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她和保姆一起去北海幼兒園接孩子,讓司機直接把車開到了東城區的樓房。保姆和司機已經從警衛那裏聽說了發生的事兒,猜到了她和徐澤寧分居了,當著孩子的麵兒也沒有敢問什麽。她沒有跟孩子們講跟分居的事兒:孩子們太小,也不會懂。她隻是告訴孩子們,帶她們去住新樓房。孩子們聽說了,都很高興。車到了樓房下,她讓司機回去了,自己帶著保姆和孩子們上電梯。孩子們從來沒有坐過電梯,看見電梯覺得很新鮮。她把孩子們帶進收拾得很幹淨整潔的屋子裏。
孩子們住慣了徐家的平房大院,第一次住到樓房裏,覺得很新鮮和高興。她們進到自己的房間後,看見屋子裏擺放的新玩具,還有一張家具店送來的新的上下床,非常喜歡。她們像是小猴一樣在上下床上爬來爬去,有時兩個人一起擠下鋪,有時兩個人一起擠在上鋪。
媽媽,晚上我可以睡上鋪嗎,大一點的女兒問她說。
你跟妹妹商量,誰睡上麵都行,她說。
我也要睡上鋪,小一點兒的女兒說。我喜歡上鋪。
那你們就輪換著睡,她說。今天姐姐睡上鋪,明天妹妹睡上鋪。
在自己屋裏玩耍了一會兒之後,孩子們跑到陽台上。她們在陽台上玩耍,看著不遠處的立交橋,激動地數著上麵行駛過的車輛。孩子們踮起腳尖,探頭看著樓下的人,覺得很新奇。之後孩子們又跑到客廳,兩個人擠在沙發上,打開電視,看裏麵的少兒節目。
媽媽我們今晚就住在這裏嗎?大女兒問她說。
是啊,她說。你們喜歡嗎?
喜歡,太喜歡了,小女兒說。我們能以後天天住在這裏嗎?
行,她說。你們跟媽媽住在這裏好嗎?讓爸爸住在原來的院子裏,看著院子裏的房子。
好,大女兒說。我們住新的,爸爸住舊的,以後我們再跟爸爸換,讓爸爸住新的,我們住舊的。
保姆給她們做好晚飯,一起吃完飯之後,回徐家大院去了,因為保姆的東西沒來得及帶過來。她一晚上帶著孩子們玩耍,在陽台上看車燈和眺望北京的夜景,帶孩子們下樓去附近的超市買東西,在街頭的小攤上買羊肉串。在徐家大院裏,孩子們回到家之後一般都因為安全起見不再出門,即使出門也常常有警衛跟在後麵。現在,她終於可以帶著孩子自由自在的在街上逛了。她帶著孩子們走到立交橋旁邊的一個熙熙攘攘的夜市,一手領著一個孩子走著。孩子們很興奮,她們從小在徐家大院長大,很少接觸平民的生活。她們好奇地看著夜市裏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樹上掛著的一串串燈火,在街道兩邊的一個個地攤上流連著,不時蹲下來看地攤上擺放著的便宜的小商品,興奮地擺弄著小玩具。她給孩子們買了不少小吃,又買了不少玩具。回來的路上,孩子們看著路邊的一家家燈火通明的小店,理發館,按摩店,不斷地問著她各種問題。
媽媽,這裏太好玩了,大女兒說。我們以前怎麽沒來過這裏?
北京還有很多這樣的好玩的地方,她說。以後我帶你們去。
重新乘上電梯,兩個孩子爭著去按電梯樓層。回到屋裏,她覺得有些疲乏,孩子們卻依然處在興奮之中。她帶著孩子們去洗手間,給孩子們洗手洗腳,剪了指甲,又帶著孩子們看了一會兒電視之後,讓她們回屋去睡覺。
媽媽,我們真的以後可以天天住這兒嗎?小女兒問她說。我喜歡這裏。
嗯,她點頭說。隻要爸爸不反對就行。
看到孩子們很高興,她心裏覺得很安慰。平時徐澤寧工作忙,晚上很少在家,也幾乎很少有時間陪孩子們玩,孩子們早已經習慣了沒有徐澤寧的生活,並沒有覺出什麽。兩個孩子並排躺在下鋪上,聽她念書。她依舊念安徒生的童話故事,念了《夜鶯》和《海的女兒》。大女兒說喜歡聽《皇帝的新裝》,又讓媽媽重新給念了一遍。念完書後,大女兒爬到上鋪上,準備睡覺。她給兩個孩子蓋好被子,關了燈,把屋門關上。
她回到客廳,擰開台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想起這兩天發生的事兒,她依然覺得很難受,但是看見兩個天真可愛的孩子高興的樣子,心裏覺得好受多了。她最擔心的是怕影響孩子們的生活,現在看起來,孩子們喜歡這種生活,也沒有鬧著想要爸爸。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著窗外的夜色。殘月彎彎,沒有雲彩也沒有星星,冰冷的光漠然地從黑藍的天空裏射下來,在地上留下樹木,房屋,人影和車影。她看著黑暗中的街燈和對麵樓房窗口透出來的點點燈火,回想著這些年來跟徐澤寧的婚姻。她覺得小寇隻是一個導火索,走到這一步,其實是自己跟徐澤寧的婚姻早已經出了問題。她捫心自問,覺得在這二十年的婚姻之中,特別是領養了兩個孩子之後,自己付出了許多,但是很少覺得快樂。她懷疑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不愛徐澤寧這個人,隻是被他身上的光環吸引。他的家世,他的地位,他的誌向,他的成熟,他對她的不懈追求,這一切都讓她的虛榮心感到滿足,但是她當初是否真的愛他,她現在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晚上十一點,她正在客廳裏練習《天鵝湖》舞步,聽見門鎖響了一聲。她停下來,看見一臉疲憊的徐澤寧推開門走了進來。徐澤寧在門口脫下大衣,換上拖鞋,走進客廳後問她說:
孩子們睡了?
睡了,她指了一下孩子們的屋門小聲說。
忙了一天,會才結束,每天開會沒個完,也不知道怎麽那麽多會,徐澤寧坐到沙發上說。想早些回來跟你好好聊聊,一直就沒能抽出時間來。
我知道,她坐到徐澤寧對麵,隔著茶幾看著徐澤寧說。你忙得是國家大事,家裏的事兒再大,也是小事兒。
你是不是見到小寇的照片,特別恨我?徐澤寧問她說。
自己恨徐澤寧嗎?她問著自己。她沒有覺出恨來。也許在剛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意識到徐澤寧跟小寇有了關係而且有了孩子,那一刻可能恨過徐澤寧和小寇,但是現在她已經覺不出恨了。她想也許是自己是真的想結束這段婚姻了,所以有一種你愛怎樣就怎樣的感覺,心裏倒不恨了。如果要說恨,她有些恨自己為什麽過去這樣依賴徐澤寧,為什麽明知自己過得不快樂,但是還是跟徐澤寧在一起這麽長時間。
沒有,她搖頭說。沒有恨你。
你恨小寇嗎?徐澤寧繼續問她說。
嗯,有一些,她說。我不能原諒她。
我並不愛小寇,徐澤寧說。跟你說真心話,我一點也不愛小寇,我隻是當時受了誘惑,自己沒能控製住自己。孩子更是意外。其實也不是意外,是小寇隱瞞了我。這也是小寇偷偷自己回英國的原因,小寇知道我不會答應把孩子生下來的。你相信我說得話嗎?
我相信,她說。這些年來,我該是最了解你的人了,也許比你還了解你自己。
小曦,我知道自己錯了,也非常後悔,徐澤寧說。我愛咱們的家,也愛咱們的孩子。這兩天我覺得特別痛苦,恨自己當初為什麽那樣 ---
你能告訴我當初為什麽嗎?她說。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自律的人,坦率的說,要不是見到照片,別人要是跟我說,我都不會相信。我一直信任你,多少年來,你一直跟我說,要特別注意廉潔,不能在生活作風問題上被人抓住把柄,難道這些你自己反複說的話,你都忘記了嗎?
我並沒有忘記,徐澤寧說。所以後來我跟小寇趕緊斷了,也是這個考慮。
但是你為什麽會跟小寇好呢?她繼續問。你不知道這樣的事會引起的後果嗎?
如果你真想知道為什麽,那我就說實話,徐澤寧說。自從有了孩子之後,我覺得我們的生活變了很多。你的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除了孩子就是芭蕾,除了芭蕾就是孩子。當然對孩子好是母親的天性,我沒有什麽可抱怨的,但是你還記得那一段,我們都沒有時間做愛,你忙我也忙,有幾次我想要,你都給拒絕了,你說太累了,身體疲乏。我覺得那一段你對我很冷淡。
所以,小寇往上一湊,你就跟小寇好了?
是,徐澤寧說。新鮮也好,生理需求也好,憋久了就是想有個發泄的地方,像我這樣身份的人肯定不能去按摩一類的地方,也不能接受那樣的服務,那樣太讓人笑話。不過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並不愛小寇,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所以心裏很矛盾,很內疚,對你對孩子都是如此。小寇有了孩子,我真是一點也不知道,完全被蒙在鼓裏。現在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小寇帶著孩子在英國,我也沒有辦法。孩子我不能不認,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證,無論小寇回來與否,我絕對不會再跟小寇好。我會給小寇一些支持,讓小寇把孩子好好帶大,同時也避免小寇把這件事兒說出去。你是我愛人。我們結婚這麽多年了,你說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比我還了解我。你該知道,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跟別人好過,我心裏隻有你,還有兩個孩子。我真心知道自己錯了,我悔恨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你就不能給我一次改正的機會,非要把我推到小寇那邊去嗎?
聽著徐澤寧的這一番話,她的心一下又動搖了。她相信徐澤寧講得都是實情。她記得那一段中芭在排練新劇,她像秦老師一樣,每天都在中芭排練廳花很多時間幫著姑娘們排練,回到家裏,身體疲憊不堪,隻想倒頭便睡。有時半夜裏被徐澤寧弄醒,覺得很煩,一點也沒有心情,想繼續睡覺,於是能推就推了。這樣想來,也並不完全都是徐澤寧的錯兒,自己也有一些責任在裏麵。想想真的離婚後,不知道還能不能遇到一個相愛的人,不知道有沒有人會關心自己,愛護自己,安慰自己,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孤獨下去。她想起小時看見母親自殺,後來跟著繼母,自那之後心裏一直沒有安全感,怕被人拋棄,需要一個能給她帶來安全感的男人。徐澤寧的家世,地位和對她的不懈追求,都讓感覺自己是安全的。現在徐澤寧在悔恨,想讓她回去。自己是不是太絕情了,是不是該原諒他這一次?
她低著頭,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麽辦。坐在她對麵的徐澤寧看出了她的內心躊躇,站起來,繞過茶幾,走到她旁邊坐下,伸手摟住她的肩膀說:
小曦,搬回去吧。離開了你和孩子,我的生活就沒有什麽意義了。
我要想一想,她說。
徐澤寧剛想再說什麽,手機響了。她瞥了一眼孩子的房門,擔心手機聲會把孩子從夢中吵醒。徐澤寧一隻手從褲兜裏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接起了手機。
是我,徐澤寧對著手機低聲問說。什麽事兒?
她掙脫了徐澤寧的胳膊,站起來,走到窗邊,讓徐澤寧自己接電話。窗外的那輪殘月依舊孤單地掛在澄明的夜幕上,像是在看著她沉思。跟徐澤寧回去,回到過去的生活裏嗎?這是自己想要的嗎?自己能夠忍受徐澤寧去看小寇和孩子嗎?自己能夠不去猜想徐澤寧跟小寇在一起幹什麽嗎?小寇那樣精明的人,會放棄徐澤寧嗎?徐澤寧是真的愛自己,想要自己回去嗎?
她記得徐澤寧曾經跟她講過,她長得像徐澤寧的初戀女友,那個叫萍萍的女孩。文革時,萍萍的父親是第一批受到衝擊被打倒的高幹。紅衛兵組織抄了萍萍的家,讓萍萍父母跪在院子裏,又給萍萍剃了陰陽頭。那些老紅衛兵們知道徐澤寧跟萍萍從小一起玩,兩個人感情很好,就故意讓徐澤寧去給萍萍剃頭。徐澤寧為了表現自己革命立場堅定,就拿起剪子去剪萍萍的頭發,把萍萍的頭發剪得亂七八糟的。萍萍對徐澤寧失望極了,一邊被徐澤寧剪頭發,一邊哭,眼淚不斷地流。萍萍沒有說一句讓徐澤寧住手的話,隻是哭。第二天,萍萍就自殺了。徐澤寧說過,萍萍的自殺,讓他一直感到內疚。結婚以來,她一直有個疑問,不知道徐澤寧是否把對萍萍的感情,轉移到她的身上?
不管怎麽說,徐澤寧跟小寇出軌和有了孩子,跟徐澤寧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她想。何況即使過去那樣的生活,過得也並不快樂,特別是自從知道徐澤寧把明宵關進監獄之後,她就很生氣,一直沒能完全原諒徐澤寧。跟徐澤寧的婚姻隻是表麵看上去風光,裏麵卻有許多無奈,不甘,自我麻痹和逃避。
想到此她突然清醒過來。自己想了這麽多,分析了這麽多,好不容易下得決心,怎麽就會被徐澤寧一番話說得動搖起來了呢?想到此她覺得自己一定要堅強,不能鬆口。如果此時不下定決心跟徐澤寧分手,那麽以後就隻能繼續從前的生活了。而從前的那種生活,並不是她想要的。
徐澤寧打完電話後,走到孩子的房間門口,輕輕推開門,看了一眼屋裏的玩具和熟睡中的孩子。她從窗口走回沙發,坐在沙發上,用手攏了一下頭發,讓心情平靜些。徐澤寧從孩子的房間走了回來,依舊坐到她身邊,對她說:
住一晚上就回去吧,這個地方環境亂,對孩子也不安全。
澤寧,她往旁邊挪動了一下身子說。我已經想好了,我們還是離婚吧。
我知道你不高興,知道你還在生氣,徐澤寧說。我們結婚以來,還沒有這麽冷戰過。我知道你還不能原諒我。你先跟我回去,別讓外人看笑話,回去以後,我們慢慢商量好嗎?如果你真的想離,我也不攔著你,我們回去後好好商量,可以嗎?
我住在這裏,就不想回去了,她說。這次跟過去不一樣。過去的吵架,隻是夫妻間常見的磕磕碰碰和磨合。這次的性質完全不一樣。
我怎麽就勸不動你呢?徐澤寧的臉突然沉了下來說。我認了好幾次錯了,你還要我怎樣?怎麽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呢?
不是不給你機會,她說。關鍵是我們的信任沒有了。所有的這一切你一直都在隱瞞我,過去我還問過你認識不認識小寇,你說不認識。還有一次我問你是不是在跟一個女人好,你信誓旦旦的給否認了,算起來那時你正在跟小寇好,完全是在騙我,我當時還傻傻的就相信了你的話。
我記得有這件事兒,徐澤寧說。你當時聽到什麽了?聽誰說得?能不能告訴我?
這我不能告訴你,她說。反正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吧,你自己承認的,跟小寇好了有半年,總會有人看到吧。
信任是雙方的,徐澤寧說。你看,你聽到了什麽都不告訴我,這樣怎麽能幫助我們重新互相信任呢?
澤寧,別套我的話了,她說。如果那時你能坦誠布公的講真話,能夠告訴我真想,跟小寇斷絕關係,事情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現在我什麽都跟你講了,徐澤寧說。你要是想知道小寇的事兒,你隨便問,我都會告訴你。我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隻要你能回來。
算了吧,我才不喜歡打聽小寇的那些事兒呢,她說。小寇那樣的人可以沒自尊,還有臉來見我。我有自尊,不想知道她的那些爛事兒。
那你為什麽不能回來呢?徐澤寧說。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不能原諒我呢?
澤寧,這個話題都討論好幾遍了,她說。實話說,我真的接受不了那個孩子。小寇總有一天會帶孩子回來,你總得見孩子和小寇,那時我就會猜疑,想小寇會跟你怎樣怎樣,你會跟小寇怎樣怎樣。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那樣的日子既是痛苦也是折磨。
說到底,你還是怕我跟小寇好,徐澤寧說。那半年,其實我跟小寇見得也不多 ---
別說了,我覺得惡心,她搖頭說。算了吧,我們還是離了吧。這樣對你,對小寇,對那個沒見過你的孩子,對我,都好。你說呢?
我不想把這件事鬧大,讓別人看笑話,徐澤寧說。
你放心好了,這件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講,她說。我們離婚也可以悄悄的,不讓外界知道。
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徐澤寧冷笑說。你帶著孩子住在這裏,我住在南池子,誰都會猜出來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而且,誰去民政局一查,都能查出來我們離婚了。我不同意離婚。
澤寧,做人不能隻考慮自己,她說。我們分居,但是不離,你可能沒事兒,但是我呢?你有沒有考慮過我怎麽辦?
你就好好帶著孩子長大就行了,徐澤寧說。
澤寧!她生氣地說。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
好吧,是我自私,徐澤寧說。你給我五年。五年之後,孩子十歲了,大了,我們可以告訴孩子。五年之後,如果你還是想離,那時我們再離。
是啊,五年之後,誰也管不了你了是吧?她說。那時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娶小寇了。這五年,你需要我依然扮作賢妻良母,讓外界以為我們家庭幸福美滿,好給你豎立一個完美的形象。但是你想過我嗎?我快四十了。再過五年,我就四十五了。我可能再也不會有一個幸福的生活了,你考慮過嗎?
我希望你永遠不要跟我分開,徐澤寧說。你跟別人幸福不了。
你就是這樣愛一個人是嗎?希望那個人除了你再也不會得到幸福?
除了我,你不會幸福的,徐澤寧說。我不會同意離婚的。沒離婚,你就是徐澤寧夫人,帶著我的兩個孩子。 你隻有兩個選擇:或者跟我回去,或者自己一個人過。隻要我在,別人休想跟你好。
你!
聽見徐澤寧這樣講,她非常生氣,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徐澤寧不講理的時候,會是這樣蠻橫。她知道徐澤寧有權有勢,也是個性格剛毅的人,聽不進別人的話。一旦什麽事情決定下來,沒人能改變徐澤寧。如果徐澤寧不同意離婚,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她也不能用小寇的事兒來跟徐澤寧討價還價,因為徐澤寧的前途,關係著兩個孩子的前途,她不希望徐澤寧跟小寇的事兒被徐澤寧的對手利用。她奈何不了徐澤寧,徐澤寧卻完全可以操縱她的命運。
她不想再跟徐澤寧爭論下去了。這樣爭論下去,隻能傷害兩個人的感情,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她站起來,走進臥室,把門關上。徐澤寧後麵的這些話,更加堅定了她跟徐澤寧分開的決心。因為她看清了,徐澤寧隻是在乎他自己的利益,並不在乎她的幸福。這樣的人,分開也就沒什麽遺憾和可惜的了。
她聽見徐澤寧走到門邊來,想推開門進來,但是門被她從裏麵鎖上了。徐澤寧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低聲讓她把門打開。她用枕頭蒙住腦袋,不想搭理徐澤寧。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外屋的門響,猜著是徐澤寧走了。她下床,把門鎖拉開,探頭出去,看見徐澤寧果然走了,門口衣裳架上的風衣也不見了。
她走到孩子的門口,悄悄推開門看了一眼,看見兩個孩子依舊睡得很香,睡樣很可愛。睡在上鋪的大女兒的被子被腳踹開了,被子的一角垂了下來。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給大女兒的被子掖好。她回到自己臥室,特意把門口留了一條縫兒,好聽著孩子們的動靜。她脫了衣服躺在床上,把被子蓋到胸口,生了一會兒悶氣,不知不覺睡著了。
後半夜,小女兒從自己的屋子裏跑到她的屋裏來,推開門爬上床,跟她睡在了一起。夜裏,她被小女兒的腳踹醒幾次,又迷迷糊糊的睡去。淩晨六點鍾,睡在上鋪的大女兒醒來,發現妹妹不在床上,也跟著跑到她的屋裏來,爬上床,跟她擠在一起。她被女兒的動作驚醒,揉揉眼,伸手給孩子們把被子蓋好,拍著孩子的背,讓孩子好好睡,自己卻再也睡不著。她睜著眼睛看著窗口透進來的光亮,想著徐澤寧昨晚跟她講得話。顯然徐澤寧不同意離婚。這樣的話,最好的結局,也就是隻能分居了。就像徐澤寧說的,在外人眼裏,她還是徐澤寧夫人,帶著徐澤寧的兩個孩子,很可能以後就隻能自己一個人過了。分居以後,徐澤寧會自由了,可以隨便怎樣了,而她卻依舊關在牢籠裏,沒有人會敢冒著招惹徐澤寧的風險跟她好。如果有人敢怎樣,明宵的例子就在前麵。
但是不管今後怎樣,至少她可以比過去自由一些,自己想幹什麽幹什麽,不用看徐澤寧的臉色行事,也不用忍受屈辱了。她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芭蕾,有這麽可愛的兩個孩子,經濟上也不用擔心。她可以好好愛孩子,關愛父母,跟朋友們出去玩,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有意義和快樂一些。看著這兩個睡在身邊的可愛的孩子,她覺得如果自己很快樂,孩子們也會快樂。她想以後要自己學車,買輛車,自己開著去接送孩子上下幼兒園,送孩子去興趣班,不用徐澤寧的司機了。孩子四歲多快五歲了,也該開始上舞蹈班,打下一點舞蹈的基礎。將來如果她們喜歡,可以跳芭蕾。她想自己在家裏練習的時候,讓孩子們多看看,有空教教她們芭蕾的基本功,看看她們感不感興趣。她還想送她們去學鋼琴和畫畫,讓她們從小多才多藝。她從小就很羨慕那些能拉小提琴和彈鋼琴的孩子,但是自己家裏沒條件。現在,她可以送孩子們去學鋼琴,學畫畫,想學什麽學什麽了。
她突然想起晚上還要去芭蕾舞大劇院演出《天鵝湖》。昨天耽誤了一天,一點兒也沒有練習。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天鵝湖》演完,不能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天鵝湖》的演出,她想。她悄悄地爬了起來,光著腳走出臥室,把臥室門關上。她走到客廳,把客廳裏的沙發推到一邊,在中間的空地上開始練起了《天鵝湖》。
分居後的第一個月是最難熬的時刻。雖然她已經把事情想得很透,也做了各種分析,但是情緒依然有時很低落,會在某一刻突然感到一種難受和沮喪,有時會想流眼淚。最開始的幾天晚上她經常失眠,脾氣有時急躁。她覺得不讓負麵情緒影響自己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己忙碌起來。
她每天早上六點起來練功,七點半讓保姆把孩子叫起來,跟孩子一起吃早點。吃完早飯後,保姆送孩子去幼兒園,她換上衣服去中芭繼續練習。如果晚上有演出,她就讓保姆把孩子接回來,讓保姆帶孩子吃飯,哄孩子玩和睡覺。如果沒有演出,她就下午自己去幼兒園接孩子,回去後讓保姆做飯,她帶著孩子玩,帶著孩子吃飯,晚上哄孩子睡覺。每天她都很忙碌,身體很累,晚上睡覺時也就不失眠了。
一個月不知不覺就這樣過去了。她沒有耽誤一場《天鵝湖》演出。每場演出之前,她都努力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在演出時專注於舞蹈,盡心盡力地演出,得到了觀眾們如潮的掌聲和媒體連續不斷的好評。
齊靜依然總是在她演出時到劇場幫忙,幫她化妝,演出結束時開車送她回家。齊靜說,她的演出是個奇跡,沒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能夠依然一場不拉地把所有演出都演完,而且演出得盡善盡美。
你怎麽能這麽好地控製情緒?齊靜問她說。我以為你會崩潰一陣子呢。
因為我沒有時間去崩潰,她說。我不能辜負觀眾,也不能辜負中芭,姐妹們都在看著我,我不能演砸。要說也幸虧趕上《天鵝湖》演出,讓我每天都很忙碌,沒有時間去難受,不然沒準兒真崩潰了呢。
澤寧呢?他最近怎麽樣?齊靜問她說。
他啊,好像沒事兒人一樣,該幹嘛幹嘛,她說。這些年在官場上練的,他太老成了,喜怒不形於色,有事兒也看不出來。不過他陪孩子的時間比過去多了,一到周末就把孩子接走,帶著孩子玩。我想人都是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要失去了才珍惜吧。過去他都是把孩子交給我,幾乎沒有時間跟孩子玩。現在他總是抽出時間來陪著孩子玩,跟孩子說話,也知道給孩子買玩具買書了,孩子們也都更喜歡他了。
你還真行,齊靜說。我一直覺得你性格挺軟弱的,以為澤寧隻要承認錯誤,挽留你,你就會原諒他,重新跟他一起過。沒想到妹妹決心這麽大,這麽勇敢,這麽堅決,讓人刮目相看啊。
因為我想通了,她說。過去就覺得自己過得不如意,但是都湊合過去了。想想,其實不是舍不得離開徐澤寧,而是舍不得離開一個安逸的環境,也顧慮對孩子們的影響。現在回過頭來看,那些顧慮都是多餘的,我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也能生活得很好,孩子們也過得比過去開心了,因為我和澤寧都花了更多的時間在孩子身上。我們都爭先恐後地哄著孩子,怕孩子受委屈,我都擔心這樣下去會把孩子慣壞了。而且,現在花錢都我自己決定了算,想給孩子買就給孩子買,想給父母買就給父母買,想給自己買就給自己買,想買什麽買什麽,也不用感覺內疚和跟人商量了。
妹妹算是幸運的,在這個年齡出現了這樣的事兒,齊靜說。要是到了姐這個年齡,就有些晚了。
現在我隻希望澤寧能夠同意離婚,能夠讓我早些解脫出來,她說。
澤寧這事兒做得不地道,齊靜說。不過我想他可能顧慮離婚會對他的名聲帶來的影響,另外可能也希望拖一段時間,你能回心轉意。因為一旦真沒那張紙了,就難回去了。不過我想你這麽堅決,過一段他自己覺得沒意思了,可能也就不再堅持了。
雖然在外麵表現得很堅強,但是在《天鵝湖》演出完畢,回家看望爸爸的時候,她一下就崩潰了。她把發現徐澤寧出軌並且跟小寇有了孩子,現在自己已經跟徐澤寧分居一個月了的事情都告訴了爸爸,忍不住哭了一場。
爸爸歎息說,怪不得最近一個月你都沒回家,以為你在演出《天鵝湖》忙呢。爸爸安慰她說,生活沒有過不去的坎,這事兒也會過去。爸爸說,這次事件也許是件好事,因為你能夠重新有自己的生活。孩子要是需要幫忙,送到我這裏來,我給你帶。
那倒不用,她止住哭說。澤寧也不會同意,再說還是在幼兒園好,讓孩子們學會跟小朋友們一起玩,互相謙讓。
跟你說點兒爸爸的經驗吧,爸爸說。真正適合你的婚姻,真正適合你的人,你跟他在一起會很輕鬆,兩個人會很合拍,互相理解和體諒,感情也會長久。凡是需要費自己費勁兒巴啦的維護的婚姻,最後都難以經得起風浪,不管婚姻多久,小船說翻就翻。你看你自從嫁給澤寧後,一直憋屈著自己,凡事讓著徐澤寧,過得也不順心。跟澤寧二十年了,不是說翻就翻了嗎?靳凡知道這件事兒嗎?
知道,她擦了一下眼睛說。一開始我情緒波動比較大,雖然在演出時盡量控製情緒,但是在後台還是有時控製不住。他看出來了,有一次問我,我就告訴他了。
他怎麽看?爸爸問她說。
他支持我離,她說。
這個靳凡,過去一直偏袒徐澤寧,總是勸你跟徐澤寧好,爸爸說。現在他終於明白過來了吧。
弟弟聽說了她的事情,到她的住處來看了她一次。姐弟兩個雖然都在北京,但是弟弟白天黑夜的泡在自己的公司裏,很少回家,也很少能見到她。弟弟自己開公司做電子商務,工作很辛苦,好不容易賺到一點錢,本來想買個房子結婚用,但是看見股票瘋漲,投到股票上,一開始賺了點兒錢,不久趕上股市猛跌,賠得慘不忍睹,全部被套牢。繼母很生氣,想起來就埋怨弟弟一通。爸爸安慰弟弟說,年輕人不怕,就當是交學費了。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辛苦掙來的錢,別扔股市裏就是了。
弟弟來看她,她很高興,請弟弟到樓下的餐館吃了一頓飯,飯後帶弟弟到旁邊的一家咖啡館喝咖啡。聊起了跟徐澤寧的分居,弟弟說:
姐,你早就該這樣,當官的沒什麽好的。《紅樓夢》裏說了,賈府隻有門前的那兩隻石獅子是幹淨的。當官的人裏麵,想找出兩隻幹淨的石獅子你都找不出來。權勢越高,越鬼迷心竅,跟商人一樣,多少錢都沒夠,最後爬得越高,跌得越狠,非栽進去不可。
你根本就不了解澤寧,她說。澤寧跟那些人不一樣,他是真的想做一番事業,改變中國。我一直挺佩服他的理想和堅持的。
得了吧,弟弟說。他改變不了。整個社會都爛透了,他改變什麽啊?他拿什麽改變啊?
你太悲觀了,她說。我覺得社會不是你說得這個樣子的。
那是因為你一直跳芭蕾,沒在社會上混過,弟弟說。我這些年,見得多了。本來我一挺正直的人,現在都快成五毒俱全了。咱不談社會了,回頭給自己惹麻煩。說點兒實在的,姐,你又不缺名,又不缺錢,跟徐澤寧那樣年齡大你一輪,滿腦子政治的人在一起幹什麽,咱又不圖他什麽。回頭他要是栽了,你也跟著進監獄,何苦呢。找個自己喜歡的,年齡興趣相近的,對孩子好的,過個舒心的小日子,看著孩子好好成長,不就齊了。
你倒會說,你怎麽還不找個姑娘?爸媽都急死了,她說。
我這樣自己過得挺好的,何必找個人管著自己,給自己添堵,搞不好還給爸媽添堵,弟弟說。現在的女孩公主病太多,隻能同甘不能共苦,我不想湊合和委屈著過。等我賺了錢,自己買了房,我就找一個漂亮,善良,孝敬父母,心地單純,愛我的。我寧肯自己一個人過,也絕不找一個給自己添堵的,幹嘛啊,自己給自己找罪受,我吃飽了撐的?姐,你可能覺得我自私和可憐,可我看,好多人活一輩子,為了這個為了那個,就是沒有為了自己活過。那樣的人,你可能覺得偉大,有犧牲精神,可我覺得那樣的人才是可憐,沒有自我。
你不能這麽說,她說。要是都你這種想法兒,人都為自己活著,都不結婚不生孩子了,那社會怎麽進步,人類怎麽進步呢?總有一些東西比自己重要,比如說孩子,父母,比我重要。他們高興了,我才會高興。他們要是不高興,我也快樂不起來。
我沒說我以後就不要孩子了,弟弟說。我隻是說,得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不勉強,不湊合,找不到合適的寧肯單著。將來遇上一個喜歡的,我也會結婚,也會要孩子,也許還不止一個。姐,我說,你就是活得太沒有自我了,被徐澤寧壓住了,憋屈。總有一天,你會感激徐澤寧的這次出軌,讓你解脫了一段不快樂的婚姻,找回自信,找回自己,找到一個更為快樂的生活。那時你會感激他做得這一切,讓你真正看清了一個人的真麵目,像爸說的,讓你有了一次重生的機會。好好珍惜這次機會,別再給浪費了。
你好像比我懂得還多,還指導起我來了,她說。問你一個問題,你是男的,如果你真愛一個人,你會去出軌嗎?
扯,弟弟說。不可能的。出軌是對對方的最大的傷害,真愛一個人,你會舍得去傷害對方嗎?
我知道了,她說。那我做對了。
你得說自己運氣,弟弟說。有多少女人,想離婚都不敢離,因為自己沒有條件,靠老公的收入,帶著孩子,明知老公不愛自己了,心在別人身上了,也得忍受著屈辱。人千萬不要淪落到那種地步,那才叫可悲可憐呢。
你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她說。趕緊的,給自己找個好對象,別讓爸媽那麽著急。
謝謝藍靈。謝謝回來點讚。
我最近也是單位的事情特別多,總需要加班,把碼字的時間都快給擠沒了。
謝謝HP67。 下這樣的決心,還是挺難的,所以靳曦不免會動搖。但是我想靳曦必須得堅持住,才能離開老徐,得到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