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中央芭蕾舞團四樓小劇場的舞台布置得像是法國中世紀的田園鄉村:遠處的群山隱藏在淡淡的藍霧後麵,幾株濃密的參天大樹立在舞台兩側,長長的枝幹像是綠色的常春藤一樣在舞台上方絞結在一起。陽光仿佛是秋日的下午,從青灰色的雲層之中透露出來,把舞台左側的矮小的農舍照成土黃色。一條林中小徑從後台通向舞台,小徑上開滿黃色的紫色的紅色的白色的野花,土路上灑滿陽光。簡陋的農舍,木質的長凳,牆角的黃色和白色的野菊花,遠處的朦朧的青山,近處的深綠色灌木叢和樹木,在舞台兩側的參天大樹的枝幹圍繞下,宛如鏡框中鑲嵌的一幅優美的古典油畫。
舞台中間,高大英俊的貴族阿爾貝特正在向她扮演的鄉村姑娘吉賽爾表達愛意,舉著右手對天發誓。她踮起腳尖,麵帶著羞怯,伸出雙臂拽住了阿爾貝特的右臂,把他的右臂按下,像是叫他不要發誓。阿爾貝特低頭俯視著她,左手做了一個手勢,像是在問她,怎樣才能讓她相信他對她的一片心。她鬆開了阿爾貝特的手,跳躍著來到農舍邊,彎腰在農舍的牆角下采摘了一朵潔白的野菊花。她把野菊花舉到嘴前,親吻了一下花朵,右手提著裙子的一角,左手舉起花來讓阿爾貝特看。阿爾貝特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想幹什麽。她帶著阿爾貝特穿過舞台中央,來到舞台右側,坐在舞台右側的長凳上。她撕下一片花瓣讓阿爾貝特看,像是在說,我們占卜吧,看看命運會讓我們怎麽樣,是不是會讓我們相愛。她摘下第一片花瓣來,嘴裏念叨著愛。她把花瓣撒下,伸手在野菊花上摘下第二片花瓣來,嘴裏念叨著不愛。她的眼睛虔誠地注視著手裏的野菊花,摘下第三片花瓣來,嘴裏吐出一個愛字。摘到第四片花瓣時,她嘴裏吐出的是不愛。阿爾貝特明白了,她在一片一片的摘下花瓣來,看最後一片是愛還是不愛,用此來占卜他們的愛情。阿爾貝特站在她身邊,全身貫注地緊張地看著她的手。她低著頭,左手持花,右手一片一片地把花瓣撕下,嘴裏數著愛,不愛,愛,不愛。。。她的臉上帶著欣喜,撕了一多半的時候,她不撕了,隻是用手指在花瓣上一片一片地數著,愛,不愛,愛,不愛,愛,不愛。。。數到最後一片時,她的臉色大變,嘴張開,右手不由自主地捂著嘴,左手鬆開,手裏的野菊花墜落地上。那最後一片花瓣,竟然是不愛。
她從長凳上站起來,沮喪地繞過阿爾貝特,傷心地站在農舍邊,背對著阿爾貝特看著林中小徑,低頭沉默不語。阿爾貝特走到牆角邊,也彎腰采摘了一朵白色的野菊花,左手持著花走到她背後,右手輕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過頭來,兩手垂在小腹前,臉上帶著一種不開心的神情,看見阿爾貝特手裏的花。阿爾貝特右腿跪在地上,左腿前屈,右手一片一片地學著她把花瓣撕開。她向前一步,站在阿爾貝特身邊,緊張地看著阿爾貝特的手。愛,不愛,愛,不愛,愛,不愛。。。她看著阿爾貝特數著花瓣,小小的菊花瓣成弧線型在地上散落,最後一瓣魔術一樣地變成了愛。
阿爾貝特站起身來,讓她看手裏的最後一朵花瓣。她的剛才還布滿愁雲的臉上,一下綻開了陽光一樣的笑容。阿爾貝特把花瓣扔掉,伸出右臂給她。她左手挽著阿爾貝特的右臂,跟阿爾貝特在舞台上跳起了歡快的雙人舞。他們挽著手,從舞台中央跳到舞台左側的農舍前,又從農舍前跳回到舞台中央。她調皮地撒開了手,身子向著農舍方向溜去。阿爾貝特伸出雙手去摟她的腰,她靈巧地躲開。阿爾貝特去抓她的手,也被她閃開。她手裏提著裙子的一角,調皮地跟阿爾貝特保持著一段距離。阿爾貝特站在舞台中央,伸出右臂讓她過來。她把手藏在背後,黑黑的眼睛看著阿爾貝特,搖頭拒絕著。阿爾貝特繼續向她的方向舉著雙臂,像是在哀求她跟他在一起。
她的兩隻手時而提著裙角,時而倒背在身後,含笑搖著頭,像是在跟阿爾貝特玩一場追逐的遊戲。阿爾貝特從舞台中央向著她直衝過來,伸出雙手要抓住她。她低頭從阿爾貝特的胳膊下穿過,靈巧地跑到舞台中央。阿爾貝特跳躍著追過來,跟她在舞台上繞著圓圈跳起了淩空越動作。她在前麵快樂地跳著,沉浸在阿爾貝特追逐所帶來的幸福之中。他們從舞台的右側跳到舞台的左側,阿爾貝特在她後麵停下來,叫了她一聲,右腿下跪,左腿前曲,兩隻手臂平伸開,像是在等著她。她轉過身來,向著阿爾貝特跑去,來到了阿爾貝特身邊。她在阿爾貝特麵前停下,轉過身,背對著阿爾貝特,扭頭看著跪在後麵的阿爾貝特。阿爾貝特兩隻手臂舉起,托住了她的腰部,仰頭看著她。她的右腿直立,左腿向上抬起,右臂搭在阿爾貝特的右臂上,左臂伸起,像是沉浸在相愛的幸福之中。。。
她看著扮演阿爾貝特的男演員,不知怎麽男演員的臉變成了徐澤寧的臉。她嚇了一跳,手臂和腿都垂落了下來。
停,站在台下的秦老師注意到了她的異常。剛才的動作不對,怎麽一下停下來了?
你怎麽了?男演員也鬆開手問她說。
沒,沒怎麽,她搖頭說。對不起,剛才頭有點兒暈,有點兒走神。
沒關係,我們重新來一邊,男演員說。這些日子你一定是排練得太累了。
宿舍的燈熄了,淡黃色的牆壁一刹那變成了模糊的黑色,屋中的一切也在黑暗裏失去了清晰的輪廓,變得模模糊糊的。月光從窗簾上端的縫隙裏撒了進來,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朦朧的帶著幽藍的白光。白光延伸到牆的角落,爬上一塊從牆上剝落下來的凝結成薄片狀的石灰。她側著身子躺著,一隻胳膊枕在頭下,看著月光在屋子裏留下的影子。一天十幾個小時訓練下來,她覺得渾身疲累,躺在床上再也不想動了。但是她不想睡覺。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隻有聲音依然清晰。齊靜的聲音從對麵的鋪上傳來,語音平緩,像是靜靜的河水上漂流的落葉:
小曦你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徐澤寧就是最好的了明宵跟你隔得這麽遠你怎麽辦難道這幾年就這樣自己一個人過嗎你看團裏的姐妹們凡是有男朋友的都是快樂和高興的你從她們的眼神裏就可以看得出來她們在戀愛中你又不能跟明宵去國外明宵也不能回國來跟你在一起這麽好的青春年華難道你就想一個人過嗎依我說你最好放棄明宵要麽跟徐澤寧好要麽再找一個能陪著你的讓自己過得快樂些老這樣愛著一個觸摸不到的人多沒意思是吧何況明宵那邊你也不知道到底怎樣過了幾年明宵要是在國外有了女朋友你不就白等了嗎。。。
她聽著齊靜的話,什麽都沒有說。齊靜的聲音越來越弱,逐漸變成了一陣輕微的鼾聲。屋子安靜了下來,聽著齊靜的平穩的鼾聲,看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她一點都沒有困意。她覺得必須要好好思索一下跟徐澤寧的關係了。到目前為止,她一直被動地接受徐澤寧對她獻的殷勤,也默認了徐澤寧對她的追求。雖然她知道這樣不合適,也跟徐澤寧說過不要這樣對她好,但是當徐澤寧依然每天來看她的時候,她心裏還是覺得很高興。這說明徐澤寧並不是那種受到挫折就打退堂鼓的人,也說明徐澤寧對她還是很有感情的。
樓道裏傳來了一陣人聲和嘈雜的腳步聲,讓她的心裏不能平靜。一開始她並沒想跟徐澤寧會怎樣,在舞蹈學院輔導學生時,她也盡量跟徐澤寧拉開距離。但是當父親需要住院的時候,她第一個想起來能夠幫她的就是徐澤寧。她給徐澤寧打了電話,徐澤寧一個電話解決了父親住院的難題。徐澤寧顯赫的家世背景讓他擁有了一根魔杖,對一般人來說天大的難題,隻要徐澤寧的魔杖一揮,問題就煙消雲散。如果沒有徐澤寧的幫忙,《吉賽爾》也許到現在還被打在冷宮裏,她也就沒有機會擔任《吉賽爾》的女主角了。她能成為即將公演的《吉賽爾》的女主角,第一要感謝靳凡讓她進了芭蕾舞團,第二要感謝徐澤寧在關鍵時刻幫助解決了《吉賽爾》的公演問題。
夜風在窗外吹著,吹亂了映照在窗玻璃上的樹影。她盯著窗戶看了一會兒,聽著窗外蟋蟀的叫聲和遠處傳來的人聲,心裏依然很亂。她翻了個身,心裏繼續思索著。她可以想象,有了靳凡和爺爺在芭蕾舞團內部的關照,再有了徐澤寧的支持,她今後的事業將會前程似錦,一帆風順。徐澤寧這樣一個經常坐著大紅旗轎車來的紅二代,又即將出任副市長,對她嗬護備至,每天來看她排練,給她送紅玫瑰,並且讓釣魚台餐廳送來她喜歡喝的魚片粥 ,這一切都讓她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芭蕾舞團裏別的女演員對她的羨慕也滿足了她的內在的虛榮心。
她把手枕在腦後,想起了明宵。她回想著跟明宵在一起的日子,在地鐵站的相遇,在玉淵潭公園裏八角亭子上的雨夜相守,在明宵的家裏的沙發上坐在一起聽著音樂說笑,吃著明宵給她做得西紅柿雞蛋方便麵,在陶然亭公園的小徑上牽手走過湖邊,還有那些火熱的吻和擁抱。她喜歡明宵摟著她的腰,她把手繞到明宵的脖子後麵,踮起腳尖,跟他的嘴唇壓在一起。她把手指壓在嘴唇上,想起了那些讓她窒息的吻,那些讓她頭腦空白,什麽也不想,隻想愛他的甜蜜的吻。想起這些來,她就覺得嘴唇發幹,身體燥熱。
自從明宵離開北京後,她在芭蕾舞團一直很忙。沒有了明宵,她的生活好像突然失去了樂趣,每天像是蜜蜂一樣辛勤地跳著舞,幾乎很少有開心的時刻。雖然徐澤寧讓她的生活不再那麽枯燥,但是她知道,她內心裏依然在愛著一個人,這個人是遠在美國的明宵。明宵沒有徐澤寧的家世背景,也沒有徐澤寧成熟穩重,更沒有徐澤寧的資曆,但是明宵跟她年齡相同,誌趣相投,陽光帥氣,有理想有才華,讓她傾心。她知道靳凡,齊靜,甚至還有誌宏,都覺得她應該放棄明宵跟徐澤寧好,而她卻無法放棄明宵。那個遠在美國的明宵。
幾乎沒日沒夜地排練了一個星期之後,星期六晚上秦老師看見大家排練的很認真,效果也很好,決定給《吉賽爾》劇組的芭蕾舞演員們放一天假,讓他們星期日好好休息一下。她想借這個機會回家一趟,看看父親。她有時會想起父親在母親死後,一個人帶著她長大,牽著她的手去給她買好吃的,騎車帶她去公園滑樓梯蕩秋千,上班的時候也經常把她帶到辦公室去。在失去母親的那些日子裏,是父親對她的溺愛和寵愛讓她有了一個相對快樂的童年。現在父親老了,身體也不好,她卻因為討厭繼母的緣故很少回家,為此覺得很有些內疚。父親自從出院之後,她一直很惦記父親的身體,但是因為最近排練緊張,都沒能回去看看。靳凡昨天給了她三張首演日的贈票,她也沒時間送回家去。趁著星期日休息,她想騎車回家去看望父親,同時把票送回家。
她星期六晚上睡了一大覺,星期日早上九點才醒。她洗漱好了之後,告訴齊靜說,她要回家去看看父親,在家裏吃完晚飯才回來。她知道誌宏星期日會來找齊靜,想把宿舍留給齊靜,讓齊靜和誌宏多待一會兒。齊靜和她一樣,每天早上七點到晚上十一點都泡在排練廳和小劇場裏,跟誌宏很少有時間單獨待一會兒。誌宏最近在人大忙著考試和組織社團活動,來中芭的時間也少了,也幾乎見不到了。
她上午十點出了中芭大門,在路上去了一趟商場和新華書店,給還在上小學的弟弟買了一個新書包和一套孫悟空的小人書。騎到家門口附近時,她去菜市場買了一些菜和肉。她騎回到家,把車鎖在樓下的時候,幾個坐在外麵曬太陽的鄰居老太太看見了她,都走過來誇她,說在報紙上看見了她彩排時的照片了,說她越來越漂亮了,成了大演員了。有個老太太說從小就看出她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就知道她會有出息。她被誇得美滋滋的,兩隻手提著東西,順著樓梯爬上樓,一路爬一路哼著鄧麗君的歌,心裏覺得很高興。
她在門口把東西放下,掏出鑰匙來打開屋門,隨後彎腰提起東西走進屋子。父親從客廳的沙發上站了起來,看見她回來很意外,也很高興。
小曦,你怎麽回來了?以為你這個星期很忙,會不來了呢。
回來看看您,她把東西提進客廳裏說。還有給您送幾張演出的票來,是靳凡給我的,說給您去看。爸這票是首演的票,外麵早就賣光了,票很難找,也很貴,要不是靳凡有心早就留下,現在根本都找不到票了。
替我謝謝靳凡,他總是考慮得很周到,父親說。小曦,趕緊坐下休息會兒,看你又瘦了,這些日子累壞了吧?
還好,她說。總算快演出了,忙過這一段就好了。
她把東西放在茶幾上,在沙發上挨著父親坐了下來。父親原來是木匠,家裏的這套沙發是自己打的,為了讓母親在家裏練舞,每個沙發的腿上都安裝了活動輪子,隨時能推到一邊去。這麽些年來,父親沒有換過沙發。沙發的彈簧被壓彎了,沒有多少彈性,坐下去都彈不起來了。有時間得給爸爸換一套沙發,她撫摸著沙發的扶手想。
弟弟從臥室裏聽見她的聲音,光著腳丫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叫著姐姐。
姐姐,我也能去看你的演出嗎?弟弟靠在她的身邊問她說。
能,有三張票,全家都能去,她邊說邊把票從肩上的挎包裏掏出來遞給父親。弟弟,我還給你買了一個新書包和一套小人書,我記得你最喜歡孫悟空的故事了,這是新華書店剛出的一套孫悟空的小人書。
太好了,弟弟高興地接過書包和小人書說。謝謝姐姐。
小曦回來啦?繼母從臥室裏走出來說。你不在家這些日子,你爸總是惦記你,把登著你的照片的報紙反過來倒過去的看,以後不忙了多回家來看看你爸。
嗯,我知道,她說。等《吉賽爾》演完了就輕鬆了,我多回家來。
她提著買回家的菜和肉去了廚房。父親跟著進到廚房裏,叫她休息去,不要管做飯了。繼母也跟著進來,連聲說我來做我來做,把她推出廚房去。父親和繼母一起在廚房裏忙碌著,做了幾個菜。繼母這次看她回來,對她一反常態的好。她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回家次數少了,還是因為繼母聽說了徐澤寧,讓繼母改變了對她的態度。不管怎樣,她很高興繼母不再拉長了臉對她說話,找她的碴兒。
吃完午飯之後,繼母帶著弟弟去睡午覺了。她跟父親坐在客廳裏聊了一會兒天。好久沒能跟父親坐下來推心置腹地聊天了,她很想把自己的疑惑都講出來,讓父親幫她拿拿主意。父親跟她聊起了靳凡。父親說靳凡是個很不錯的人,有靳凡在中芭那裏照顧她,他很放心。父親也問起了徐澤寧。她把心裏的糾結都告訴了父親,詢問父親有何看法。
小曦,找對象事關自己一輩子的幸福,跟明宵好還是跟徐澤寧好,你得自己拿主意,父親說。跟誰都好,隻要是自己認定,以後就不會後悔了。別人的話都是參考,可聽可不聽。
您覺得徐澤寧怎麽樣?她問父親說。靳凡,誌宏,還有齊靜他們都說我該跟徐澤寧好。我讓他們說得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靳凡一直不喜歡明宵,父親喝了一口濃濃的茶說。靳凡是個記仇的人,不會輕易原諒別人。你還記得最早明宵跟你去中芭找靳凡,明宵打過他一次吧?靳凡大概最不喜歡的人就是明宵了。靳凡這個人有野心,想以後當芭蕾舞團的團長。有了徐澤寧,靳凡就有了靠山,所以靳凡會喜歡你跟徐澤寧好。以後要是徐澤寧發達了,他是徐澤寧的老丈人,誰敢惹他啊?徐澤寧看起來像是個不一樣的高幹子弟,但是我覺得徐澤寧有幾個大問題。
什麽問題?她好奇地問父親說。
第一,徐澤寧的年齡比你大太多,父親說。記得聽你說,他今年三十一了,比你大十四歲。他跟你會有代溝,而且將來也會產生問題。你現在可能覺得無所謂,等你到了一定年齡你就會知道了,年齡相差太大是不會和諧的。相比之下,明宵就好多了。明宵跟你一般大,沒有代溝,將來也不會發生因為年齡差距而產生的問題。第二,徐澤寧因為年齡大,恐怕要很快就跟你結婚,甚至可能會想要你早一些生孩子。你這麽年輕,又在事業起步的初始階段,可能未必會願意馬上結婚和婚後很快生小孩,這樣你跟他之間以後就難免會產生矛盾。相比之下,明宵就完全沒有這樣的問題,明宵可能也不會願意馬上結婚,更不會讓你生小孩,而是會等到事業有一些成就之後再結婚要孩子。第三,徐澤寧這樣的人風險大。徐澤寧是搞政治的,政治鬥爭是最殘酷無情的。他自己清廉和潔身自好也沒用,如果他的對手真要搞倒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總能找到他的問題。你別看他家世顯赫現在很牛氣,但是將來他父親去世了或者倒台了,靠山沒了,他出了什麽問題,就會被打倒,也會連累到你。第四,門不當戶不對是婚姻的大忌,徐澤寧的門第太高了。明宵雖然也是高幹子弟,畢竟跟咱們相差不多,從小又都是一幢摟裏長大。如果從你爺爺那裏算起,也算是門戶相當吧。
您說得有道理,我也有這個感覺,隻是沒有您看得那麽清楚,她想了想說。那您覺得我該怎麽辦?
我問問你,你心裏是更喜歡明宵呢,還是更喜歡徐澤寧?父親問她說。好好想想再告訴我。
更喜歡明宵,她毫不猶豫地說。不用想我也知道。
那我覺得你應該跟明宵好,父親把茶杯放下說。明宵的各方麵都很不錯,這麽年輕又在美國留學,將來一定會事業有成的。剛才我說的徐澤寧的幾個大問題,明宵都沒有。咱們了解明宵,這一個樓裏,你聽見過誰說明宵不好?大人孩子都喜歡他。明宵家世雖然比不上徐澤寧,但是這孩子聰明有誌氣,也知道努力,將來一定是不錯的。而且他不參與政治,這樣隻要他能好好拍電影,就會事業有成,也不會惹別的禍。你不需要嫁給一個徐澤寧那樣家境顯赫的,明宵已經足夠好了。
爸爸,我知道了,她點頭說。您解開了我心裏的一大糾結。可是我跟徐澤寧怎麽講呢?是就這樣繼續下去,等徐澤寧去了西藏自然分開,還是該跟徐澤寧把事情講清楚呢?
你應該跟徐澤寧講一講,但是不要跟他說你更喜歡明宵,父親想了一下說。這樣會傷徐澤寧的麵子。徐澤寧是個爭強好勝的人,自尊心也強,你跟他說更喜歡明宵,沒準兒會激起他的好勝心,非要打敗明宵把你追到手。我覺得你可以跟徐澤寧說,你年齡小,這幾年想專注於事業,把芭蕾跳好,不想談戀愛,等二十歲以後再談。這樣婉轉的拒絕他,不會傷他的麵子。他是個聰明人,也會明白的。明宵最近會回來嗎?
他說暑假會回來看看,她說。
其實你跟明宵還是挺相配的,父親說。小曦,今後無論你跟誰好,明宵也好,徐澤寧也好,或者什麽人也好,隻要對方真心對你好,人也正直可靠,你也真心喜歡,爸爸都支持你。榮華富貴其實都是過眼煙雲,你好好跳你的舞蹈,做一個優秀的芭蕾舞演員就足夠了,不需要別人帶給你榮華富貴。現在這個社會裏,男人有錢有勢就會變壞,爸爸倒是希望你嫁給一個普通人,一個不用有很多錢,不用有名,但是會對你一直好的人。
就像您對媽媽,她說。
如果你媽媽甘心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她就會快樂很多,也不會走上那條路,父親感慨地說。爸爸希望你以後能過一個開心快樂的生活,無路富貴貧賤,隻要有自己的事業,有一個和睦的家庭,就比什麽都強。
謝謝您,她感激地點頭說。有您這樣的通情達理的爸爸真好。
晚上從家裏出來騎車回中芭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青色的天空有一條龍卷風一樣的雲彩,在太陽的餘光裏像是一條火燒雲。雲邊是一小塊一小塊魚鱗一樣的碎雲,像是一朵朵燃燒的小火苗。回來的路上,一路順風,風從後麵吹著托著她走,騎車騎得很爽快。她覺得心裏也很輕鬆了很多。父親的一番話讓她明白了應該怎樣去做。星期一排練的時候,徐澤寧一定還會來看她。她要在排練之後找徐澤寧好好談一談,就按照父親跟她講的,告訴徐澤寧說自己年齡還小,現在不想談戀愛。她要集中精力先把《吉賽爾》跳好,在中芭奠定自己的基礎,以後再跳別的舞劇,像母親一樣成為一名傑出的芭蕾舞演員,成為《天鵝湖》那樣的舞劇的女主角。
她還記得靳凡最初在四樓小劇場看見她穿著波希米亞紅裙跳《卡門》的時候給她講過的話:“你的舞跳得跟你媽一樣好,甚至比你媽還好,你太有天分了,會比你媽跳得更好,會成為最好的芭蕾舞演員。。。你能的。你一定會的。”短短的八個月,她已經從一名剛進中芭的小演員,變成了《吉賽爾》的女主角。《吉賽爾》周五就要公演了,作為女主角的她注定要站在聚光燈下,接受無數的鮮花和鼓掌喝彩。未來的道路已經在她的麵前展開,她隻要沿著這條道路一直走下去,靠著自己的天分,一定會讓靳凡的預言實現的。想到此她的心裏充滿了信心和快樂。
徐澤寧就要去西藏了,再過一個多月明宵就會回來渡假了。想起明宵,她心裏有一種熾熱的感覺,渴望早些見到明宵。隻有當想起明宵的時候,她的心裏才有一種幸福和激動的感覺。父親的一席話讓她明白了,榮華富貴雖然好,但是並不是很重要。感情要遠比物質更重要。在父親麵前,她捫心自問,發現在她的心裏,其實是最喜歡明宵的。她騎著車,看著前麵的龍卷風一樣的火燒雲被風吹散,片片紅雲隨風散去,消失在天際。她覺得心裏豁然開朗,過去的迷惑和糾結已經一掃而空,就像掃盡了陰霾的天空一樣清明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