那天起,就一切行動聽從黨的指揮。這一原則,過去是,今天是,將來也永遠不會變。改革開放這些年來,國際形勢變化很大。蘇聯解體了,世界的重心由過去的美蘇爭霸,社會主義陣營和資本主義陣營對壘,演變成了今天的美國,歐洲,俄國和中國四強對峙的階段。最近三十年中國的改革開放,讓我們的國力迅速增強,人民解放軍也變成了一隻現代化的軍隊,無論常規武器和非常規武器,我們都追上了美國和俄國,成為世界上一隻最有戰鬥力的軍隊,在國際社會裏,人民解放軍正在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我們應該看到,由於我國經濟實力和軍事實力的迅速增強,西方國家對我們的擔心和恐懼增加了,他們正在聯合起來,在南海,在釣魚島,在台灣問題上,製造糾紛,力圖遏製我們。西方有些政客,在鼓吹放棄一個中國的原則,想要重新走一中一台的老路,台灣的執政黨也在主張台獨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這是我們絕對不能容許的。如果西方國家膽敢撕毀一個中國的承諾,我們也要放棄不用武力解放台灣的承諾。人民解放軍要做好武力解放台灣的準備,做到招之能戰,戰之能勝,不畏強敵,捍衛祖國統一和民族的千秋大業。
為了更好的應對新的國際形勢,提升我們的軍力,增強軍隊的素質,中央軍委做了幾條決定,徐澤寧繼續說。 第一,徹底清除軍內的腐敗分子,杜絕害群之馬;第二,重組現在的各大軍區和總部,調整軍隊幹部,增強軍隊應對國內和國際突發事件的反應能力;第三,加強軍內建設,晉升一批將軍,提拔新鮮血液;第四,在軍內建立紀律監察組織,嚴防貪汙腐敗的滋生和蔓延。
我們要時刻記住,人民解放軍是黨的軍隊,是人民的軍隊,肩負著保衛祖國和人民的重任,徐澤寧繼續演講說。任何腐敗和不服從黨的領導的行為,都是絕對不能允許的,絕不姑息和縱容。人民解放軍要聽從黨的指揮,無條件的服從黨的領導,保持廉潔,熱愛人民,不畏強敵,時刻提高警惕,隨時準備應對多變的國際形勢,承擔起捍衛祖國統一,維護世界和平的重任。同誌們!要實現我們的強國夢,我們的軍隊任重而道遠。我相信人民解放軍一定能夠不辜負黨中央的信任,一定會聽從黨中央的指揮,在捍衛祖國統一和維護世界和平的偉業中,建立新功!
前排的幾個老將軍帶頭站起來鼓掌。後麵的幾百名將軍們也跟著起立,一起熱烈地鼓起掌來。帶著雪白手套儀容整齊的軍樂隊跟著起立,奏起了人民解放軍進行曲。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了台上的徐澤寧。徐澤寧滿意地用目光注視台下,嘴角浮現出自信的微笑。
徐澤寧講完話後,開始了將軍晉升授銜儀式。軍樂隊奏起了國歌,在莊嚴的歌聲裏,幾十名將軍列隊走上主席台,依次走到徐澤寧麵前,向他立正敬軍禮。徐澤寧把自己親手簽發的命令狀遞交給走到麵前的將軍,同將軍親切握手,向將軍表示祝賀。
老四站在晉升的行列中間,身穿一身威武的將軍服,肩章上縫著橄欖枝和三顆金光閃閃的五角星,跟隨著授銜的將官們依次走到徐澤寧麵前。徐澤寧把手中的命令狀遞交給老四,微笑了一下,手在老四胳膊上拍了一下。老四接過命令狀,眼睛掃視了一下台下的將軍們,昂首挺胸地走下了主席台。
會堂後麵,一個肩章上掛著兩顆星的高個子中將用手肘捅了旁邊的一位年老的中將一下,手指向著老四的方向指了指。年老的中將有些不屑地搖了一下頭。
這次軍區調整,對您有影響嗎?高個子中將低聲問年老的中將說。
軍區被合並了,我月底離職退休,年老的中將小聲說。
您也退了?高個子中將吃驚地問。像您這樣受尊重的軍中老將可不多啊。
給年輕人騰位子,年老的中將說。我安全著陸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北京的一個僻靜胡同中的大院裏,一個中年人在攙扶著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沿著院子四周散步。老人在院子中央的一顆老樹前停下,用拐杖敲了敲樹幹,看著樹上飄下的一片落葉,對中年人說: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知道這是誰的詩嗎?
曹丕的《燕歌行》吧?中年人說。
你行啊,老人讚許地說。讀過不少古詩?
沒有沒有,中年人說。文革的時候沒事兒,抄家抄到一本古詩,把裏麵的詩都背下來了,恰好有這首。
老了的感覺,就像是這首詩,老人說。總覺得秋風蕭瑟,來日無多。
我覺得您應該是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啊,中年人說。
這是誰的詩?老人問道。
王安石的,中年人說。
你真是文武全才啊,老人感歎地說。這些年來,幸虧我遇到了你,遇事總能逢凶化吉。
士為知己者死,中年人說。要不是您的栽培,我也到不了今天。
唉,我後悔當初選錯了人,要是推你上去,今天就不是這個局麵了,老人用拐杖杵了一下地說。
我不是帥才,隻能當個謀士,幫著出出點子,中年人說。
澤寧那邊最近有什麽消息沒有?老人問中年人說。
您看了電視裏播放的授勳儀式了吧?
看了,老人說。下麵反應怎麽樣?
軍隊裏有不少怨言,中年人說。主要是老四沒有一寸軍功,沒下過一天連隊,沒當過一天兵,現在也成了上將了,底下都不服氣。
這個也有前例,老人說。當年鄧老爺子派到軍隊裏監軍的人,也是沒有過軍中的經曆,而授過上將軍銜的。
但是澤寧不能跟鄧老爺子比,中年人說。鄧老爺子在軍中的威望,無人可比。澤寧差得太多了。
也是,老人說。澤寧這樣下去,很讓人擔心啊。你看現在鍋敲得怎麽樣了,裂縫夠不夠大?
還不到火候,中年人說。黨心,軍心,民心,澤寧已失其二,還差其一。雖然黨內和軍內很多人不滿,但是老百姓還是喜歡澤寧的。
那你覺得我們現在該怎麽辦?老人問中年人說。
靜觀其變,等待就是最好的策略,中年人說。大維案子前一段吵得沸沸揚揚,澤寧幾乎要失去民心。現在澤寧加大反腐力度,一連撤掉了幾十個省部級和大軍區級官員,提拔了五十幾名將軍,轉移視線,做得很漂亮。我們不能讓大維案沉寂下去,要加一把柴禾,讓這鍋湯繼續沸騰。問題是,我們不能直接把手裏的材料拋出去,那樣會引起澤寧的猜忌。這些材料,必須得有人先給拋出去,那樣我們才能坐收其利。不過您放心,澤寧和老四得罪的人太多了,總有人會出手,把澤寧和小寇,澤寧夫人和大維的事兒曝光出去。我們隻需要耐心等待,時機一定會來的。
你有把握?老人問中年人說。
當然有把握,中年人說。據我所知,有人已經在跟香港記者聯係了。老四和誌宏在境外銀行裏的存款,也有人搞到具體證據了。到時這些材料一起出現,讓人們知道大維案背後的人是澤寧,澤寧最信任的人也是貪腐很厲害的人。到時澤寧若是處理老四和誌宏,那是自斷左膀右臂。澤寧若是不處理老四和誌宏,則民心盡失,那時火候就差不多了。
不錯,老人說。那我們就繼續等待下去。
您最好離開北京,到南方去修養一段,麻痹澤寧,中年人說。北京這邊有我,有什麽事兒,我替您應付。機會成熟時,您再回北京,主持大局,召開政治局常委會,用大維案和貪腐案廢黜澤寧,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那時大勢已去,證據確鑿,澤寧再有本事,也無法回天了。
但是澤寧已經通過老四控製住了軍權,他要是動用軍隊怎麽辦?
這個也不用太擔心,中年人說。澤寧眼拙,老四有勇無謀,他們最信任的新提拔的將領裏就有我們的人。您放心吧,沒有十成把握,我們不會動手的。一旦動手,就不會給澤寧任何反擊的機會。現在您隻需要示弱,裝老裝病,到南方去養病,讓澤寧放鬆警惕,耐心等待,機會一定會來的。
那好,明天我就叫秘書起草一封信給澤寧,告訴澤寧我去南方養病,老人說。北京這邊的事情,都交給你了,你隨機應變吧,遇事不用跟我商量,也不用告訴我。
俗話說,事成於密而敗於泄,你我之間的談話,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中年人說。
那自然,老人說。我到南方,就去養病,誰也不見,隻等著你的消息。
晚上吃完飯,哄著孩子們睡覺之後,靳曦拿著鑰匙,去了對麵明宵住的樓。她在樓下的郵件室裏打開郵箱,看見裏麵有幾封信。她拿著信坐電梯上了樓,打開明宵住處的鎖,走進了房間,她在門口拉開燈,換上拖鞋,走到客廳裏,把信放在客廳的桌子上。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看了一眼對麵樓。她看見自己的房間的窗戶裏透出桔黃色的溫暖的燈光,心裏暗笑了一下,想明宵大概每天都會看看自己的房間,就像自己每天都會看看明宵窗戶裏透出的燈光一樣。她拉上窗簾,坐到挨著窗戶的書桌邊,把手放在桌上,想象著明宵在書桌前敲字的樣子。
頭一次一個人在明宵的房間裏,她有一種想各處走走各處看看的欲望。她站起身,沿著客廳的牆壁走著,看見牆角放著一架雅馬哈鋼琴。她打開黑色的琴蓋,手指在琴鍵上按了幾下,聽見鋼琴裏傳出叮咚的樂聲。她合上琴蓋,走到書架旁,瀏覽了一下書架上的書,看見大多是英文版的電影書籍,還有一些彩色的電影畫刊。書架旁邊放著一個立式CD架,上麵放著一部部DVD片子,有上百部,幾乎都是英美片子。CD架子旁邊立著一個栗色的電視櫃子,櫃頂上擺放著一盆白色的花,旁邊是幾個獎杯和一罐糖果,還有一個小陶罐,裏麵盛滿了硬幣。電視櫃旁邊的牆壁上貼著各種各樣的電影海報,有的是明宵拍的電影的海報,有的是好萊塢影片的海報。
她順著牆壁走到了臥室,推開臥室的門,看見裏麵很整潔,床單很幹淨地鋪在床上,被子像是旅館房間裏的被子一樣搭在床上。床的一側有一個小床頭櫃,上麵放著一個小鬧鍾,一個ipad,兩本小說,幾杆筆,一些零錢,一盒煙和一個防風打火機。床的另一側是一個壁櫥,裏麵的架子上掛著一些熨好的襯衣,擋板上放著一些折疊好的衣服,地上放著一個朔料筐,裏麵放著幾件脫下來的衣服。壁櫥旁邊是一個洗手間。她打開燈,走進洗手間,看見裏麵有一個白色的浴缸,一個帶著毛玻璃門的淋浴室,淋浴室旁邊的架子上掛著幾條大毛巾。她走到洗手間的鏡子前,從鏡子裏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的眼角又多了一條細小的皺紋。她用手揉了揉臉頰,把頭發梳理了一下,低頭看見洗手池旁邊的櫃台上放著一個電動刮胡子刀,一個漱口杯,一管擠了一半的牙膏和兩把牙刷。她把漱口杯和牙膏挪動了一下,讓它們擺放得更整齊。
她從洗手間出來,回到臥室裏,在床上坐了坐,撫摸了一下被子。被子很幹淨和柔軟,透著一股洗滌劑的味道,像是剛洗過不久。她抬起頭來,看見臥室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境況,鏡框裏鑲嵌著一張彩色照片,上麵是她多年以前送給明宵的一張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她年輕美麗,身穿著紅色的波希米亞長裙,右手抬起,左手提著裙裾,兩隻穿著紅舞鞋的腳交叉地站著,臉上帶著微笑。她從來沒有進過他的臥室,不知道他在臥室裏掛著她的這張照片。
她坐在床邊,眼睛繼續掃視著臥室,看見枕頭邊上放著一本厚厚的日記。她好奇地彎腰伸手拿過日記本來,低頭一頁頁翻著。她看著明宵的熟悉的字體,上麵大多寫得是拍電影的心得。她翻著翻著,看見有一頁上寫著她的名字,像是很久以前寫的。
昨晚我夢到你了,夢見我們坐在哥倫比亞大學旁邊的一間小酒吧裏,並排坐在吧台邊的高腳凳上。我要的杜鬆子酒,你要的熱巧克力。酒吧裏人不多,隻有幾個男的在無聊地一邊喝著酒一邊抬頭看著電視上的體育比賽。我握住你的手,很真實的感覺,你的手很冰涼。
這些年來很少夢見你了,不知道你是否也曾經夢見過我。昨天我看了一部片子,是部動畫片,叫《Chico & Rita》,演得是一個古巴的鋼琴師和一個歌女戀愛的故事,很感人。片頭演得是在哈瓦那街頭,一個老了的擦鞋匠提著工具箱走過街頭,帶著渾身疲憊回到自己的住處。他倒了一杯酒,擰開收音機,聽見裏麵傳來一支幾十年前他和一個歌女在電台參加比賽得獎的老歌,手不禁在窗台上彈了起來,仿佛在彈著一架鋼琴,一下回想起了當年。老鞋匠當年曾經是哈瓦那夜總會裏的一個有名的鋼琴師,鋼琴彈得極為出色,與一個歌喉很甜美的歌女在一家夜總會裏一見鍾情。兩個人搭伴參加了電台舉行的歌曲比賽,他彈琴,她唱歌,一起贏得了電台的歌手大獎,也墜入情網。年輕時的鋼琴師是個幼稚,感情不成熟的人,帶著藝術家的衝動,跟另外一個女人劈腿,把女人帶回家,被深夜裏躺在鋼琴師家門口附近的一條石凳上等著他的歌女看到。歌女很失望,憤然離開鋼琴師去了紐約百老匯,在那裏一夜成名。鋼琴師從古巴飄洋過海到紐約,來找歌女。他們曆盡坎坷,幾度離合,最後鋼琴師被遣送回古巴,在哈瓦那靠擦鞋為生。四十七年後老擦鞋匠重回美國,敲開一家汽車旅館的門,在裏麵找到了早已失去了美麗嗓音,在旅館裏做女傭的歌女。雖然頭發白了,嗓音變了,身子佝僂了,但是他們終於重逢了。你還是像當年一樣的美麗,老鞋匠對女傭說。他們都老了,歲月流逝,輝煌不再,當年的任性已被時光磨去,留下的隻是純粹的愛。
記得村上春樹曾經說過,我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六年以前,在布拉格見了你最後一麵之後,我覺得自己一下就變老了,老得都不敢再相信愛情了。昨晚在夢裏我看見了你,就像你的那張穿著紅舞裙的照片一樣,好像還是二十年前的樣子,美麗如昨。你是芭蕾舞演員,我是電影導演,在娛樂圈裏,名譽和富貴就像青春和美麗,最終都是煙雲,都會隨風而逝。村上還說過,少年時我們追求激情,成熟後卻迷戀平庸,在我們尋找,傷害,背離之後,還能一如既往的相信愛情,這是一種勇氣。我不知道將來是否還能有一天,我還能有勇氣,像那個哈瓦那的老鞋匠一樣,敲開你的門,在還不太晚的時候,遇到你,與你重逢,告訴你說,你還是像當年一樣美麗。
看著明宵的日記,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過去,許多許多的時光,那些許久都沒有想起的日子,都從記憶裏湧來,堆在一起,像是一張張疊落在一起的發黃的明信片一樣閃過。她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把日記本合上,放回原處。她站起身,走出臥室,來到門口,換上鞋,把屋裏的燈關上。屋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她最後掃視了屋內一眼,走出了門,把門鎖上。她坐電梯下了樓,推開樓門,看見一彎細小的月亮正掛在一顆樹梢上。她踩著月光慢慢地向著對麵的樓走去,心裏帶著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甜蜜和惆悵。
謝謝HP67。我覺得主要是社會變化太快,價值觀也在變化,人們在裏麵迷失了自己。看看落馬的那些貪官,年輕的時候可能也是一個充滿理想的熱血青年。
是的,你說得很對。國內這幾十年來發展快,變化大,從一個物質貧乏的社會變成一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人心浮躁,價值觀向著金錢和權力傾斜,很難有人能抵擋外在的誘惑。
國外相對來說變化不大,比較平靜,外界誘惑也小,價值觀也沒有什麽改變,人們相對來說更容易心態平衡,始終如一。
顯然,在體製不健全的大背景下人物有任何發展都是成立的。社會發展太快,有太多的命運不由自主,這一方麵說明了人的超強適應力,也解釋了人性的脆弱。相對於所有人,大部分時間在外圍發展的明宵就顯得單純和平緩,從頭到尾,他都能掌控自己的發展,這是平衡社會帶來的相對平衡的人生。除了情感以外,實現了絕大部分最初的理想,整體上大寫了“人”(或人權當如此)的概念。今夕,雖然是女主,但發展有太多環境帶來的被動。靜待未來發展
謝謝尤其開心。 說明我人物朔造的太不成功了,隻有一個正常人。。。
我覺得明宵應該是個經曆簡單,沒有受到汙染,執著於事業和愛情,心無旁睹的人,所以他比較正常,沒有大起大落,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而當年跟他一起成長的人,像誌宏,在國內飛黃騰達,受到環境的影響,不自覺地走向了自己的反麵,所以看上去就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