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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 (118)

(2016-09-18 16:37:05) 下一個

回到倫敦,轉眼已經兩年半了,時間過得真快。星期日的下午,寇辰菲推著一輛嬰兒車從一個僻靜的小公園走出來,沿著路邊散落著黃葉的小徑走著,心裏感慨著。一忙起來,時間好像在加速行進,不知不覺春變成了夏,夏變成秋,秋變成了冬。昨天還是炎熱的盛夏,今天地上已經散落了黃葉。寇辰菲看了一眼嬰兒車中的孩子,孩子的頭側在一邊,臉和露出來的小手都胖嘟嘟,兩腮有些嬰兒肥。在車的顛簸下,孩子像是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陽光照在孩子的臉上和寬大的藍色針織外套上,顯得暖融融的。

從北京回到倫敦之後,寇辰菲就把自己懷孕的事情告訴了父母,也告訴了父母,懷得是徐澤寧的孩子。她知道父母一定很不讚同她的所做作為,但是父母都沒有表露出來。他們沒有埋怨她,沒有說她,隻是仔細地照顧她,讓她住在家裏,什麽都不用操心。他們陪著她去醫院做檢查,帶著她去買孩子需要的衣服和食品,在臨產時送她去醫院,順利地生下了孩子。

正如寇辰菲盼望的,孩子是個男孩,比一般的孩子重,看著很壯實。生的時候有些難產,不得不進行了剖腹產, 除此之外一切都正常。父母看見外孫出生也非常高興。在給孩子填出生表時寇辰菲有些猶豫,不知道該讓孩子姓寇還是姓徐。父母建議她讓孩子姓寇,說是寇辰菲自己把孩子生了下來,而且也不知道將來徐澤寧會不會認,更何況徐澤寧這樣的政治人物將來的命運也不好說。雖然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知道爸媽隻有這麽一個外孫,很希望外孫能姓寇,但是寇辰菲還是給孩子的姓取了徐。寇辰菲堅信,無論徐澤寧將來怎樣,他總會認自己的孩子。而這個孩子,有了徐家這樣的出身,對孩子的將來也好。徐澤寧才五十出頭,將來完全有可能執政二十年,而孩子有這樣一個父親,肯定能上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將來無論從商還是從政,都能叱吒風雲。

孩子半歲之後,寇辰菲申請了一份兒教師的工作,在住處附近不遠的一家小學裏當老師,走著就能到學校。學校的校長和老師們都很奇怪,她這樣一個劍橋畢業的精明能幹的人怎麽會甘心來學校當老師。寇辰菲說她不想要一份兒看著很好但是壓力大的工作。她想要一份兒輕鬆一點,離家近一點兒,時間充裕一點的工作,好多照看孩子。寇辰菲覺得自己並不需要掙很多錢,也不需要一份兒有前景的工作。她覺得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孩子好好帶大,將來帶回中國去,讓徐澤寧看到一個聰明健康,快樂而且懂禮貌的兒子。

 

寇辰菲推著嬰兒車拐進路邊的一個咖啡館前的停車場。停車場不大,右邊有一從一米高的灌木從停車場與街道隔開。一輛黑色的皮卡正在倒車,寇辰菲繞過皮卡,沿著灰色的人行道向著咖啡店門口走去。看著窗戶裏映射出嬰兒車的影子,寇辰菲心裏覺得很開心。她一手抓住嬰兒車的把手,一手去拉咖啡館的玻璃門時,身後趕過來一個高個子男人,伸手替她把門拉開。寇辰菲對著高個子微笑了一下,把嬰兒車推進咖啡館,回身謝了高個子。高個子很有禮貌地說了聲不客氣,跟在她身後走進了咖啡館。

咖啡館裏有幾個人在排隊,寇辰菲把嬰兒車放在一個靠窗的空座位前,伸手抱起了小男孩,來到了隊伍末尾。小男孩趴在她右胸前,手抱著她的肩膀,嘴啃著她的肩頭。剛才幫她推門的高個子男人站在她前麵的隊伍裏,回身對著小男孩笑了一笑說:

這孩子太可愛了,看這胖嘟嘟的小腿和小手。

謝謝,寇辰菲拽了一下孩子的褲腿說。就是很淘氣,總是不肯睡覺,每天都得去公園玩累了才能睡著。

聰明孩子都這樣兒,精力旺盛,高個子說。孩子看著好像快兩歲了?

還真是快兩歲了,寇辰菲說。二十二個月了,十二月份出生的。

長得很像你啊,高個子仔細地端詳了孩子的麵部一下說。你看這鼻子和眼睛,跟你一模一樣。

就是鼻子和眼睛像我,其餘的都像他爸,寇辰菲說。額頭,眉毛,臉型都像他爸,你看這眉毛粗的。

有這麽一個聰明可愛健康的孩子,他爸一定開心死了,高個子說。

嗯,寇辰菲把孩子從右手換到左手說。他爸見到他一定會很高興。

怎麽,他爸還沒有見過他?高個子伸手摸了一下孩子,貌似隨便地問了她一句說。

沒有沒有,我說錯了,寇辰菲改口說。他爸天天下班都可盼著看見他了。

寇辰菲意識到自己剛才說漏了嘴。她不想在陌生人麵前再說下去,於是把目光躲開了高個子,轉向了櫃台。高個子也知趣地閉上嘴,看著前麵的隊伍。剛才跟高個子說話時,她覺得高個子有點兒眼熟,但是記不起以前在哪裏見過。也許是住在附近的鄰居,以前在哪裏看到過,她想。兩個收銀員手腳麻利地忙著,不一會兒,高個子和她已經站到了隊伍最前麵。

下一個,櫃台後的收銀員對著高個子喊。

你抱著孩子,先去吧,高個子扭回身對她說。

謝謝。

寇辰菲感激地謝了高個子,抱著孩子走向櫃台去了。

 

給我來一杯熱巧克力,一個Blueberry麥芬和一個Toasted Cheese 三明治,寇辰菲對收銀員說。

還要什麽嗎?店員的手指一邊敲著收銀機鍵盤,一邊問她說。

不了。

白麵包還是黑麵包?店員一邊敲著鍵盤一邊問。

黑麵包。

一共7英鎊25便士,店員說。

寇辰菲一手托著孩子的屁股,一手從手包裏掏出信用卡來,把卡插進了收款機。

 

抱著孩子走到靠窗的桌子邊,寇辰菲先找了一個高椅子,把孩子放在高椅子上係好,把嬰兒車裏的牛奶瓶拿出來讓孩子吃著,隨後回到櫃台邊,把放在托盤裏的熱巧克力,麥芬和三明治端來,放在遠離孩子的一側。孩子放下奶瓶,嘴裏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麽,伸手要去抓托盤裏的食物。寇辰菲把奶瓶的奶嘴重新塞回孩子的嘴裏,讓孩子兩手抱著奶瓶說:

寶寶乖,先喝奶。

孩子把奶嘴吐了出來,依然伸手要去抓三明治。寇辰菲把Blueberry麥芬掰了一塊下來,放到孩子手裏。孩子高興地吃著Blueberry麥芬,眼睛轉著看著四周,腳在高椅子下麵亂蹬著。看著孩子高興的樣子,寇辰菲心裏也覺得很開心。她端起自己的熱巧克力喝了一口,瞥見高個子男人坐在離她不遠的一個座位上在一邊喝咖啡一邊讀報紙。她突然想起來,前天在學校帶著孩子們繞著操場跑步時,有個學生告訴她說有人在照像。她抬頭望去,看見一個男人站在操場外麵的一輛車邊,舉著相機對著他們。當時她覺得這樣未經允許給孩子們照像不妥,想要過去製止時,那個男人已經鑽進車裏去了,隨後車就開走了。她沒有看清男人的麵容,隻記得男人個子很高。昨天,她出門推著孩子散步時,看見門口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車。她走進那輛車時,看見車裏麵有個男人趴在方向盤上在打盹兒。雖然隔著車窗隻瞥了一眼,而且是側麵,她覺得車裏那個男人有點兒像對麵坐著的高個子。

難道這個高個子在跟蹤自己?

這種想法讓寇辰菲有些不寒而栗。難道有人知道她帶著徐澤寧的孩子在這裏?自從離開北京以來,徐澤寧跟她再也沒有聯係過,她也沒有給徐澤寧打過電話發過郵件。跟徐澤寧的關係,除了父母,隻有誌宏和老四這兩個人知道,這兩個都是徐澤寧兄弟一樣的嫡係,而且也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肯定不會把她跟徐澤寧的事兒說出去。孩子是徐澤寧的,隻有父母知道,不但老四,誌宏,連徐澤寧也不知道。

這兩年半裏,寇辰菲住在倫敦郊區父母的家裏,很少出門,不去參加活動,不去參加派對,除了跟大學同學和幾個老朋友保持聯係之外,沒有結交什麽新朋友。她在家裏使用父母的電話,電話本上沒有她的名字,手機也是用她父親的名字登記的。雖然身在倫敦這個大城市裏,寇辰菲過著一種隱居在鄉村一樣的生活,就是為了悄悄把徐澤寧的兒子帶大,等待時機成熟的時候回中國去。

難道有人窺見了自己的秘密?寇辰菲一邊喂著孩子吃麥芬,一邊忍不住又瞥了高個子男人幾眼。她看見高個子男人一直在專心致誌地低頭讀報紙,自始至終都沒有往她的方向看。她看見男人讀完了報紙之後,站起來把報紙放到靠牆的一個報紙雜誌欄裏,手裏握著咖啡杯走出門外,上了一輛銀灰色的韓國現代SUV走了。她記得昨天的在家門口附近看見的那輛車是一輛黑色的日本Honda車,不是眼前的這輛韓國SUV。

也許自己多慮了,寇辰菲鬆了一口氣想。可能隻是一種巧合。

寇辰菲從報紙上看見徐澤寧在北戴河會議上已經順利進入常委,但是徐澤寧並沒有在升任常委後跟她聯係,讓她心裏感覺很有些失望。難道徐已經忘記了自己了嗎?為什麽這麽長時間沒有聯係?徐到底跟自己有沒有感情呢?她曾把自己的疑惑跟父親聊過,父親說,徐澤寧不聯係更好,孩子就是咱們家的,將來你也不要帶著孩子回中國了,憑你的能力和劍橋的學位,在英國也能工作得很好。你要是想從政,就好好做,向撒切爾夫人學,從底層做起,全力投入政治,憑自己的本事競選議員,說不定將來能成為英國的首位華裔後代首相呢。中國古代有個陳勝吳廣,曾經說過一句名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意思就是誰也不是天生就能成王侯將相的,隻要你有明確的目標,向著目標持之以恒的努力,就會達到或者接近那個目標。雖然父親的話打消了寇辰菲對未來的一些擔憂,但是寇辰菲相信自己的判斷:徐澤寧將會是一個能夠引領中國中興的偉大的政治家,而她將憑著孩子的紐帶,與徐澤寧聯係在一起,成就一番世人無法想象的事業。想到此寇辰菲探身親了孩子的臉頰一下,撫摸著孩子的小手說:

乖,好好長大,以後媽媽的命運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北京音樂廳的寬闊的舞台上,中央交響樂團正在排練莫紮特的《第四十號交響曲》。台下的觀眾席空空的,隻有團長和幾個樂團的老人們坐著觀看排練。大維坐在第一排,身穿白襯衫和黑色西服,在聚精會神地跟隨著指揮的節奏拉著小提琴。指揮是個滿頭銀發受人尊重的老指揮家,對演奏要求極嚴,每天早上七點集合樂隊排練,到下午四五點才解散,經常要求樂隊反複演奏同一段樂曲幾十遍,直到完美為止。樂隊的同事們也都很敬業,在枯燥的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演奏中,沒有一個人埋怨指揮,也沒有一個人偷懶。

自從來到中央樂團之後,大維一直非常珍惜這個得之不易的機會,在排練和演出中都很認真。通過兩年的勤奮和努力,大維終於由一名普通的小提琴手升為樂團裏的第二小提琴手。他喜歡莫紮特的這首交響樂,聽說這是莫紮特去世之前不久完成的交響樂,那時莫紮特處境窘迫,妻子有病,日子過得艱難,也無人能幫助莫紮特,樂曲中充滿了傷感和痛苦,隻有在結尾時才重新變得輝煌和振奮。這首樂曲的傷感和痛苦部分讓大維想起自己在地下通道拉琴的窮困潦倒時期,在他的心裏引起共鳴,而結尾的輝煌和振奮,也正是他對自己的期望,所以每次演奏,大維都懷著一種敬仰和敬畏的心情拉琴,特別認真。

一曲完畢之後,指揮用指揮棒敲著麵前的台子說:

不錯,大家今天排練得都很認真和盡力,比昨天提高了很多,值得表揚。大家要記住,我們是中央樂團,代表中國音樂的最高水平,演出時就要有中央樂團的範兒。別的樂團演出時可以有失誤,我們演出時不能出失誤。剛才的最後一段還有些問題,明天我們再好好練習一下。好了,今天的排練就進行到這裏,明天早上七點到這裏繼續排練,希望大家準時到場,不要遲到。謝謝大家。

指揮放下手裏的指揮棒,向著觀眾席上觀看演出的團長走去。樂手們紛紛站起來,提著樂器推開椅子向著後台走去。大維跟著大家一起來到後台,找到了自己的琴盒,彎腰把琴弓放進琴盒裏,把琴盒蓋小心地蓋上。他直起身來,正準備提著琴盒離去時,看見一個女樂手向他走來。

大維,晚上有幾個朋友想出去一起喝酒去,你有時間去嗎?女樂手問他說。

今晚上啊?不行,今晚要去看演出,大維抱歉地搖頭說。

什麽演出啊?女樂手好奇地問。

芭蕾舞《天鵝湖》,大維說。

噢,是在剛落成的芭蕾舞大劇院吧,女樂手羨慕地說。聽說因為是大劇院落成後的首場演出,票價很貴也很難買到啊。

我早就盯著買票了,大維說。一開始賣票,我就去排隊買到了。還好,我買得是最後一排的票,還不算太貴。前麵的票價嚇死人,不敢買。

那好吧,以後有機會再一起出去玩吧,女樂手有些遺憾地說。

真是抱歉,大維說。下次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一定去。

 

從音樂廳坐地鐵回到住處,大維脫下西服和白襯衫,衝了個澡,換上了一件藍色的襯衫和一條休閑西褲。他看了一眼表,離《天鵝湖》演出還有一個半小時,時間比較緊。大維匆匆吃了一口飯就出了門,坐地鐵去了西單。

在西單的地鐵出口出來後,大維看見過街通道裏有一個女歌手,坐在一把椅子上,彈著吉他唱著歌,周圍有五六個行人駐足聽著。大維在經過女歌手身邊時,往女歌手前麵放著的一個紙盒裏彎腰放了五塊錢。每次他在地下通道裏看見歌手唱歌時,都會想起自己過去的艱難的日子,也會停下腳步來,放一點錢。他知道這點錢幫不上什麽,但是至少會給人一點安慰。有時,大維會想起當初把他介紹進了樂團的那位姑娘。時隔兩年,大維再也沒有見過那位姑娘,他隻知道那位姑娘叫寇辰菲,但是不知道她是做什麽的。每當想起她來,大維總是心懷感激,感慨自己遇到了好人。要是沒有那個素不相識的姑娘幫忙,自己可能早已無法在北京生活下去,不得不回西安了。

想起這些年遇到的跟他相似的在北京漂泊的歌手們,大維覺得自己很幸運,最後終於有個很好的工作,可以無憂無慮地從事自己喜歡的音樂,再不用為了生活到處奔波。雖然北京的房價太貴,買不起房子,但是至少可以租一間公寓住,大維已經很滿足了。大維並不指望自己能成名成家,隻要有份兒基本收入能夠養活自己,再能繼續從事自己喜歡的音樂,他就滿足了。

 

寬闊的長安街上,金黃色的樹葉在街邊隨風起舞,漫天飛卷。從路邊的花店裏買了一束花,沿著街道走了不多遠,大維就看見了中國芭蕾舞大劇院高聳的建築。他左手抱著花,隨著人流和車輛從長安街上向南拐,走向巍峨聳立的中國芭蕾舞大劇院。耗時幾年,大劇院在今年十一終於建造完工了。大劇院設計得中西合璧:主建築飛簷鬥拱,顯得宏偉高大,氣派非凡;旁邊的芭蕾博物館呈流線型,給人一種線條簡單,美麗大方的感覺;劇院門前的大噴水池坐著十二隻蹲獸,蹲獸口中噴出的白色的水柱在空中相交,隨著音樂起伏,白色的水花在風中飄散。劇院門前的環形車道上,一輛輛豪華轎車排著隊魚貫而入:有的在劇院門口停下,從裏麵走出衣著華麗的達官貴人;有的直接駛入劇院的地下停車場。

大維沿著環形通道走進了裝飾得金碧輝煌的大劇院,把票交給了劇場門口一個穿著黑裙子的驗票員。驗票員微笑著在票上打了一個孔,把票還給大維,遞上一份印刷精美的《天鵝湖》介紹,告訴大維說座位離門口不遠。大維拿著介紹走進劇場,在最後一排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翻開了介紹。

介紹上說今晚的女主角將由靳曦擔任,還印著靳曦的一張照片和附有靳曦的一個小傳。中央芭蕾舞團最近兩年推出的芭蕾舞劇裏,都是新人在做主角,好久沒見靳曦出來演出了。這次中國芭蕾大劇院落成典禮暨《天鵝湖》演出,媒體事前對此紛紛做了報道。媒體介紹說,《天鵝湖》裏的女主角由靳曦和中芭新崛起的一個新秀分別擔任AB角,首場將由靳曦演出,會是一場精彩異常的演出。這也是大維特意來劇院看演出的原因:終於看見靳曦重新出來演出,大維想如果不來看,恐怕以後就看不到了。

雖然早就聽說芭蕾舞大劇院很輝煌,但是坐在裏麵,看著宏大的舞台,五層的觀眾席,劇場兩側裝飾華麗的包廂,每一層的護欄上垂掛的金黃色的大吊燈,拱形的繪畫屋頂,套著紅色絲絨的一排排舒適的椅子,大維依然覺得很震撼和感慨。怪不得票價基本都要五百元以上,即使最後一排,票價也是三百多元。要是回到兩年以前,在地下通道拉琴的時候,大維即使想來,也買不起票。如今,大維進了中央樂團,成了專業小提琴手,雖然還沒有什麽名氣,但是收入既穩定,也比過去高多了。雖然買得是最便宜的最後一排的票,但是至少能在這種音樂聖殿一樣的劇院裏欣賞最高水平的芭蕾舞,人生也就沒有太多的遺憾了。

 

劇場裏響起了一陣喧嘩和掌聲。大維抬頭向前望去,看見徐澤寧帶著一群黨政要員沿著走廊向著前麵走去,走到了第一排。徐澤寧在第一排中央站住,回過身來,向著樓上樓下和劇場包廂裏的觀眾點頭致意,雙手鼓起了掌。劇場裏響起了更熱烈的回應的掌聲,記者們紛紛把長短鏡頭對準了徐澤寧。徐澤寧麵帶微笑鼓了一會兒掌,隨後舉起手來,示意大家安靜,自己也坐了下來。

劇場內的燈光逐漸轉暗,隻有舞台前樂池裏燈光依然明亮。一個身穿白襯衫黑色西裝的指揮從側麵走進來,向著指揮台走去。劇場裏又爆發出了一陣掌聲。指揮走到指揮台上,轉身向觀眾致意,隨後舉起了手中細小的銀色指揮棒。劇場安靜下來,隨著指揮棒的揮舞,《天鵝湖》序曲》在劇場彌漫開來。帶著纏綿,悲傷,悠揚,淒婉,不安和恐懼的音樂一下就把觀眾帶入了劇情。

紅色的帷幕徐徐拉開,音樂轉換成了一種輕鬆和快樂的曲調,王子的侍從們從舞台左側走出,來到了背景是一片森林空地的舞台上。

 

靳曦身穿白色蓬蓬舞裙,站在舞台側麵帷幕後麵,聽著《天鵝湖》的音樂,看著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王子和侍從們,等待著自己入場。她活動著腳腕,從帷幕的縫隙裏向著觀眾席看去,看見徐澤寧坐在第一排正中,麵容凝重地注視著舞台。她看見誌宏和齊靜坐在徐澤寧左側,也在凝神看著舞台。

齊靜過去一直在英國陪著女兒讀書。女兒高中畢業之後升入了大學,搬到了校內的學生宿舍去住,不需要齊靜每天陪著了。看著女兒習慣了在英國的生活,齊靜也就放心了,於是回到了北京。誌宏給齊靜在文化部辦公廳安排了一份兒體麵的工作,齊靜高高興興地去上班了。文化部是中央芭蕾舞團的上級單位,中芭的經費和演出,都需要部裏批準,有齊靜在辦公廳,辦事方便多了。中芭像是齊靜的娘家,齊靜經常到芭蕾舞團來串門,有重要的演出也一定會每場不拉地觀看。從十七歲在中芭住宿舍就跟齊靜在一起,後來又一起在西安,住在省政府大院裏,再後來又都回到北京。這些年來,無論在北京還是西安,齊靜一直都是她最好的閨蜜,兩個人無話不談,心裏有煩惱也能互相吐吐槽。有齊靜在北京,她覺得心情愉快多了。

她向著觀眾席繼續看去,看見第三排左邊靠邊的地方,爸爸,繼母和弟弟坐在一起。這次靳凡給她留了幾張票,她像過去一樣送給了爸爸。每逢重要演出,爸爸都會帶著全家來觀看。弟弟自從辭職之後,自己開了一家電子商務公司,這些年來磕磕絆絆,每天從早忙到晚很辛苦,也沒能賺到什麽錢,還差點兒被騙子把錢給騙走。弟弟每天勞碌,既沒有時間,也沒有錢去交個女朋友。弟弟跟商場的人從來不講跟徐澤寧的關係,也沒有人知道弟弟有這樣一個聲名顯赫的姐夫和明星姐姐。如果別人知道了,特別是知道弟弟的姐夫是徐澤寧,生意一定會好做很多,說不定早已發了大財。但是弟弟一直痛恨社會上的走後門和各種不正之風,說要靠自己的努力,不靠裙帶關係掙錢。爸爸一直很讚同弟弟的做法。爸爸說,錢掙得多掙得少沒關係,隻要自己知道上進,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就行了。她覺得在這個變得越來越複雜的社會上,弟弟單純得可愛,也欽佩弟弟的這種獨立奮鬥的精神。弟弟雖然從小被繼母嬌慣,但是長大後卻變得非常懂事和努力。她一直覺得很奇怪,繼母是一個很勢利眼的人,怎麽弟弟的性格一點兒也不像繼母。她想也許是弟弟遺傳了爸爸的樸素的品質。這些年來爸爸一直以身作則,從來沒有找過她或者徐澤寧做過什麽事兒,也從小一直給弟弟講做人的道理,告誡弟弟無論社會怎麽變,要做一個正直的勤奮的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人。

她的目光繼續在前幾排觀眾席上掃著,看見秦老師坐在第四排右麵的一個角落裏,正在專注地看著台上的王子的舞蹈。秦老師退休之後,也經常回中芭來看看她們。這些年來秦老師一絲不苟地帶著她們訓練,在手下教出了一批又一批演員,中芭現在的主要演員幾乎都是秦老師一手調教出來的。她在秦老師走後,接替了秦老師的帶領演員排練的工作,才深刻體會到這份兒工作的不易。每個演員的天賦,素質和努力都不一樣,要把每個演員的積極性都調動起來,讓每個演員發揮出自己最好的水平,不光需要懂舞蹈,而且需要耐心和細致的觀察,以及對演員們的關心和關懷,需要真正在意這些演員們和從演員們的角度看問題。她覺得自己在芭蕾舞技方麵比秦老師強,但是在帶演員上,缺乏經驗,有時急躁,比秦老師遜色許多。她有時去請教秦老師,也有時去請秦老師來舞團幫幾天忙,秦老師都是有求必應,幫她出主意,幫她帶演員。

小曦,快該你上場了,靳凡走過來站在身後悄悄對她說。

她抬頭有些漠然地看著靳凡。她的沉思突然被靳凡打斷,沒聽清靳凡在說什麽。

我是說快該你上場了,靳凡重複了一遍說。沉住氣,別緊張,就當是在排練廳排練,發揮出自己的水平來就行了。

她清醒過來,點點頭,很感激地看一眼已經滿頭銀發的靳凡。秦老師在時,每次上場之前都是秦老師走過來跟她說這句話。秦老師走後,中芭連續排練和推出了十幾部中外著名芭蕾舞劇。在這些舞劇裏,她把主角的位置都讓給了年輕演員,自己退到幕後,承擔起了秦老師的工作,帶著演員們排練和給演員們糾正動作。想起十幾年前中芭排練《天鵝湖》時,她曾經擔任過白天鵝的角色。但是那一次在最後演出之前,她突然得知明宵入獄的事情。為了讓明宵出獄,她不得不答應徐澤寧的條件,離開中芭,跟著徐澤寧回了西安。自那之後,她一直有個遺憾,在自己的舞蹈生涯裏沒能演過《天鵝湖》。每一個世界著名的芭蕾舞女演員幾乎都表演過《天鵝湖》。在《天鵝湖》裏擔任女主角,也是對芭蕾舞演員成就的一種肯定和至高無上的榮譽。

她知道,靳凡知道她的這一遺憾。這些年來,靳凡也老了,到了快退休的年齡了。當靳凡決定排練《天鵝湖》,並安排她出演天鵝湖女主角的時候,她知道靳凡是想在從芭蕾舞團團長的位置上退下之前,幫她了結一樁心願,同時也用《天鵝湖》作為多年主政中芭的最後一場舞劇,給他的藝術生涯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

她覺得自己一生遇到了許多很好的人:爸爸,靳凡,齊靜,秦老師,他們都對她很好,所以她的事業能夠非常順利。有時她在想,她能夠走到今天,成為著名的芭蕾舞明星,除了來自母親娜佳的遺傳和從小的耳聞目睹之外,是跟所有這些人對她的幫助都分不開的。她有時也忍不住想起明宵來。如果沒有明宵最早帶她去中芭找靳凡,也許她根本就不會走上芭蕾這條路,很可能直接去考大學而不會走上舞蹈生涯,那就不知會在哪個大學上學和畢業,也不知以後會幹什麽,也不知會遇到誰,說不定學個會計,如今在哪裏做個會計員。人生就會完全不一樣。

想起明宵,她覺得心裏有些疼。她很希望明宵今天也能夠坐在台下的觀眾席裏,看她跳《天鵝湖》。前不久齊靜買了一處新房子,請她帶著孩子去玩。她帶著兩個孩子去參觀了齊靜在通州新買的別墅,對裏麵房間和客廳的寬敞以及裝飾的豪華驚歎不已。齊靜說,誌宏老同學的房地產公司這些年來越做越火,在全國的主要一二線城市都設立了分公司,獲得了大批土地批文,股票也成了妖股,一路躥升,翻了十好幾番。誌宏當初從老同學那裏拿到的原始股,原來估計最好也就值個幾千萬,現在已經值上億了。齊靜說趁著股價高,趕緊賣了一些股份,買了這幢別墅。在齊靜那裏,她聽誌宏說,明宵最新的電影拍得不順利,男主角拍了一半,受到了一些壓力就走了,明宵隻好換演員重拍。後來資金方麵也出現了問題,原來的製片人突然撤出去了,電影就此被擱置了,也不知道後來找沒找到新的資金。誌宏感慨地說,最早見到她時,還是在明宵家裏,那時明宵正在和她談戀愛。誌宏說,那時還不認識齊靜,現在他們的孩子都在英國上大學了,明宵卻還一直單著,恐怕連下一代都耽擱了。

那天從齊靜那裏回來後,她有些心情不好。一個是她有些為齊靜擔心,因為不知道誌宏這錢來得是不是都合法,齊靜一直不讓她把誌宏在朋友公司裏有股份的事兒告訴徐澤寧,可見這裏不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兒。另外一個,是她聽到明宵還單著,心裏有些難受。回到家裏,保姆正在孩子的屋裏坐著聽歌。保姆是個年輕女孩,周傑倫迷,最喜歡聽周傑倫的歌。她本來不太喜歡周傑倫,慢慢的從保姆那裏聽到幾首好歌,也開始喜歡上周傑倫了。那天她從齊靜家回來,把孩子交給保姆時,保姆正在屋裏聽《菊花台》,裏麵周董在唱著“花已向晚    飄落了燦爛/凋謝的世道上 命運不堪/愁莫渡江 秋心拆兩半/怕你上不了岸 一輩子搖晃”。聽到那句“怕你上不了岸 一輩子搖晃”,她突然有一種心酸的感覺,眼淚差一點兒蹦了出來。她總覺得明宵這些年來一直單著,是跟她有關。十七歲的戀愛早已從生活中退去,雖然她的記憶依然清晰。她有時恨自己的記憶,時光不會倒轉,為什麽多少年以前的往事卻總能記憶如新,為什麽想忘的總忘不了。想起當年,曾經以為明宵就是那個會攜手一生的人,曾經以為明宵就是自己的宿命,曾經以為明宵就是自己唯一的故事,曾經以為明宵就是那個會永不分離的人。這麽多年過去,那些當初的誓言早已在風中消散,宿命早已被時間的洪流衝走,故事早已結束,永不分離的人早已隔了一重天涯。她想起明宵幾次找她,在紐約進修的時候,在1989年的廣場,在天橋劇場告別舞台的演出,在布拉格的那個初冬的雪夜,他們曾經有這麽些次機會,但是每一次,她都更加決絕地把他推走了。如今自己不但早已結婚,而且跟徐澤寧領養了兩個孩子,每天忙碌著舞蹈和家庭孩子,忙碌著自己的日子,都忘記了什麽叫憂傷,都沒有時間去感受時光流逝帶來的悲哀,而明宵依然像是個背著行囊的旅人,一個人在路上搖晃,讓她怎麽能不為明宵惋惜呢。

 

 

激揚振奮的音樂轉變成了纏綿二悲傷的音樂,舞台中央隻剩下了王子一個人跳著獨舞。舞台的背景換成了一潭藍色的靜謐的湖水。月光慘淡地照在湖水和岸邊的岩石,一隻天鵝在岸邊遊過。王子把手中的鐵弓對準了天鵝。

她知道是上場的時候了。她側對著觀眾席,兩隻腳挪動著,頭略微向上仰,手臂上下起伏著,步履緩慢地隨著音樂從側幕中平移出來。她來到舞台中央,俯身低頭,兩臂從背後向上移,像是在嘴在貼近水麵,喝著湖水。她抬起頭來,做了幾個優美的舞蹈動作。王子突然從藏身的岩石後麵舉著弓箭出來,讓她嚇了一大跳。她驚慌失措地向後退去。王子把手中的弓箭放在地上,向著她的方向走來。她看見王子沒有惡意,於是沒有繼續往後退。王子來到她身邊,像是在詢問她是誰,為何在深夜徘徊在湖邊。她有些膽怯,幾次想逃避,但是都被王子追上。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讓她無法逃脫,

他們在湖邊跳起了一段纏綿的雙人舞。她踮起腳來,一隻腳尖站立,身體旋轉著。王子摟著她的腰,跟著她一起旋轉。她的腳尖急促地挪動著,手臂上下飛舞,像是在訴說著內心的恐懼和不安。王子單腿下跪,左手捂住心髒部位,右手對她伸開,像是在對她表述著愛意。她猶豫著,圍著王子轉圈,不知該怎樣應付。王子站起來,一手摟住她的腰,把她托了起來。她的身體向後仰,身體的重心落在了王子的肩膀和手臂上。王子放下她,她向著遠處逃去,旋即被王子追上。王子再一次麵對著她單腿下跪,伸開雙臂,像是要擁抱她。她終於克服了心中的膽怯,走到王子身邊來,俯身低頭,凝視著王子。王子的雙手托住了她的腰,她的兩臂向後仰,一條腿向後伸開,一條腿筆直站立,含情脈脈地看著王子。

魔王突然從岸邊的岩石和樹林後出來,在王子身後煽動翅膀,像是在威脅她。她看到魔王驚慌失措,掙脫王子,向著遠處逃去。王子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魔王大怒,出現在她和王子中間,把她和王子強行分開。王子看見魔王,吃了一驚,不知所措地站著。魔王用力煽動翅膀,把王子轟走。看著離去的王子,她的手臂伸向王子消失的方向,麵露悲傷。魔王麵對她揚起頭,煽動翅膀。麵對法術強大的魔王,她俯身彎腰,在魔王麵前下跪,隨後在魔王的翅膀驅趕下,離開了舞台中央,消失在舞台兩側的岩石和樹叢後。魔王把兩隻翅膀抱在胸前,睨視一切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魔王站在岸邊一揮翅膀,一隊白色的小天鵝從右麵的側幕裏依次走出來,她們在舞台上排成一個S形。魔王消失了,小天鵝們跳著歡快的舞蹈。王子重新回到舞台,站在小天鵝們中間,尋找著白天鵝。她從小天鵝隊伍後麵走出來,帶著一種憂鬱的神情,跟王子隔著一隊小天鵝遙遙相望。他們走到了一起,她帶著王子離開了舞台。小天鵝們繼續在舞台上跳著優美的舞蹈。王子回到了舞台上,似乎失去了她,在舞台上尋找著。她悄悄從舞台後麵出現,來到王子身邊。王子兩隻手扶著她的胳膊,隨後又扶著她的腰。她在王子麵前滿懷幽怨地轉著跳著,像是在述說自己的悲慘遭遇。王子有時把她托舉過頭頂,有時讓她依偎在自己身上。

小天鵝們列成兩隊站在舞台兩側,看著王子和她在纏綿的音樂裏跳著悲傷的舞蹈。她的雙腿不停地顫抖,在王子的扶持下轉著一個又一個圈兒,像是與王子心心相印。四隻小天鵝從舞台兩側出來,手牽著手挑起了歡快的舞蹈,像是在為王子和她祝福。她和王子回到舞台中央,音樂由悲傷變成了一種充滿了希望和歡快的曲調,她像是忘記了憂愁,跟王子麵前盡情地展示著自己的美麗。

她不斷地旋轉著,跳躍著,做出了一個又一個精彩的動作。舞台重新響起了悲傷的樂曲,似乎天色已晚,她與王子就要分開。他們跳著依依不舍的舞,舍不得分開彼此。王子指天發誓,像是再說一定會回來娶她。魔王從岩石和樹叢後出現,揮動翅膀,像是在命令天鵝們離開。小天鵝們排著隊沿著湖麵遊走。王子單腿下跪,祈求她不要離開。魔王站在岩石上抱著翅膀,冷峻無情地看著。她悲傷地旋轉著,像是無法違背魔王的命令,一步三回頭地看著王子,跟著小天鵝們走了,消失在舞台側幕。王子兩隻手捧在胸口,惆悵地望著遠方,一隻手指向天空,像是發誓一定回來找到她。

 

紅色的帷幕緩緩落下,第二幕結束了。她回到舞台後麵,隻短暫休息了一小會兒,隨後脫下白舞裙,換上黑舞裙,準備跳第三幕裏的黑天鵝。經過第二幕裏的那些單人舞和雙人舞,她已經很累了,但是在音樂響起時,她變成黑天鵝重返舞台中央。舞台的背景此時換成了王子的宮殿,燈光炫目,宮廷貴婦們站滿了舞台。

第三幕裏的黑天鵝的舞蹈難度更高和更加複雜。她在舞台上盡情地跳著,把一個個高難度動作做得很完美,展現著黑天鵝的魅力和野性。她連續地跳著,旋轉著,在最後一個三十二轉時幾乎暈倒,但是依然設法保持住了平衡。王子被黑天鵝迷惑,誤以為黑天鵝是在林邊遇到的白天鵝。他牽著黑天鵝的手,從王後手裏接過花束,單腿下跪,把手中的花交給了黑天鵝,與黑天鵝締結婚約。

第三幕結尾時,她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距離第一次排練《天鵝湖》已經十二年了。當年的二十七歲的她已經三十九歲了。雖然她的芭蕾技巧更加成熟,對劇中白天鵝的理解更加深刻,但是她的體力已經不像二十七歲那樣充滿活力和耐力。她在舞台後麵擦了把汗,隨後脫下黑裙子,換上白舞裙,幾乎沒有休息就立即重返了舞台,開始了第四幕。

 

第四幕在悲愴的音樂聲中開始。背景重新回到了天鵝湖畔,清澈的湖水被濃霧籠罩的,天上也是濃雲四布,失去了月光。四隻小天鵝俯臥在舞台中央,為白天鵝悲哀著。小天鵝們在舞台上跳著悲傷的舞蹈,她們得知了王子與黑天鵝締結婚約的消息,為白天鵝的遭遇悲傷,但又無可奈何。她回到舞台,帶著悲憤的神情,胳膊和腿緊促地抖動著,身子前後搖擺著,幾乎撲倒。音樂低迷,讓人欲哭無淚。她因為悲傷過度而俯伏在地,隨後又倔強地抬起頭,站了起來。

魔王來到舞台,在舞台上盡情跨越馳騁,隨心所欲地驅動著小天鵝們。魔王抱著她轉圈,像是要她放棄王子。她悲痛欲絕地倒在地上,魔王得意地離去。王子從舞台左側上場了,他發現了自己的錯誤,重新回到天鵝湖畔,找到了她。王子滿懷歉意地在她麵起舞,像是在訴說著自己的錯誤,請求她原諒。她看到王子,既驚喜又難受。她在王子麵前轉著一個個圈,在王子的扶持下有時俯伏在地,有時跳躍,訴說著自己的心情。小天鵝們悄悄立在兩邊,把舞台中央留給了這一對戀人。王子抱著她,托舉著她。在小天鵝們的注視下,王子得到了她的原諒,與她重歸於好,

魔王從舞台後方出現了。魔王看到王子後很憤怒,把她再一次從王子手中搶走。魔王舉起她,把她扔入湖中。王子跳進湖裏,救起她,把她放到岸上。魔王展開翅膀,對著她和王子連施魔咒。她暈倒在地,昏迷不醒。看到中了魔咒人事不省的她,王子悲憤異常,與魔王展開了殊死搏鬥。在近身搏鬥中,王子把魔王的翅膀揪了下來,讓魔王無法繼續施展魔力。魔王終於被王子打敗了,躺倒在地。

王子走到暈倒在地的她身邊,跪在地上,把她救起。她蘇醒過來,在王子的雙手攙扶下先坐了起來,隨後站了起來。看到躺倒在地的魔王,她麵露欣喜和激動。王子從後麵摟住她,她把頭向後仰,靠在王子的肩頭上,雙手被王子在胸前握住,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紅色的帷幕在樂曲聲中緩緩落下,觀眾席上掀起了潮水一樣的掌聲和呼喊聲。坐在第一排的徐澤寧站了起來,帶著黨政要員們和身後的觀眾一起起立鼓掌。幕布重新拉開,她站在舞台中央,麵對觀眾低頭彎腰謝幕。雖然已經過了最年輕的時光,但是站在舞台上的她依然風采照人,風華絕代,贏得了觀眾們一次又一次的如雷的熱烈掌聲和歡呼。

她抬起頭,看見燈光明亮的觀眾席前排上,秦老師在抹著眼淚,爸爸和弟弟在熱烈地給她鼓掌,齊靜和誌宏在大聲為她喝彩,還有許許多多的不認識的觀眾們都在站著給她熱烈地鼓掌。她覺得自己今天的演出並不完美,雖然有很多地方發揮得不錯,但是也有一些地方出現了失誤,特別是最後一幕,體力有些不支,在一次旋轉時幾乎摔倒。聽著這些持續不斷的如雷的掌聲,看著熱情洋溢地呼喊著她的名字的觀眾,看著湧到台邊的人把一束束鮮花拋到舞台上來,她的眼眶又一次濕潤了。雖然已經在舞台上演出過幾百場芭蕾舞,但是每當她看到這些熱烈的觀眾時,她的心裏都感覺很幸福,眼裏止不住地想流眼淚。

 

徐澤寧上台跟演員們握手和合影之後,率領黨政要員們先離去了。齊靜像過去一樣,留下來幫著她照應後台的事兒,讓誌宏先回去了。她和齊靜來到後台化妝間,在化妝間門口被聚集在那裏的記者們堵住。鎂光燈不斷地閃爍,鏡頭哢嚓哢嚓地響,十幾隻話筒伸在靳曦麵前,扛著攝像機的記者也把攝像機對準了她。她有些緊張的站在記者圈裏,鼻尖上冒著汗珠,認真地回答著記者的提問,一直站了一個多小時。等到記者們都離去了,她才走進化妝間,卸了妝,感到疲憊萬分。

今天真夠你累的,齊靜站在她身邊心疼地說。這麽幾個小時跳下來,人都要累癱了,還回答了這麽長時間的問題。這些記者們也不長眼睛,不會明天再采訪啊,非得今天晚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好的,她點點頭說。

這些年來,徐澤寧不讓她學車,說在北京自己開車太危險,而她也不好意思叫徐澤寧的司機每次去接送她,所以每次演出完畢,都是上中芭負責接送的大轎子車,由司機繞一大圈把她送回住處。齊靜每次來都是開著自己的白色mini cooper來,帶上她,把她直接送回家。

 

她挎上裝著衣服的旅行包,跟著齊靜走出化妝間,看見一個抱著花的男人正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帶著謙卑的微笑看著她,像是在等著她。她仔細看了一下,認出了那個站著的男人是很久沒見的大維。

大維!是你!她驚喜地叫了一聲。你怎麽來了?

曦姐,專門來看你的演出,大維微笑著把手裏的花送給靳曦說。好久沒看見曦姐演出了,今天跳得真棒,看得太過癮了。《天鵝湖》果然經典,音樂和舞蹈都太精彩了,觀眾們都看瘋了。

大維,看到你真高興,靳曦接過花說。謝謝你來,還給我買花。齊靜,你還記得大維嗎?我原來在西安少年宮的同事,你還給他介紹過一次女朋友呢。

記得,齊靜仔細打量了一眼大維說。記得,當年看著是個毛頭小夥子,現在成了成熟的大帥哥了。小曦老誇你拉琴拉得好,聽說後來你去深圳了,在那邊發展得不錯吧?

沒有,早就在那邊辭職了,大維不好意思地撓了一下後脖頸說。我現在在中央樂團拉琴。

中央樂團?行啊,大維,你真有本事,我說你的小提琴拉得好,你看果然吧,都進了中央樂團了,她激動地說。

不是不是,大維說。曦姐,不是因為我拉得好,現在你也知道,拉得好的人多了 --- 是有人幫忙介紹進去的。

誰啊,這麽大麵子?齊靜好奇地插嘴問。我在文化部辦公廳工作,知道中央樂團可不好進,多少人打破頭也進不去,除非你是中央音樂學院科班出身的。別看是我們部直屬部門,有時我們廳長打電話過去給中央樂團介紹個人,常被駁回來。

是陳誌宏,陳部長介紹的,大維說。

誌宏?她和齊靜對視了一眼,一起問大維說。

誌宏是我愛人,我怎麽沒聽說過這件事兒?齊靜滿臉疑雲地問。

噢,有個姑娘總在地下通道裏聽我拉琴,那姑娘心腸好,看我拉琴辛苦,就找陳部長給我幫的忙。

這太有意思了,齊靜說。我對我們家誌宏太了解了,一般人可求不動他,他就怕幫人忙犯錯誤。這姑娘是誰啊?

啊。。。我都不知道那姑娘是做什麽的,就知道她叫寇辰菲,大維像是突然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一樣地說。我,我跟那姑娘也不熟,就知道她是英國來的,又回英國去了,好幾年前的事兒了。哎,我們不說這些了,曦姐今晚演出跳了這麽長時間,剛才看見又一直在回答記者們問題,累了吧?我就是來看看,買了束花,想親手交給曦姐,也跟曦姐匯報一下我最近的狀況。那什麽,曦姐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回頭有機會我們再聊。

一定的,她說。給我留個聯係方式,有空我給你打電話。

這是我的名片,大維從兜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靳曦說。我們最近正在排練莫紮特的《第四十號交響曲》,過兩周就開始演出了,到時我給你弄張票,到音樂廳來聽交響樂吧。

那太好了,她看了一眼名片說。都第二小提琴手了,大維你牛啊。到時給我們弄兩張票吧,我和齊靜一起去聽你的演奏。

曦姐你別寒摻我了,大維不好意思地說。牛什麽啊,我和曦姐您可沒法兒比,離第一小提琴手也差很遠。回頭我弄兩張票,曦姐和齊靜姐要是晚上有功夫,就一起去聽聽莫紮特。

好,就這麽定了,她說。弄到票給我打電話。

好的,那我先走了,回頭見,大維揮揮手說。

回頭見,她和齊靜一起對大維揮手再見說。

 

看著大維匆匆離去的身影,她和齊靜依然覺得很奇怪。

小妹,你說這個姓寇的女人是誰啊?齊靜一邊向地下停車場走,一邊不高興地說。我們家誌宏平時很謹慎,輕易不會去幫什麽人忙。因為誌宏知道,你幫人忙,回頭人有什麽事兒了,就找你幫忙,有些事兒沒法兒幫,一幫就犯錯誤。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進中央樂團,這麵子可不小,而且這個女人的名字我一次也沒聽誌宏說過。這事兒要是誌宏幹的,裏麵肯定有貓膩。

這是有些怪,她說。不過,姐,我想誌宏肯定是有原因的。誌宏是個比較本分的人,這麽些年了,別人不知道,姐該知道。姐在這裏,給他兩個膽兒,看他敢去外麵找別的女人。

前一段兒我住在英國,有時晚上打電話,誌宏也不在家,誰知道是真在忙工作呢,還是跟誰在一起,齊靜說。現在國內的風氣太亂,誌宏雖然是個書生,可是也架不住周圍環境的影響。按說咱年齡也大了,不比年輕貌美的時候了。有時想,誌宏愛怎樣怎樣吧,官做大了,免不了受外界影響和誘惑,隻要對我們娘兒兩個好就行了,可有時又覺得憋氣。你說苦和累的日子咱都陪著誌宏過來了,那些小姑娘憑什麽就想上來占便宜?不就是年輕點兒漂亮點兒嗎?咱也不是沒年輕漂亮過,可是咱們那時從來也沒想過去招誰惹誰,去碰別人的老公啊。幸虧我及時從英國回來了,要不然,說不定誌宏真跟別人好上了。今晚我得拷問拷問誌宏去,這個女人到底是誰,跟誌宏什麽關係,怎麽這個女人說句話,誌宏這麽聽啊?簡直氣死我了。

 

她們說著說著,走到了地下停車場。停車場裏的車幾乎都已經走光了,一下就找到了齊靜的小白車。齊靜掏出鑰匙按了一下,把車門打開。她坐進車的副駕駛座上,把旅行包扔到後麵的座椅上。齊靜坐在駕駛座上,把車打上火,擰開車燈,把車倒出來,一踩油門,讓車向著停車場出口開去。

車拐上長安街後,她看見齊靜噘著嘴不說話,像是依然很氣惱的樣子,就勸齊靜說:

姐,你回去別拷問得太厲害,誌宏現在不比當年,人好歹是個部長,說話可要小心點兒,別太傷了誌宏的麵子,讓誌宏下不來台,就更糟糕了。

我有辦法,齊靜說。這麽多年,老夫老妻了,我知道誌宏的軟肋在哪裏,知道怎麽對付誌宏。誌宏要是不告訴我,我就說去找澤寧去講理。別看誌宏當個部長人五人六的,其實誌宏心裏最明白,沒有澤寧,他什麽都不是,也什麽都沒有。他最怕澤寧,平時我要是一說找澤寧去,他就嚇得把什麽都告訴我。

原來姐是這樣拿住誌宏的啊,逗死我了,她說。我支持姐,也讓澤寧支持姐,看誌宏老實交代不。

誌宏不禁嚇,本性也老實,我一嚇唬他,他準會把什麽都說了,齊靜說。

誌宏要是好好坦白,咱們就從寬處理,給他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她說。回頭有什麽情況,姐及時告訴我,我做姐的堅強後盾。誌宏要是拒不交代,我讓澤寧出麵教育他,看他敢不跟姐承認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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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eeyan' 的評論 :
謝謝leeyan。小寇生了孩子,徐就瞞不過去了。不管齊靜告訴不告訴靳曦,這事兒遲早會讓靳曦知道。
leeyan 回複 悄悄話 新故事又來了,這誌宏若不經審,齊靜就全知道了,齊靜會告訴今昔嗎,已經過去的事了,不說的好,可齊靜沉的住氣嗎。
小蔻可不是個小口,那是時刻準備著翻身做主席太太的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P67' 的評論 :
謝謝HP67。
HP67 回複 悄悄話 峰回路轉,好看!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瓊峻' 的評論 :
謝謝瓊峻
瓊峻 回複 悄悄話 天鵝湖舞劇描述得好詳細,期待續!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樹蔭滿地' 的評論 :
謝謝樹蔭滿地
樹蔭滿地 回複 悄悄話 漸入佳境。擁抱哥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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