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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十六)

(2015-05-21 19:27:45) 下一個

十六

途徑樓前不遠處的小店的時候,她停了下來。她難受的時候,總是想吃點什麽。店的門口伸出幾隻竹竿,竹竿上挑著帆布遮陽簾,臨街的玻璃上貼著一幅“少生優生好”的招貼畫,畫上的男人穿著白襯衫和藍褲子,女人穿著綠色的連衣裙,兩個人一起舉著一個露著胖胖的腿和小腳丫的小女孩。她站在門前把兜和書包翻來翻去,隻找到了兩毛錢。她走進小店買了一盒雙色冰激淩。

小店旁邊有一棵百年的老槐樹,樹蔭下放著一塊破碎了的灰色水泥墩子。她坐到水泥墩子上,把被紅裙塞得鼓鼓囊囊的書包放在腿上,一邊慢慢地用小勺挖著盒裏的冰激淩,一邊細細想著明宵告訴她的故事。

從明宵那裏聽到親爹的故事後,她既震驚又難過。原來她真的有一個親爹。原來親爹是這麽一個自私而忘恩負義的人。他怎麽能夠再跟別人好呢?難道他不知道母親帶著他的孩子嗎?難道他不知道母親受的苦嗎?難道他不知道母親愛他勝過愛自己嗎?難道他不知道母親的死,也是跟他有關的嗎?難道他不知道還有一個女兒在世上嗎?難道他就不會來看看自己的女兒嗎?他到底是一個什麽人?他怎麽能這麽冷血?

 

她坐在樹蔭下噙著眼淚慢慢地挖著盒裏的紅白兩色冰激淩。她不想回家,至少不想在眼淚幹了之前回家。店裏不斷有人進出,有幾個隔壁樓裏的男孩子在小店裏買了冰棍,從槐樹旁邊路過時看見了她,對她吹著口哨。她說了一聲討厭,扭過頭去,背對著那些男孩子,不想搭理那些男孩子。男孩子們嬉笑著走遠了。她把冰激淩含在嘴裏,讓它在嘴裏無聲地融化,感受著融化帶來的冰涼和麻木的感覺。

老槐樹前的馬路上車流不息,車的尾部噴著透明的氣體,瀝青路麵像是被太陽曬軟了一樣,在車的尾氣裏變換著形狀。馬路對麵是一個菜市場,不斷有人提著青菜和肉掀開門簾從菜市場出來。菜市場旁邊是一個燒烤的小攤,有幾個人站在鐵皮做成的簡易爐子前等著羊肉串。她看見冒著火星的炭火上騰起晨霧一樣的藍煙,一個長得像是新疆人一樣的大個子攤主不斷地用一把大扇子扇著羊肉串上冒出來的灰黑色煙。

她早就知道母親死了,但是她一直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突然從明宵那裏知道了母親去世的情況,她覺得心裏很難過。她覺得母親很傻,喜歡上了一個根本不值得喜歡的人,毀了她自己。可憐的媽媽,還生下了他的孩子,一直到死都不知道他還活在世上,都不知道他跟女獄警好上了,她想。她過去一直覺得,父親自從娶了繼母後就對她不好了。現在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親爹以後,她覺得木匠父親對她還是不錯。她本來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她越想明宵告訴她的故事,越恨自己的親爹。也幸虧媽媽不知道,媽媽要是知道了,得多傷心啊,她想。她想起了最後那天晚上,母親抱著自己的纏著紗布的腳在傷心落淚。媽媽那時是不是還在想著監獄裏的他,那個忘了媽媽的人呢?她想。她想起母親哭著把紅裙剪開。她想起母親哭了一陣之後,又後悔了似的把紅裙給縫起來。她想起了那天晚上母親在鏡子前跳舞時摔倒在地,像一片鵝毛一樣俯在地上,腳上纏著的白紗布上滲出點點血跡來。如果媽媽知道他還活著,媽媽肯定會有勇氣繼續活著的,她想。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把母親從蘇聯帶來。是他讓母親吃了這麽多的苦。是他忘記了母親,還跟女獄警好上了,也一直不告訴母親他還活著,不關心母親的死活。是他讓母親喪失了繼續活下去的希望。是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個女兒,卻無動於衷,冷漠無情,從來沒有來看過她。他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媽媽當初怎麽會愛上這麽一個混蛋?

她咽下一口融化的冰激淩,冰涼的液體像是把她的喉嚨凍住了一樣,讓她的喉頭哽咽了起來。她覺得胃部在痙攣,一陣揪心的疼從小腹的位置湧上來。她不得不放下勺子,用右手捂住肚子。她用手揉著肚子,但是肚子越揉越疼。媽媽是那麽漂亮,還有那麽好的芭蕾天分,在莫斯科大劇院都是最好的芭蕾演員,但卻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她想。原因隻有一個,是媽媽愛錯了人了。她低下頭去,把額頭抵在胳膊上,悄悄地哭泣了起來。她看見淚水一滴一滴的滴在槐樹下的蔭涼地麵上,滴在腳旁邊的黑色的泥土上。

 

她一直在槐樹下坐到天快黑,直到不再哭了,淚痕都已經幹了才回家。回到家裏,她看見繼母正在客廳裏跟父親說話,弟弟已經睡覺去了。她像往常一樣,在繼母的嗬斥聲裏吃完晚飯,躲進自己的臥室裏,把門關上。她把書包藏在床底上,不想讓家裏人見到這條紅裙。如果繼母看見了,也許又會給扔了,那樣她就再也找不回這條紅裙了。

她躺在床上睡了一覺。半夢半醒之間,她斷斷續續地聽見繼母在跟父親抱怨她不懂事,要父親去說說她管管她。父親說這孩子青春期,容易逆反,隨她的便吧。她聽見繼母說都是父親把她寵的慣的,對大人沒有禮貌,不懂規矩,也不知感恩。她聽見繼母把她做過的一件一件事都擺出來,來說明她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孩子。她聽見繼母跟父親又爭吵了起來。她聽見父親的手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出門走了。她聽見繼母繼續在無人應答的屋子裏自說自話,抱怨著這世上的一切。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她睡醒了。她想起了繼母說的話。她下定決心,大學一定要去外地上,從此離開這裏,再也不見繼母的麵,免得天天見到繼母生氣。她從床上坐起來發了一會兒愣。她看見窗簾沒拉緊,窗戶上有一道縫隙。她拉開燈,站起來去把窗簾拉好。她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有幾輛車駛過,夜幕很黑,有一輪明月和幾顆稀疏的星星。樓下的樹影在風裏微微地搖晃著。她突然發現樹蔭下有個高個子男孩在對著她的窗戶看。那個男孩看見了她的目光,對她招招手。借著蒼白的路燈光,她發現那個男孩是明宵。

她的心一下跳了起來。明宵怎麽會在這裏?他一定是來找她的。難道出了什麽事情了嗎?是他母親發現裙子沒了嗎?

她跟明宵悄悄打個手勢,叫他等著她。她拉上窗簾。她隔著屋門聽聽客廳裏的動靜,聽見客廳裏沒有聲響,好像父親還沒有回來,繼母也睡了。她走回床邊,從櫃櫥裏找出兩個枕頭,把枕頭塞進被子裏麵,好像她在悶頭睡覺一樣。她換了一件幹淨的綠裙子,把燈關了,把門鑰匙放在一個小包裏,挎著小包輕輕拉開門。她探出頭去,看見客廳的燈已經關了,父親和繼母住的臥室門關著,也沒有聲響,像是繼母已經睡了,父親可能還沒有回來。她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門,反手把門悄無聲息地關上。她踮起腳尖,像是一隻貓一樣無聲地穿過客廳和門口的走廊,走到門邊。她在門口穿上她的涼鞋,輕輕擰開門鎖,把門推開。門咯吱一聲響了一下。她有些擔心地回頭看了繼母睡覺的臥室一下。臥室沒有動靜,繼母可能睡著了。她悄悄走出門,回身把門關上,用鑰匙從外麵鎖上。現在她可以放心一些了。她沿著樓梯飛快地往下跑,不一會兒就跑到了一層。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她把明宵叫到樓後一處僻靜的樹蔭下問。是你媽發現裙子沒了嗎?

沒有,明宵搖頭說。我媽不會發現的。是我有些擔心,怕我給你講的那些話,你聽了受不了,就想過來看看。我知道你住幾層,去了你家門口,本來想找個借口敲門看看你,可是又想不出好借口來,就看好了你家的位置,到樓下看著你家的窗口,想看看你是不是還好。

這麽晚了,都快十一點了,你這樣跑出來,家裏不說你啊,她問明宵說。

我們家裏都不管我,明宵笑笑說。我想幾點回家就幾點回家。我是男的,也不怕小流氓什麽的,家裏從來沒擔心過我。看見你沒事兒,我就放心了。你現在就得回去嗎?還是能玩一會兒?

這麽晚了。。。。她看了自己家的陽台一下,猶豫地說。去哪裏玩?現在哪裏都關門了啊。

隨便溜達溜達,去玉淵潭公園怎麽樣?明宵問她說。

黑燈瞎火的多害怕啊,再說公園早就關門了,她擺手說。

有我在,你別害怕,這周圍的小流氓都不敢惹我,明宵黑黑的眼睛看著她說。你看今天月亮這麽好,白天熱了一天,現在也涼快了,而且公園關門了,沒人在裏麵。這麽大一個公園也沒有人,多好啊,跟整個公園都是你的似的。你晚上關門之後沒有去過那裏吧?我騎車帶你去,幾分鍾就到。向毛主席保證很好玩,你會很喜歡那裏的。

沒去過,她猶豫了一下說。那好吧,那我們就去吧,不過我待不長,一會兒就得回來,最長不能超過一個小時行嗎?

 

 

她彎腰跟著明宵從一處被掰彎了的鐵欄杆鑽進公園裏去。四周一片黑暗,夜風在不遠處的樹林裏穿梭,天空掛著幾顆稀疏的星星,一輪明亮的圓月掛在遠處的一個亭子的飛簷邊,悄然地看著他們。明宵像是熟門熟路一樣,在草地上摸著黑帶路,她緊跟在明宵後麵,相隔隻有半步的距離。借著月光她看了一眼通向潭邊的小徑。路的盡頭是一片黑魆魆的樹林,看不見潭水。她看見有兩個模糊的人影在小徑前麵很遠的地方走著,還有兩條手電射出來的圓形光柱在地上掃來掃去。雖然有明宵在身邊,她還是有些害怕,怕有壞人鑽出來,也怕公園的管理人員抓住他們。她聽說派出所的聯防隊員們有時在夜裏到公園裏去,把那些親熱的情侶們當流氓抓走,心裏就更有些忐忑不安了。平時她是一個小心謹慎和膽小的人,但是跟明宵在一起,她覺得自己好像變了,變得膽大了。就是明宵約她夜裏去八寶山公墓,她也會敢去。

她跟著明宵穿過草地,踏上了昏暗的小徑。月光把斑駁的樹影拉長了鋪在小徑上,一叢叢黑魆魆的灌木像是一個個蹲著的怪獸,發出蟋蟀一樣的鳴叫。她低頭看著月光下泛著青色的石子路,心裏砰砰地跳著,既刺激又害怕。她從來沒有這麽晚出來過,何況是在一個關了門之後的公園裏,何況是跟一個男孩子在一起。月光把她和明宵的影子重疊起來,鋪在細碎的石子鋪成的小徑上。小徑曲裏拐彎,被路邊的密集的樹林擋著,看不到前麵的潭水。小徑中間有幾條分叉,前麵拿著手電的兩個人影在一個分叉口右拐後消失了。

黑夜像是霧一樣地籠罩著小徑,月光被小徑邊的高大的柏樹擋住了。幾盞路燈射出的一道道微弱的青白色的光掠過黑夜的薄霧,照著前麵黑魆魆的樹林。凸凹不平的長著雜草的小徑上的一塊塊不規則的石子泛著青色的濕潤的光。她過去白天到玉淵潭來玩的時候曾經走過這條小徑,知道沿著石子路一直走下去就會走到潭邊。但是現在,在模模糊糊的黑影裏,小徑變得陌生了。她突然起了一種懷疑,擔心是不是走岔了,因為她覺得該到潭邊了,但是卻還沒有看見潭水。是不是應該在剛才一個岔道拐彎,就像前麵那兩個人一樣?她擔心地看了一眼前麵的明宵,明宵像是知道了她在想什麽一樣地說,前麵不遠就到了。

漫長的小徑在前麵耐心地延伸著,像是一條永遠走不完的路。走過了一片黑暗之後,月亮在前麵出現了,明亮的月光流瀉在她和明宵的身上。她看著月光,像是在夢裏行走,突然忘記了自己身在哪裏,要去哪裏,兩隻腿隻是跟著明宵向前邁著。

她不知道有什麽會發生。她的心依舊嗵嗵地跳著,想也許這就是人們說的那種偷偷的約會。他會不會親一下?他會不會有別的舉動?她不知道。她隻是覺得有一種新鮮和刺激的感覺,讓她跟著明宵在黑暗裏繼續走下去。

他們走到了小徑的盡頭。前麵的路變得開闊起來,眼前是一片草地鋪成的斜坡。沿著斜坡望下去,她終於看見潭水了。一片茫茫的泛著銀色波紋的潭水。月亮躺在潭水中央,瞪大了蒙著一層白紗的眼睛看著她,像是猜出了她的忐忑不安的心事。潭岸邊的樹木和岩石的倒影在水裏緩慢地搖晃著,變幻著不同的形狀。星星稀疏地浮在水裏,像是幾顆閃著銀光的光滑的珍珠。岸邊有一些剪影似的樹枝被風吹動,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潭邊的空氣有些濕潤,潭水沿著岸邊流動的聲音和灌木叢裏的蟋蟀聲混在一起,在潮濕的空氣裏互相撞擊著。站在斜坡的頂端,她回頭向著來路看了一眼,已經完全看不見小徑那頭的鐵柵欄了。

 

怎麽樣?明宵停住腳步問她說。害怕嗎?喜歡嗎?

有點兒害怕,她老實地說。

我喜歡這種安靜,明宵說。你坐在潭邊,就好象跟煩躁的外部世界完全是兩個世界,可以好好想想今後想幹什麽,人生的意義什麽的。

看不出來,你這個街道上的小痞子還有哲學家的素質,她笑笑說。你跟我說說人生的意義是什麽?今後想幹什麽?

人活著就是繁殖,明宵咳嗽了一下,故作嚴肅地說。

逗死我了,她忘了緊張和害怕說。我還以為你會講些理想啊,追求啊一類的,原來悟了半天就悟出了一句繁殖啊。

那是對一般的俗人說的,明宵繼續說。俗人就是吃喝拉撒睡,一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我喜歡電影,今後就想拍電影。哎,告訴你一件事兒,我有個大爺在舊金山,也是個電影迷。前一段他來北京,跟我聊起了電影,我跟他說想今後學導演,你猜他怎麽說?

你家裏還有這海外關係?她詫異地問。文革時怎麽沒人把你們家打倒?

我們家是兩派,明宵露出兩排白色的牙齒說。我爸是學生時就加入了共產黨,我大爺是十萬青年十萬軍那時加入了國民黨。我爸成了共產黨的高幹,我大爺是國民黨的高幹。大爺退休了後從台灣去了美國定居。他說讓我去美國讀高中,讀完了後直接上美國的藝術係去讀導演專業,這樣就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了。

哦,她驚訝了一聲。那你想去美國嗎?

當然了,明宵說。多少人都在考托福想出國,我有這機會幹嘛不去呢?

她突然覺得心裏有些難受。難道他就要去美國了嗎?那是一個多麽遙遠的地方啊。他要是去了美國,她可能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難道自己剛喜歡上了一個人,這個人就要離開自己嗎?

真好。她沉默了一下,口是心非地說。要我是你,也會去的。

 

明宵帶著她沿著斜坡走下去。她在一處草叢掩蓋的坑裏差點兒崴了一下腳,覺得腳腕處一陣劇痛,身子歪了一下。她想伸手抓住明宵,但是她不敢。明宵也並沒有伸手扶她。也許明宵沒有看見她剛才崴了一下腳。這麽黑的夜晚,跟著明宵走向潭邊,她覺得心在不斷地嗵嗵地跳。她忍著腳崴了的疼痛,小心翼翼地跟著明宵走下了斜坡,來到了潭邊。潭邊每隔一段距離有一盞發青發白的路燈,照著潭水和岸邊。一隻野鴨子在黑暗裏悄無聲息地劃向湖心,身子在潭水裏沉默地遊著,劃開黑藍的夜色,在潭裏泛起一圈圈青白色的漣漪。

他們站在潭邊的黑色的岩石上,環視著被黑夜籠罩的四周和寂靜的潭水。她看見明宵拿了一隻眼叼在嘴邊,一隻手磨出了一個打火機。紅色的火光嚓地一聲亮起,小小的火苗舔了一下明宵嘴邊的筆直的煙頭。

 

你別抽煙了好嗎?她說。大老遠的別人該煙頭,就看見我們了。

沒事兒,明宵滿不在乎地擺手說。這麽晚了,也關門了,沒人來這裏。我有時自己來這裏坐著,這裏特安靜,也涼快,有時我去潭裏遊會兒泳再上來,把衣服脫在岸邊,也沒人拿走。別害怕,有我呢。

可我還是有些害怕,她擔心地看著四周說。這裏太安靜了。

你眼睛好像有些腫。月光下,明宵仔細地看著她的臉說。哭的吧?

嗯,她點頭說。下午聽你講了我媽和我親爹的故事,我特別難過。沒想到我親爹是這樣的一個人。你說他現在是在中央芭蕾舞團?我想見見他。我想看看這個混蛋長得什麽樣子。他把我媽害苦了。我恨死他了。

你真的想見他?你爸可不希望你見到他。

我想自己偷偷去看看,她說。

我帶你去吧,明宵吐了一個圓圓的煙圈說。我經常去陶然亭,那一帶我熟。我知道中芭在哪裏,就離陶然亭不遠的一個大院子裏。我原來認識一個哥們兒,他帶我去裏麵看過表演。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又跟我媽套了套話,問了問你們家的事兒。我媽特愛八卦,咱們街坊鄰裏的誰家有什麽事兒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沒見她和別人八卦時候的激動勁兒呢,眉飛色舞的。我媽說你親爹叫靳凡,我們去中芭裏一打聽靳凡就能找到他了。

那太好了,她透過藍色的煙霧看著明宵說。有你帶我去最好不過了,我自己特怵這種事兒。

你見了他想幹什麽呢?明宵把抽完了的煙蒂扔到潭水裏,問她說。

不幹什麽。她看著煙蒂的火星在水裏熄滅說。我就想拿著紅裙去,讓他看看紅裙上的血跡,再扇他一巴掌,給我媽出口氣。

你一女的,打架不好,顯得跟女流氓似的。明宵皺眉說。這樣吧,你拿裙子晃他,他看見裙子一定傻了。我從後麵給他一板兒磚,把他花了,我們就跑,估計他也沒臉來追我們或者叫人抓我們。

 

她看著眼前這個高大帥氣陽光的男孩,心裏突然被感動了,覺得他更帥了。她覺得眼裏有淚花在閃爍。

好主意,她點頭說。不過你下手別那麽恨,真把他砸死了或者砸傷了,你還得進監獄。我可不想給你惹麻煩。

沒事兒,明宵說。我知道下手輕重。保證既讓他記住教訓,也不會留下後遺症。

 

從玉淵潭出來,在夜幕裏,他騎著車,她側腿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一隻手扶著他的腰,另外一隻手拉著挎在肩上的小包,指尖捏著裙子免得裙子卷到車軲轆裏去。她的心裏湧出一種甜蜜的感覺,但是想到明宵可能去美國念書,心裏又有些悲傷。明宵很有力地騎著車。夜風迎麵吹來,掠過她的頭發,穿過她的裸露著的胳膊和身上穿的裙子,帶著透心的涼爽。有明宵帶著她,她覺得什麽都不在乎,她甚至不擔心別人會看見她。

騎回到了她家的樓門前,明宵把自行車停下,讓她下來。她突然有些不想讓明宵離開。她跳下自行車後座,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經過了午夜了。她不知道父親回來沒有,也不知道繼母有沒有發現她沒在臥室裏。但是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即使父親或者繼母發現她不在臥室,又能怎麽樣呢?

我們再待一會兒吧,啊?她猶豫了一下問明宵說。

好的,明宵笑笑說。我反正沒事兒,隻要你沒事兒就行。

 

明宵把自行車停在樓前鎖上。他們走到樓後麵的一處樹蔭的暗影下,在一條石頭做成的板凳上並肩坐了下來。白日的悶熱早已經消散,夜風變得涼爽和溫柔起來,石凳有些涼涼的。她坐在石凳上看著明宵,看見他也在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夜深了,樓上的絕大部分窗戶都熄燈了,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她伸出手去,拽著明宵的胳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明宵直挺挺地坐著,呼吸急促,身體一動不動,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她閉上眼睛。她覺得這樣靠著明宵的肩膀很溫馨,很甜蜜,也很有安全感,有一種特別快樂,特別幸福的感覺。

黑夜在四周匯聚起來,世界小到隻有她和他,在這個飄著紫丁香濃鬱香氣的夜晚,在樓後的樹蔭底下的石板凳上。她第一次在心裏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一種愛。她喜歡這種感覺,這種帶著朦朧的青澀的愛的感覺。她陶醉在這種快樂和幸福的感覺裏,想就這樣靠著明宵的肩膀睡一覺。

你想什麽時候去中芭呢?過了一會兒明宵小聲問她說。

明天吧,她依舊閉著眼說。明天行嗎?你有時間嗎?

可以,明宵爽快地說。我們不是約好了明天上午九點在地鐵站見嗎?我騎車帶你去好了,那地方也不是很遠,有半個小時就騎到了。地鐵還要上來倒車,怪麻煩的。明天我們在地鐵站門口碰麵,然後直接騎車去中芭。

嗯,你對我真好,從來沒有男孩子對我這樣好過。她趁著黑夜,摸索著抓住明宵的手說。可我要回去睡覺去了,怕家裏發現。

那我們明天地鐵站見了,想著帶上那條紅裙,明宵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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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luespirit' 的評論 :
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風格吧,我就是喜歡這種羅哩叭嗦的風格。
bluespirit 回複 悄悄話 你這麽一說,我也不敢肯定我遊泳的地方是不是八一湖了。:)不過,玉淵潭的名字好聽一點。我因為知道你構思很久,所以開始逼著自己看你為什麽那麽寫,看了就覺得很美妙。:)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luespirit' 的評論 :

謝謝藍靈。其實我看別人的小說,很多細節也是一樣跳過去的,但是看見寫得好的,還是忍不住心裏讚歎一下。

我一直沒搞清楚玉淵潭和八一湖的區別,反正都是在那一片兒。

“坐在愛人的自行車後座在晚風裏遊行,是最浪漫的事情之一”,當時的人可能都不會覺得,現在回頭想想還真是。
bluespirit 回複 悄悄話 我發現我是越來越有耐心看你的細節描寫了。

我也有一次在玉淵潭的水裏遊泳的機會。隻是不知道那個教我遊泳的人現在在哪裏了。
有多少年沒有做過自行車了?我覺得坐在愛人的自行車後座在晚風裏遊行,是最浪漫的事情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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