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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 (120)

(2016-10-02 20:41:20) 下一個

齊靜接過信封來,攙扶著她,讓她坐在沙發上。坐在她身邊,齊靜一邊安慰著她,一邊把信封裏的照片倒了出來,攤開在桌上看著。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齊靜翻動的照片,看著照片上的那個女人,心裏很難受。想起那個女人還用記者名義去中芭找過她,她覺得那個女人一定心機很深。她恨這個女人,也怨恨徐澤寧對自己的背叛,覺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心像是刀割一樣的疼,淚水不斷地往下流。

齊靜從茶幾上放著的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巾來,遞給她說:

好妹妹,哭吧,哭出來心裏就好受了。

齊靜這麽一說,她更忍不住哭了起來。她趴在齊靜的肩膀上,身體抽慉著,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齊靜撫摸著她的背,給她遞著紙巾,等她哭得差不多時,對她說:

妹妹,你停停,我給誌宏打個電話 --- 誌宏現在廣州出差,住在賓館裏 --- 看誌宏知道不知道這個小寇生孩子的事兒。

她用紙巾擦了一下哭得紅腫的眼睛,停止了哭泣。齊靜站起身來走到客廳靠牆的一個長桌子邊,拿了一個短粗的杯子,往裏麵放了一小袋雀巢三合一速溶咖啡,用熱水瓶把咖啡衝開了,把咖啡端到她麵前說:

先喝口熱的,我這就打電話。

 

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一股帶著濃香的熱熱的咖啡流進胃裏,讓她感覺好了一些。她望了一眼窗外,早晨的太陽已經升起,透過白色的窗簾看過去,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齊靜拿起茶幾上放著的電話來,撥通了誌宏手機號碼。

是我,齊靜對著電話說。

怎麽了,這麽早來電話?誌宏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市委書記和宣傳部長過十分鍾就要到旅館來了,一起開個碰頭會,然後去市府。有什麽重要事兒嗎?

小曦在咱家,齊靜說。她在家裏發現了澤寧藏起來的小寇的照片。原來小寇後麵的那個人是澤寧啊,你還不告訴我。小寇懷孕了,是澤寧的孩子,這事兒你知道嗎?

別瞎說,根本沒這事兒,誌宏壓低聲音說。不可能的,他們早就斷了,小寇兩年半以前就回英國了。

小寇是回英國生孩子去了,齊靜說。小曦手裏有照片,看著是小寇的近照,上麵有孩子的照片,快兩歲了,臉龐,眉毛都像澤寧。澤寧跟小寇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

不可能吧,誌宏的聲音疑惑地說。澤寧可是非常謹慎的人啊,怎麽可能來這麽一出呢?

要不我讓小曦直接跟你講?齊靜問誌宏說。

好,誌宏說。

妹妹,你跟誌宏直接講吧,齊靜把電話遞給她說。別哭了,冷靜一點,好好講,有什麽想問的直接問誌宏。

 

她接過電話來,擦了一下臉頰上的淚水,眨了一下眼睛,讓自己鎮靜了一下。

是我,小曦,她對著話筒說。照片不會假。我是今天早上才發現的照片,小寇抱著孩子。那個小寇原來到中芭來用采訪的名義找過我,讓我一下認出來了。過去我還以為真是記者想來采訪呢,現在才反應過來是小寇來探聽我跟澤寧的家庭生活的。我想問問,小寇跟澤寧什麽時候好的?他們好了有多久?

應該是三年前的夏天,誌宏想了一下說。好了也就半年吧,澤寧就跟小寇斷了,小寇隨後回英國去了。

是澤寧讓小寇回英國生孩子去了嗎?

我真不知道,誌宏低聲說。澤寧隻吩咐過,小寇要有什麽事兒,要我幫著小寇,剩下的事兒,我一點都不知道。小寇自從托我給大維找工作後,再也沒跟我聯係過。後來在一次宣傳口開會時,我遇到小寇他們社裏的社長一次,社長說小寇辭職走了,我還挺吃驚。給小寇手機打電話,也打不通。後來有一次我見到澤寧,澤寧跟我說,已經跟小寇分手了。我跟澤寧這麽些年了,澤寧一直把我當作可以信任的人,說話也沒有什麽忌諱,我覺得澤寧不會騙我的。澤寧當時肯定不知道小寇懷孕了。我覺得是小寇瞞著澤寧,自己偷偷懷上的,澤寧不知情。小曦,千萬冷靜,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再好好想想,澤寧一直很愛你。

他要是真愛我,怎麽會跟別人好呢?她說。

對不起,有人在敲門,我不能再講了,誌宏說。

那你先開會去吧,回頭我們再聊。

小曦,千萬不要衝動,有話跟澤寧好好說,誌宏說。注意冷靜,注意控製自己的情緒,別說過頭的話。有些話,說出去了就收不回來了,以後會後悔的。

我知道,她說。

 

她放下電話,有些茫然地看著電話發呆。難道澤寧真的不知情?難道這是小寇的一個圈套?這個女人勾引起別人的老公來,怎麽能這麽不擇手段?

今天晚上是小張跳《天鵝湖》吧?齊靜問她說。

嗯,她點點頭說。

那還好,齊靜說。你這個狀態肯定是沒法兒上台演出了。家裏孩子有人看吧?

保姆應該能照看,她說。平時我不在,都是保姆給孩子做飯,送孩子去幼兒園,接孩子,帶孩子玩和睡覺。

那你就在我這裏好好休息休息,仔細想想,齊靜說。今天我也不上班了,在家陪著你。過一會兒我給澤寧打個電話,告訴他你在我這裏,免得他四處找你,也讓他放心。你餓了嗎?我給你弄點兒早點去。

不用不用,她擺手說。我現在心煩,一點兒胃口也沒有,什麽也吃不下。

那我跟你一起絕食,齊靜說。妹妹,真沒想到澤寧會這樣。一直覺得澤寧不近女色,是個模範丈夫。其實最早我是擔心誌宏跟小寇有一腿,沒想到繞了一圈發現是澤寧,更沒想到還有孩子。這世界上的事情也太離奇了。

我也是一點兒也沒想到,她說。澤寧一直說,生活問題是最容易被人拿到把柄的,也一直小心謹慎,跟澤寧結婚這麽多年,從來也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兒,澤寧從來也沒有過緋聞。也許時代變了,人和過去不一樣了 ---

可不,齊靜說。現在的時代太亂了,你說這些男人,不說當官的和有錢的了,就是沒錢沒勢的,連車和房子都買不起的,每月就掙那麽點兒工資,也有那出軌的。這些年來我們家誌宏也變了很多,不是過去的那個有理想的窮書生了。想起當年誌宏在陝北跟著澤寧,騎著自行車上下班,常年穿著一件藍褂子,頭發上皮鞋上都是土,襯衫穿一天,領子上一層黑。陝北貧瘠,什麽都沒有,吃沒吃穿沒穿的,澤寧要求政府官員跟老百姓過一樣的日子,不讓單位發福利,偶爾單位發點兒肉和魚,都高興得不得了。還記得我剛生孩子那時,正趕上1989年,我在天壇醫院生孩子,誌宏在醫院照顧我。晚上士兵們從南麵往天安門廣場衝,在醫院門口的街頭,被學生和市民攔住。軍官要開槍,誌宏那時多淳樸啊,看著看著熱鬧看不過去了,挺身而出,攔住軍官,不讓軍官下令開槍,結果被軍官一槍打在胸口上。那時誌宏生命垂危,醫生都放棄了,不想搶救。多虧了妹妹找院長,院長要醫生全力搶救,硬把誌宏的命給撿了回來。那時我在樓上產房生孩子,誌宏在樓下急救室開刀,妹妹樓上樓下的跑,照顧我們一家,後來又把我們一家給轉移到你和澤寧的新房裏,不但救了誌宏的命,還讓誌宏躲過一劫。住在妹妹家裏的時候,我就想,要是誌宏死了,我一個人帶著孩子,這日子該怎麽過啊。那時我就想,這一輩子也不要誌宏有什麽出息,不要有什麽名也不要有什麽錢,隻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好好過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誰想到後來變化這麽大,澤寧回京,把誌宏也帶了回來,此後誌宏跟著澤寧一帆風順,居然成了部長。現在我們什麽都有了,有錢有名有地位,這一切多虧了那時妹妹救了誌宏,也多虧了澤寧這些年來對誌宏的提攜和栽培。

姐,那些都不用提了,她說。都是過去了,誌宏這些年也幫了澤寧很多,澤寧不想出頭去做到,都是誌宏出麵,替澤寧擋槍,得罪了不少人。誌宏對澤寧忠心耿耿,澤寧能有今天,也是跟誌宏分不開的。

哪裏,沒有澤寧,就沒有誌宏的今天,齊靜說。姐跟你說件事兒啊,以前沒跟妹妹說起過。誌宏當了部長之後,跟一個女的好過,讓我給及時發現了。有一段兒我覺得誌宏不對勁兒,經常回來晚,對我也比較冷落。有一天他說晚上有應酬,會晚些回來。我就多了一個心眼,問他在哪裏參加應酬,他說在一個酒店。我就開車去了,把車停在酒店邊上,進去看了看,看見有個包間裏坐著一桌子人,男男女女的,我想誌宏就在裏麵。我就出門坐在車裏看著,等到他們吃完了飯,看見誌宏出來,帶著一個女的上了他的車。我就開車跟著,一直跟到一個小區裏,看見誌宏把車停在一座樓下,跟著那個女的上樓去了。我心裏那個氣啊,就打誌宏的手機,結果手機是待機狀態,沒人接,怎麽也打不通。等了一會兒再打,手機開了。我就問,你在哪兒呢?誌宏說在酒店吃飯呢。我說,你再說一遍,在哪兒?誌宏聽出來了,問我在哪兒。我說我在你樓下,看見你上樓去了,你趕緊給我回家,回家咱們好好說說,你要是不給我趕緊回家,咱們的緣分就到這裏,孩子你也甭想要了。誌宏說好好,馬上把手機掛了。過了兩分鍾,誌宏就從樓裏跑出來了,看見了我的車,趕緊過來。我說先回家,咱別在這裏丟人現眼。誌宏趕緊往家開,他在前麵開,我在後麵跟著,把他一路押回家。到了家裏,我就問誌宏,你給我好好說清楚,你上人樓上去幹什麽。誌宏說,就是下麵單位的一個人,喝酒喝多了,我給她送回去。我說送到門口就行了,你上樓幹什麽,別跟我編,說是上樓拿東西去。誌宏還是老實,一聽我這麽說,就沒詞兒了。我說,我都看見你跟人上樓去了,在樓下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麽騙我,說還在酒店?誌宏說,我錯了,我對不起你,以後我改。

所以姐就原諒誌宏了?誌宏跟那個女的斷了嗎?

斷了,齊靜說。我覺得誌宏本性不花,也不是壞人,這些年來對我們娘兒兩個也很好,隻是一時迷惑,受到了外界的誘惑,追求刺激也好,新鮮也好,沒能把持住自己。我跟誌宏說了,誰都可能犯錯誤,一次可以原諒,但是兩次不能原諒,如果再有這樣的事兒,我就帶著女兒走。從那之後,誌宏果真就跟那個女的斷了,也就沒再出什麽情況。這次發生了誌宏幫小寇的事兒,我第一個擔心的就是誌宏,怕是誌宏舊病複發,結果沒想到是澤寧。妹妹想怎麽辦呢?

我想離,她說。他們都有孩子了,我接受不了。

澤寧以前有沒有跟別的女人好過?

沒有,她說。反正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沒有,因為澤寧是個特別謹慎的人。

妹妹再好好想想,齊靜說。姐覺得吧,要是第一次,如果澤寧知道錯誤肯悔改,而且保證以後不會再犯,就給澤寧一個機會,你們畢竟還有兩個孩子啊,孩子又小。

我不行,她說。有了這樣的事兒後,我跟澤寧沒法兒再過到一起去了。跟澤寧湊合著過,以後也不會幸福的,什麽時候想起來了都會覺得難受。

妹妹怎樣做,姐都支持,齊靜說。這件事兒先不著急做決定,看看澤寧怎麽說。按照誌宏的說法,可能是澤寧根本不知情,被那個女人下套兒,生了孩子。那個女人肯定是要利用孩子來要挾澤寧,但是我想,那個女人肯定不會得逞的,因為澤寧可不是一般人啊。誰能要挾得了他啊。

 

齊靜正在安慰著她,桌上的電話鈴突然響了。齊靜和她對視了一眼,伸手接起電話,喂了一聲。徐澤寧的聲音從電話裏清晰地傳來:

你好,我是澤寧。對不起,請問小曦在你那裏嗎?

齊靜用手捂住話筒,抬頭看了她一眼。她點點頭,示意齊靜告訴徐澤寧。

在,齊靜說。

讓我跟小曦說句話好嗎?徐澤寧說。

好。

 

 

齊靜把電話交給她,做了個讓她冷靜的手勢。她接過電話來,身子一下控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小曦,你是看到照片了吧?徐澤寧問她說。

嗯。你怎麽知道?

早上找不到你,警衛說你出門去了,看著很生氣的樣子,徐澤寧說。正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呢,誌宏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說你在齊靜這裏,還有照片。我去書房,發現信封果然不在了。小曦,是我不對,你能回家來嗎?有什麽事兒咱們家裏說。

我不想回去,她說。你在電話裏跟我說吧。

我錯了,徐澤寧說。我跟小寇好了幾個月,隱瞞了你。但是我真沒想到小寇會懷孕。兩年多以前我跟小寇斷了,之後她就回英國了。她懷孕生孩子的事兒,我也是才知道的,也很吃驚。這麽些年來,別人不了解我,你該了解我。我不是那種愛尋花問柳的人,要是的話,我也就早就跟別人好了,等不到今天。你回來吧,我愛你,這麽多年了一直愛著你,不想失去你。

如果你真的愛我,怎麽能跟別的女人這樣呢?如果你愛我,為什麽會跟小寇好?她反問說。澤寧,你過去不是總提醒自己,千萬不能栽在生活作風問題上嗎?你都忘了嗎?

我也說不清楚,徐澤寧說。如果非要給一個解釋的話,那就是我放鬆了對自己的要求。權勢大了,自我膨脹了,覺得這樣的事兒也沒什麽了。我知道我錯了,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你原諒我一次好嗎,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犯。

你怎麽保證呢?我怎麽能相信呢?她的聲音突然忍不住地提高了說。再說了,人都有你的孩子了,你總不能不認自己的孩子吧?

孩子我必須得認,徐澤寧說。不然,對孩子太不公平了。大人是大人的事兒,孩子必須得有一個爸爸。

我接受不了,她說。如果沒有孩子,如果你跟小寇斷了,也許還可以原諒。但是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我不能阻止你去見孩子和孩子的母親。小寇那樣一個不擇手段的女人,既然連瞞著你生孩子這樣的事兒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呢?有孩子做紐帶,你跟小寇斷不了。我們離了吧,這樣對你好,也對我好。

你回家來吧,我們好好商量,徐澤寧說。有些話,電話裏說不清楚,也不能講,隻能當麵解釋。

那好吧,她說。我這就回去,看你怎麽解釋。

我這就讓司機去接你,徐澤寧說。

 

徐澤寧的司機開著大紅旗轎車一會兒就到了。她坐著徐澤寧的座車,一路綠燈地回到了南池子的家。警衛遠遠地看見轎車過來,趕緊打開院門。司機把轎車直接開進了小院。她從轎車上下來,看見院子裏很安靜。她先去孩子的屋裏看了一眼,看見孩子和保姆都不在。她回到客廳,看見徐澤寧正站在客廳裏等著她。

孩子呢?她問徐澤寧說。

保姆送去幼兒園了,徐澤寧說。我給保姆放了一天假,讓保姆去逛逛街,免得在家裏聽見我們說話。小曦,坐下來,我們好好聊。

 

她坐在沙發上,眼睛看著坐在對麵的徐澤寧。她覺得自己的頭腦發木,身上有些發冷,身體也在不斷地發抖。她把外衣兜裏的信封掏出來,手哆嗦著,把信封甩給徐澤寧。徐澤寧接過信封說:

都怪我,是我不好。那個小寇 ---

不用跟我解釋了,她搖頭說。我隻需要知道你跟那個女人出軌了,而且有孩子了,這就夠了。你跟那個女人怎麽認識的,怎麽好的,這些細節,我都不想聽。我就想聽聽你想怎樣處理這件事兒。

我已經想好了,徐澤寧說。第一,我愛得是你,不是小寇。第二,你是我愛人,也永遠是我的妻子,我不會跟你離婚娶小寇的。第三,咱們領養的孩子,和小寇生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要一樣對待。第四,除了小寇是孩子的母親之外,我不會跟小寇再有任何關係。第五,我錯了,我改正,吸取經驗教訓,以後不會再跟任何女人好。第六,我不想離婚。第七,看在咱們多年的夫妻感情上,還有孩子的麵兒上,你原諒我一次吧。我從小到大沒有求過人,這次是我第一次求人,求你原諒我吧。

 

聽見徐澤寧這樣講,她幾乎要哭出來。但是她覺得自己的眼淚已經都快流幹了,流不出多少眼淚來了。

這件事兒,我不想追問細節,也不想太多的責怪你,她說。我們離婚吧。

小曦,你就不能原諒我一次嗎?徐澤寧問她說。

怎麽原諒?她問徐澤寧說。以後不讓你跟孩子和孩子的母親見麵,我於心不忍。讓你去見孩子和孩子的母親,我就不放心,心裏也會難受和堵得慌。我寧願離婚,自己帶著孩子,安安靜靜的,至少不會生氣。

能不能別這樣?徐澤寧說。小曦,好好考慮考慮,不要輕率的做出一個決定。離婚,對咱們的兩個孩子都不好,對父母也不好,他們也會為你擔心。想想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還有這兩個可愛的孩子 ---

你要是心裏還有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還有這兩個孩子,就根本不該跟那個女人好,她說。

我知道,徐澤寧說。我錯了。你讓我怎麽贖罪呢?你說什麽我都會答應,隻要你不離開。我老了,禁不起折騰了。我希望能看著孩子長大,有你在我身邊。很多人都能原諒,你為什麽不能原諒我一次呢?

澤寧,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她說。我這樣做,即使為了我好,也是為了你好。你既然讓人生了孩子,不論你願意不願意,就得承擔起後果和責任來。我離開,你叫小寇回來,娶了小寇吧,讓孩子有個光明正大的爸爸和名分,這是孩子應該得到的。

一會兒有一個重要的政治局會,我得先去開會去了,徐澤寧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說。你先好好休息休息,等我回來再說。

徐澤寧說完,拿起茶幾上放著的公文包,向著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徐澤寧像是不放心似地,回過頭來對她說:

你那裏都別去,就在這裏,我會一開完就趕緊回來。

 

徐澤寧離去後,她給靳凡打了一個電話,告訴靳凡說,感覺有些不舒服,今晚的《天鵝湖》是做B角的小張演,自己就不去劇場了。

怎麽了?不是感冒了吧?靳凡問她說。

不是不是,她說。就是有點兒頭暈,這幾天太累了。

趕緊好好多睡點兒覺,可別累病了,靳凡焦慮地說。你要是不能演出了,《天鵝湖》就砸了。小張一個是技巧比不上你,一個是她也跳不下這麽多場來。

我知道,她說。我這就睡覺去。

 

她走出客廳來到臥室,合衣躺在床上。她想睡覺,卻怎麽也睡不著。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但是她還沒有從剛看到照片時的那種驚愕中恢複過來。她睜開眼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她茫然地躺著,身子依然在戰栗,渾身發冷。她拽過被子來蓋在身上,但是依然覺得冷。她感到一種羞辱,一種氣憤,一種嫉妒和一種憐憫。她不是憐憫那個叫小寇的女人,而是憐憫那個孩子。一個可憐的孩子,生下來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遠隔萬裏,也見不到自己的父親,不知道這樣的孩子會怎樣長大,將來會不會有心理陰影。

恐怕真的要跟澤寧分手了,她想。

結婚這些年來,雖然有過幾次跟徐澤寧分手的念頭,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讓她覺得真的要分手了。她看見臥室的牆上掛著她和徐澤寧蜜月時在照相館照得一張放大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年輕美麗,披著白色的婚紗,手裏捧著一大束鮮豔的花,滿臉幸福的樣子。照片上的徐澤寧成熟穩重,穿著黑色的西服,麵容嚴肅,目光炯炯地麵對鏡頭。

她看著徐澤寧的照片,不知怎麽,覺得一股寒氣從身體裏冒出來。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個女人有什麽好的?為什麽徐澤寧會跟那個女人好?她一向覺得自己在徐澤寧麵前年輕漂亮,現在突然一下失去了自信,出現了一種自卑。是我老了嗎?是我不漂亮嗎?是我沒有吸引力了嗎?她問著自己。她記得有時徐澤寧想跟她做愛,她拒絕了,因為她不想。難道是因為這個?那個女人肯定會在床上曲意逢迎澤寧的,雖然澤寧比她大很多,那方麵由於年齡的原因也不太強了,她想。

徐澤寧到底愛自己嗎?徐澤寧愛那個女人嗎?雖然徐澤寧說愛得是自己,不是那個女人,但是這話裏有幾分可信呢?孩子真的是那個女人背著徐澤寧生的嗎?徐澤寧真的是跟那個女人逢場作戲,孩子隻是個偶然或者說是個圈套嗎?自己可不可以原諒徐澤寧呢?她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畫麵,徐澤寧壓在那個女人的身上,女人敞開著腿,抱著徐澤寧,兩隻腳交叉著纏在徐澤寧的腰上,興奮地叫著。一種惡心湧上心來,讓她有一種想吐的感覺。她感到自己對徐澤寧的愛,如果還有一些的話,已經完全消失了,取之而代的是一種嫉妒和憎惡的感覺。

她想起了二十歲時就嫁給了徐澤寧,到現在快四十歲了,幾乎整整二十年的婚姻,所有的這些付出,現在都要付之東流了。她想起在那個女人到中芭來找她之後,她曾經問過徐澤寧,徐澤寧撒謊說不認識這個女人,現在這一謊言也被揭穿了。徐澤寧對她說過的那些話,所有的那些愛的誓言,也都統統粉碎了。所有的誓言,都沒能阻擋住徐澤寧跟另外一個女人好,而且居然還讓那個女人懷了孕生了孩子!想想跟徐澤寧這些年來的婚姻生活,雖然也有一些起伏,但是大多數時間都是很平穩安全,幾乎從來沒有擔心過什麽。現在卻像是做了一個噩夢,而要真是噩夢就好了。

她躺著,睜著眼睛發著呆想了一陣,又閉上眼睛,想此刻的徐澤寧可能也不好受,為了一時的刺激和歡愉,現在麵臨著家庭的崩潰。她知道徐澤寧雖然沒有多少時間陪孩子玩,但是真心喜歡孩子,看見孩子的每一點進步都很高興,總是說這兩個女兒就是兩個公主。她想起徐澤寧說從小到大從沒有求過人,二十年的婚姻裏,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一貫自尊高高在上的徐澤寧低聲下氣的求自己,想到此她不覺對徐澤寧同情起來。沒有了自己和孩子,徐澤寧將不得不同一個他不愛的女人在一起,同一個有心計會算計的女人在一起,現在這個女人就瞞著他生孩子,天知道這個女人以後會怎麽算計他。但是這些同情,很快就被更為強烈的憎恨代替。他怎麽能對自己和孩子這樣?難道他不知道後果嗎?在跟那個女人好的時候,他難道不知道這是對家裏人的傷害嗎?如果徐澤寧說真的愛那個女人,她會覺得更理解一些,畢竟愛有時會讓人失去理智和做傻事兒。但是徐澤寧自己說不愛那個女人,可是為什麽還要這樣?想到此她覺得很悲傷,忍不住又哭了一場。

徐澤寧一直沒有回來。她渾渾噩噩的在床上躺了幾個小時,中午也沒有起來吃飯。直到下午快到接孩子的時候,她才突然清醒過來。她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用攏子把頭發梳好。她看見鏡子裏的眼睛很紅腫,於是化了一點妝,讓眼睛的紅腫不那麽明顯。

孩子在北海幼兒園,離他們在南池子的院子不遠,走著就能到。她沿街走著去了北海,在幼兒園裏接上了孩子。孩子們玩得很開心,見了她叫著媽媽撲了過來。她一手抱起一個孩子,心裏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看著這一對天真可愛的孩子,她心裏又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離婚的決定做得對不對。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把自己的感情看得太重了?她想。孩子還是喜歡跟爸媽都在一起的啊。不管怎樣,父母離婚都會對孩子的心靈有影響,孩子以後會不會也會走上自己的道路?

她領著孩子在公園裏轉了一圈。出公園門後,她帶著孩子沿街走回家,半路上在路邊小店裏買了冰激淩和一對小灰熊絨毛玩具。孩子們高興地跳躍著,一手夾著小熊拿著冰激淩,一手牽著她的手,不住地跟她說著話,讓她的決心更有些動搖了。

回到家不久,保姆就回來了。保姆給孩子做飯,她帶著孩子玩,哄著孩子吃晚飯。吃完晚飯又玩了一會兒之後,孩子們該睡覺了。她讓保姆去收拾廚房,自己坐在孩子房間的床邊,拿起一本安徒生的童話故事集,給孩子念著裏麵的童話故事。她念了《冰雪女王》的故事。一對青梅竹馬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經常在一起玩,兩個人一起去花園裏種玫瑰,感情非常好。後來,風暴來了,一片碎了的魔鏡碎片落入小男孩的眼睛裏,讓小男孩看到的所有的東西都是醜惡的。小男孩開始對小女孩很冷淡,讓小女孩很傷心。又一場風暴來了,跟隨風暴而來的冰雪女王吻了在外麵玩雪橇的小男孩一下,把小男孩的心給凍僵了。當聽到小男孩跟著冰雪女王去了冰雪女王的宮殿,忘記了那個一直跟他好的小女孩的時候,孩子們的嘴角撅起來了,幾乎要哭了。她繼續念著,念到在冰雪女王的宮殿裏,小男孩搬動著冰塊,想拚出永遠這個字,卻怎麽也拚不出來,她突然心裏湧起了一陣難受,有些念不下去了。

給孩子們念完童話故事後,孩子們睡著了。她在孩子們的床邊坐了一會兒,看著熟睡中的孩子們,心裏覺得很難受。保姆從廚房回來之後,她跟保姆輕聲說了幾句話,讓保姆看著孩子,自己回到了臥室,想繼續休息一下。

 

她回到臥室合衣躺下不久,徐澤寧就回來了。徐澤寧直接進了臥室,脫下了風衣,坐在了床邊,神情很疲憊。

孩子們睡了?徐澤寧問她說。

嗯,她點頭說。

她想爬起來跟徐澤寧說話,卻覺得身體很疲累,不想動彈。她不知道該跟徐澤寧說什麽,徐澤寧似乎一下也不知道該怎樣打開僵局。她麵衝裏背過身,背對著徐澤寧躺著,眼睛裏不禁有流下眼淚來。徐澤寧坐在她背後,也不說話。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徐澤寧開口說:

今天開了一天會,可是心思都不在會上。總是惦記著家裏,怕你出意外。回來看見你,心裏才踏實一些。我想現在你也冷靜一些下來了,想聽聽我的解釋嗎?

想,她依舊背對著徐澤寧說。

我跟小寇不能說一點感情沒有,但是跟我與你的感情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沒法兒比。徐澤寧說。我們是二十年的婚姻,這幾年又帶著兩個孩子長大,是一種融入血液裏的感情。你同意嗎?

嗯。她不知道該怎麽說,隻是茫然地點點頭。

你同意這點就好,徐澤寧說。我不是一個在女人麵前善於花言巧語的人,這麽些年了,我也沒有說過愛你一類的話,那些話我說不出口。但是你知道我是愛你的,從一開始見到你,就愛你,這麽些年一直都沒有變。

你就是在哄我,她轉過身子來麵對徐澤寧說。你既然一直愛我,為什麽會跟別的女人好?

不是哄你,是真的,徐澤寧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跟小寇好上的,一開始見過幾次,也沒有覺得怎樣,後來我去英國訪問,她是在英國出生英國長大,在劍橋又是學政治的,英文好,對英國的政局也熟悉。她幫我起草演講稿,給我講英國的禮儀,還有英國的那些黨派政治人物,告訴我在英國該跟誰打交道,幫了我不少忙。後來,不知道怎麽就好上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最後等我發現自己陷進去的時候,趕緊刹車,已經來不及了。孩子真是一個意外,我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她懷孕,她騙了我,說是在安全期,其實她不是安全期。我一點都沒有騙你,我真的不知道她懷孕。看到照片之後,我也非常吃驚。而且,我真的跟她早已經斷掉了。

可你為什麽一直對我撒謊?她說。那個女人還敢到中芭去看我,我問起過你,你騙我說不認識。

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不想傷害你,徐澤寧說。一個人犯錯誤之後會有幾種表現:一個是不承認錯誤,繼續錯誤下去。一種是承認錯誤並且改正。還有一種是隱瞞錯誤,不讓人知道,自己悄悄改正。我不想讓你知道,這裏麵主要是我怕你知道了會很難過,會影響我們的夫妻感情。我想自己了斷跟小寇的事兒,讓這件事兒悄悄過去。我想小寇不是一個愛糾纏的人,她愛麵子,也不會說出去。誰知道紙包不住火,最後還是被你知道了。早知如此,我就跟你坦白了,免得日後猜疑。我有一種僥幸心理,以為可以人不知鬼不覺的過去,所以沒有跟你主動講。我知道我犯的錯誤不可原諒,也知道所有這些解釋都不能改變我對你和孩子的傷害,我隻希望你能看在我們二十年婚姻的感情上,看在兩個可愛的孩子上,別讓孩子們知道我做得事兒,別離開我。我發誓以後絕對不會再做這樣的蠢事兒,以後隻一心一意對你好。

可我怎麽能再相信你呢?

你比我小十三歲,徐澤寧說。我五十多了,你還不到四十。你漂亮,聰明,自強能幹,能把芭蕾舞跳到這個層次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還記得我追你的時候,說我以後要給你蓋一座芭蕾舞大劇院嗎?

記得,她說。

你看,這座芭蕾舞大劇院就是給你蓋的,徐澤寧說。要是沒有當初的那個許諾,我就不會在政治局會議上一力推動這件事兒。說實在的,因為你是芭蕾舞演員,有的政治局委員認為我在以公謀私。但是不管別人怎麽想,不管別人怎麽非議,我都力排眾議,說服了反對的人,終於蓋成了這座芭蕾舞大劇院。你覺得我在這件事兒上,信守了自己的諾言了嗎?

這件事兒你做到了,她說。可是 ---

既然我能把這麽難的一件事兒都做到,我也能做到別的事兒,徐澤寧說。別看我現在位高權重,我並不是神,我隻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也會犯錯誤的人。我犯了錯誤,我知道了錯誤,我改正了錯誤,已經跟小寇斷絕了關係。孩子,我總得認,那是我的責任,我推卸不掉。但是我跟你保證,我不會跟小寇再有那種關係,也不會跟任何女人有那種關係。我需要的,就是你信任我,給我一次悔過的機會,你可以答應嗎?

我不知道,她說。原來腦子挺清楚的,現在被你說亂了。

那至少考慮一下,不要輕易做出離婚的決定,好嗎?

好,她點頭說。我考慮兩天,再跟你談。

小寇是什麽樣的人,我非常清楚,徐澤寧說。她的野心非常大。我當初為什麽喜歡你,因為你不僅外表美,而且心裏更美。你樸實,甘心過一般的日子,不貪,你爸爸就是這樣的人,我想你繼承了許多你爸爸的優點。很多人都栽在自己的老婆孩子手裏,因為老婆貪,教育出來的孩子也貪。你很知足,從來沒有抱怨過日子,從來不穿名牌,雖然我們也能買得起。你跟她們完全不一樣。我看人還是很準的,當時看上了你,一直都沒後悔過。何況,小寇能背著我生孩子,這樣的人我怎麽能信任呢?我絕對不可能為了小寇而放棄你。我隻是一時糊塗,一時受了誘惑,其實我非常愛你,愛咱們的孩子,愛咱們這個家。小曦,聽我說,為了孩子有個美滿的家庭和前途,為了父母安心,為了你自己能有個安穩的日子,也為了我能有個放心的快樂的家庭,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次改過的機會。

我再想想,她說。

今天一天都沒休息好吧?徐澤寧說。我接著去書房忙我的公事,你好好睡覺,明天你還有演出,別多想了,睡好覺,演出重要,別把情緒帶到劇場裏去。睡吧。

好。

徐澤寧給她把被子掖了一下,站起身,走到門邊,把燈關了。回身看了她一眼,走出了門。屋子黑了下來,她閉上眼,心裏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兩天很快過去了。這兩天裏,她的情緒非常低落,經常會自己掉眼淚,心情很煩躁和鬱悶。有時她覺得腦海裏一片空洞,有時覺得心像是石頭一樣往下沉,沉入到一片泥潭裏去。看見孩子,她就心裏難受得想哭。她沒有再跟徐澤寧提起這件事兒,她覺得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該解釋的徐澤寧已經跟她解釋了。她現在相信徐澤寧對於小寇懷孕和生孩子並不知情,也看得出徐澤寧對於小寇這次惹出的家庭糾紛很惱火。她一開始堅持想離婚,但是在徐澤寧跟她講了那一番話後,又覺得徐澤寧講得有道理,開始患得患失起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堅持過來,堅持演出,沒有演砸的。

第二天晚上演出完畢後,齊靜在舞台側麵等著她。她謝完幕下來,齊靜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說:

妹妹你真行啊,我一直擔心你出問題,心一直懸著。

我覺得好象是一個木偶,完全靠記憶,到時該怎麽跳,隨著音樂就跳了,她說。都不知道是怎麽跳下來的。

你跟澤寧那邊怎麽樣了?齊靜悄悄問她說。

他承認錯誤,一力挽留我,她說。我被他給搞糊塗了,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既然不知道該怎麽辦,那就先別分了,看看想想再說吧,齊靜說。

唉,她歎了一口氣說。看見別人,都覺得好辦。到了自己頭上,總是想這想那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離也不好,不離也不好,太折磨人了。

要我說,就算了,原諒澤寧一次,齊靜說。我不是也原諒誌宏一次了嗎,你看誌宏現在多好,對我也比以前好多了。過去過個情人節什麽的,他都不知道給我買禮物,現在不用我提醒,提前就把禮物買好了。有了那一次之後,他心裏有愧,對我更好了,總是巴結我,生怕我不高興。我也對他更好了啊。

可是誌宏跟那個女的沒生出孩子來啊,她說。我一想起小寇的孩子,就覺得心裏跟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孩子怕什麽?到時小寇自己帶著孩子住不就完了嗎?齊靜說。孩子又不用你管,不用你帶。

我不知道,她說。我還是覺得受不了。即使像姐說得那樣,到時澤寧兩頭跑,那個女人心機多,沒準兒澤寧心一軟,又到一起去了。姐,你說,澤寧的話可信嗎?我怕澤寧現在就是哄我,什麽好聽說什麽,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等以後小寇帶著孩子回來了,他見了孩子一心動,說過的話都不算數了。

男人的話都不可信,齊靜說。但是我們女人有什麽辦法呢?我覺得澤寧還是個講良心的人,即使以後對小寇好了,也不會拋棄妹妹的。

 

晚上到家,一進院子門,她看見徐澤寧的車在院子裏,書房也亮著燈,知道徐澤寧回來了。她照例到孩子的房間看了看孩子,然後回到臥室洗了個澡。她一邊洗澡,一邊想著自己該怎麽辦,心裏不斷糾結著。洗完澡後,她把頭發用電吹風吹幹,隨後關燈在床上躺下。她怎麽也睡不著,就閉著眼睛思考。

經過了這兩天,她覺得自己已經平靜多了,一開始很痛,現在痛苦減少或者說麻木一些,也不怎麽哭了。這麽多年的婚姻,她知道自己不能用愛情來要求徐澤寧,愛情早已經隨著時光消逝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用親情來要求徐澤寧,因為徐澤寧如果跟別的女人好,她受不了。既不能用愛情來要求對方,也不能用親情來要求對方,她覺得自己的婚姻走入了死角。

雖然她願意相信徐澤寧跟她說的,但是她知道,不能完全相信徐澤寧的承諾。過去徐澤寧也曾無數次說過會隻愛她,不會跟別的女人好,但是最後不也是跟小寇好了,還有了孩子了嗎?徐澤寧說,為了孩子,為了父母,為了家庭,讓她原諒他。但是她仔細想,覺得徐澤寧是愛孩子的,即使離婚了,徐澤寧也一定會依舊對孩子好,那麽孩子不會受太大的影響。說到父母,爸爸一直就不喜歡徐澤寧,從一開始就不讚成她跟徐澤寧在一起,跟徐澤寧分開,對爸爸影響不大。說到家庭,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是不好,但是與其委屈求全地過一個明知道不會再幸福的日子,還不如早些了斷,重新開始。

 

半夜裏她聽見徐澤寧進臥室來,看見屋裏黑著燈,以為她睡著了,就在她的旁邊躺下睡了。她閉著眼,繼續想著。想到自己,她覺得雖然已經快四十了,但是即使將來自己一個人過,有兩個孩子,有芭蕾事業,也不會太孤單和空虛的。自己芭蕾上有成就,在中芭裏像秦老師一樣擔任舞蹈指導工作,有自己的收入,以後還可以教孩子跳芭蕾,經濟上可以獨立,不需要徐澤寧的幫助。精神上她也不需要依賴徐澤寧,實際上徐澤寧太忙,平時都很少交流。從人格上說,與其明知道徐澤寧有小三和孩子還委屈求全,不如自己獨立。

想到此,她覺得很佩服郝思嘉,那個即使經曆再大的挫折,也會相信明天又會是新的一天的自信而又自強的女人。她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不能找到幸福,但是她知道一點,跟徐澤寧在一起,恐怕就跟幸福無緣了,因為小寇會回來,孩子在那裏,無時無刻都會提醒她這一段往事,她覺得那樣的話根本無法再愛上徐澤寧。

她翻來覆去地想,在腦子裏一遍遍地分析,強迫自己把事情想透。她覺得跟徐澤寧分開,對孩子,對父母,對生活都影響不大,這麽多年來自己也過得不開心,現在自己應該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愛了。現在還不到四十,自己還有機會,為什麽要死守著一份兒已經破殘的婚姻,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想到這裏,她覺得心裏豁然開朗。這幾天她一直睡不好,總是失眠,現在她想通了,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她隨後睡著了,睡得很死。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看見徐澤寧還在酣睡,就自己起來,去了衛生間洗漱好,穿好衣服。徐澤寧被她的響動驚醒了,睜開眼,問她說:

這麽早就起來了?

嗯,睡不著了,就起來了。

徐澤寧看她麵色好了一些,於是坐起來,靠在床頭上問她說:

兩天已經快過去了,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她微笑了一下說。我們離婚吧。

徐澤寧嘴半張著,一下愣住了。顯然,徐澤寧以為她一定會選擇留下,而不是分開。

你真的這樣決定了?徐澤寧掀開被子站了起來說。你不想想為了兩個孩子 ---

如果你對孩子有感情,想讓孩子們好好成長,那就把孩子給我吧,她說。還有咱們結婚時住的東城區的那套樓房也給我吧,讓孩子也有個好一點的環境成長。

小曦 ---

我已經想通了,決定了,她說。這幾天,我一開始很痛苦,很難受,後來很茫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但是平靜下來之後,我知道我應該怎樣做了。感謝你給了我一個重生的機會,我想搬到咱們在東城區的樓房那裏去住,離開這裏。孩子我希望跟著我,由我來照顧。你太忙,根本沒時間陪著孩子照顧孩子。我不希望孩子都由保姆帶大,孩子需要親情,需要父愛母愛,希望你不要反對。

小曦,咱們就不能再商量一下嗎?徐澤寧依然楞著說。你怎麽一下變得 --- 這麽鐵石心腸了呢?為什麽非要離開呢?

因為過去我一直都在為你考慮,從來沒有活出過自我,她說。到了這個年齡了,知道什麽是可為,什麽是不可為。勉強在一起,最後還是痛苦,不如下決心一下了斷。澤寧,如果你對我還有感情,希望在孩子和房子上不要為難我。

唉,我真沒想到,徐澤寧像是終於明白過來了說。孩子自然是你的,像你說的,我這麽忙,根本照顧不到孩子,你帶著孩子最好,我也放心。那套房子我讓人把名字改過來,寫在你名下。保姆也歸你。錢你不用擔心,我讓老四給你賬上打一些錢,足夠你和孩子開銷的。孩子,房子,錢,這些都不是問題。但是我還是求求你,留下來,不要拆散這樣一個家庭 ---

澤寧,不是我要拆散,是你在拆散,她說。我們一家本來好好的 ---

我真後悔死了,徐澤寧拍了一下腦門說,這個小寇害人啊,把我這麽好的一個家給生生拆散了。

你也別怪小寇了,她說。要怪就怪你自己。我離開了,勸你也早些把人家接回來。孩子兩歲多,還不記事兒,讓孩子有個完整的家庭,別虧待了孩子。你也別虧待了小寇,人家畢竟跟你生了一個孩子,還是男孩。我們離了,你就早點兒娶了人家小寇,別讓人等太久 --- 再說你也沒理由不娶人家啊。跟人生了孩子,氣走了發妻,還不娶人家,想想你的名聲以後會怎樣吧.

你就害我吧,徐澤寧沮喪地說。

   

徐澤寧上班之後,她把自己的衣服和化妝品收拾好了,放在兩個大旅行箱子裏,給齊靜打了一個電話。齊靜很快就開車來了。門口的警衛看見她和齊靜拉著兩個大旅行箱從臥室出來,帶著詫異的眼光,幫著她們把箱子放到了齊靜的車上。齊靜把車開到了她和徐澤寧結婚時住的東城區的樓門口。自從徐澤寧父母去世後,她和徐澤寧在一直住在父母的小院子裏,再也沒有住過那套房子。到了樓門口後,齊靜停車,幫著她把箱子拉上電梯,運到房子裏。齊靜幫著她打掃衛生,掃除地上的灰塵,給臥室裏換上新床單,又陪著她出門到樓下的超市裏買了一些生活用品。

樓房是兩室一廳,有衛生間和廚房。她和齊靜把主臥旁邊的臥室收拾出來,準備給孩子和保姆住。

妹妹真的要準備跟澤寧離婚了?齊靜小心翼翼地問她說。就不能給澤寧一個機會,讓他改正?誌宏說澤寧將來會成為國家領導人,那樣的話,妹妹就是第一夫人了,跟著澤寧出國訪問什麽的,多風光啊。這麽好的前景,放棄了不太可惜了啊?而且,妹妹這樣退出,不太便宜了小寇那樣的女人了嗎?

姐,你知道,我是個挺容易滿足的人,她說。這些年來跟澤寧靠工資收入,生活過得也還可以吧,物質上我也不需要太多,別人怎樣,我也不羨慕。有份兒穩定的收入,有兩個孩子,有間房子,讓孩子健康成長,自己過個平淡的生活,我也就夠了,不指望別的。其實吧,這麽多年過下來,我覺得我跟澤寧也並不合適,年齡有差異,愛好有差異,感情逐漸平淡,而且澤寧那麽忙,平時幾乎都不沾家,晚上我睡的時候他還沒到家,等我早上走的時候他還在睡覺,這樣的生活雖然外表看著挺光鮮,但是冷暖隻有自己知道。即使我跟澤寧繼續下去,澤寧跟小寇這樣的事情,也會是一個無法消失的傷疤,將來不高興的時候,免不了又要提起,這樣怎樣能幸福呢?我覺得我這半輩子,好像什麽都有,但是就是沒有幸福的感覺。這個時候跟澤寧分手,算是給澤寧一個機會,也給我自己一個機會吧。

那倒是,齊靜說。論名,妹妹是最好的芭蕾舞明星。論事業,妹妹都已經登峰造極了。論家庭,妹妹嫁得是家世最顯赫的澤寧。論物質,澤寧隻是不追求那些,看看老四多富有就知道了。妹妹年輕,漂亮,芭蕾跳得又那麽好,離了以後還有機會,也許真正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也說不準。妹妹不想跟家裏商量商量嗎?

不想讓我爸操心了,她說。等我把一起都辦好了,我再去跟我爸講,我想他會理解和讚同的。我爸一開始就不讚成我跟澤寧,說門不當戶不對,怕我將來受欺負受委屈。想想我爸說得也挺對的,結婚這麽些年來,凡是重要的事情,都是我讓著澤寧,自己委屈著。我爸真正喜歡的是明宵。有時我也在想,要是當初真的跟明宵在一起了,現在會怎樣。

沒準兒明宵也出軌了呢,齊靜說。男人啊,都不好說,能管住自己的少。

 

中午她跟齊靜在樓下的一間餐館裏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餐。齊靜走了之後,她回到樓上,來到給孩子們準備的房間裏,把房間收拾了一遍,地拖了,換上了一個新窗簾。她想需要買一些新玩具,再買一些童話色彩的牆紙貼在牆上。但是她沒有力氣下樓去買了。她推開陽台門,走到陽台上,看著不遠處的立交橋,很多往事湧上心頭,心裏湧上一股深深的悲傷。二十年的婚姻走到了這一步,她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曾經愛過明宵,以為跟明宵會像是一個人一樣天長地久,但是後來分開了。曾經以為跟澤寧也會白頭到老,如今也要分開了。涼爽的秋風吹著她的頭發,對麵樓房頂上的一片雪峰一樣的白雲在向著立交橋的方向悄悄地移動。她深吸了一口清涼的冷空氣,覺得最難的是做出一個決定。現在決定已經做出,雖然依然感到難受,但是已經比前兩天猶豫不決時好多了。

我會做一個好媽媽,把孩子好好帶大,她對自己說。別的一切,就交給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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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P67' 的評論 :
謝謝HP67。老徐外遇,小曦自然很難受,但是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兒,因為小曦這個年齡離婚還不晚,還可以遇到一個合適的人,有一個幸福的生活。
我是想早點兒把這一部小說給結束了,因為寫了這麽長時間,都寫疲了寫累了。
HP67 回複 悄悄話 擁抱哥慢慢寫,別急著結尾啊:-)
HP67 回複 悄悄話 讚小曦壯士斷腕,一向軟弱的小曦終於勇敢堅強,找到自我! 老徐自作自受,最終都會敗露的。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greentealeaf' 的評論 :
謝謝greentealeaf。我覺得真愛一個人,是希望對方幸福的。希望老徐能像他自己說的真愛小曦,分開以後不為難小曦,讓小曦能夠自由的得到自己的愛情。
greentealeaf 回複 悄悄話 就像老徐自己說的,小曦漂亮賢惠能幹,獨立自主,又沒有野心,不象其他人有求於老徐來實現自己的目的。兩人又沒有親生的小孩,一旦感情沒了,他能拿什麽鎖住小曦.以前可以拿明宵的自由威脅小曦,現在隻能自食其果了.夫妻是否還是相互依賴著點好。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若妖' 的評論 :
謝謝小妖!
若妖 回複 悄悄話 抱哥寫得細膩動人,祝小曦一切順利!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忘憂草' 的評論 :
謝謝忘憂草。我覺得也是,靳曦跟明宵的感情還是挺好的,也知道明宵可能在一直等著她,所以潛意識裏大概有一些這樣的考慮,雖然不知道最後會怎麽樣。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abo88' 的評論 :
謝謝labo88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尤其開心USA' 的評論 :
謝謝尤其開心,我覺得靳曦這一輩子,跟老徐這麽多年,也沒覺得怎麽幸福。到了這個年齡,也該為自己活著,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雖然不知道未來怎樣,但是總比再繼續委屈自己強。
忘憂草 回複 悄悄話 感覺澤寧的仕途會起大風浪。 另外, 我覺得小曦勇於壯士斷臂, 可能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是她還深愛明宵。
忘憂草 回複 悄悄話 小曦做出了明智的選擇,支持
labo88 回複 悄悄話 good!
尤其開心USA 回複 悄悄話 雀巢軟廣告哦~ 不知怎的,看到後來覺得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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