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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藍色的浮冰 第六章(4)

(2013-12-31 06:44:32) 下一個


我走進停車場的時候,看見月亮掛在樓房後麵黑魆魆一片樹上,把樹木的奇形怪狀的陰影投射在地上。停車場裏的燈光幽暗,空曠的場地裏麵隻停著寥寥無幾的車輛,不遠處一陣濤聲傳來,隨後又是海水退去的嘩嘩聲。帶著鹹味兒的海風掃過停車場,吹來一股陰森森的涼氣。我回頭看了一眼醫院的灰樓,高大的樓房沉默地聳立著,一些窗口透著白色的燈光。

坐進車裏,把車打著火,我一邊伸手拉過安全帶,一邊腳踩油門。汽車低沉地吼叫了一聲,向著遠處聳立的一幢幢高高的樓房駛去。夜幕中那些高聳的樓房頂上的霓虹燈廣告牌顯得分外顯眼,樓層上的一個個小方框一樣的窗戶裏閃爍著點點燈光。我知道那些高樓一定是downtown,我想在downtown的酒吧裏,一定會有毒品販子出沒,找到downtown酒吧聚集的地方就能找到毒品販子。我來之前看過地圖,知道downtown大致的方位。現在有這些高樓做指南,我想一定不會開錯的。

開出醫院不遠,我看見路邊上有兩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在一個站牌底下等車。他們一個瘦高,一個有些矮胖,正在路邊站著聊著天,眼睛掃視著街上的車輛。我把車停到他們麵前,按下車窗問他們說:

對不起,請問去downtown怎麽走?

很好走,瘦高個回答我說。這條路就到downtown,你沿著這條路一直開下去,再過二十分鍾就到了。你想到downtown的什麽地方呢?

酒吧多的地方,我說。

那我們帶你去吧,矮胖子說。我們反正也是去那裏,正好一路。這該死的公共汽車老不來。

太好了,我說。上車吧。

 

瘦高個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坐在了我旁邊,矮個子坐進了後排座。

你可真夠膽大的,瘦高個說。大半夜時分讓我們上車,不怕我們是壞人,搶了你的車啊?

你們也一樣,不怕我是壞人嗎?

那不一樣,矮個子說。我們兩個人,你一個人,你打不過我們。你是暑假來這裏旅遊的吧?

W城來,我說。

前幾天我還去了你們那裏呢,瘦高的學生說。挺好的一個城市,安靜,舒適,還有很多博物館。不像H城,人多也亂。

瘦高個和矮個子看我也是學生的樣子,就熱心地像是導遊一樣一路上給我指點途經的H城的有名的地點。午夜的街道上車輛不多,我們很快就開到了downtown。拐了幾趟街之後,他們指著路,讓我開到了一個酒吧前。瘦高個說他們到了。我把車靠路邊停下,看見酒吧前麵排著一流長隊,不少學生一樣的人站在門外,等著進裏麵。

你一個人對這邊的酒吧也不熟,矮個子說,人也不認識,要不你跟我們一起進去玩吧,這個酒吧很熱鬧,有很多火辣的女生在那裏。我們都是H大的,認識裏麵的不少人,我給你介紹個女生,保準你會喜歡。

這裏麵有賣毒品的嗎?我問他們說。

有,瘦高個說。我就認識一個,也是H大的學生,他經常在附近這幾個酒吧裏混。我從他手裏買過大麻,人不錯的,價格也公道。他每天晚上都在這一帶耗著,一直到淩晨三四點關門才走。你想買毒品的話我帶你去找他去。

太好了,那我跟你們一起進去好了,我說。

 

我鎖好車,跟著瘦高個和矮個子排隊進了酒吧。酒吧裏麵人很多,一看就都是學生周末出來散心的。矮個子一進門就跟一群人打招呼,一起說笑去了。瘦高個帶著我穿過擁擠的人群到了後麵的吧台,我跟著他各要了一杯啤酒。瘦高個端著酒杯帶著我在裏麵找了一圈,沒有找到賣毒品的,就告訴我說他沒在,可能去別的酒吧了,要我等一會兒。我跟瘦高個和他的幾個朋友圍著一張方桌坐下,瘦高個熱情地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們,好像我是他的遠方來的好朋友一樣。他的朋友們也都很熱情,問了我一些W城的事情,說以後到W城找我去。我們聊了一會兒天之後,瘦高個看著門口,捅了我一下說,他來了。我向門口看去,看見一個留著短寸頭,個子不高,帶著眼鏡的年輕人跟著一群女孩說笑著一起走進門來,直接走到後麵的吧台去了。

跟我來,瘦高個說。我去跟他講一聲,說你是我的朋友,他會給你很好的價格的。不然他可能會擔心你是警察,而且對生人他給的價格也高。

太謝謝你了,我感激地說。

我跟著瘦高個走到後麵的吧台,瘦高個從人群裏把戴眼鏡的大學生叫出來,把我介紹給他,說我是他的一個朋友,想從他手裏買點兒東西。

戴眼鏡的大學生打量了我幾眼,說既然是朋友,那就有話直說吧。瘦高個拍拍我的肩膀說,你跟他直接談吧,說完就回到自己的桌子上找他的朋友們去了。

這裏太吵,戴眼鏡的大學生說。什麽都聽不清楚,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講吧。

他跟身邊的幾個女孩打招呼說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說完,他轉過身叫我跟著他走。我們離開吧台,走到地下室裏的洗手間附近的一個安靜的角落。

你想要什麽?他問我說。

海洛因,我說。

要多少?他眯起眼睛來問我。

我把兜裏帶的一卷現金拿出來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

一千五百元,我說。

這麽多?他想了一下說。那你得跟我到住處一趟,海洛因我都不敢帶在身上。

可以,我把錢塞回兜裏說。我的車就停在附近。

完後你還要把我送回來,他說。

也沒問題。

那走吧,他說。我住處離這裏不遠,開車十分鍾就到。

 

我跟著他走出來,開上車去了他的住處。他住的地方果然不遠,在街邊的一幢看上去年頭很久的帶陽台的房子裏。在門口他叫我在車裏等著,說他自己上屋裏去拿。

你有幹淨的針管嗎,我說。

有,他說。你買這麽多,我送你一套好了,裏麵連勺子酒精什麽的都有了。

說完,他走上台階打開屋門進屋去了。過了幾分鍾之後,他從屋裏匆匆走出來,進了車,把卷在一份舊報紙裏的一包放在朔料袋裏的白粉和一個黑盒子遞給我。我把白粉和黑盒子放進車的抽鬥裏,把錢交給他,讓他數一下。他飛快地數了一遍,跟我說錢數正好,讓我等一下他。他拿著錢走回住處,過了一會兒走出來,說好了,現在可以回酒吧了。我啟動車,在他的指引下往酒吧開,一路上他心情很高興,跟我不斷地聊他新認識的一個女孩。中間我問他怎麽打海洛因,他很有耐心地給我講了一遍,還拿出黑盒子裏麵的針管給我演示了一下。

開車的時候你要小心,他最後在酒吧門口下車時對我說。不要超速什麽的被警察抓住,要是讓警察看見你身上帶著這些,夠你喝一壺的。你也不要在別的酒吧轉了,要是想轉,先回去把東西放好了再出門。

放心好了,我說。今晚我不會再回這裏來了。

以後需要的時候直接來找我,他說。我通常就在這幾個酒吧裏。

戴眼鏡的大學生跟我揮了一下手就進酒吧裏去了。我憑著記憶轉回到來時的街道,一路上盡量控製著車速,順著街道開下去,開回了醫院的停車場。我在車的後備箱裏找了一個口袋,把白粉和黑盒子放在口袋裏,提著口袋回到醫院。

我沿著燈光幽暗的樓道走到電梯前,上了電梯來到五層。五層的樓道裏非常安靜,旁邊的屋子都熄了燈,人們都進入了睡眠。我走到樓道的盡頭,來到了直子的病房前,輕輕地擰開門把手,進了屋。月光下,直子依然在麵對著窗戶躺著。我把門關好,沒開燈,走到直子的床前,看見她的眼睛在黑夜裏睜得大大的,失神地看著懸掛在半空裏的月亮。

我回來了,買到了你想要的東西,我彎腰湊到直子的耳邊說。這就給你打一針。

從口袋裏掏出盛白粉的朔料袋和黑盒子,我把朔料袋放在床頭櫃上,拉開黑盒子的拉鏈,看見裏麵是一個白色的針管,一個銀色的針頭,一小瓶酒精,一個不鏽鋼勺,一條粗大的皮筋。我用那個大學生交給我的方法,把一搓白粉放進鋼勺裏,把床頭櫃上放著的一杯白水拿過來,往勺子裏滴了幾滴水,然後從褲兜裏掏出打火機來,用火焰灼燒著鋼勺的底部。白粉在勺子裏融化著,冒著氣泡。我用嘴把融化了的液體吹涼,把勺子放在床頭櫃上,拿過黑盒子裏的針管和針頭來,把針頭擰在針管上。細長的針頭戳在勺子裏的無色的液體上,我拉動針管,把勺子裏的液體全部吸進針管裏。在我做這一切的時候,直子毫無反應地繼續睜著眼睛看著月亮,像是依然在夢中一樣。

我坐在直子麵前的椅子上,用皮筋勒著她的胳膊的上部,讓她肘窩裏的的血管暴露出來,用酒精給直子的肘窩消了一下毒。把針管頂部的空氣推出之後,我把針頭輕輕地紮入她凸起的血管之中。直子的身子輕輕哆嗦了一下。一股微弱的血液從她的胳膊裏湧進針管,像是一朵紅色的花猝然盛開在針管裏。我推動針管,把裏麵的液體全部推進她的血管裏。她閉上眼睛,裹在被單裏的身體慢慢舒展開,蒼白消瘦的麵頰上開始顯現出一些紅暈來。她睜開眼睛看著我,月光下,我看見她的渾濁失神的眼睛逐漸變得清澈起來,眼瞳裏閃過我熟悉的眼神。她仔細地端詳著我,像是在苦苦思索我是誰,為何在她身邊。突然,她毫無預兆地把我的胳膊攥住,把臉貼到我的胳膊上來,小聲地哭了起來,像是一下子認出了我。

 

我撫摸著直子的臉頰,她的皮膚冰涼,纏著紗布的麵孔在月光下顯得既蒼白又疲乏。她的曾將濕潤的嘴唇看上去幹裂而缺乏光澤,身體瘦了很多,眼窩深陷,兩個黑黑的眼窩在月光下看著很滲人,像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幽靈。直子神情恍惚,嘴角緊閉,身體虛弱的樣子像是未老先衰一樣,一點也不像當初我在酒吧門口遇見的那個熱情,活潑,開朗,渾身充滿青春活力的姑娘。看著房間的四周,我發現裏麵幾乎什麽都沒有,沒有家具,沒有電視,牆上連一幅畫都沒有。牆被月光分成兩個區域,陰影裏的是暗紫色的,有光照著的地方是藍灰色的。我想醫院可能是怕直子自殘,把屋裏的幾乎所有東西都搬走了。她的屋裏隻有一個固定住的小床頭櫃,上麵放著一個透明的水杯子,裏麵還有多半杯白水。看到水杯子我突然想給她買一束花,放在水杯子裏。要是有一束花,這個房間就會美麗許多。

直子拽著我的胳膊,像是想坐起來。我一隻腿跪在床上,伸手到她的腰下,把她上身抱起來,然後我坐到了床的邊沿上,把枕頭在她的身後放好,讓她的背靠著鬆軟的枕頭。

這樣舒服些嗎?我低下頭問直子說。

直子沒有回答,隻是靠在枕頭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窗外。我伸出手去握住直子的手,她的手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直子在喘息著,眼神迷茫,像是陷入了海洛因帶來的幻覺之中。過了一會兒她把頭靠在我的肩頭低聲抽噎哭泣起來,眼淚湧出來,身體不斷抽慉,像是一條受了傷在水裏不停搖擺的小魚。我伸手拍著她的背部,讓她鎮靜下來。我知道直子一定是想起了過去,才會趴在我的肩膀上哭泣,就像心裏的一根久已沉默的弦,又被撥起。月光如花瓣一樣紛紛墜落,堆滿了屋裏的每個角落。我好像一下回到了過去,想起了很多跟她在一起的情景來。我想起了一開始見到她時的心跳,那種緊張和興奮的感覺,還有那種總想把她摟在懷裏的渴望。雖然已經是兩年以前了,但是記憶依然清晰如昨。她靠在我的肩頭,不斷地說著一些模糊不清的話,像是進入了海洛因帶來的幻境,身體也不斷地搖晃著。我無法明白她說得是什麽,隻好撫摸著她的胳膊,撫慰她,告訴她說我在這裏,跟她在一起。我不知道直子在想什麽,不知道她看見了什麽,隻看見她的嘴唇在不斷地輕微地動著,像是在喃喃自語。我想聽清她說得是什麽,卻怎麽也聽不清楚。過了許久,才分辨出她在說: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聽見直子說話我有一種百感交集的感覺,既高興又悲傷,這是從我見到她之後她第一次認出我來,我一直怕來得太晚了,怕她已經失掉了記憶,掉入失去思維失去知覺的深淵了。

是我,我說。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她聲音微弱地說。我好害怕,你別走。

我不走,我說。我在這裏陪著你。

直子喘著氣靠在我的身上,裸露在月光下的胳膊顯得很瘦,像是一株枯萎的花莖。月光刺痛了我的眼。

你能幫我做件事嗎?

可以。

把海洛因都給我打進去,讓我死吧,直子說。

別說傻話,我搖搖頭說。你會恢複過來的。

算我求求你,可以嗎?她說。你答應過可以幫助我的,現在我想讓你把那些白粉都打給我,而且答應不要救我。你要知道,這是為了我好。

不可以,我說。我做不到。

我歪著身子伸出一隻手去夠床頭櫃,想把上麵放著的盛放白粉的朔料袋給藏起來。

都給我。直子說著就欠過身子,也伸出手去抓床頭櫃上的海洛因。我一隻手抱住直子,不讓她的手觸摸到白色的粉末,另外一隻手把床頭櫃上的朔料口袋往裏推,讓她夠不到。直子突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用頭頂了我的下巴一下,同時用胳膊肘撞了我的胸口,讓我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她趁機掙脫了我的胳膊,向著床頭櫃撲去。我沒有防備,被她的頭撞得有些發暈,胸口也覺得一陣劇痛。見到她的手快夠到了白粉,我本能地伸手去攔她。我的身子歪了,本來已經失去平衡的身體,被她的身子一帶,掉下床來,頭重重地撞在了床頭櫃角上。太陽穴像是被猛擊了一拳似的,頓時眼前金星亂閃,失去了知覺。

 

我醒來的時候,看見自己坐在地上,背靠著床邊,頭上黏糊糊的,血從太陽穴附近冒出來,順著耳邊流了下來,滴在胳膊上。直子盤腿坐在我身邊,正在看著我。她的瞳孔比往常的瞳孔大了很多,眼神重新煥發了光彩。

你跟我走吧,直子看著我說。

什麽?我問她說。去哪裏?

跟我去天堂哦。她說。

怎麽去?

把這個吸了。直子拿著海洛因的透明口袋讓我看,裏麵昨晚1500塊錢買的海洛因隻剩下了一少半。給你留著的,這樣我們可以一起走,到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去。

你真的這麽想去嗎?你還這麽年輕啊,我看了一眼床頭的呼叫護士的緊急按鈕說。

像我這樣的活在世上還有什麽意義呢?直子說。我戒不了海洛因,每天都在痛苦裏掙紮,我沒有愛的人,即使有人愛我,我也是他的累贅。走了我就不會痛苦了。好在我父母不在了,我不會對不起他們了。不要按那個按鈕,不要叫護士。

那你弟弟怎麽辦呢?他可隻有你這一個親人啊。

他會有他自己的生活的,直子說。我幫不了他。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我想,但是我不能,我搖頭說。我有未婚妻,她懷孕了。我不能拋下她和肚子裏的孩子跟你走。

那我隻好自己走了,直子遺憾地說。太可惜了,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你能最後吻我一下嗎?給我一個窒息的吻。

我想起跟她在小鎮上的時候,我們坐在門前一顆大樹下的綠色長椅上,月光也是這麽迷人,樹上的葉子閃著幽藍的光。對麵的海上閃耀著點點漁火,青色,藍色和白色的圓點在遠處時隱時現,長椅的陰影處是暗綠色,月光照到的地方摻雜著白色。我們並肩坐著,在夜色裏沉默著,看著靜寂的海麵。直子的肩膀和我的肩膀挨在一起,身上傳來一陣溫暖的氣息。我伸手摟住她的肩膀,讓她的頭扭向我的一側。吻我,她也是這樣跟我說。給我一個窒息的吻。

我伸過頭去,與直子的嘴唇在中間相遇,吻了她。先是輕輕的唇與唇的觸碰,然後是深深的吻,她的嘴唇不似過去那樣濕潤,甚至能感到嘴唇上幹裂的裂紋,但是依然甜蜜如初。直子閉著眼睛,眼睫毛垂著,身子微微顫抖著,嘴唇堵在我的嘴唇上,一如在小鎮的長椅上的忘情的熱吻。我們吻了好久才分開嘴唇,然後又深吻了一次。直子撲到我的身上,胳膊緊緊地摟著我的脖子,嘴唇吻著我的脖子和臉頰。我摟住直子,讓她的乳房靠在我的胸膛上,撫摸著她的背。海洛因的藥性逐漸發作起來,直子的肌膚上冒著冷汗的汗珠。

幫我把紗布解開好嗎?直子鬆開我的脖子,問我說。太熱了。

我伸手給直子解開纏在頭上的紗布。紗布一圈一圈地落下,她的頭發逐漸散開,垂落在肩膀上,人也顯得美麗了許多。

再過一會兒,藥勁兒發作起來,我就該到天堂了,直子笑笑說。

離開這裏之前,你還想做什麽嗎?

想,直子說。想要你一直抱著我,等我死了再鬆手。

好的,我說。我會一直抱著你。其實我最後悔的就是沒能一直跟你在一起,像是針和線一樣的纏在一起不分離。

我知道,那你現在就好好抱著我吧。剛才你頭上磕破的地方還在流血哦,疼嗎?直子撫摸著我臉頰上的血問我說。

不疼,我說。一點兒覺不出來。

直子用嘴唇把我臉上的血給吻幹,然後伸出舌頭給我看說: 你看我像不像個吸血鬼啊?

像,我說。你咬我脖子一口吧,我想跟你一起做個吸血鬼。

直子狠狠地咬了我脖子一口,把我的脖子咬出一道血痕來。

現在我們的血融在一起了,直子疲憊無力地說。我累了,想先睡一會兒。

直子說著說著,就靠著我的肩膀閉上了眼睛。月亮進入了一片薄雲裏,很快又從裏麵鑽了出來,明亮的光線從玻璃窗透了進來,像是一片藍紗一樣罩住了我們的身體。月光下的海水很平靜,看不見拍打礁石的白沫,也聽不見聲響。直子在我的懷裏睡著了,像是一個困了疲倦了的天使,收起了白色的翅膀,身體蜷縮著,睫毛低垂,呼吸微弱。我想起了我們剛認識不久的一個夜晚,直子躺在我的臂彎裏睡覺,呼吸均勻,睡得香甜,隻是現在她憔悴了很多。在快樂之後這樣毫無痛苦的離開人世,也是不錯的,我想。

海洛因的藥性開始全麵發作,直子的呼吸逐漸減弱,像是陷入了休克一樣。我閉上眼睛,眼前的天空凝固成透明的玻璃,一塊一塊藍色的冰塊從天幕墜落,在海上疊落成一個巨大的積木。冰塊搭成的積木不斷升高,一直升到窗前,透過窗戶延伸進屋內,把屋內的空間逐漸占滿。我和直子靜靜地坐在冰中間的一塊空間之內,像是坐在折射著藍色月光的水晶棺材裏一樣。

我能感到直子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無力地靠在我的懷裏,她的呼吸和心跳越來越弱。月光被窗欞鋸斷,變成一截一截的,散落在地上。夜潮在遠處無言地拍打著海岸。一輛救護車在樓下駛過,帶著斷斷續續的笛聲。當一縷月光照在直子的蒼白的鼻子上的時候,她的心跳最後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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