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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八十)

(2015-11-22 18:01:58) 下一個

八十

再次見到明宵,不知是欣喜還是悲傷,她的頭趴在明宵的肩膀上,眼淚像是泉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流著。自從在醫院門口看見誌宏被軍官當胸給了一槍,她已經知道,這樣的一個夜晚,什麽都可能發生。當聽到天安門廣場方向傳來的陣陣槍聲後,她以為軍隊在掃射廣場的學生,以為廣場上一定死屍累累,血流成河。而現在,她發現明宵依然活著,好好的站在她麵前,跟她擁抱著,她怎麽能忍得住淚水呢?

明宵一動不動地緊緊地抱著她,因為激動而說不出話來。她摟著明宵的脖子,讓眼淚任性地流著。她知道周圍的士兵們在看著,但是她不在乎。坦克四周的荷槍實彈的士兵們好像看呆了,沒有人去打攪他們。他們不知道擁抱了多久,直到紀念碑北麵響起一陣密集的槍聲,才鬆開手。

她抬頭向著紀念碑望去,隻見“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的碑文下,一群不斷移動的綠色鋼盔反射著昏暗的燈光和火光。十幾個士兵端著衝鋒槍在碑座上走動,兩個士兵把一挺重機槍架在漢白玉基座上,槍口對著撤出廣場的學生隊伍,槍管上散發著幽藍的鋼光。廣場上有幾堆篝火在忽明忽暗地閃爍,火焰上空騰起灰黑色的煙霧。一架塗著紅色五角星的暗綠色軍用直升飛機飛臨廣場上空,機翼旋轉著,卷起陣陣旋風。廣場上槍聲陣陣,坦克馬達轟鳴,煙霧與天上的黑雲相接,像是一幅殘酷的戰爭畫麵。

 

她扭過頭仔細打量著明宵,隻見明宵的臉頰上和胳膊上添了幾道青腫,肩膀上有一處像是挨了一棒子,皮膚破了,紫色的血正在凝成血痂。明宵的襯衣也破了,白色的襯衫上沾著一些血跡。

疼嗎?她有些心疼地看著明宵的傷口問明宵說。

沒什麽,明宵說。這是他們衝上紀念碑的時候,用槍托打的。

不遠處傳來一陣學生們的口號聲:團結起來,不怕犧牲。團結起來,不怕流血。她和明宵一起扭頭看去,看見學生們的隊伍已經沿著缺口走出了包圍圈。學生裏麵有的人頭上纏著繃帶,繃帶裏往外滲著血痕,有的襯衣上沾著血汙,有的臉上帶著血跡和黑灰,有的身上的衣服滿是皺褶和肮髒,有的像是在混亂中丟掉了鞋子,光著腳一瘸一拐地走著。有幾個女生看上去麵色蒼白,表情悲切,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被身邊的男生攙扶著走著。然而,絕大多數的學生們都昂著首,挺著胸膛,臉上帶著不屈的神態。他們的手臂或者挽在一起,或者伸出,對著士兵們和坦克打著V字型。學生們的左右是穿著迷彩服的野戰軍士兵,他們緊閉著嘴唇,平端著衝鋒槍,手指放在扳機上,槍口麵對著學生,像是隨時準備掃射一樣。學生們後麵十幾米遠處,是一批手持木棍和槍支的士兵,士兵裏混雜著手持盾牌和棍棒的武裝警察,後麵是幾排龐大的坦克和裝甲車。

一顆顆紅色的曳光彈從廣場四周升起,像是在報告廣場被軍人們完全占領,又像是在炫耀著軍人們的勝利。廣場邊上的一杆粗大的鐵製旗杆被一輛坦克撞倒,轟隆一聲倒地,砸在了一個水泥墩子上,把水泥墩子砸得粉碎,細碎的水泥粉磨瞬間飛揚起來。在士兵們和防暴警察的槍口,棍棒,和後麵步步緊逼的坦克和裝甲車的壓迫下,學生們走出包圍圈,沿著布滿碎石的街道向著西麵走去,一邊走一邊繼續唱著悲壯的《國際歌》:

是誰創造了人類世界?是我們勞動群眾。

一切歸勞動者所有,那能容得寄生蟲!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獸,吃盡了我們的血肉。

一旦把他們消滅幹淨,鮮紅的太陽照遍全球!

 

看著這些幼稚而又充滿著不屈的神情的一張張年輕的臉,看著學生隊伍裏一麵麵被風吹得卷起來的紅色的校旗,聽著幾千人帶著嘶啞和嗚咽的歌聲,她又一次伸手抱住了明宵,把頭趴在明宵肩膀上,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真沒想到,明宵悲憤地說。沒想到他們真的開槍了。

我也沒想到,她抽泣著說。澤寧打電話來說軍隊會開槍,一開始我還不太相信,以為就是嚇唬嚇唬人,或者會用橡皮子彈,不會真的開槍。沒想到真的開槍了,還用得是真的子彈。剛才在醫院裏看見好多人被子彈打傷了,還抬進好幾具屍體來,真害怕---

你怎麽在醫院?明宵問她說。

齊靜在天壇醫院生孩子,她抬頭看著明宵說。我陪著齊靜,誌宏也在。誌宏在醫院門口中了一槍,差點兒被打死。誌宏說白天在廣場見到你了。剛才聽見廣場這邊槍聲響得厲害,我以為你們都被打死了,才趕緊跑過來。

誌宏傷勢怎麽樣?要緊嗎?

還好,他胸膛中了一槍,但是子彈偏了一些,搶救也及時,不然就死了,現在正在醫院輸血。

我想去看看誌宏,明宵說。

我帶你去,她擦了一下眼淚說。

 

沿著漂浮著催淚瓦斯和火藥味的街道,他們離開了廣場,走過前門,向著南麵走去。天空漸漸亮了,白色的黎明降臨在寬闊的街道上。一縷陽光穿透漫天濃雲的縫隙,照在曾經平坦美麗,如今卻被坦克履帶碾壓得傷痕累累的街道中央。他們走過一條條布滿了血跡和碎磚石的路口,繞過冒著黑煙的公共汽車殘骸,在零散的槍聲中來到天橋路口。

天橋路口聚集著一群市民,他們在一個中年人的指揮下,正在喊著口號:中國人,站起來!中國人,站起來。十幾輛坦克和裝甲車從天橋大街南麵駛來,在空曠的街道上如入無人之境一樣飛快的開來,裝甲車上的士兵們舉槍對著人群上空掃射著。聚集在路口喊口號的市民們一瞬間嚇得東奔西跑,四處躲藏。裝甲車上的士兵們耀武揚威地唱起了歌: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站在街邊看到這一切的明宵氣得無處發泄,反身把路邊一座樓上掛著的“旗幟鮮明地製止動亂”的宣傳橫幅扯了下來。

明宵,她伸手攔住明宵說。別,他們看見會開槍打你的。

你聽他們唱得是什麽?!明宵激憤地說。他們是在練習打靶嗎?

明宵一邊走,一邊氣憤地把街道兩邊建築物上懸掛的宣傳橫幅一條一條地拽下來,扔到地上踩爛。她攔不住明宵,隻能跟著明宵走著,眼睛看著街道遠處,祈禱著不要有軍車過來。

 

快走到天橋劇場的時候,她遠遠地看見南麵來了一排坦克和裝甲車,趕緊拉住明宵,把明宵拉到路邊的樹後蹲下躲避。坦克和裝甲車從他們的麵前隆隆地駛過,把馬路壓得顫抖著跳躍著,像是地震一樣。離他們十幾米遠的地方的樹後站起了一個小夥子,手裏的相機不斷地閃爍著,對著坦克和裝甲車拍照。

閃光燈引起了一輛裝甲車的注意,裝甲車在馬路中央停了下來,車上的士兵對著樹後一陣掃射。幾隻黑色的衝鋒槍口射出了幾條交叉的火舌。小夥子被一顆子彈擊中,身子一仰,手一張,仰麵朝天倒在地上,手裏的相機在地上摔得粉碎。裝甲車和坦克繼續向北麵駛去了,她和明宵向著小夥子跑了過去,四周也有幾個市民一起跑了過來。她跑到小夥子身邊,看見小夥子臉色煞白,嘴在一張一合地倒氣,血從身子底下不斷地流了出來。她抱著小夥子的頭,看見小夥子的血流在了她的裙子上。

傷口在後麵,明宵說。

她和明宵把小夥子的身子翻過來,看見背後有一個子彈炸出的大洞,血在那裏不斷地湧出。

一個中年人騎著一輛三輪車過來,把三輪車停在小夥子身邊。她抬著小夥子的脖子,明宵抬著小夥子的雙腳,幾個市民托著小夥子的腰和肩膀,把小夥子平放上了三輪車。

快送醫院搶救,明宵對騎三輪車的中年人說。

他們扶著三輪車一起向醫院跑去。小夥子的傷口不斷地往外湧著血,她一邊跑一邊想用手堵住傷口,但是怎麽也堵不住往外湧的血。跟在三輪車後麵的一個市民脫下了自己身上的襯衫,塞在了她的手下。傷口終於被堵住了,血雖然依然在透過襯衫殷出來,但是已經不像剛才那麽多了。

 

把小夥子送進天壇醫院的急診室後,她帶著明宵來到了誌宏的病房。走進病房,她看見誌宏很虛弱地躺在床上,眼睛在看著身邊的一個護士給他的胳膊上打針。聽見腳步聲,誌宏的眼睛轉過來,嘴張開,像是想叫明宵,但是虛弱得說不出話來。

哥!明宵走到床邊,握住誌宏的手說。小曦在廣場找到了我,說你中槍了,我來看看你。

誌宏把另外一隻手蓋在明宵的手上,緊緊握住明宵的手。

你是剛從廣場過來嗎?護士在旁邊急切地問。學生們都真的撤走了嗎?他們去了哪裏?

回學校去了,明宵說。外地來的同學分散到各個學校,暫時住在北京學生的宿舍裏。

真可怕,護士說。這一晚上我們都在搶救負傷的人。受傷的人太多,大夫的手術刀都無法按照正常程序消毒,隻能用酒精擦一下繼續開刀。醫院血庫裏儲存的血都快用光了,院長在跟別的醫院緊急商量借用血漿,我們護士也在給病人輸血。

 

聽見護士這麽說,她覺得很感動。平時她對護士們印象不好,覺得護士們總是對病人愛搭不理的,還經常訓斥病人,打針也不認真。現在,她覺得這些護士們都很可愛。護士聊了兩句天後,推著盛放著藥物的小車去別的病房了。她和明宵坐在誌宏床邊,心情很沉痛。她把手隔著病床伸了過去,明宵伸出胳膊來抓住了她的手。他們眼睛對視著,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那個照相的小夥子背上流著血的傷口還在她的眼前晃動,她的悲憤心情掩蓋了跟明宵重逢帶來的欣喜。明宵似乎也陷入悲痛之中,他們握著手坐著,眼睛看著對方,誰也說不出話來。

這裏有收音機嗎?過了一小會兒明宵問道。想聽聽美國之音和外麵的報道,到底死了多少人,北京現在怎麽樣了。

我去找找去,她鬆開手說。

她站起來走了出去,去了護士值班室。過了五六分鍾,她從護士值班室出來,手裏拿著一台小的收音機。

從護士值班室借來的,她把收音機遞給明宵說。可能沒有短波,不一定能收到美國之音,湊合著聽吧。

 

明宵扭動著收音機的調台旋鈕。他反複調了幾次,也沒有找到美國之音和BBC對華廣播。各個頻道幾乎都在一遍一遍地播放著北京市政府和戒嚴指揮部的通告。明宵最後把電台調到了北京國際廣播電台。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牆上的時鍾指向淩晨六點半。收音機裏響起了新聞節目開始的聲音:

“中國國際廣播電台 --- Radio Beijing”

隨著幾聲鍾響,電台裏傳出了《東方紅》緩慢而悠揚的樂曲聲。樂曲剛一結束,一個成熟而帶有磁性的男中音在電台裏響起,語調異常平靜,然而卻帶著一股掩飾不住的悲痛:

“This is Radio Beijing. Please remember June the third, 1989. The most tragic event happened in the Chinese capital, Beijing.

Thousands of people, most of them innocent civilians, were killed by fully armed soldiers when they forced their way into the city. Among the killed are our colleagues at Radio Beijing.

The soldiers were riding on armored vehicles and used machine guns against thousands of local residents and students who tried to block their way. When the army convoys made a breakthrough, soldiers continued to spray their bullets indiscriminately at crowds in the street.

Eyewitnesses say some armored vehicles even crushed foot soldiers who hesitated in front of the resisting civilians.

Radio Beijing English Department deeply mourns those died in the tragic incident and appeals to all its listeners to join our protest for the gross violation of human rights and the most barbarous suppression of the people.

Because of this abnormal situation here in Beijing, there is no other news we could bring you. We sincerely ask for your understanding and thank you for joining us at this most tragic moment.”

(“這裏是北京國際廣播電台。請記住一九八九年六月三日這一天,在中國的首都北京發生了最駭人聽聞的悲劇。

成千上萬的群眾,其中大多是無辜的市民,被強行入城的全副武裝的士兵殺害。遇害的同胞也包括我們國際廣播電台的工作人員。

士兵駕駛著坦克戰車,用機關槍向無數試圖阻攔戰車的市民和學生掃射。即使在坦克打開通路後,士兵們仍繼續不分青紅皂白地向街上的人群開槍射擊。目擊者說有些裝甲車甚至碾死那些麵對反抗的群眾而猶豫不前的步兵。

北京國際電台英語部深深地哀悼在這次悲劇中死難的人們,並且向我們所有的聽眾呼籲:和我們一起來譴責這種無恥地踐踏人權及最野蠻的鎮壓人民的行徑。

鑒於目前北京這種不尋常的形勢,我們沒有其它新聞可以告訴你們。我們懇請聽眾諒解,並感謝你們在這最沉痛的時刻收聽我們的廣播。”)

電台的播音被掐斷了,隨後換上了另外一個播音員。她和明宵吃驚地對望著,誰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雖然英文不太好,但是在紐約進修的這幾個月裏,她的英文聽力進步了不小,所以能夠大致聽懂播音的內容。

你聽見了嗎?明宵急促地說。這不是美國之音,也不是英國對華廣播。這是北京國際廣播電台啊。這得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寫出和播出這樣的新聞稿啊。

 

病房的門推開了,院長帶著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明宵關掉收音機,站起來給大夫騰地方。大夫走到誌宏床邊,俯身查看誌宏的病情。大夫查看完誌宏的傷口之後,跟院長低聲交談了幾句。

看樣子沒有生命危險了,院長對她和明宵說。他很運氣,子彈隻差一點就打中心髒。他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日子養傷,應該不會留下後遺症的。

謝謝您,她說。真的太感謝您了。

他愛人在生小孩是嗎?院長問她說。

是啊,不過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母女都平安,她說。

夫婦兩個人同時住院,真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院長感慨地說。不過我有些擔心,外麵有傳言說,軍隊要進到醫院來搜查暴徒,今晚受傷的人可能會被作為暴徒抓起來。你們最好還是把他給轉移走吧,趁著軍隊沒來搜查。

好的,她看了一眼明宵說。把誌宏送我家裏去,住在我家裏好了。等他愛人能出院了,也搬過去。

這樣最好了,院長說。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安排輛救護車,再派個護士跟你們走。

他是我表哥,明宵對院長說。謝謝您。我剛從廣場那邊過來---

聽說學生們都從天安門廣場撤出了?院長問明宵說。

都撤退了,明宵說。我們失敗了,沒能保護住廣場。

你們沒失敗,院長一臉凝重地說。你們做到了你們能做的一切。曆史不會忘記你們。如果人們還會有良知,人民也不會忘記你們的。

 

明宵和護士一起推著誌宏到門口上救護車去了。她匆匆跑到齊靜的病房,把齊靜從睡夢中搖醒。她告訴齊靜,要把誌宏先給轉移到家裏去養傷,以後再來接齊靜和孩子一起過去住。

謝謝你,妹妹,齊靜噙著眼淚說。隻要誌宏能活著,讓孩子有個爸爸,就是以後誌宏殘疾了也沒關係,能做個平民百姓我也心滿意足了。

姐姐放心,院長說了不會留下後遺症的,她安慰齊靜說。姐姐好好休息,我安頓好誌宏再回來看你。

從齊靜的病房出來,她匆匆跑到樓門口,看見明宵和一個護士已經坐進了救護車的車廂裏。

你去前麵給司機帶路,明宵對她說。

她把車廂的門關上,走到車前麵,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救護車鳴著嘀,飛快地從醫院門口沿著天橋大街向北開走了。

 

她坐在駕駛室裏,透過窗戶看見剛才的太陽已經失去了蹤影,天空陰雲密布,灰色的雲低垂著,像是一場暴雨就要來臨。街道上依然彌漫著硝煙,不時可以看到催淚瓦斯殘留的黃色的煙霧。她坐在司機旁邊,神情恍惚地看著前麵的路麵。一路上,好幾條路口都有燃燒後的公共汽車的殘骸,汽車殘骸被坦克推到了一邊,依然冒著濃濃的黑煙。街上不時駛過滿載著士兵們的軍車,車上的士兵們端著槍,擺出一副隨時準備射擊的姿勢。路邊經常有市民們對著軍車喊罵,也不時有磚頭瓦塊向著軍車扔去。每一塊扔向軍車的磚頭瓦塊都遭到了衝鋒槍的回擊。

救護車在東單路口駛過彈痕累累的長安街。她給司機指著路,繼續向北開。一路上市民們給他們讓著路,不久救護車就開到了一座立交橋下。她住的樓就在橋對麵不遠。還沒到立交橋,她就看見橋上有裝甲車和軍車,還有一群市民正在和軍人們對峙。救護車拉響鳴笛駛上橋頭,市民們紛紛往兩邊躲避,給救護車讓開道路。救護車開到橋中間,被橋上橫著的裝甲車和運兵車阻攔住道路,不得不停下來。她看見裝甲車旁邊站著十幾排士兵,士兵們頭戴鋼盔,身穿整齊的藍褲子,上衣上帶著空降兵的傘形標誌。市民們在四周呐喊著:法西斯,劊子手!士兵們氣勢洶洶地端著槍,整齊地喊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司機把車停靠在橋中央。身穿白色衣服,戴著紅十字標識的護士下車去跟站在前排的一個青年軍官交涉。青年軍官手裏提著手槍,麵容嚴肅地告訴護士說,上麵有命令,這座橋頭除了軍車外不許任何車輛通行。

我們是運送受傷的人,護士說。

軍官走到救護車後麵,拉開車廂看了裏麵一眼。

你們運送的是暴徒,軍官對護士說。把車原路開回去,不然我們要射擊了。

軍官走回到士兵們的隊伍前,讓士兵們端著槍對著救護車,準備掃射。人群裏站出來一個記者模樣的老外,手裏端著一個照相機,對著救護車和車邊端著槍的士兵們拍照。軍官大踏步走過來,一把奪過老外手裏的照相機,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隨後用槍口對準了老外的腦袋。老外嚇得用手捂著頭,用不利索的中文連聲說,不要不要,我不照了。幾個士兵走過來,用槍托把老外打走了。

一個女軍醫從士兵們後麵跑來,跑到軍官麵前,攔住軍官說:

張營長,不能對救護車開槍!他們的職責是搶救受傷的人,不論是士兵還是學生和市民。隻要裏麵是受傷的人,就都應該讓他們通過。

上級的命令是任何民用車輛都不能通行,軍官把槍插回槍套裏說。人可以下車過去,車不能過。

 

她跟明宵和司機護士一起,從後車廂把誌宏的擔架抬下了車。

明宵!路邊一個學生跑過來,叫著明宵的名字。

小魯,你怎麽還在這裏?!明宵看著學生說。

一會兒我再跟你說,小魯瞥了一眼端著槍的士兵們說。誰被打傷了?

我表哥,明宵說。

小魯跑到橋下去攔住了一輛三輪車,把三輪車帶到橋上來。她和明宵還有小魯一起把誌宏的擔架抬上了三輪車。士兵們給三輪車讓開了一條道路。明宵讓司機把救護車開回醫院去,隨後和小魯一起提著打點滴的架子,護士背著盛滿藥物的急救箱,扶著三輪車,在士兵們的目光下穿過了軍隊的警戒線。

他們下了立交橋,剛走了不遠,就聽見橋上的市民們一起呐喊著:滾出北京去,滾出北京去,隨後是一陣槍聲和催淚瓦斯的爆炸聲。橋上騰起一陣黃色的煙霧,子彈嗖嗖地從橋頭飛過,帶著尖銳的哨聲。

瞧他們那德行,這幫孫子們把老山前線搬到北京城來了,騎三輪車的市民氣憤的說。

 

沿著立交橋往西不遠,穿過幾條街口,就來到了一座長方形的灰樓前。她讓三輪車停在二門的門口。

謝謝你,她對騎車的市民說。您真幫了大忙了。

沒什麽,市民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說。別看這輛小三輪,從昨晚到現在,都救了二十多個人了。

騎三輪車的市民掉轉車頭走了。護士背著急救箱,她提著打點滴的架子,明宵和小魯抬著誌宏的擔架,把誌宏抬上了樓,抬到了她和徐澤寧的新房裏。她把臥室裏她跟徐澤寧睡的大床快速收拾了一下,鋪好了褥子,讓明宵和小魯把誌宏抬上床。他們把誌宏平放在床上,把點滴架子立在誌宏身邊。護士解開身上背的醫藥箱,從裏麵拿出一根針管來,把一個小玻璃瓶裏的液體吸進針管,給誌宏的胳膊上紮了一針。

她把明宵和小魯招呼到客廳,讓他們坐在沙發上休息,然後去廚房用煤氣火燒上了一壺水。她回到客廳來,看見明宵正跟小魯低聲談著什麽。小魯臉色緊張和凝重,一邊聽著明宵說話,一邊點頭。看見她過來,明宵停止了跟小魯的交談,把小魯介紹給她。

還記得小魯嗎?明宵轉過身指著坐在沙發上的小魯問她說。小魯原來也住咱們那片兒,在西邊的那座樓裏。那時,我是東邊的孩子的頭兒,小魯是西邊的孩子的頭兒,我們經常帶著兩撥孩子們互相碴架。

怪不得看著麵熟呢,她向小魯點頭說。你一說我想起來了,他小時帶著一幫孩子欺負過我。

對不起,小魯慚愧地搓著手不自然地笑著說。小的時候不懂事,帶著一幫孩子們到處惹是生非。小曦,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後來在報紙上和電視上看見你成了芭蕾舞明星了,特別為你高興。我媽原來也是中芭的,認識你媽和你爸,小時我媽還帶我去過你家串門,不知你還記得不記得了?

記得,她說。你在我家,跟我一起玩,玩得很好,走的時候還說要做我的好朋友。後來你帶著一幫孩子欺負我,那時我特別生氣,覺得你就是個叛徒。

我還在天橋劇場看過你的演出的《吉賽爾》呢,小魯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過沒敢去後台找你,怕你不認我。

謝謝你剛才幫著找三輪車,她對小魯說。過去的事兒就都忘了吧,以後你想看芭蕾,到中芭來找我,我給你留票。

這小子現在是高自聯的常委,明宵說。我去天安門廣場轉交捐款的時候,就是他簽收的。小魯,不是說你們都要轉入地下了嗎,你怎麽還在街上啊?

他們安排我去武漢,武漢那邊有人負責接應。但是剛才去北京火車站,那裏被封鎖了,進不去,小魯沮喪地說。我想過一會兒再去看看。我現在是有家難回,他們要是抓我,一定會去我家。

你要是走不了,可以住在我這裏,沒人會知道的,她說。這幢樓是高幹樓,鄧小平的女兒就住在我們樓上。澤寧的家,別人也不敢輕易闖進來搜查的,這裏應該很安全。

 

爐子上的水開了。她去廚房把壺提來,從櫃子裏找出一罐速溶咖啡,給明宵和小魯各衝了一杯。她把剩下的水灌進熱水瓶裏,把壺放回廚房。從廚房出來,她看見明宵和小魯又在低聲商量著什麽。她不想打攪他們的談話,就去了臥室。看見誌宏閉著眼躺著,胸口的傷口處換上了新紗布,像是已經睡著了。一根半透明的朔料點滴管子通到了誌宏的胳膊上,朔料袋裏的液體在一滴一滴地輸入誌宏的胳膊裏。護士見她進來,一邊收拾換下來的紗布,一邊對她笑了一下說:

我給他打了針,吃了藥,也換了紗布。他的身體虛弱,吃不了飯,需要打點滴。我來交給你怎麽換點滴袋子好不好?

護士給她演示了兩遍換點滴袋子後,對她叮囑說:每四個小時你要給他量一次體溫,吃一次止疼片和消炎藥。記著給他及時換點滴袋子。如果他發高燒昏迷說胡話,就立即給醫院打電話,我們會派大夫來看。如果不發高燒,就讓他多睡,好好休息。

好的,她點頭說。

今天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護士看了一眼誌宏說。我要回醫院去了,明天早上再來給他打針吃藥。

她謝了護士。護士把急救箱給她留下,就下樓走了。她看著誌宏沉睡過去,就悄悄把臥室的門關上,把身上帶著血汙的裙子脫下來,換上了一件幹淨的綠裙子。她在衣櫥裏翻出兩套徐澤寧的衣服,拿著衣服走出了臥室,把臥室的門在身後帶上。她回到客廳裏,把衣服交給明宵和小魯,讓他們去另外一間臥室把身上的帶著血痕的衣服脫掉,換上幹淨的衣服。看著明宵和小魯進了另外一間臥室,她轉身去了廚房,在煤氣上坐上了一鋼種鍋水,從櫃子裏找出了一袋掛麵,又找出了幾個雞蛋,準備給他們煮麵條吃。

煤氣的淡藍色火苗舔著不鏽鋼鍋底。她站在爐子前看著鍋裏的水,覺得有些神情恍惚。這一天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齊靜生了孩子,誌宏負了傷,醫院門口和街頭打死了人,與明宵在廣場重逢,這一切都發生在二十四小時裏,讓她簡直不敢相信。從昨天白天到現在,她一秒鍾也沒有閉眼過。她覺得疲累極了,很想立即躺到床上去睡一覺。

鍋裏的水滋拉響了一聲,鍋底上開始出現了細小的水泡。她看著鍋裏的水,覺得眼皮很沉重,像是一眨眼就會閉上。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皮,活動了一下身子,免得自己睡過去。她聽見明宵走進廚房裏,在她的身後停住。她沒有回頭。她能感覺到明宵站得離她很近,近得可以感覺到明宵的呼吸。明宵伸手從後麵抱住了她。她閉上了眼睛,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要帶著小魯走了,明宵在她身後悄悄說。剛才你在臥室跟護士說話的時候,我已經跟小魯商量好了,小魯也同意了。

幹什麽?去哪裏?她猛地扭過身來,看著明宵問。

你不知道,小魯是上了通緝名單上的人。明宵的手扶著她的肩膀,眼睛回頭看了一眼廚房門口,小聲說。昨天有人把公安部的一個內部通緝名單偷偷送給了廣場指揮部,小魯和其它十幾名學生領袖都在上麵。通緝名單上的人,都是在天安門清場後重點抓捕的要犯。他不能住在你這裏。一旦被警察發現,不但小魯會被抓走,誌宏也會被抓,連你也會因為窩藏罪被抓起來的。

那你帶他去哪裏?她有些驚恐地抓著明宵的胳膊問。

趁著混亂,送小魯去機場,明宵說。小魯跟我長得有點兒像,我把護照給他,讓他拿我的護照去試一試。 現在局勢混亂,機場應該也很亂,機場上的工作人員可能也會放學生一馬,不會認真檢查護照的。我帶著小魯去機場,如果他能夠拿著我的護照混過邊防,就能夠上飛機去美國。

那把護照給了小魯,你怎麽辦?

這次來了就沒想再回去,明宵說。我買得是單程機票。我想通了,也下定決心了,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這次來北京,我就不想再回紐約了。以後他們不讓我拍電影,我可以寫劇本,一樣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兒 ---

明宵 ---

我愛你,明宵抓著她的肩膀說。不想再失去你。是死是活,我都在北京,跟你在一起。

明宵 ---

明宵用手托起了她的臉頰,低下頭來,把嘴唇壓在她的嘴唇上。她閉上眼,手四處抓撓著,抓著明宵的胳膊,肩膀,頭發,最後扶住了明宵的脖子。明宵的手撫摸著她的背部,嘴唇上下移動著,如饑似渴地吻著她。一個長長的暈眩的吻之後,明宵抬起頭,眼睛看著她說:

你離開紐約後,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早上,每天晚上,每時每刻 ---

不要說了,明宵,你不要說了。她眼裏閃著淚花,手撫摸著明宵的臉頰說。今天早上,聽見天安門那邊的槍聲,我特別害怕,特別擔心,怕你死在廣場上 。見到了你的那一刻,我才放下心來。我一直想忘掉你,一直害怕跟你在一起,所以提前離開了紐約,可沒想到會跟你在北京重逢,而且是在這樣一個可怕的一天 --- 但是我很高興,因為你還活著,這麽多人死了,你還活著,還能見到你,你說這是不是命 ---

廣場上槍聲響起來的時候,我想得是你,明宵說。那時,我以為我和廣場上的學生們都會死在士兵的槍口下。那時我害怕了,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總是隨身帶著你的一張照片,我把你的照片交給了一個同學,告訴他說,如果我死了,讓他把照片交給你,說我愛你。士兵們衝上紀念碑來,他們的槍托和棍棒打下來,四周的同學的喊聲連成一片。那時,我抄起了一根棍子,想跟他們拚了。但是那一刻,我看見了你,看見你就在我麵前,對我微笑著。那時我想,我不能死,我要活著,我要跟你在一起 ----

明宵 ----

明宵伸手把她攬在懷裏,手在她的後背上緊緊地抱著她。她把胸脯挺起,跟他的胸膛貼在一起。明宵低頭看著她,眼圈紅了,眼睛裏滿是淚水。她仰頭看著明宵,眼睛裏也跟他一樣都是淚水。她的手指撫摸著明宵的臉頰,眉毛,眼睛,鼻子,撫摸過他的嘴唇。她把嘴唇湊上去,手吊著明宵的脖子,一遍一遍地吻著他。

明宵,廚房外傳來小魯的聲音和腳步聲。

她鬆開手,把明宵推開,轉過身去往已經滾開的鍋裏下著掛麵,眼裏的淚水撲答撲答地滴在爐台上。

 

她把掛麵分盛在三個碗裏的時候,手有些哆嗦,一些麵湯灑在了爐子邊上。她把麵端了出去,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明宵和小魯一邊吃著掛麵,一邊看著電視。電視畫麵上,中央台的新聞主持人杜憲穿著黑色的上衣,頭發蓬鬆,麵容蒼白而嚴肅,像是參加追悼會一樣,坐在電視機鏡頭前。跟杜憲一起主持新聞的薛飛也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打著一條黑色的領帶,語調悲痛地低頭看著講稿說:

戒嚴部隊指揮部發言人稱,戒嚴部隊平息反革命暴亂,進駐天安門廣場。。。

他們恐怕以後再也當不成主持人了,小魯看著電視畫麵說。

她看著電視畫麵上的報道,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碗筷,走回臥室裏,坐在床邊看著昏睡中的誌宏發呆。過了一會兒,明宵走了進來,對她說:

那我和小魯走啦。

騎我的自行車去,她說。

 

她走出臥室,在門口掛著的一件衣服兜裏找到自行車鑰匙來,交給明宵。她送明宵和小魯去了樓下,在樓門口找到自己的自行車,指給明宵看。明宵打開自行車上的鎖,一腿跨上自行車,讓小魯坐在後車座上,跟她揮了一下手說:

走啦。

小魯,祝你好運,她對小魯揮手說。

謝謝你,小魯說。

送完小魯就趕緊回來,她對明宵說。如果有什麽事兒回不來,給我來個電話,告訴我一聲,別讓我太著急。

知道。明宵揮了揮手,騎上車帶著小魯走了。

 

她看著自行車消失在樓房拐角,心裏充滿了焦慮和惆悵。她爬上樓梯,站在一樓的窗口眺望了一下遠方。她看見明宵騎車帶著小魯在沿著街道向東騎去。她一直看著,直到他們的身影從視野裏消失才離開窗口。她走回房間,坐在臥室床邊,守著誌宏,心裏很不踏實。她有些後悔同意明宵去送小魯。應該讓小魯自己走就好了,她想。如果明宵萬一出了什麽事兒---

她不敢想。

客廳裏的電話響了。她匆匆走到客廳,是徐澤寧來的電話。

院長說你帶誌宏回家了?徐澤寧問她說。

嗯,她對著電話點頭說。院長怕誌宏被作為暴徒抓起來。

這樣好,徐澤寧說。回頭你把齊靜也接回家去,咱們不是有兩間臥室嗎,讓他們住一間。

我也是這麽想,她說。

告訴誌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徐澤寧說。我這邊太忙,掛了。

 

放下電話,她重新回到了臥室,給誌宏量了一下體溫。她看見點滴架上的袋子裏的液體不多了,就從急救箱裏找到一個新的點滴袋子換上,看著點滴流進誌宏的胳膊裏。誌宏依然沉睡著,但是呼吸很均勻,也沒有發高燒。

那天她坐在誌宏床邊的椅子上,心情焦慮地等著明宵回來。她強睜著眼睛,時睡時醒,一直等到深夜。明宵和小魯再也沒有回來,也沒有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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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0)
評論
一劍飄塵 回複 悄悄話 我的第一部小說就是寫64的:天安門情人。
一劍飄塵 回複 悄悄話 wow,竟然是寫64的。失敬失敬!要從頭看起。
HP67 回複 悄悄話 剛知道美加兩國感恩節日子不同。擁抱哥不會罷工,不是在和老板周旋,就是在按自己的節奏慢慢構思。
樹蔭滿地 回複 悄悄話 樓主罷工了啊!傷心死了!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P67' 的評論 :
謝謝HP67。 感恩節快樂!
我在加拿大,我們的感恩節已經過完了。
HP67 回複 悄悄話 天安門事件是中華民族的悲劇,摧毀的都是最優秀的人才,和整個一代人的思想道德和政治熱情。靳曦錯過了最好的藝術年華和愛情。就像文革是悲劇,摧毀了那麽多的優秀人才。

擁抱哥構思好,等著看下文。感恩節快樂!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樹蔭滿地' 的評論 :
謝謝樹蔭。好在國家畢竟進步了,不是文革那時了。有靳凡和徐澤寧,靳曦以後還能重返舞台。
樹蔭滿地 回複 悄悄話 “靳曦因為受六四牽連,無法再繼續演出芭蕾。隻能在中芭教學。” 可憐曆史小姑娘雖然被重新打扮了一下,但悲劇仍然是悲劇!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夏天的夏' 的評論 :
謝謝夏。不著急,下麵是以後的劇情:
明宵和小魯路上被戒嚴部隊抓走。從自行車牌照上牽連到靳曦 (那時自行車還有牌照)。
靳曦被戒嚴部隊士兵從家裏抓走,徐澤寧聞訊後怕戒嚴部隊士兵莽撞,連夜驅車進京救靳曦。
靳曦獲救之後,央求徐澤寧把明宵也救出來。
徐澤寧要靳曦答應一個條件,以後永遠不能見明宵。
靳曦答應了條件之後,徐把明宵救了出來,把護照還給明宵,讓明宵立即去機場回美國。

天安門事件之後:
徐澤寧因為在西安鎮壓不力,同時因為關鍵時刻脫離崗位進京去救靳曦,被罷免副省長,調回北京,仕途受到很大的挫折。
誌宏受到處分,在西安無法待下去,跟著徐澤寧回了北京。
靳曦因為受六四牽連,無法再繼續演出芭蕾。隻能在中芭教學。
明宵在機場失蹤,一直沒有音信。


十年之後。。。
徐澤寧東山再起,權傾朝野
誌宏跟著徐澤寧複出
老四借助腐敗發了大財,富甲天下
靳曦發現了明宵失蹤的秘密,也發現了徐澤寧的一個秘密
明宵。。。


夏天的夏 回複 悄悄話 終於等到你更新了!著急啊!這劇情更讓人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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