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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藍色的浮冰 第五章(5)

(2013-12-22 18:27:32) 下一個


小萍和我在這個寒冷的小城過了一個溫馨的聖誕節和新年假期。我們蜷縮在小小的臥室裏,聽著外麵冰雨敲打窗欞的嘩嘩聲和樹枝在風中的搖撼聲,從玻璃窗裏看著外麵的銀白的美麗的世界和夜晚的聖誕彩燈,CD裏放著我們喜歡聽的聖誕歌曲。沒有考試,沒有作業,除了去漫畫店打工之外我和小萍整天都在一起。我們沒有很多錢,銀行裏存的錢要預備以後交學費,所以我們不敢去亂花錢,也不敢在假期出去旅遊,但是我們依然有一個很快樂的假期:我們在廚房裏看著菜譜做飯,跟房東和他的兒子一起看DVD,回到臥室後我們躺在小床上,脫掉衣服蓋上被子,在裏麵摟抱著互相溫暖著身體,做愛,在精疲力竭之後相擁著進入夢鄉。

我以為小萍從小嬌生慣養,受不了苦,但是自從小萍跟我住到一起之後,她表現得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能省下一分錢就省下一分錢,每次看見她為了省錢在廣告的特價商品上畫圈和舍不得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我都覺得很心疼。聖誕的時候,我給小萍買了一雙很可愛的很厚的手套和一個絨毛帽子,她給我買了一件防寒的很厚的毛衣。每天她出門的時候都帶著我給她買的帽子和手套,我在家裏也總是穿著她給我買的毛衣。我們唯一能夠奢侈一下的是去看電影,即使是看電影,我們也總是選星期二去看,因為那個時候有半價票,爆米花也便宜。

新年前夜,吃完飯後我們一起冒著風雪去附近的電影院看了《The NoteBook》。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我們踩著雪走向不遠處的停車的地方,寒冷的街風夾雪迎麵吹過來,我們牽著手走著,心裏依舊沉浸在那部童話一樣的電影裏。在結尾的劇情中,經過七年的分手之後,愛麗終於和一直愛著她的諾亞走到了一起。

我覺得裏麵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好,小萍說。 “愛情沒有那麽多借口,如果不能圓滿,隻能說明愛的不夠。”

所以我們今天走在了一起,我說。

我以後就賴上你了,小萍把臉靠在我的肩膀上說。一輩子你都休想離開我。我們會永遠相愛的,你信嗎?

我不知道,我說。人都是會變的,現在很愛,將來也許就被生活磨礪得不愛了呢。

我會一直愛你的,小萍說,不管怎麽樣,我都會一直愛你的。你會一直愛我嗎?

當然了,我看著路邊的商店的窗戶裏映照出來的小萍的身影說。

將來你不許後悔不許變心哦,小萍拽著我的胳膊說。我要有一個圓滿的愛情,一直到老都圓滿的愛情。

我摟過小萍的肩膀,在馬路邊的人行道上吻著她。小萍閉上了眼睛,手抓著我的胳膊,身子軟軟的靠著我,跟我一起親吻著。電影院裏出來的人不斷地從我們身邊匆匆走過,雪從天上紛紛墜落,一片潔白的雪花粘在小萍的睫毛上,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著晶瑩的光。

 

回到住處,小萍用鑰匙打開門,在門口換了拖鞋,跟我說她累了,想先歇一會兒再爬起來看紐約時代廣場的新年倒計時。我們上樓走進臥室,小萍脫掉外衣,抱著枕頭趴到床上。我給小萍蓋上一條被子,從床頭拿了一本書,又到廚房倒了一杯加了冰塊放了檸檬的可樂,到浴室去了。在浴室看著書喝著可樂泡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出來,回到臥室,我看見小萍把被子踹開了。她已經換了衣服,內衣的一部分和光滑的腿露在被子外麵。我關上臥室的門,把燈也順手關了,脫了衣服鑽進被子裏麵去,把身子貼近小萍,把被子掖好,在被子裏摟著小萍的身子。小萍被我的動作驚醒了,在黑夜裏睜開眼睛看著我。

對不起,她伸手摟著我的脖子說。我剛才困了,就自己先睡了。新年零點到了嗎?

還沒呢,我說。

新年夜裏的大雪寂靜無聲的從天上墜落著,六角形的雪花堆滿窗欞,屋裏的空氣帶著幹燥的熱氣,把窗玻璃上蒙上一層霧氣。我把頭埋進小萍的胸口處去吮吸她的乳頭,小萍的乳頭如奶茶裏的褐色珍珠一樣,柔軟而有彈性,含上去沒有什麽味道,但是卻想在嘴裏不斷的含著。我把臉埋在小萍的柔軟的乳房裏,深吸著她的肌膚的味道,感覺著小萍的體溫和身體的芬芳。在窗外透進來的冷氣中,小萍的身體像是一個小火爐,向四周散發著熱量。我用舌尖撥弄著小萍的乳頭,感覺到小萍的乳頭在逐漸硬挺起來,開始吮吸乳頭和隆起的乳房。我嘬得很用力,像是要嘬出一個痕跡來。小萍雙手摟著我的脖子,抬起頭來看著我吮吸,身體在顫抖。我用牙沿著乳頭的根部輕輕地咬著,一直咬到頂部,小萍哆嗦了一下,說輕點兒,疼了。我不再咬她,開始用舌尖舔著乳頭上的皺紋,感覺著乳頭上的小口,隨後又嘬緊她的乳頭,用嘴唇和舌頭把乳頭往外拽,把乳房嘬起像個鼓脹的小山峰一樣。我把一隻手伸到下麵,在她的兩腿之間尋找著撫摸著潮濕的地方。我一邊舔著捏著吃著她的乳房,一邊撫摸著她的兩腿之間,還沒有進入她,小萍就已經高潮了一次。小萍摟緊了我,把嘴唇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我喜歡看著你吃我和摸我,這樣覺得特別興奮,身體像是黃油在鍋裏融化了成一灘一樣。你一碰我就會有反應,渾身的細胞就像是都在太陽底下燃燒了起來,下麵就會出很多很多水,濕得很厲害。我想讓你把我一塊一塊的都吃進去,變成你的一部分,跟著你,你到哪裏我就跟著你到哪裏。

 

時光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溜過。當你越想時間慢點兒過去的時候,時光就越過得飛快。聖誕節和新年的兩個多星期的假,我還沒有睡夠覺,就一晃過去了。假期過後,房東老太太的兒子走了,哲學博士也回來了,看著比走之前胖了一些,像是過節吃了不少火雞的樣子。冬季學期開學的時候,我一邊上學和打工,一邊聯係夏天的實習單位,在二月份的時候得到了幾個麵試。我知道夏天的實習非常重要,因為明年我就會畢業了,如果不能在實習的時候搞定一個單位給我一個畢業後的工作offer,畢業的時候就會抓瞎了。這一學期我沒有時間再去畫畫,每天的每一分鍾都安排的滿滿當當的:早上先送小萍去O大上課,再開車去C大上我的課,上完課到係裏看有沒有新的單位要實習學生,如果有單位要人,就趕緊按照單位的要求改寫簡曆和Cover Letter,把申請Email出去,等待回音。如果有單位要我去麵試,就要準備麵試的問題,針對工作要求看一些書來填充自己的知識,在麵試的時候穿上西服,係上領帶,擦好皮鞋去麵試。實習工作的申請與麵試占去了日常的很大一部分時間,剩下的時間要到圖書館去做作業,快到傍晚的時候去漫畫店打工,晚上九點打完工後去接小萍,回去後一起做飯吃飯收拾,然後到臥室裏繼續做作業和課堂上的項目,經常要做到很晚才能睡覺。這麽幸幸苦苦的過來,一天就像是一個小時似的,一下子就過去了。隻有到周五的晚上打工回來,才能輕鬆一下,在周五的晚上我經常要睡十二個小時,把一星期缺的覺給補過來。

這一個學期是我最累的一個學期,學習,打工,聯係工作,所有的事情都摞在一起,每天幾乎都沒有喘氣的時間。好在幸苦沒有白費,在四月初的一個早上,我收到了一個emailW城的一家大銀行讓我夏天去他們那裏實習。我把消息告訴小萍的時候,小萍很高興,提議我們周末出去吃頓飯慶祝了一下。我告訴小萍說,這家銀行是一個很好的單位,夏天能在裏麵實習,就有很大的機會能夠得到明年的工作offer,如果畢業後能在這家銀行工作,就太理想了。我原來以為這家銀行不會要我的,因為在麵試的時候,一位亞裔女士給我提出的問題很難,她說話的語調也不太友好,讓我很尷尬。我感覺她不喜歡我,在用很難的問題壓我。其餘的幾位麵試的人還好,問的問題也還算容易回答。麵試之後我一直忐忑不安,直到接到了銀行的Email我才放心下來。

 

周五的晚上,外麵飄著小雨,我從C大下課,沿著Bronson大街開車到小萍上課的O大去接她。街上的燈一盞接著一盞的點亮,在地上的雨水裏閃著迷蒙的光。車燈從雨絲裏穿過,像是穿過一根根被拉直的銀色的蠶絲,照著前麵的黑濕的路和路邊的反光交通牌。平素暗淡無光的街道在雨水和燈光裏顯得變幻莫測,路邊的一株株顏色開始泛綠的樹在春雨裏滋潤地生長著,顯得愈發的翠綠。街頭的幾家小店依舊燈火通明,不知疲倦地站在雨裏迎接著客人,背後的黑魆魆的建築物沉默地佇立著。一輛輛汽車像是小魚在雨水裏遊著,在街道上川流不息。一灘白色的鳥屎粘在擋風玻璃上,和雨刷攪在一起,怎麽也無法甩掉。看著黏糊糊的鳥屎在玻璃上刮來刮去,我的心情也跟著煩躁起來。

Bronson街上有一段在修路,把前麵的路給封住了。我把車轉向Gladstone街,開了不遠之後,看見前麵的街角一個穿著長筒靴和短裙,露著一截大腿的女人獨自站在街角,在撐著一把小傘抽煙。經過她的身邊的時候我放慢車速,怕車把地上的雨水濺起來,濺到她的身上。她一邊抽煙,一邊從車窗外看著我,隔著嫋嫋的藍色煙霧向我拋著媚眼,做了一個手勢想讓我把車停下。我對她搖搖頭,繼續向前開去。我知道這趟街上經常有妓女在夜間出沒,她們打扮得不是特別妖豔,有的時候會讓你以為是良家婦女在街頭等出租車,但是她們看你的時候,眼神總是不一樣。曾經有一次我跟哲學博士從這趟街上經過,在街角遇見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向我們招手,哲學博士叫我不要停車,他說真正等出租車的女人不會往過往的每輛車裏看。那些獨自徘徊在街角,眼睛盯行駛的車輛往裏看,對著裏麵的人撓首弄姿的,十有八九是等待接客的妓女。果然在喝完酒後再一次經過那裏的時候,我們看見那個女人依舊站在街角,在彎著身子跟一輛停在她麵前的車裏的人講話。哲學博士說,這裏是個很危險的地方,有的時候女警察會假裝妓女引人上鉤,你一旦把女警察帶上車,旁邊不遠的街道裏停著的警車就會鳴著警笛跟上來,把你給攔下盤問。女警察會作證跟你在車裏講過價錢,警察就會把你給帶到警察局裏去,然後那個女警察下車,繼續到路口去引誘別人上鉤。

我從Gladstone的盡頭向左轉向Elgin街,街上的一些酒吧門口聚集著一些學生在聊天。這裏因為離O大不遠,是小萍她們O大的學生的聚集地。從那些學生身邊開過時,我看到酒吧的暗淡的燈光下,學生們的臉色昏黃,但是一個一個都聊得興高采烈。過了Elgin街向右拐,不遠就是O大了。我開到一座教學樓前,把車停在樓門口等著小萍。看了一眼表,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正是大課下課的時間。樓門口不斷有背著書包的年輕的男男女女的大學生們走出來,他們說笑著,在昏黃的街燈照射下,像潮水一般從大樓的暗色的玻璃門裏湧出。偶爾也會看到帶著眼鏡的麵色沉鬱的教授邁著沉穩的腳步走出來,在黑暗裏走向對麵的街邊咖啡館。

好不容易上完了一天的枯燥的課程,可以接上小萍一起回去了,我帶著渾身的疲倦,但是心情是愉快的。我在車裏點上一支煙,讓車窗搖下一個小縫,把青灰色的煙灰彈到外麵,一股雨水帶來的清新的空氣夾雜著咖啡的香味從窗外飄進車裏。我喜歡在下雨的時候抽煙,一邊抽煙一邊聽著寂靜的雨聲,那個時候我會覺得心裏也很純淨。馬路對麵的咖啡館裏麵燈火通明,外麵有一顆老樹,樹影下放著幾張淋濕了的桌子和椅子,一叢叫不出名字來的黃色的野花在牆角的黑暗裏寂寞地開放著,在雨水的敲擊下顯得很孤獨。我吸完一隻煙,把煙蒂順著車窗縫彈出車外,看著暗紅色的火星觸到地麵時在雨水裏湮滅。教學樓的玻璃門後麵閃出一個熟悉的人影,小萍肩上挎著一個大大的海藍色的挎包,和一個同學走出樓門來。她在門口跟同學再見,走到車邊來。我鬆開保險帶,伸手把駕駛副座的門推開。小萍抬腳邁進車裏來,把車門關上。她穿著一件米色的外套,裏麵是一條深藍的裙子,腳上是一個半高跟的淺黃色涼鞋。她把挎包放在腿上,包裏麵鼓鼓囊囊的,放著她的書本,錢包,手機和一些其它的東西。

你到了半天了嗎? 小萍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問我說。

沒有,剛到,我吻了她一下說。今天上午的考試怎麽樣?

一點兒都不好,小萍皺著眉頭說。昨晚白複習到那麽晚,都沒複習到要點上。有好幾道題都不會答,隻能瞎蒙。

沒關係,反正還有期末考試,我把車駛離教學樓門口說。即使考得不好,以後多努力也能扳回來。再說了,你將來又不想考研究生,成績就是那麽一回事兒,隻要能過就行了。

話雖是這麽說,可是複習了半天,總想考好些,小萍說。

你餓了嗎?都九點多了,今天累死了,也快餓死了。

不餓,小萍撅著嘴說。都快沒心情吃飯了。這裏的本科課程真比國內難多了,老師講得又快,那麽多參考書看都看不過來,我費了半天勁兒還老跟不上。

別著急,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我說。考完試了,你也夠累的了,我們去好好吃頓飯吧,好久沒去餐館吃飯了,都饞死了。

 

我們去了過去喜歡去的一家很安靜的意大利餐館。在燃著蠟燭的桌前,我挨著小萍坐著,在等待我們點的食物端上來之前,我們握著手互相看著,親吻,甜蜜得就像是剛戀愛一樣。

你看這是什麽?小萍低下頭,從身邊的書包裏拿出一個相冊來給我看。我小心地翻開相冊,看見裏麵是一些發黃的老照片,有一張是我跟小萍在過年的時候照的,照片上的小萍梳著兩條小辮,穿著厚厚的棉衣,我站在她的身邊手裏拿著一掛小鞭炮,咧著嘴傻笑著,顯得個子比她矮。

這些老照片真難得啊,我撫摸著照片說。你從哪裏找到這些的?

讓我媽找出來給寄來的,小萍說。剛收到。

在一張照片裏我看見了我母親。她是一個很普通的母親,每天去買便宜的菜,跟菜市場的小販討價還價,經常把菜做得很鹹,舍不得扔掉剩菜剩飯。她的口頭禪是寧肯撐著人不要剩著盆,總是把沒人愛吃的剩菜剩飯都給打掃了。但是因為她每天很忙,除了上班之外要忙碌家裏的各種事情,所以她總是也胖不起來。後來她得了肝炎,從此後就更加消瘦了。她總是嘲笑那些去體育館健身的人,說如果那些人像她一樣勞累,就根本不用去健身房了。我小時候得過肺結核,在肺部至今還留下了三個X光上清晰可見的鈣點,為此我從小身體瘦弱,也為此我從小受到母親的特殊溺愛。這麽些年來,無論我做了什麽事情,她都能理解我,即使我做了很不靠譜的事情,她也能理解和支持。我想我出國對她來說一定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我知道她很舍不得讓我離開,高考的時候她都不願意讓我報任何外地的學校,為了讓我能夠跟她在一個城市裏。但是我離開了她,像是一隻翅膀長硬了的鳥兒一樣地離開了她,來到了國外。

在另一張照片裏我看見了剛上小學時的小萍。小萍比我先上了小學。那一年,因為我生日沒到法定的招生日期,我們家附近的學校不收我,但是收了小萍,她的生日勉強夠學校的要求。剛開始上學的日子裏,小萍因為成了一名學生而得意,放學回來後像蝴蝶一樣在院子裏欣喜地飛來飛去。她飛到我麵前,停下翅膀,麵容嚴肅地叫住我,要我跟她玩上學的遊戲。在這個她發明的遊戲裏,她當老師,我當學生。她是一個嚴格的老師,讓我坐在小板凳上,要求我的雙手背在凳子後麵,身體坐直聽講。如果我的手一旦從凳子後麵鬆開,小萍就會在第一時間發覺,從而立即指出我的坐姿不符合要求,而要求我把手再背到椅子背後去。如果我一分神,“老師”就要發話批評我說:同學,上課要精神集中,認真聽講,知道嗎?她的樣子像是一個極其認真的老師,每天把學校學的字回來教給我一遍,還給我布置作業,像個真老師一樣。後來我發現,學校裏的真老師其實也沒有她這麽認真的。小萍在我麵前昂著頭,很神氣的講學校裏的事情,講教室裏是怎樣,她班裏的老師怎樣好,說她的老師什麽都懂,如果有什麽事情我一質疑她,她就說:我們老師說的。那時在我們的眼裏,老師是絕對權威的,說出的話都是不容置疑的真理。凡是一遇到我跟她就某個問題爭執起來的時候,小萍就總是說是老師說的這樣,當然那時我也就隻能認輸,以“老師”轉述的老師的標準答案為準。

那年秋天的一個晚上,我爸在葡萄樹下抽著他的煙鬥,搖著扇子乘涼。我坐在他的身邊,跟他說我也想去上學。自從小萍開始上學後,院子裏白天就沒有能夠跟我玩到一起的小朋友了。我爸叼著煙鬥默不作聲,煙鬥裏的煙霧徐徐上升,遮住了他的皺著的眉頭。他問我說,你還沒有到年齡,不用去上學,但是如果你真的現在就想上學,我可以想個辦法。我點點頭,說,真的。我真想去上學。我媽在旁邊搖著扇子幫腔說,這樣上學也好,省得讓孩子自己在家裏呆著,也沒人跟他玩,早上學早畢業。我爸沉思了一會兒,把煙鬥裏煙抽完了,倒掉煙灰,走進屋裏,從裏屋的一個立櫃裏把戶口本拿出來。他戴上眼鏡看著戶口本。那是一個有著硬皮封麵的小冊子,家裏的每一口人都有一頁在上麵,寫著姓名,籍貫,家庭住址,出身和出生年月。他端詳著戶口本,像是古物收藏家端詳剛收來的瓷器一樣,聚精會神。看了一會兒,他臉上露出了微笑。他指著戶口本上的字說,兒子,看看,這裏的出生年月是用圓珠筆寫的。我疑惑地點點頭。他說,你去外屋,把魚缸旁邊的筆筒裏放著的一塊橡皮泥拿來。我跑到外屋,在筆筒裏找到了橡皮泥,拿回了裏屋交給我爸。他把戶口本放在桌子上,手裏拿著灰色的橡皮泥,在戶口本的生日的圓珠筆字上一下一下地粘。橡皮泥很粘,每粘一下,圓珠筆在戶口本上的藍色字跡就被粘下一些來。他不停地粘啊粘的,圓珠筆的字的顏色一點兒一點兒淡了下去,最後幾乎看不出來生日年月了。他拿著戶口本走到外屋,從筆筒裏找圓珠筆,找到了一個相同顏色的圓珠筆。他用圓珠筆在生日一欄裏填了一個符合學校招生要求的生日。

第二天,我爸拿著改了的戶口本,帶著我到學校,找到了校長。校長是個戴眼鏡的學究氣的中年人。我爸跟校長客氣了幾句,就開始說,我夠上學的年齡,但是因為他前一段去外地了,沒有來得給我報名上學。現在他出差回來了,請校長幫著看看,能否讓我入學。校長仔細看了一眼戶口本上我的出生年月,點了點頭,說我的確符合年齡要求。校長躊躇了一下,又麵有難色的說,可是現在都開學兩個月了,各個班級都滿了,不好插班,再說我可能也跟不上了。我爸微笑了一下,把隨身帶著的我平時寫的一篇練習字拿給校長看,說跟得上跟得上,這是他自己在家裏寫的字,我平時已經教給他認了很多字,他不該有什麽困難跟上。校長看了看那張上麵有我在家裏練習寫的字,又隨機考了我幾個字,看我都會,就皺著眉頭說,好吧,那讓他下個星期來吧,我去跟一班的劉老師說一下,他們班裏還有一個空位,就插到劉老師那班好了。這樣我就上了學,正好還跟小萍同班。我一直對我爸很佩服,因為一些很難的問題,甚至一些看似無法解決的問題,到他手裏都能舉重若輕地給解決掉。

我跟小萍在一個院子,又在一個班上,很自然的就成了一個學習小組的。她就自己委任自己當了小組長,每天很認真的督促我學習。我有時貪玩,不愛寫作業,她就拽著我說,快寫,不寫完不許玩。我們有時比賽查字典,看誰查生字查得快,她比不過我,就耍賴,事先看好字典上的一個字,然後拿這個字跟我比賽。我還在數比劃的時候,她已經翻到了字典上事先看好的一頁,然後很得意的跟我說,你輸了吧。小萍是家裏的獨生女,在家裏是個小霸王,凡事家裏都得依著她才行。但是她對我卻很少耍脾氣。我最不喜歡那些對別人都好,卻對我很橫蠻的人了。但是小萍偶爾也會欺負我一下,就像我們小的時候玩過家家,把土合成泥,假裝蒸饅頭,她玩完了把手上的泥往我身上一抹,然後讓我收拾那些泥土。我跟她抗議,她就說,我們家都是我媽蒸饅頭,我爸打掃家務,你就得負責收拾。

小萍養成了拿我當擦手布的習慣,直到高中都沒有改過來,不論吃了冰棍什麽的,手髒了黏糊了,就順手往我身上一抹。我從小受她這樣抹慣了,也就從不把這當回事兒。家裏人經常問我說,你都上高中了,衣服怎麽還經常弄髒啊。每次我就說是自己不小心弄髒的,為此經常免不了受些家裏的批評,好在我媽是個心腸極軟的人,念叨幾句就過去了。

我一張一張地看著相冊裏的老照片,過去的記憶不斷被喚醒,好像又走回了過去,回到少年時的小閣樓。看完照片之後,小萍和我都覺得很感歎,青梅竹馬的我們經過這麽多年還依然在一起,在國外這個陌生的小城裏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如果這不是緣分,什麽是呢?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小萍把頭依靠在我的肩膀上說。

什麽?

你聽了不要害怕哦,小萍拽著我的胳膊說。

別嚇唬我,我膽子小,不是你爸進監獄了吧?

才不是呢,小萍停頓了一下,兩眼看著我說。我懷孕了。

真的?

真的。這個月的例假沒有來,我去買了試孕紙測了三次,每次都是陽性。

小萍想要一個孩子,每次做愛的時候她都不要我帶避孕套,要我把精子射進她的裏麵。每次在高潮到來的時候,她都抱緊我,夾住我,讓我把精子射到她的子宮口。我跟小萍說這樣會懷孕的,可是我們做好準備要生一個孩子了嗎?小萍說她愛我,想要一個我跟她的孩子。我問小萍說,我們連飯館都不敢去吃,連買菜都要買便宜的,這樣省著錢才夠交學費,能養得起孩子嗎?小萍堅定地說,孩子生下來了就養得起,就想要一個跟你的孩子。我對小萍說,你可真傻,沒有人像你這麽傻。小萍說,苦就苦了,累就累了,有了孩子你就會跟我在一起,以後你即使跟我分開了,你還是孩子的爸爸,我們還會有孩子這個紐帶聯係在一起。小萍這句話讓我的眼淚差點兒下來。

你高興嗎?小萍有些擔憂地看著我說。

高興,怎麽能不高興呢,我抱住小萍說。我太想要了。

我把小萍緊緊樓在懷裏。小萍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眼睛裏都是淚水。我鬆開小萍,把手伸進小萍的衣服裏麵,放在小萍的腹部上,輕輕撫摸她的光滑的肚皮,好像能摸到一個小生命在成長一樣。

我知道你就會喜歡,小萍揚起頭來看著我說。你說我們能養得起吧?

養得起,我吻了一下小萍的鼻子說。你不是說生下來就養得起嗎?我們也不用別人幫忙,也不用把孩子送回中國去,我們就自己把孩子帶大。我夏天實習的時候好好幹,爭取在那家銀行留下來,那份兒工作雖然忙一些,但是收入高,一個人上班等於兩個人工作。你就在家裏好好帶著孩子,我好好掙錢,我們一定能把孩子好好養大。

那我就放心了,小萍把臉貼在我的手上說。跟你在一起,再有個我們的孩子,覺得好幸福哦。我一輩子就不要別的了,隻要這樣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我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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